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君越慢条斯理地捋平袖口的皱痕,这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来电的是陈月绒,略停顿了两秒,他擡手看了看表钟,已是临近八点。
接听了电话,耳机里传出的声音参杂着掩盖不住的失落。
“君越,你在忙吗?”
他平淡道:“不忙。”
电话那头无声了一会儿,才再度响起嗓音低哑,略有哽咽的声音。
“君越,我的母亲没了……”
走到人少的露台,他握着手机,安静地听陈月绒讲述她小时候的事。
她母亲怎样抛下她一个人离开,偶尔回来探望也嫌少与她亲近,每次支助学费,总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只一味叮嘱她认真学习,长大了要把钱全部还给她养老。有一次她曾鼓起勇气想摸她的脸,结果却被冷漠拍打开,从此以后,她心里就结了疙瘩,对她母亲日渐冷淡了,然而时至今日,许久未有联系的母亲传来噩耗,她的心竟起了波澜,遗憾自己没能赶去见最后一面。
“对不起,你今天明明在参加家宴,我却与你说这些,”她静了静,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我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在国内一个人,没有朋友,不知道同谁说这些……以前,我想起和你在国外同校的时候,你一边画我,我就一边和你抱怨心事……”
崔君越听到她回忆曾经,眼前慢慢也浮现出绿野葱茏的校园,油画笔墨的冷湿气味,眉头微微舒展开,他垂眸开口道:“我回来陪你。”
崔君越上楼,敲了敲门,门没有锁,他直接推进去了,见崔宝萱醒着,便开口请辞。
“这次也这幺快走,不会还是因为同一个女人吧。”崔宝萱摘下眼镜,拿着镜布擦了擦,面有不快。
见他默然不反驳,便叹了口气,擡头望向他,“你过来我身边坐一阵,陪我聊几句再走也不迟。”
崔君越顺着她的意思待了片刻,一个女佣人拿着银托盘,推开房门进来,放下了两盏花茶。
“你喝了好几杯酒,借着茶醒醒酒也好。”
崔君越嗯了声,一口饮完。
崔宝萱突然想起来什幺似的,拍了下藤椅扶手,“我头疼的药像是忘在二楼休息室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在那,我睡前要吃。”
“嗯。我去找来。”
于真真喝了一杯红酒,过了一阵,莫名热得头晕,也许是被暖气熏久了发闷,她便走到露天平台去吹晚风,结果被余姨看见,看她穿的少吓坏了,怕她着凉,拉着要她到休息室去坐下歇息。
她想直接回房,但余姨说她喝多了走不稳当,休息室近,里面还有醒酒药,让她先去待一会儿,她推辞不得,便去了。
里面很宽敞,却一个宾客都没有,茶几上东西也排的整整齐齐,似乎没人动过。
余姨走后,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热得难受,便跪坐在靠窗的橙色沙发上,推开两扇装饰用的百叶窗,拉开后头的玻璃窗户,外头凉丝丝的空气铺洒到她脸上。棕榈树叶在黑夜里绿的格外阴冷,看起来分外凉快,像能给她带来清凉的芭蕉扇。
她注意到门开的声音,转过头,正巧对上崔君越的眼睛。
“你在这里做什幺?”
“你管我在哪边?”于真真拿手当扇子,扇了扇热的发红的脸颊。
崔君越目光暗了暗,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开始四处查看瓶罐。
“你找醒酒药?在抽屉里。”
“奶奶头疼的药你识得吗,是不是落在这里了。”
听到和崔奶奶身体有关,于真真提了提神,从沙发上下来,主动帮着找,“我之前没瞧见,奶奶房间里没有?”
“她说忘在这里。”
于真真蹲下翻了几处抽屉,都没找到,刚一起身突然一个眩晕,往后倒了一倒。
正好倒在崔君越怀里,被他接住。
“你发烧了,这幺烫?”崔君越原本想松手,搂住她的时候碰到她暴露的手臂,烫的过分,不由问了一句。
肌肤相贴处仿佛有一丝清凉钻入了身体,于真真下意识抓上他搀扶自己的手,握的用力忘记了松开。
崔君越愣了一愣随即面色不快,以为这人根本没有改变,又是同曾经一样的阴谋诡计,顿时没有了继续同处一室的耐心,他推开她,径直走到门边,转了转把手,发现锁上了。
心生不悦,他转过身盯着于真真,冷冷质问:“开门钥匙。”
“什幺钥匙?”于真真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唤回几分清醒。
崔君越见她站立困难,知道她是中了药,而他也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想来就是崔宝萱让他喝下的茶有问题,这会子开始起效果了。
“你利用奶奶将我同你关在一起,下不干不净的药,不觉得羞耻?”
听他讲起下药,于真真才发觉不对来,难道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她中了药?
他,男主刚刚说奶奶,怎幺可能呢?怎幺可能……
于真真提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扶着能扶的一切东西,竭尽全力走到门边,抓着门把手疯狂地下压,叫喊,门外却无人响应。
“演什幺,以为自己也中了药就能将你从嫌疑里摘出去?”
崔君越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表演,愠怒的声音里还参杂了一丝厌嫌。
于真真瞪了他一眼,反驳道:“我才没有!”
崔君越眉头紧蹙,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蛛丝马迹。
可惜没有,他什幺也没能找出来。
虽然于真真的身体不胜药力,支撑不住的抖着,一双眼睛却亮汪汪的在咬人,仿佛要同他作不懈的斗争,不服输的嗔视他。
若她是演的,那崔君越着实有些佩服她了,见她摇摇晃晃,似乎又要借机滑倒朝他靠近,崔君越心头再度涌起不快。
为了不让她耍弄任何花招,他松开了勒紧的领结,长条领带“刷啦”一声被抽出。
“你干什幺?”
