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崔沂坐在下首,微微垂头。年才刚过,春寒料峭,和郊外的庄子截然不同,崔府堂屋里地炉暖烘烘的,熏得她脸颊微红。

她的生母赵姨娘也坐在她身侧,也拘谨得像一尊泥塑。

她们母女从京郊被接过来不过小半月,嫡母陆氏便安排了这顿家宴。说只是女眷之间的小宴,为母女俩接风洗尘,也让崔沂认识认识这些家里姐妹。

崔沂知道,父亲根本不屑于来这样的场合,毕竟所有庶女生下来就会被送到京郊的庄子上教养,只有临近及笄的年纪才会被接回来学习规矩,相看人家。

她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父亲。嫡母这番说辞只不过是维持大家的体面罢了。

嫡母陆氏坐在上首,微微捻着佛珠,崔沂小心地用余光看了几眼,只觉得她端庄肃穆,像座庄严的菩萨宝象。

看着肌肤生光的嫡母,崔沂不由得一阵心酸,明明自己娘亲年纪还小些,手上就已经满是茧子。堂屋里静得空气有些发苦。

陆氏和崔策成婚二十多载,膝下只有一子,是以这些姐妹都是与崔沂年龄相仿的,近些年被接回来的,指着嫡母能够帮忙相看个好人家。陆氏尚未开口,大家自然都不敢说话。

正在陆氏要开口的空当,一个小厮飞快跑了进来,请了安,便急急地通报:“大爷回来了。爷说今日家宴,全是女眷,他明日再来请夫人的安。”

话音刚落,庄严的宝象似乎有了生气,陆氏笑道:“不打紧,都是姐妹,关系亲得很,叫大爷来一起吃饭吧,他一心在公务上,除夕都错过了。”

崔沂暗忖,陆氏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是宝贝得紧。庄子上消息闭塞,崔沂来前也只能打探个大概,这位嫡兄名叫崔峋,听说最近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时常外派忙得不见人影。

陆氏笑了,屋内的氛围瞬间松快下来,几个姐妹也敢一一介绍自己,笑着打闹两句。陆氏一个眼神,她们又静了下来。

陆氏对崔沂招了招手,崔沂便乖顺地靠过去,配合着陆氏半伏在陆氏的膝上。

陆氏清了清嗓子:“五小姐刚回来没多久,也多该和姐妹们走动走动,过几日你便去女学吧。”

崔沂连忙称笑着称是。她笑起来极甜,脸颊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陆氏看着喜欢,也不免真心实意了几分,拉着崔沂的手客套道:“五小姐若有什幺不合心的,只管来告诉我。”

话音刚落,一个还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跑上来对着陆氏低声道:大爷在门口了。”崔沂也听到了低语,极有眼力见地站起来,退至一旁,往自己的座位缩。

陆氏两个月没见到儿子,心里激动,一时间站起来往门口望去。

大红的暖帘被轻巧地掀起来,走入屋中的男子身量颇高,身姿笔直。

他来得急,外衫还因为细雨微微湿着,眉目是极其锋利的,整个人峻峭的气质却被他唇角的轻笑中和了几分,让人无端地联想起春日的碧潭。这副姿容,无怪连京郊都知道崔家子峋是京城容貌颇具盛名的儿郎。

屋中顿时热闹起来,传膳的传膳,伺候崔峋更换外衫的小厮也连忙跑上来,陆氏坐了回去,不错眼地看着儿子落座。

崔峋看着菜传完了,便微笑着示意:“本来便是家宴,大家不要因为我反而拘束了。”

陆氏一心只在儿子上,也没什幺心思再安排安排女学的事,问候了一番崔峋,这才吩咐大家吃饭。

刚刚他们母慈子孝,崔沂却等得心焦。

由于必须得保持规矩的坐姿,时间一长,再舒服的软凳对崔沂而言也能变成老虎凳。更何况传上来的菜品闻着就鲜美,这是崔沂平常吃不到的,也算是这可有可无的家宴仅有的几个好处。

好容易陆氏带头盛了碗汤,崔沂便带着小雀跃地夹菜。赵姨娘早料到她会来这出,连忙悄悄地拉了一拉她的衣角,崔沂这才收回心神。

饭吃了一半,陆氏也从骤见儿子的喜悦了回了神,便笑看着崔峋介绍:“今日是给你五妹妹接风洗尘的。”

崔峋懒懒地擡眼,目光扫了扫,便定在了崔沂处,崔沂连忙站起身福了一福:“见过哥哥”。

崔峋似乎是爱微笑的,只是不知为何,现在这微笑里带了几分料峭,看得崔沂心里发慌。

静了半晌,崔峋才回:“五妹妹既归家了,想必京中的规矩也要学上一学。”

两人这便算是打了招呼,崔沂如释重负,坐回去接着吃饭。她一向记吃不记打,这菜品着实开胃,令人口舌生津,多吃了几碗后她也就把崔峋的微笑抛之脑后。

吃着吃着,左手边桌下有人在轻轻点她的腿。

崔沂僵硬着微微侧看,只见四姐姐崔沅不留痕迹地点了点嘴角。崔沂下意识用手指一蹭,果然一指油光,当下便故作斯文地拿起锦帕擦了擦。

想到四姐姐这幺提点自己,崔沂连忙转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但又想到自己刚吃完饭还未漱口,又连忙绷紧了嘴巴只眯着眼睛示好。所幸大家关注点都在崔峋身上,也无人管她的不合礼仪。

一些小吐槽:

崔峋:不用站起身我就知道,嘴巴最花的那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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