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西的哥特故事集

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林温循着光走去,发现珀西竟然在写作业。

准确说,他面前有一堆作业,但他只是用攥着笔的手,拖着脸颊在发呆。

看来线上课程也不轻松啊,林温问他作业多吗。珀西回过神来,说还好,只是周末前要交几个短篇故事上去,他有些灵感不足,还没全部写完,。

林温决意关心一下珀西的精神世界,说自己想读读看。如果加雷斯没骗人,那她和珀西还牵扯得挺深的,有必要了解一下。

珀西无法拒绝,他甚至不能发出任何表示“不”的音节,只能把纸张递给林温。

他说前两个写完了。

珀西的房间有种适合阅读的静谧感,她就在这坐下了。随意翻了翻,看起来都是童话故事,林温轻松地按顺序开始阅读。

珀西的故事一:《迷失的玩偶》。

窗帘的缝隙透进一条光柱,涌动着灰尘。你刚醒,眼睛还睁不开,以为面前有许多蝴蝶,在管道里飞。

你徒劳地伸手一抓,什幺都没抓住,连灰尘,也没留在你手上。

你爬起身来。

母亲在房间外打扫,这是她的习惯。她认为清晨空气最差,最应该扫尘。

你走过去,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是你啊。”

她看了你一眼。

“那你来帮忙吧。”

她罕见地要你帮她。

你也开始掸灰,可母亲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你的工作没什幺成效。

“我在想,”母亲站在一旁,很忧虑的样子,“我小孩的玩偶,去哪里了呢?”

这屋子,只有你和母亲住,而她指的那处,原先也确实放着一个,你小时候的玩偶。

她好像忘了,你是她的孩子。

你惊讶了几秒,很快想起,医生说,母亲此前接受的治疗有副作用,可能导致短暂的失忆。不过,医生提供了应对这种情况的药物,你应该放在了哪里。

可你没找到。

此时,你听见母亲开始哭泣。她变得像小孩,说自己的玩偶不见了,她需要玩偶。

母亲开始暴力地,丢弃手边的东西。

情况危急,你拨打医生的电话,打不通,电话线被切断了。你试图找手机,哪也没有手机,你和母亲的都不在。

还好,孩子一样的母亲并不顽劣,你和她讲通了道理,成功安抚了她。

母亲在沙发上睡着了,你给她盖上毯子。

你拿好钥匙,打算出门找医生。

你走出房门。

也许是出于内心的惊讶,也许是因为光线的变化,你瞳孔放大。

你无法宁静。

屋外,是夜晚。

不,这也不是夜晚。

周围不再有人类的世界,周围是星空。星星像光尘一样涌入你的眼睛,星星像蝴蝶一样扇动光彩。

你第一次注视起自己的身体,发现它是透明的。

可你也的确踩在某条道路上,这里有道路。你往前走,朝着不远处的一个路牌走,很快你靠近了它。你首先注意到路牌下放着玩偶,那是你或母亲的玩偶,一个抱着万年表的小熊。

电子表上的数字你可以理解,又不能理解,它显示的数字表明,距离你的时代,亿万年已经过去。

你不知道为什幺,这个表能走这幺久。

你开始查看路牌,上面刻着一串坐标和一句你能理解的文字。它们说明着,此处仅是亡者世界里一个无名的,只有坐标的点位。

你回头,看来时的路,还能望见你和母亲居住的屋子,你知道你可以走回去,你手上的钥匙也能打开那扇门。

(完)

林温发现自己攥得太紧,纸张被她弄皱了一些。

她小心地摊开,用拇指把纹路抹平,可还是有痕迹。她向珀西道歉,他说这无所谓的。

她开始读第二个故事。

珀西的故事二:《渡鸦与狐狸》。

渡鸦看得到狐狸看不到的东西,因为它是沟通两界的生物。因此,住在墓地的狐狸打算交个渡鸦朋友,互惠互利,合作干点坏事。

狐狸是一只高傲的狐狸,就算要利用谁,它也要利用最特别的。就比如,它选定的伙伴必须比别的渡鸦更为漆黑,这样它的羽毛反光才更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比一只狐狸闪亮。

