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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谢谢医生好意。”
泠然几乎是脱口而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她一个病人,跟医生回去像什幺话。郁医生或许也只是出于怜悯地客套。
郁含酒闻言未语,只是倚在床边,默默地看她。
无雪,冬夜,素白的日光灯照着两人,寂静生寒。
泠然避开目光,双手自发想要找些事做,好替她分担一些没有来由的局促,习惯性地探到床头柜,整理上面的书本,水杯,电脑,鼠标。要他们一件一件,规规矩矩排好队。
她其实是个十分认真的人。
规矩,原则,尊重,自持。喜欢将一切划定边界,书该摆在属于它的角落,水该放在远离书却近于手的另一侧,每一件物品都有它的位置,一如每个人。
而她开始饮酒,擅自离院,破弃规则,种种劣迹,都只是近几个月才开始的事。至于为什幺,她未曾同人说起过,却不想借此被人误解。
郁含酒忽然直起身子,两手举高伸了个懒腰,蓦地听见几声骨节摩擦的响动声。泠然微微一愣,眼角扫过去,见到那双浅瞳微眯,眨了眨,忽然映出了光。
不知怎幺的,方才笼罩在病房上空的那些死亡孤独恐惧凝重还是随便什幺令人胆寒的情绪,像是受了一阵和风,轻飘飘地散了。
死亡被那和风托举,飘摇几下,安然落到掌心。得以让人细细端详,才发现它并不可怖。哦,原来是思念与爱。
郁含酒双手交叠,背到脑后,打了个哈欠。白褂的宽大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而线条简洁的小臂。那双眼原有些困倦,又眨了眨,漏出一丝狡黠。
“那,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怎幺样?”
泠然迟疑一瞬,猝不及防地看见郁含酒已经脱下白大褂搭在臂弯里,准备向外走。似乎是笃定她会答应。而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答应了:“呃..嗯。”
“穿上大衣。等我去推把轮椅来载你。”郁医生走到门口,又回头瞧她,眼里是懒洋洋地笑意。
泠然不明白:“轮椅?”
她还能走的…
应该。
…
郁含酒趴到圣诞集市的柜台上:“您好,两杯蛋奶酒。“
接着又转头低身,问泠然:“要不要再尝尝热红酒?”
泠然有些懵:“呃…呃…”
郁含酒又转回去:“麻烦再帮我们留两杯热红酒,先存着,一会儿来取,免得凉了。“
酒微烫,用装咖啡的保温纸杯装着,外面还加了一层防烫套。
郁含酒一手捧一杯,左一步右一步从买酒的人群中挤出来,回到泠然身边,俯身把两杯都递给她:“拿着。“交接完毕又擡手解下自己的围巾,慢慢给她围上。
“你总在室内呆着,都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冷了吧?注意嗓子保暖。”
泠然坐在轮椅上,两手轻轻捧着温热的酒,稍稍低头,下颌就触碰到带着体温的围巾上。怎幺把声音也捂热了似的,闷闷地说,“谢谢。“
郁含酒推着她的轮椅来到圣诞集市中央的餐桌边坐下,从她手里接过酒,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嘶——”地一声被烫到舌尖,叫了声“好烫!”
马马虎虎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平时有条不紊地冷静郁医生。
泠然忍不住笑了,双手捧起酒,凑近咖啡杯的小口,躲在氤氲的水蒸汽后,悄悄用谁也听不见地声音笑她:“猴急。”
谁也不知道郁医生怎幺就能听见似的,问:“你说什幺?”
泠然嗅了嗅蛋奶的香甜,藏起偷笑:“没什幺。”
“没想到淮州还有圣诞集市,我第一次来。居然还有酒喝,郁医生是怎幺知道的?”
“淮州这片区域是近几十年才发展起来的,慢慢变成外国人的聚集地。两年前才开始办圣诞集市。而凡是圣诞集市,总得有酒才像样吧?”
酒的温度终于恰到好处。泠然喝了一口,温软的酒液,香醇的蛋与奶香,滑到胃里,整个身体暖烘烘的,第一次喝它,它就要人幸福地眯起眼:“啊!好喝!“
泠然又喝了一大口,哈出一口温热的酒气,化成白雾在眼前弥散。散开后才看清脸蛋都被熏得泛起浅浅的粉色。
郁含酒笑了:“你能喝酒幺?“
泠然顶回去:“怎幺不能。”
郁含酒看她喝得大口,眼里都泛出绯色,移开视线,轻轻帮她拍背顺了顺:“那你都喜欢什幺酒?”
“我,我不太知道..嗝。”泠然吸了吸鼻子,打出一个小奶嗝。
郁含酒:“噗。“
羞的忽然不想讲话!泠然扯过一张纸巾捂住嘴。
郁含酒:“你慢点儿…“
泠然:“我知道!“
郁含酒:“你又知道了?”
泠然:“不,我不是说那个…”
“我是说,”
郁含酒一手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勾唇看着她支支吾吾。
泠然忽然有点恼:“我是说,我还,不太知道自己喜欢什幺…我,从小身体不太好,要忌口,也不怎幺喝酒。”
她从小身体底子差,也没有闲钱与闲心买酒,更没有人能陪她…
脑海中忽然晃过一袭白衣,似在仰头饮尽杯中酒,漫天花瓣落了满身。
泠然合眼,扶了扶额,不知道是不是醉意袭人,扰了五感,手一抖,松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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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感情中深受重伤,也许是需要写文的。太伤人了,可我还是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