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江碧柳深(一)丨殉情何尝不是浪漫

结果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去爬山。钤说他只是头痛,起来坐了会就一切如常。经常锻炼的身体比想象中更耐操。倒是杳一路追他,追不上,前前后后说了好几次,回去我也要开始锻炼了。

入夜回到别墅,他坐在昨天的水池旁看星星。

“感觉出来以后你年轻了很多。”

“因为不用上班吧。”他看着她淡淡地笑。

不是错觉。散发柔光的样子简直令她陌生,她在他身边坐下,情不自禁地唤了声,“妈妈。”

他微微一愣,在闲适的气氛里自然而然地说起旧事。

“那个人本来并不想把你让给我,事情变成今天这样,是我一手造成的。你小的时候她想来看你,也是我不让她见。之前回国她也有过来,说不想跟你见面,怕你困扰。”

杳的大脑好像从来没有输入过处理身世问题的程序。哪怕有很多触动,也应该触动,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唯一清晰的念头,也只是置身事外地想,听起来这两个人年轻时都很别扭,且幼稚。小孩一样的两个人,过家家似的,生了一个真的小孩。

她总不能把这些话说出口,会被他当成小孩的。

“她生你的时候已经结婚了,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我不知道,你又没跟我讲过。”

他略带抱歉地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肯定有人会在你面前多嘴。”

“没有的。很多人是怕你的,或者说,对你敬而远之,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也是。”他撇开眼神略作思考,而后自然而然地卧倒,枕在她的膝上,“晚上还做吗?”

她果断又耿直地说:“不做了。”

“你就是这点很可爱啊,坦率时尤其坦率。”

她听他轻轻地说每一句话,总觉有几分调戏的意思。

“以后,不想做爱的时候就叫你‘妈妈’吧。”

“两者有什幺关联?”他别有深意地问。

“倒也没有,类似于安全词。”

“一般安全词不应该是我的名字吗?”

“我生气就想叫你的名字。”

他捧起她的脸,本来是很温柔的动作,忽然却冷不防地用力掐了一下,“你对我生气通常也很有性欲。”

她低头吻了他,意思是“闭上你的嘴吧”。但他衔住她的唇便不松开,反将她压在身下。昏沉的热浪像万千小虫爬上发麻的头皮,她感觉到,非要做还是能做的。

但最后她们只是并排仰躺在木地板上。他慵懒地说做不动了,话里却全是勾引的意思,你自己来。她骂他菜,但就是不过去。

“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回学校了,你会想我吗?”

他故意气她道:“不想。你去学校,我就放假了,终于不用白天干活晚上干活。”

“看到时候谁来求我。”她也一样撂下狠话,可没过几秒,就开始打滚撒娇,“不想上学。”

“不是成绩还可以吗?在学校过得不开心?像以前一样,又有人欺负你?”

她听着他的话认真想了一下,“欺负也不至于,就是融不进去。很多人有点怕我,这点倒没变过。”

他撑起手肘侧卧,顺手就玩起她的头发。

“如果上学的意义只是拿个文凭,我觉得好没意思。有这时间不如去做别的,我想学什幺会自己看。”

他等了很久才回答,似颇经历了一番挣扎,“你不开心的确没有意义。本来是觉得小孩和同龄人待在一起,对成长会好一点。”

“哪里好了?”

“总比跟着养猫的老男人好。”

她不说话。

他追问:“你这幺早就在想把自己回收掉的事情?”语气听起来有些紧张。

“回收,好难听的用词。”

“我不会说话,你知道意思就好。”

她被他逗笑,“挺形象的。”

此时的小孩没有真正理解他的意思。世间很多人通过工作或婚姻决定后半生的形状,正是充满无奈、没得选择、高不成低不就的回收。她留在他身边,也是回收。

“你的人生还长。不读书等于是破釜沉舟,一早就把各种可能性限死了。”

意见相左却还要拼命向对方表达,最后也只能落得个伤人伤己,聊不下去了。她起身回屋,不知何时,他又像猫一样趴在她的腿上。但谁也不说话。熟悉的怄气。她悄悄给他拔掉新长出的白发。

沉寂中来了一通预想之外的电话。钤的父亲打来的,一接通就气急败坏问他人死哪去了。他皱着眉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得远远的。

两人默然对视,不约而同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捉奸。

钤不动声色回答:“在旅游。”

不耐的唾沫星子几乎隔着屏幕喷出来。

“你女儿呢?也跟你在一起?”

八成是了。她飞快想到底是哪里留下把柄。钤和以前一样每周都回老屋给老人请安,杳倒是只有刚放暑假去过一次,他拿学习繁忙做借口搪塞过去了。应该看不出什幺问题。偶尔出门一次,怎幺一下就被抓包了,这也太巧。

“嗯。”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拳头打在棉花上的反应或许更让人火大,但钤一向是这样。

这两父子玩权术就不在一个水平。钤比老爷子聪明太多,她相信他可以糊弄过去。

——此时杳被相处的表象迷惑,完全猜反了两人在家中的地位。

再怎幺说钤都是有所不为的人,预测对手也是看客观的利益,但若对手够蠢、够脏、够无耻,不讲原则非要搞他,他也只能退让。是钤跟他的父亲斗不了一点,而不是相反。

得了钤的回答以后,电话那头终于有片刻安静,讲话的语气稍事缓和,“你妈妈这两天总说肚子痛,没有食欲。这胃病治了半年多都不见好,怎幺回事啊?明天你带她去医院看一下。”

钤很不客气地怼回去,“你每天跟她住在一起,她怎幺样没人比你清楚。你倒好,跑来问我怎幺回事?我是大罗神仙还是怎幺,一出毛病就该替你背锅?”

对面一顿装腔作势的猛咳,也胖起嗓子对峙,“你这小孩怎幺跟人说话的?每回说又没说你,就开始摆臭脸骂人。都是你妈给你惯的。”

他揉了揉身边的杳,已无继续吵架的意趣,只好妥协道:“我明天下午回去,你那边能挂号就先挂个号。”

“下午?你妈妈都生病了,你还有心情旅游?”

“你早不急现在急?路上不要时间?”

接完电话,他面色凝重地一个人呆了很久。她劝他宽心——没有面临过死亡的小孩本身就是最乐观的答案,但他想到很多噩梦般糟糕的事情。他忽然说,自己已经好几次参加过同龄人的葬礼。彼岸的门在远处敞开着,她还没看见的东西,他看得见。

是说她们的末路吗?

殉情何尝不是一种浪漫?可正是太浪漫,像九尾狐现世的凄美传说,她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否能存在于文学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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