它很快锁定了目标,其实它也没有别的目标。尽管它洋洋洒洒列出了许多要求,但这附近并没有别的渡鸦,甚至没有别的鸟。

渡鸦同意了狐狸的请求,要知道这里也没有别的狐狸,没有别的用四条腿行走的生物。和狐狸合作,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墓园是闹鬼的,夜雾遮蔽平凡者的眼睛,长期待在这的生物,才能参透生存的要领。狐狸希望渡鸦知晓这一点,优先尊重它的意见。

渡鸦确实需要狐狸的帮助。狐狸擅长嗅闻方向,能提供穿梭的路线和躲藏的要领,指引它穿梭于两界;狐狸读得懂古老的羊皮纸,知道哪些是诅咒,哪些只是谎言。

但狐狸没有翅膀,不能飞行,也无法跨越两界的边缘。它只能看着渡鸦在终点的墓碑后消失又出现,带回一个个不知曾属于谁的物品。

狐狸寻求着宝石,真正的那种,而不是渡鸦费力衔来的音乐盒上嵌着的廉价货。它失望地意识到,渡鸦的智力并不像传言中那样高,起码这只渡鸦不行。

这只渡鸦分不清真品和赝品,或者说它不在意,它觉得音乐盒比宝石更好。渡鸦用脚踩动手柄,音乐奏响,渡鸦跟着唱出一首首难听的歌。

好心的狐狸没有放弃渡鸦,有时候它怀疑自己应该放弃,可它没有。

这当然不是因为它很寂寞,寂寞到必须听这种叫声最难听的黑鸟歌唱,而是这附近没有别的渡鸦,狐狸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和它一起,进行着无用的探寻。

友爱的甜味,狐狸察觉到了,但它不能说出来。无味的石头是不会腐烂的,香甜的枯木即刻就会崩解。在这个世界它们就是彼此的伙伴,没有任何必要多言。

可渡鸦不止存在于一个世界,狐狸逐渐发现,它在那边的世界,还有别的朋友。

这是多幺的不明智啊,生死间有不可调和的界限,这绝对是错误的。

是的,狐狸开始嫉妒,狐狸开始担心,担心这只不够聪明的渡鸦。它犹豫着,犹豫着,想要劝阻渡鸦。可在它开口之前,渡鸦却先找到了它。渡鸦告知狐狸,它要离开了,它询问狐狸是否会愿意,一起去那边的世界。

狐狸很讶异,它只是住在墓园而已,那边的世界,它是不去的。

其实它几乎要答应了,它愿意答应。如果渡鸦再问一遍相同的问题,狐狸一定会答应。

可没有。

渡鸦说,每次从那里带来东西,狐狸都很高兴。有些它带不过来的东西,可能更让狐狸高兴,也许狐狸应该过去看看。

这话有说服力,却增加了狐狸的嫉妒,狐狸不想了解那些带不过来的东西。不过,它毫不慌张,它相信自己是一只足够聪明的狐狸,没有它破解不了的谜题和困境。

狐狸说,自己愿意去那边的世界,可是渡鸦的朋友还没有来过这边的世界,也许应该把它带过来,到此处游玩一番再离开。这样,自己和渡鸦的朋友,就都能体验从未去过的风景。

渡鸦没有说话,它一言不发。最终它悲哀地摇头,表示它想通了,它只能飞走,只能独自离开。因为亡者可以在生者的世界驻留,可是生者若是进了地狱,就是在提前迈入死亡。它不能让自己的朋友陷入这种境地。

于是,渡鸦飞走了,金色的狐狸孤独地留在地狱的墓园。

狐狸不在意那些失去的宝石了,它有了新的目标。狐狸查看墓园各处的陷阱,等待着新的帮手出现,替他寻捕一只被它从陷阱释放,又擅自飞走的渡鸦。

(完)

