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1931年 圣玛利亚医院
杜鹤鸣踹开第三手术室大门时,指尖雪茄灰簌簌落在白棠染血的银鼠裘上。他扫了眼正在进行的阑尾切除术,勃朗宁枪管重重敲在门框:\"洋大夫,借个光。\"
程愈的手术刀悬在患者腹膜上,无影灯将手术帽的蓝布染成冷铁色。程愈扶正滑落的护目镜,镜缘压住鬓角几缕逃逸的金发。护士手中的器械盘哐当坠地,德国造手术剪擦着杜鹤鸣皮靴扎进橡木地板,裂开一道细缝。
\"青帮现在流行在活人身上练枪法?\"程愈的英语混着吴侬软语的尾调,镊子尖夹起染血的纱布,\"请杜二爷移步急诊室。\"
杜鹤鸣突然将白棠按在移动担架床,青帮令牌砸进程愈还未缝合的创口。患者惨叫中,他掐灭雪茄在无菌单烫出焦痕:\"这娘们要死在老子地界...\"枪口顶住患者太阳穴,\"明早那船消炎粉就该沉进黄浦江喂鱼了。\"
梦境・1922年 秋
谢公馆的西洋彩玻璃滤出血色黄昏,八岁的昭昭赤脚跪在紫檀木地板上。十二扇翡翠屏风映着她新裁的苏绣衬裙,银线绞的缠枝莲随呼吸起伏,恍若溺毙在碧波里的月光。
\"玉瓷该学点规矩了。\"谢荣斋的翡翠扳指叩响汝窑茶盏,鎏金铜兽吞云吐雾间,谢昱麟擒住她手腕按向黄杨木茶案。少年掌心残留的鸦片膏腻香混着汗,在青瓷茶宠表面印出蝶形水痕。
\"父亲看这胎骨可像钧窑秘色?\"谢昱麟用银匙舀起玫瑰膏,胭脂色膏体顺着她脖颈滑入锁骨。铜鎏金博山炉腾起的乳香里,侍女捧来的铜熨斗泛着幽蓝火苗,斗柄缠着谢氏商号的朱砂符咒。
昭昭挣动时踢翻了哥窑葵口盘,瓷片裂成十八瓣冰裂纹。谢昱麟擒着她后颈撞向案几,官窑笔洗的冰裂纹骤然放大:\"养了三年才出窑的珍品...\"他扯开她后襟的盘金扣,\"可不得烙个款?\"
铜熨斗压上肩胛的瞬间,皮肉焦糊声混着丝绸碳化的青烟腾起。昭昭的惨叫撞碎在十二扇屏风间,翡翠屏芯嵌的《韩熙载夜宴图》微微震颤——画中舞姬的缠臂金正烙在她新生的疤痕上,金粉混着血珠凝成 \"娼\" 字第一笔。
\"官窑瓷要经七十二道劫火...\"谢荣斋呷了口雨前龙井,茶汤泼在伤口激出更凄厉的呜咽,\"玉瓷这身冰肌,合该用朱砂款识。\"
现实・1931年 圣玛利亚医院
“亚急性汞中毒合并磺胺过敏。”
程愈的护目镜蒙着血气,镊子尖挑开红山茶纹身的溃烂边缘。碘化钾试纸浸入静脉血的瞬间,曼陀罗橙红在玻璃片上绽开——汞毒已渗入骨髓。
\"两年汞蒸气,配三日磺胺药粉。\"程愈举起两管试剂:左管硫化氢检测液泛起幽蓝磷光,右管磺胺显影剂漫出孔雀绿,\"白小姐这病要根治,除非把十六铺码头炸成齑粉。\"
白棠的指尖突然抽搐,镇痛剂失效的神经痛如野火燎原。她涣散的瞳孔里,程愈帽边的金发被手术灯镀成谢家佛堂鎏金烛台的残影,白大褂纽扣幻化成多宝阁里的赤铜汞炉——那是1922年冬至,谢昱麟按着她颈动脉扎进的\"安神剂\"。汞雾在珐琅暖气管蒸腾,与码头的磺胺粉尘共振出灼烧感。
\"磺胺… 过敏…\"她咬碎舌尖挤出气音,血沫顺着麻醉面罩边缘滑落。这具身体记得十岁那年的出逃夜,谢昱麟将硝酸汞混入镇静剂推入她肘静脉。冰凉的药液在血管里结成蛛网,针孔溃烂成铁索的锈斑。
梦境・续
八岁的昭昭被锁进多宝阁,谢昱麟将和田玉雕的春宫摆件贴在她烫伤处。冰凉的玉人四肢缠住她渗血的绷带,檀木底座暗藏的机关突然弹开——十二枚银针扎进皮肉,针尾缀着的东珠随战栗滚落。
\"父亲说玉瓷的骨相适合承露。\"少年指尖拨弄银针,血珠顺着东珠纹路渗入紫檀木,\"等养出包浆,就能送到张参议员府上...\"
铜壶滴漏声突然扭曲成手术室心电监护仪的尖啸。
昭昭在梦境尽头窥见二十岁的自己——白棠的蕾丝衬裙扫过谢公馆废墟,高跟鞋踩碎满地玉瓷残片,肩胛红山茶纹身吞噬了\"娼\"字最后一捺。
现实・1931年 圣玛利亚医院
程愈的柳叶刀悬在红山茶纹身上方,刀刃精准避开溃烂的旧伤。他突然用德语念出拜耳药厂编号:\"1928年产的戊巴比妥钠...\"针尖刺入她肘静脉时,英国制注射器刻度泛着冷光。
\"倒是比法租界黑市流通的针剂干净——\"他指腹擦过她腕间发黑的针孔群,\"这种苯甲醇超标的劣质货,三年前虹口诊所查封过十七箱。\"
白棠在药物作用下坠入深海,最后残存的意识里,程愈锁骨处的十字烙痕正与谢公馆地牢砖缝重叠。手术剪清脆的咬合声里,她听见鎏金佛茶箱扣锁的咔嗒声——黄浦江的潮水正漫过十六铺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