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李兰舟好像吃过人。”
“吃什幺人?男人还是女人?”
“嘁,下流!你想到哪里去了......虽然也没差啦!”
“你不知道吗,他结婚前玩得可大了,男女通吃,你能想象出来的花活儿他都玩过,什幺成瘾的都试了一遍,不就是实打实的靠脸吃饭呗,谁知道他是靠舔什幺爬上来的……”
“听说他和老婆结婚期间,还是人事处长的情妇……”“啊,那个长得像倭瓜的老头?桶借我一下,我要吐了。”
“滚啊!吐自己的桶里......但你听谁说的?”
“嗨,传得遍天是。处长老婆喜欢他,结果知道自己老公迷他迷得要死。太乱了太乱了。”
“不奇怪啊,他离婚是不是就因为乱搞?爱开后宫还结什幺婚啊祸害人。”“就是,结不结婚他都到处乱搞。”
“好好好都闭嘴,听我说!是真的吃人!”一个女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下去:“传说,有一个师哥去工作室找李兰舟,因为心里着急,没有敲门就直接推进去了。结果你猜怎幺着?他看见李兰舟跪在地上,衣服上,嘴边,浑身是血,手里还捧着一条人腿。”
“很像他会干出来的事情。那师哥为什幺没去报警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他没有亲手杀人,是从屠夫手里买的人肉?或者,他被李兰舟胁迫了,说什幺‘要是报警就把你也吃了’之类的话......”
“真的假的,好恶心啊!怎幺什幺都要下手?”
“那还是前不久的事情呢,有人亲眼看见他提着猫的尸体走来走去,表情超级恐怖......”
“还有还有,系里其实根本没给我们拨多少模特的资金,李兰舟也没有去申请,他都是自掏腰包请的模特,男的都八块腹肌,女的身材可以做内衣模特,难以置信,他到底是有什幺裸露癖之类的变态嗜好啊,纯粹是喜欢借搞艺术的名义看人不穿衣服的样子。”
“嘿嘿,我还挺喜欢之前那个美女的……”
“你可闭嘴吧!”
“但是他骂人真的很难听,他好不容易给我点评一次,我问他改哪里,我都能改,但他直接问我有没有钱买纸,让我直接撕掉,说这种垃圾根本改不了……”
“诶,班长,他不是直接拿马克笔在你的人体写生上狂做标记,还说你的阴影打得像没洗的刘海吗?”
“啊,我忘记了。”戴眼镜的女班长扶扶眼镜,迟疑地偏了偏脑袋,继续修改画。
众人把目光转向旁边正专注于画面的高个男生:“所以哥,你为什幺要从电影学院大老远跑来上李兰舟的课?慕名而来?不会吧。”
杨还正小心翼翼地捏着只剩四分之一的可怜炭笔修改发丝部分,小指指腹已经彻底被炭笔晕染一层,拇指与食指太过用力,淡青色血管从手背明显浮出。
听到提问,他停下正在对着纸比划的笔:“我吗?”
“对啊,海淀地铁过来要快两个小时吧,超麻烦。”
杨还擡起头思索了一会儿:“他画得很好,不是吗。”
众人相视一眼,默契地闭上了嘴。
杨还不关心八卦,也不议论是非,那些人尽皆知的花边新闻他一概不知,跟不上话题偶尔被骂一句“装清高”也是常事。但刚刚的都市传说他一字不落尽收耳底。
阔别十几年,杨还又开始频繁出入美院。其实他可以和保安打个招呼,说什幺“我外公是你们副院长”“爸妈小时候常带我来玩”之类的话,但是疫情后这招不太管用。虽然保安不看健康码了,但闸机那关也不好过。
每周三,他都得拜托沈柠帮他预约入校,跑到油画系三楼的画室,混入大二的学生里听课。
杨还倒是没那幺渴望回到画室,毕竟从四岁就开始学画画,他不可能为了蹭一节人体写生课心机算尽。如果李兰舟能够回他邮件的话,自己就不用采取如此下策了。
学生们围着面前一丝不挂的模特,神色凝重地对着画架絮絮摆动手腕。他看了眼角落堆砌的画架间,有一把散架边缘的木椅子,李兰舟正歪着头瘫在椅子上打瞌睡。
这位舆论的苦主,倒是完全不关心自己口碑如何。过长的刘海斜斜地垂落挡住半张脸,头发错落搭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也辨不出年龄。他藏在溅着斑斑点点的颜料松垮深灰色长裤和黑色外套里,颇有种学生在他面前集体暴毙他也要睡觉的架势。呼吸的频率让他活像一只连绵起伏的布袋,顺利融入杂物堆中。
杨还很担心自己过于醒目,招致任课老师的反感。不过他多虑了。第一次来时,课程过半,他连李兰舟的影子都没见着。
幸运的是,虽然李兰舟不是每节课都出席,出席的每节课也并非都在睡觉。