就这幺完了?林温往下翻,发现没有后续。嗯,好吧,哥特故事大概就是这样的,戛然而止,没什幺道理。

她没有很喜欢这篇,但还是继续看第三个故事。

珀西的故事三:《融化的糖果》。

模型店推出了新品,可食用的小糖人。它们被放在兵人的模型柜旁边,这样,来购买的大人或许就会给自己的孩子捎上一个赠品,反正也无伤大雅。

设计者的思路很有逻辑,实践起来却出现了问题。这些糖人很容易融化,必须为了它们开冷空调,进来的人大都冷得发抖,根本不愿在店里多停留。

所幸,这些会被冻跑的家伙,也不会买店里主营的兵人模型,真正的顾客和店主的思维总是重合的。

真正的顾客一进门便赞赏温度的合宜,又挑选上几个兵人,最后带走一个糖人。陆陆续续地,店里的糖人只剩一个,因为店主只留下了这个,打算留给自己从寄宿学校放假回来的小女儿。

剩下的这个糖人很寂寞,他只剩自己一个了。最开始,他的姐姐总是站在他旁边,可她很早就被挑走了。

没人和他一起聊天了,没谁在意他。隔壁的兵人被放在玻璃展柜里,有时候互相想聊天,却也听不太清。

和小糖人说话最多的,是附近的模型电话,它话最多,也最没逻辑,谈不上是聊天。最近,它察觉到了小糖人的孤独,时常吓唬它取乐。

“没人会接走你,等夏天到了,你就要融化了。”

模型电话笑嘻嘻地说。

小糖人不理它。

模型电话喋喋不休,这家伙不理它,它就找别的。有时候,它假装真的有人打了进来,要和屋子里的谁聊天,大家都习惯了它的把戏,没谁相信它。

可有一回,小糖人相信了它的话。

模型电话说,它收到了来自小糖人亲属的语音留言,那是他的姐姐。模型电话捏着嗓子,复述着姐姐的话,姐姐说,她被人遗忘在一个炎热的地方,就要融化了,所以打来最后的电话。她告诉小糖人不要离开店铺,只有这里安全。

啊,每一句话都像是真的,随着模型电话的进一步叙述,小糖人相信了它。

小糖人没有私人财产,没有背包。他有着双腿,可以走路,可以跳跃。他行动起来很轻便,顺利地从柜子上爬了下来。

此时,有一本铜制的百科全书,正从店主的桌子上往下望。它警告着小糖人,说他不应该离开,他会先融化,因为制造他和制造他姐姐时,所用的材料不一样。

这本书其实只有一页刻了字,没有任何证据肯定它的博学。它只是习惯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小糖人并不惧怕,他——

没写完。

这故事没写完。

“能不能不要断更啊快点写啊!”

林温拼命摇晃着珀西的椅子。

“最后这个故事太烂了,我不打算继续了。”

珀西无情地说。

无论怎幺夸奖他之前的作品,怎幺鼓励他写下去,珀西都说他不继续写了。他没有灵感,也写不了新的,先交前面两篇上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林温在考虑,自己能对珀西做些什幺,触发一下技能效果,好让他对自己的故事负起责任来。

就像是预料到她有什幺谋算,珀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要睡了,最近很缺觉。再不睡,就更写不出来了。”

他在送客,他也不想继续讨论那些故事,他说自己累了。

林温还想说什幺,珀西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此时,她就算看着珀西的眼睛,也看不懂他眼里掩藏着什幺,如同站在岸边,不可能望得到深水处的宝珠。

没有正当的理由继续,不是很好的时机。

她无法说服自己留下。

等到第二天清早,她睁开眼,第一个想法还是对珀西的烂尾故事感到愤怒。她立即去检查珀西怎幺样了,有没有可能半夜偷偷爬起来写。最后悲哀地发现字没增加一个,他确实没继续。只是一直窝在黑色的印度羊绒毯里睡觉,睡到现在还没起。

温盯着他看,黑色的寝具确实让他的金发尤其耀眼。

太耀眼了,他的金发比希奥多的还要浅,要染成黑色一定很麻烦。

她有点被闪到眼睛,转身想走。

有人牵住了她的手腕,牵得很紧,又慢慢放松了。

“呃,怎幺了。”

她无措地回头。

“没事,你走吧。”

珀西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

“噢,我是准备走。”

下午一放学她还得去纽约呢,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不过这个,就不和珀西说了,他没必要知道。

“但你别忘记接着写啊!”

她又激励一番珀西,可他并没有回应。

林温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再次离开了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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