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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含酒扫了眼隔壁床呼呼大睡的小季,轻放下手里的东西,俯下腰,一手按住针眼,一手拈住针尾,一抽,轻而易举地把针拔了出来。
泠然眉间微微蹙了蹙,垂眸看着那双还未收回的手。手套也没带,指尖比往常还要温热些。
眨了眨眼,忽而仰头,只用气息口语道:“发烧了?”
那双蓝眸有些疲惫,隔着口罩眨了眨,从上注入泠然的瞳孔,眼角不觉弯出一点的弧度。
她会是怎样的表情?薄唇微抿?或是唇角勾起?几分笑意?还有几分无奈?
泠然无意识地攥紧手中被单,反应过来,又松开,别过脸去。
对方的动作很轻,椅子轻轻触地,好像坐了下来。在床边摆弄着瓶瓶罐罐,她总是很专注,好像那些药真能治好她似的。
泠然陷在靠枕里,合上眼。要再注射也好,抽血也好,不想看。
然而一抹微凉毫无防备地抵到唇上,泠然一怔,继而缓缓睁眼。
是一只半透明的小巧白玉酒盏,连同其中的液体被月光浸透,挨着她的唇微微倾斜,暗暗的酒香袭来。泠然稍稍启唇,用舌尖接住。
梨花的淡香在口中弥散开,甘甜爽洌。
酒盏空了,不多不少,刚好一口。
郁含酒收手。微凉的杯沿一眨眼离开,惹得人痒。泠然抿唇,悄悄舔了舔它留下的余味。
擡眼看那人,那人低着头又斟上一盏。
不经意地用气息问:“好喝吗?”
泠然沉默片刻:“嗯。“
三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酒盏,小臂与手腕延出雅致的弧度,再次递到她面前。这次的酒满得多,映着摇摇晃晃的月。
泠然咬了咬唇。
用手接过,摩梭着光滑的白玉杯壁,轻道:“没见过医生喂病人酒喝的。“
郁含酒垂下手,手里的是一只古朴的青瓷瓶,覆满了冰裂纹。
指尖敲着酒瓶,一下,一下。
…
病床上的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是圣诞。
节日像扑面而来的劫,谈起来像是如约而来对生活的鼓励,但光想想就叫孤身的人惶恐难堪却又无处可避。
泠然不常能出门,没能看见满大街小巷的圣诞装饰与促销活动,医院也并不为此特别布置。直到某天被嘈杂的人声惊醒,一大帮人成群结队带着圣诞的装饰品与礼物走入病房来围着她与小季的病床站了一圈,她才意识到,节日又不请自来了。
躲不过。
简直跟死一样。
泠然刚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季就叫她:“泠然!来,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们教会的兄弟姐妹。“
她们这样的人是这样的。
有的绝望痛哭,有的皈依信仰,有的睁着眼睛看天每日等死,有的看着这个倒计时中的世界不知如何自处。
总归要得体。泠然上肢爬出被窝,一位热心的姐妹扶起来,扯了扯嘴角。
看着群人唱圣诞赞歌,朗诵经文,然后一起为小季向他们的主祷告,顺带捎上泠然。
中国人不仅可以过洋节,还可以信洋神,再发展出一套洋气版本的敲锣打鼓,把他们的主,耶稣基督和圣灵装到摇滚乐里,精灵哐啷放个半小时热闹热闹再说。
“你何等荣美,奇妙主
我心无法言语
你吸引我,赢得我心
一生只为你
招呼我靠近
永远不再分离
我全新献上给你
再一次说我愿意
你爱降临
你爱降临
爱充满我心“
泠然听着那些歌,目光含笑却无心地扫过每一个人。
神能救她幺?
小季一边与她的弟兄姐妹寒暄着,聊着家常,一边按铃请主治医师申请外出。今晚是平安夜,有特别的庆祝活动在等她。
于是过了一会儿,她们几天没见的郁医生推门进来了。
迎面这幺多人,那双总像是没有完全睡醒的蓝色眸子好不容易醒了醒。
小季笑道:“郁医生好啊!圣诞快乐!”
众人也跟着迎上去问好,主要保佑的人里又多捎上了一位郁医生。
“你们好,圣诞快乐。”郁医生把外出申请表递给小季签字,目光扫过每一位神的子民,点头示好,有些心不在焉。
众人问道:“郁医生圣诞怎幺过?”
郁医生眉心提了提,又很快舒展下来,似是困惑了片刻:“hmmm…不知道。”
“没过过。“
“诶?那要不要来参加我们教会的圣诞烛光崇拜?很壮观的哦!“众人纷纷邀请道:”是啊!郁医生欢迎一起来啊!“
郁含酒若有所思地看着几张聚到面前的手机图片,礼貌地摆了摆手。
“感谢各位。我和耶稣来往不多,恐怕还不太熟。晚上要加班,祝你们玩的开心。”
“…”众人呆了呆,反应过来纷纷笑道:“哈哈哈,嗨!郁医生好幽默,呵呵呵…好,那您注意休息,上帝保佑您。”
郁医生的目光好像有一瞬透过人群落到她这里,泠然错开视线,也笑了笑。
悄悄回过目光时,却见她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