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姜婵不敢在此多待,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木盒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她见厨房无人照管,虽已经封了灶火,她寻到灶台里还有点火星子,塞了一把茅草引火,待火势起来了,颤抖着手将发黄的卖身契一把扔进火堆里,直到它燃成灰烬还不放心,拿烧火棍把那一堆灰捣成看不出形状才如释重负地起身。

她回房不久,王之牧又派人送来了十金权作赏赐,姜婵由是安心落意,看来大人有更重要的家国大事需要操心,并无心思折腾她一介弱质女流。

她几下收拾好了行囊,本打算乘牛车先去临县找自己这具肉身的亲生父母,哪知王家的车轮方离开府门,候在后院大半日的徐二就一把过来抢了她的包袱,嘴里乱七八糟道:“你日日在这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存了不少银钱吧。”扯开包裹见只是些旧衣裳,一文钱也无,顿时扔在地上踩了几脚,边吐唾沫便咒骂晦气。

姜婵刚才将王之牧赏的金子缝在了衣裳里边,没想到歪打正着,没防到贼,倒是先防到了没皮没脸的徐家人。

她见四周已无人,冷冷道:“你来干什幺?卖身契已经不在你们手中了。”

徐二的眼睛就在她细腰翘臀上打滚,笑得淫邪:“娘说你的休书都还没写,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我大哥没了,娘要将你嫁给我。”

姜婵顿时瞋目切齿,她到底是深闺千金小姐,鲜少抛头露脸,在教坊司的日子里有鸨母拘着,也不曾见过这等无耻之徒,她还痴思妄想烧了卖身契自己就自由了,是她还未领教这世间的丑恶。

她如梦初醒,豁然大悟王之牧所说的由他庇护的机会。他这个算无遗漏的人,怎幺会不知道自己名义上还是徐家妇,与王之牧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做交易,不亚于与虎谋皮。

那徐二见姜婵怒目逼视,腮边一缕发丝拂面凭添几分难得的风情,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摇曳,心里头顿时就一酥。他那短命的大哥倒是好福气,这小嫂子怕是这方圆几十里最出挑的妇人了,如今眼看就要落在自己手上,倒是饥渴难耐得慌。

眼见徐二要扑来,姜婵扭身就跑,这庄园夹道廊庑繁多,她走惯了,倒是徐二不一会儿就昏头转向,迷失在这弯弯绕绕的回廊里头。

姜婵觑机朝另一大门跑去,一路拔腿,幸而无人在外头守着,闷头直往村口奔去。

徐二迷了好一会儿的路,好不容易才摸到后门,见徐母还在远处等着,拍腿直喊那贼妇跑了。徐母食盐多过徐二食米,脑子一转,急转身奔向出村的土路。

姜婵这具身子想来也是小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跑几步便气喘吁吁,不一会儿就见后头徐母拿着洗衣的棒槌,一下就到了她的跟前,照她的顶门就打,姜婵险险望后一躲,就地下打个滚,到处乱跑。

这一滚,随身的金子漏出来,徐母贪婪捡起,大笑“有人跟我说你这个贱妇得了好多赏钱,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姜婵听了她的话,一下愣住。

这时徐二又追来,眼见两人穷追猛打,人多势众,自己已无胜算,姜婵干脆发了狠,随手抓起一块大石就朝二人扔去。没想见,真直直砸到了徐二的头上。

张老妪见徐二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剩把眼动。气不过,一下子将姜婵扑到在地,把她手捆了,又踢了姜婵两脚,嘴里咒骂道:“贱货,撞在我手里。”

姜婵只得慢慢挨着打,跟在她屁股后头,一路迈着沉甸甸的步子,面如死灰地跟她回村。

姜婵此时万念俱灰,今日被这毒妇抓回去,纵然不被打死,嫁给徐二这厮,还不如路上觑机跳河了,万一又活过来呢?

*

车轱辘滚动,已驶出方桥村的界碑,入目两侧皆是松海林涛,山风徐徐,掀动车帘,吹动披风角上的竹叶,令他心头一动。

王之牧遂对着车外的贾管家吩咐道:“差不多了,去吧。”

白马、玉鞭、金辔、银鞍,这等说书里才听过的金玉东西,乡里人见了,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

贾总管整威风凛凛地骑着马上,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俯视着地上跪坐一团的徐家二人,以及蓬头垢面的姜婵。

姜婵见了他们,脸色一片惨白,牙齿忍不住打颤起来。她终究还是逃不过幺?王之牧算无遗漏,她一个出身寒门的小女子要如何斗得过他?

贾管家又对他们柔声道:“诸位不必惶恐,我家主人聊备一点薄礼以表谢意,还请哂纳。”

村中人闻是大官亲临,早就吓得跪了一地,哪里还敢再置喙,当下长跪在地,口中颠三倒四地又是喊请安,又是念大人恩德,叩头不迭。

贾管家傲然颔首,让一直垂手恭立在一旁的先生当场把和离书拟出来,让二人皆按了手印,收在匣中预备呈交官服报备。

又对着姜婵和声和气道:“这是您原来的卖身契一纸,这是新写的身契一纸,烦请您按手印。”姜婵木然按他的指示行事,再不敢挣扎。

垂头丧气的姜婵跟着贾官人的马车走向村口,便看见了一辆朱幡的驷马安车静静的停在路边。

姜婵有满肚子的愤怒需要宣泄,是谁将她今日离去的消息告诉徐家,是谁把她身怀金子的消息泄露给徐家,除了马车里坐着的这位还能是谁?

他还有脸装作好人神兵天降来救她!他怎幺敢,知法犯法。

可不接受他假惺惺的救助,她今日只能落入徐家手中。

徐家……

想到那母子二人的丑恶,姜婵心里有再大的不甘也沉默了。

两害相权,与王之牧面对面虚与委蛇倒也算是取其轻了。

竭力避免落入上一世的悲惨命运逼她立刻引发本能去攀附他的车马,姜婵知道王之牧正透过这薄薄的车幔看着她,可她就是无法遏制自己如溺水之人慌不择路攀附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唯一的依归。

“姜娘子,你的马车在后头,大人……”

她惶恐自己被抛下,天下之大,可此时此刻只有他是她的救命索。

贾管家看着姜婵死命扒着车辕的手臂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二人就这幺僵持的,半晌,从车帘后传来淡淡的一声“无事。”

这一回,姜婵再无半分犹疑,甚至等不及小厮搬来轿凳,便已身形利落地钻进马车。

车轱辘滚滚向前,驶过方桥村的界碑,将魑魅魍魉丢在身后,却不知姜婵是否正从刀山剑树走入了阿鼻,可是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再无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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