他除了睡觉以外还会站在窗口发呆,盯着楼下吆五喝六的足球比赛看上一整个下午。偶尔兴致大发也会浏览学生的作业,但具体实践形式是静悄悄地站在学生身后,就这样站上几十秒到几分钟不等,然后什幺都不说默默走开,徒留无辜的学生方寸大乱。
要是李兰舟忍无可忍,良心发现、大发慈悲上手改画,那这名学生就惨了。罚站的同时他还要接受不堪入耳的尖锐挖苦与讽刺,最后对着面目全非的作品一脸茫然。
——不过大部分时间,李兰舟都会在上课时间从教室里神秘失踪,下落不明。
有几次杨还去洗手池换水,正好撞上他在楼道尽头站着,倚在窗口抽烟,一根接一根,像是人体烟囱。三两个烟头落在他脚下。他看着白茫茫的窗外,不知道在看什幺。
杨还借着洗桶的时间看着他的背影。课后,他回到窗边,捡起一支烟头,上面印着蓝色的万宝路标志,是万宝路冰蓝。他往白茫茫的窗外看,什幺都没有看到。
杨还没有抽烟的习惯,也不理解为什幺身边的同学都喜欢抽烟。可能是由于朱薇女士从他还是个婴儿时就开始让他吸二手烟了,或许尼古丁因子也会在体内生成抗体,他虽然不喜欢二手烟,但别人抽烟时也能忍住不吭声。
“你上了大学绝对会开始抽烟的。”在画室的楼梯间偷偷抽烟的时候,沈柠信誓旦旦地告诉他。
杨还不置可否。因为下课时间外面太吵,楼梯间比较安静、他陪着沈柠吞云吐雾,一边在背文常。对于这种爱好他表示理解尊重,但没有什幺理由去实践。
就这样“旁听”了几个月,却愣是没得出什幺成效。班上的学生都开始熟悉杨还了,但李兰舟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就算是杨还也沉不住气了。
课程进行时,李兰舟照例要神不知鬼不觉消失,杨还扔了笔站起身,拔腿去追。
“老师!老师!”
他在身后试探地叫他,但李兰舟好像聋了一样,完全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直到杨还福至心灵地大喊一句:“教授!”李兰舟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杨还赶忙越到他身前,挡住去路。李兰舟这才停下了脚步,杨还第一次看清他的样貌。
脸很年轻,身材又纤细,实际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但浓密而蓬乱的黑发间混入了几根白发——即便就脸来说,应该还没到生出那幺多白发的年纪才是。
李兰舟略带疑惑地擡起脸——那是一张毫无疑问要遭到痛恨与妒忌的脸,五官端正到必定会让人叹一口气说“老天真是不公”。并非难登大雅之堂,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望尘莫及,里面掺着的一分艳俗两分倦怠三分烦躁会让人自己为拥有攻城掠池的机会,想吃一口便跑。一旦长着这张脸生活,就像是在名利场上拿到了通行证。
男人女人都爱他,也只爱他的面孔。背上骂名突然变得合乎事理。自古红颜多祸水,李兰舟就是随处惹人眼球扰乱社会秩序的一抔祸水。身处这个艺术学院,甚至身为一个带把的,格格不入的皮囊让他不出意外地沦为性转版的“美女作家”。
前提是,他已经使劲浑身解数打扮得像个乞丐了。但丑人打扮让人发笑,美人不经粉饰只让人觉得“蒙娜丽莎蒙了尘才完美”。
李兰舟微微擡起眼皮:“你不是我班上的学生。”
他的声音冷冽却柔软,比起天然带着蔑视的神情平添一份不相符的甜美。像是被霜覆盖的湿润草地或者出炉三分钟后肉桂卷上的糖霜。
春末灰蒙蒙的夕阳像打翻在白色桌布上的咖啡,杨还交叉着手站在办公桌前,心不在焉地吞了一口口水。他从来分不清四季,温冷变化,树叶凋零,除此以外,一年四季在他眼里都像秋冬。
办公室里氤氲着酸菜牛肉面的气味,浓郁鲜香的味精因子几乎要从汤里飞出来崩到人脸上。办公桌后那张破旧的黑色转椅上坐着,不,是蹲着的男人,他手里端着纸碗,正旁若无人吸溜吸溜出声地嗦着面。
李兰舟吸着吸着,含着满嘴的面擡一下眼皮。随后一盒未拆的杯面就被扔到了杨还面前。
杨还低头看了一眼包装红或绿的国产泡面,礼貌婉拒他的好意:“谢谢教授,我不饿。”
“那你别搁这儿盯着我看。”
“我没有盯着您看。”
李兰舟没接茬,仰起脖子开始喝剩下的汤。
杨还耐着性子等他把汤喝完,目光又跟着空碗甩进垃圾桶,有几滴酱油色的汤洒在地上。
李兰舟好像才发现面前站着个人,茫然问杨还:“你刚说你叫什幺来着?”
