肋骨骨折导致出血,好在不算严重。
孟骁舟醒来时病房只有他一个人,被层层固定的上半身隐隐作痛。
擡手捂住左耳,房间内的微弱声响能够顺利钻入右耳,他长出一口气。
上辈子,类似的情景下,他被父亲打得右耳失聪,那次是因为他故意把故障的车拿给继母开,她在路上险些丧命。
那时年少的他实在算不上好人。
“你醒了”
林婼推门进来,少女低着头,说话音量像耳语。
“我叫医生过来”
医生护士不少人涌入病房,林婼退去门外静候。
“真是搞不懂这些有钱人,自己的儿子也舍得下这幺重的手,打就打了,还大半夜把乔主任喊来,真是壕无人性......”几个护士低声抱怨。
多矛盾,一会儿要他死,一会儿要他生。
林婼站在门外,染着血迹的衣服她已经换下,现在身上是浅蓝色吊带长裙搭了件薄开衫,她抱臂倚在墙上,带着消毒水味儿的风吹起裙边,碎发几缕,她看起来温柔又脆弱。
医护人员走了,她才走到他床边坐下。
他擡手想去触碰她的脸,她的手瞬间就握了上去,十指紧扣像一把锁,不知钥匙在何处。
她额头抵在他的手背,很久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有泪打湿,若有若无的苦楚在两人之间蔓延。
她成长在还算健康的家庭,父母没离世前,她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公主,舅舅舅妈这些年不经意表露出的疏离忽视,让她不得不有了一颗敏感到要命的心。
目睹他父亲对他毫不留情的施暴,她流出的泪都是在心疼他吃过的苦。
她百思不得其解,他那样好的人,怎幺会受到这样的不公?舅舅不时嫌弃看她一眼,她都能难受好久,更何况是他父亲那样的眼神,恨意翻天。
她的阿舟,有得到过应有的爱吗?
他把她拥进怀里,她一动不敢动,生怕弄疼他。他终于得见她无辜的侧脸,那样重一巴掌,尽管擦过药,还是肿得很明显。
“疼不疼”他只敢把指腹轻轻贴上去。
她轻轻用脸磨蹭他的手心,脸上痛感只持续很短的时间。
“不疼了”
“阿舟,我们来交换秘密吧”
摁熄灯,他们盖着同一张被子,躺在同一张床上,止痛药缓缓发作,她决定和他交换彼此的过去,话如梦呓般飘出来。
林家,全靠林易璟白手起家成了荆市首富,风光无二的新贵,收到老牌豪门舒家的邀请函,在酒会上对舒家长女舒韫一见钟情。
他知道,舒家是注定沉底的泰坦尼克号,虚有其表的豪门背后是巨额亏空,舒韫酒会穿得那袭华贵衣裙,不过是早就不合身的陈年旧衣。
她跟在父亲身边被视作商品一般四处展览,她生涩的对年轻人媚笑,僵硬的给年老者敬酒。
从小被当做名媛培养的她,那晚被父亲当做最后一支维持体面的股票,他打算抛售她换取余生的富贵。
可他一眼就爱上了她,他看见她在酒会后一个人躲进花园,她把高跟鞋丢进水池,赤脚踩上草坪,而后旁若无人在草地上打滚,海藻般的长发沾上草屑,她大喊了一句“去你妈的世界,我要去流浪了”。
林易璟无可救药爱上了这样的舒韫,他狂热追求她,以至于他忽略了她最向往的是自由。
他们婚后生下了林婼,夫妻恩爱异常。
林婼作为父母爱情的结晶出生,在父母无条件的疼爱中成长。
她从林易璟那里得到的是父爱,所以她无法察觉他对舒韫日渐放肆的控制欲,等她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冷战。
某天她从学校回家,听见了父母的剧烈争吵。
她看见母亲把水果刀贴上脖子,威胁父亲再靠近一步就去死。也看见了父亲徒手夺过刀刃,任血汩汩流出,像发狂的野兽一般将母亲抵在墙上,撕扯她的衣服......
赶来的舅舅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抱走。
没几天,她就从表姐那里得知了真相,母亲和她的美术辅导老师被父亲捉奸在床。
她无法相信龌龊肮脏的真相,被接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被父亲囚禁在了卧室。
“林易璟,你混蛋,你放我出去”
......
“易璟,我知道错了,求你放我出去”
......
“老公,求你”
“林易璟”
......
“宝贝,帮帮妈妈”
“婼婼,放妈妈出去”
“女儿,救救妈妈”
白日是日复一日的哀求,深夜是暧昧淫乱的浪叫。
关了半年,舒韫几乎被林易璟逼疯了,她是被折了翅的夜莺,每晚只唱给他听。
林婼偷走了父亲的钥匙,她放走了母亲。
“宝贝,妈妈永远爱你”她走时在她额前落下一吻,那双眼睛枯木逢春,林婼此后的人生再难忘记。
得到消息的林易璟驱车追去,舒韫避无可避,她掉头撞了上去。
坐着舅舅的车赶过去的林婼,亲眼目睹母亲撞向父亲,两辆超速行驶的车相撞,发出巨大声响后爆炸,窜天火焰升起。
原来淹没泰坦尼克号的不只有海水,一场火焰也可以。
那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深夜格外冷,一个人跪在灵堂的林婼磕破了脑袋,满脑袋都是血,口中还是不断说着“爸爸妈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接受不了父母的离开,把错全归咎到自己身上.
“如果那天我没有偷走爸爸的钥匙,没有放走妈妈的话......”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会占据全部理智,会吞噬她的所有时间,她再也无力顾忌其他。
父母下葬的一个月后,林婼被舅舅送去了精神卫生中心,因为自杀未遂。
在里面待了半年,春节他们接她回家过年,她好转很多,只是再也不愿意画画,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如一刹灯灭,消失不见。
舅舅舅妈对她并不好,因为有表姐做参照,所以格外明显。
他们做不到父母那样细致入微的关心,他们只是因为拿了林家的财产不得不做做样子,连她的生日都会记错。
“哎呦,婼婼啊,舅妈搞错了,这样吧,今天是你姐姐过生日,一家人嘛,一样的,一起给你过了”
冬天,她去渝城选了墓地,带着父母的骨灰一起去了那里。
再一个秋天,她遇见了孟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