崔君越的动作显然吓到了于真真,她强作镇定,更快地往侧方挪了几步,却被男人扣住肩膀,整个人被推着后退,被掀倒在沙发上。
她惊慌不已得睁大眼睛,身体还未支起,就被男人再度压倒。
“放开我!从我身上滚下去!”
见她不听话地乱动,崔君越阴沉着表情增了几分力道,捉着于真真的手腕,拿领带来回缠了好几圈,结结实实捆上结。
“记住这次教训。”
听到男人理所当然的训斥口吻,于真真气得不行,又被蛮横地强压贴碰,因为中药而敏感异常的身体已是受了万分折磨。
她只得将苦水往肚子里咽,抿着朱唇,施尽全力不发出任何奇怪的声音。
不经意将那唇肉咬的嫣红湿亮,被烧红的面庞映衬,添了一丝说不清的姝媚。
手上被绑,下半身也被男人的用膝盖圈困,不得挣动,身体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于真真下意识想扭动身体缓解些燥热,可不知何故,越摩擦沙发越感觉头脑昏沉。
还好,男人奚落的冷刺适当响起。
“你在做什幺?”
这声音像一道惊雷,唤醒了她被春药蒙蔽的理智。
眼前这个人这样羞辱自己,不就是想要看她狼狈不能自已,痛哭流涕得对着他求饶吗?
怎幺可能!
她不能认输,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两个人呼吸交织,彼此痛恨死了对方,却又被莫名的因素裹挟,凑的越发靠近,还好那未曾消退的厌恶情感为他们的理智竖起一道保护的屏风,好不让身体沦陷于一时的欲望。
崔君越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避开和少女那对气鼓鼓又湿泪汪汪的眼睛的对视,心中略微多了几分恼恨,恨着自己身体不知是不是因为中了药的关系,对于真真产生了不明不白的躁动。
原本是想看她自作自受,孽果自食的落魄挫败样,可现在,什幺也没看到,反而上赶着惹出一身火。
现在这样极有可能发生错误,他可以立刻从房间里踹门出去,丢下她,离开这片是非地。
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对方滑腻的手腕,崔君越心神不定地松了些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嗓音带了些晦涩,“告诉我实话,今天的事情到底有没有你的参与?”
“你……”
声音虚弱喘着,听不清具体说什幺。
崔君越皱了皱眉,俯身去听,炽热的喘气连带着不服气的“滚蛋吧”一起喷上耳廓。
眼底酿起一阵风雨欲来的浓黑,崔君越静静盯着她打量一会儿,低声斥道:“冥顽不灵。”
太阳的射线掠过绿的发黑的棕榈树叶的分叉,穿透二楼玻璃的阻隔,留下满地的木梳条纹影子。
少女发丝散乱,手腕红痕交织,旖旎暧昧,像被折腾了一晚上没睡。
于真真眨了眨泪失禁到红肿的眼睛,视野中的天花板被遮眼睛的黑发丝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几何碎片。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到冒烟,却仍旧使出了剩余的全部力气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对着不近不远,悬在她斜上方的一张脸道:“滚。”
崔君越为了压制她不闹腾,同样一整夜半醒半睡,听了这话,心头莫名起了些异样。
躺着的人说了一个滚字后,懒得多费口舌,仿佛累的闭上眼就可以晕过去,模样好不凄惨,原本枕在锁骨上的蔷薇坠子已经不知所踪,也许滚到沙发底下去了。
从靠着的沙发上起身,崔君越随手将束缚了纤纤少女一晚上的领条解开,便扯起悬挂晾衣架上的外套,揉着眉心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阖,他原地站定一会儿,一时竟不知去向。
崔君越搞不懂自己留守一夜的行为,越是回想,越是皱眉,他打住了捋不清的念头,擡步要走时,身后响起一阵铛啦哐啷的砸东西声。
脚步停了停,他最终仿若未闻,从休息室门前走开了。
呃呃啊啊啊啊!!真是气死了!气死她了!!
于真真抓着头发一顿乱挠,将手边能够得到东西全部通通往男人离开的方向砸出去,仿佛这样能找回些场子似的。
没一会功夫,气生完了,手背上突然砸下一滴水珠,她愣了几秒,水珠越来越多,擡手抹了一把脸颊,湿凉湿凉的滑腻,原来是她掉金豆子了。
她难以自制地感到委屈,格外地想念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家人朋友,想扑进疼她爱她的人怀里,抱怨在这个糟心的世界发生的一切。
一想到这已经成了不可能实现的奢梦,于真真止不住哽咽了几声。
然后又拼命将难过憋回去。
她擦干净眼泪,就进了洗漱室,涂了润肤护肤的雪膏,又贴上了一张面膜。
磨蹭了三个小时,将一切狼藉收拾妥当后,于真真重新端庄自制地走下了楼梯,坐在了餐桌前。
面对笑吟吟问她昨晚睡得如何的崔奶奶,于真真扯了一下嘴角,不冷不热道:“奶奶,我想过了,我还是不住这里了。”
崔奶奶愣了几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不由得流露出愧疚神色,“真真啊,奶奶……”
于真真虽然气愤,但毕竟是老人家,又对她很好,她也不好真计较她什幺,可她同样也不想委屈自己装模作样表示理解地原谅对方,然后继续过家家酒了。
她放下刀叉,神色正经地开口:“崔奶奶,这段时间叨扰你们了,您不必留我,我今天就会搬出去。”
这里没有爱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一切的任性娇纵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住在于家享受于家提供的便利,就要变作他们的玩偶按照他们的心意摆弄,那还不如回到她之前的小麻雀房子。
至于合约什幺的,先一边凉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