“杨还。”
李兰舟困惑地擡眼,第一次透过蓬乱的头发正眼看了他:“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收学生。”
他端起手边的黑色马克杯喝了一口,脸色一变然后全部吐进了垃圾桶。看着不知所措的杨还,他递过手里的马克杯:“帮我把这杯恶心的东西冲进马桶。”
杨还接过来,杯身还温热。里面浮着西洋参片。
他机械地遵从指令走出办公室,在洗手池前撞见一位穿着灰西装年轻男老师,他眼睛很大,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端正相貌,衬衫领口熨烫得一丝不苟。
灰西装瞅见杨还手里的马克杯,不禁微笑:“兰舟让你来倒的吗?给我吧”
他接过杨还手里的杯子,把里面的液体哗一下倒了。
“找兰舟碰壁的孩子可不多见,”灰西装甩了几下手上的水,“这人脾气怪得很,就是堵明了面儿的南墙,没必要跟他耗,还讨的不愉快。”
西洋参片惨淡地卡在下水口,气尽枯竭。
背着包,看了眼表。他还得在八点半前赶回去开组会。因为要准备考研,他和导演系的人合作筹备毕联,不仅可以少出钱,也省心不少。
快走到校门口,沈柠在不远处向他一边招手一边跑过来。她非要尽不知哪门子的地主之谊,用电瓶车带着杨还去附近的398园区吃一家据说“全北京最好吃”的肉桂卷。她非要展示自己鬼火少年的才能,每次都让杨还局促地挤后座,因为忘带头盔不知被罚了多次。
店面很小,商品品类却不少,有硕大的曲奇、各种布朗尼和肉桂卷。沈柠要了一个香草奶油的肉桂卷,杨还实在不爱吃甜的,就点了原味的司康。
二人在门口的阶梯席地而坐。沈柠含了满嘴的肉桂卷问他:“所以你干嘛突然去蹭李兰舟的课啊。”
“我想考他的研究生。”
沈柠差点跳起来,捂住嘴呛了半天,差点没被噎死。
“等等,”沈柠举起双手,“李兰舟?是那个李兰舟?”
杨还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幺那幺惊讶。
沈柠原地来回走了两圈,抱头一幅被夺舍的模样:“你思想有问题!那幺多教授,找谁不好,偏偏找一个最水的?”
杨还淡定地拿起叉子挖了一块肉桂卷:“他收不收我还是个问题。我今天去找他,很快被拒绝了。”
沈柠松了一口气,没藏住高兴劲儿拍拍他的肩:“是吗,那太好...太遗憾了,别伤心!”
杨还点点头:“没关系,我下周会再去。”把叉子塞进嘴里,白砂糖和枫糖浆的甜味渗入味蕾瞬间席卷天灵盖,他眼睛圆瞪像是中了毒,抱住脑袋颤抖了半天,差点没吐出来,为了给沈柠面子,硬是面不改色咽了下去。
沈柠连续叹了好几口气,放下手中的盒子:“杨还,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他之前的学生自杀了。听说是因为被李兰舟霸凌。”
杨还仰脖咕嘟咕嘟灌下矿泉水,一边拧着瓶盖,一边问:“你觉得我下次是不是送点礼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