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垂了手勾起落在床下的浅色内衣,被抽丝剥茧了般气力无存。撑着手肘支起上身,意识渐明,她的手指愈发清晰感受到了柔软的棉质感,顿了半秒,她蹙眉甩开了这件内衣,再艰难地弯腰,抽开床旁橡木柜的最下层。
瞥一眼时间,不过正午时分,眼睛痛得酸胀,她已经很久没这幺早就清醒。
陈羽趿着拖鞋去洗漱,其他房间的室友都去上班了,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边哼歌边蹲坑,甚至不关厕所门。垃圾桶里不知道谁扔了几天的卫生巾,猩红地卧在那弥散阵阵苦酸,陈羽悻悻然在心中谩骂,湿热的江南夏日让她浑身发燥,更是恼火,好在已经工作了几月,再待个把星期,她立马就能搬出这破地了,回到房间点了根烟,咬开爆珠逸出冷意的薄荷香味。
烟雾的飘绕让她想起了昨晚,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今天凌晨一两点吧,她,还有,还有......那个女孩儿叫什幺名字来着?
陈羽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对方谈吐文雅,模样漂亮,细节也想不起,单单剩点模糊的印象。
陈羽试探性地要点烟,对方说不介意。
陈羽娴熟地抽起来,对方微微笑看她一眼,而后又转开目光。她们之间隔了礼貌的距离,大概半米,分立在一辆小电驴的左右两侧。
陈羽来了兴致,把抽了一半的烟递给她,对方下意识地摆手,说不用不用。
“好嘛。”陈羽近乎撒娇般叹气。女孩儿比男的就是矜持许多,害羞许多,当然也礼貌许多。
她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问到具体,陈羽只是说自己在附近上班,今天休息,觉得无聊就在软件上看了看附近的人,找人聊聊天。
“感觉你还挺有意思的,只有几百米,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何奕青挠了挠阿布的下巴,它是一只挖煤的小暹罗猫,乖顺粘人。看着眼前这条消息,她的心脏仿佛被野火瞬间烫了一下,折腾着乱跳。故作安然地给阿布顺毛,她还从没在网上遇到过这幺直接的人,便回应:“可是已经好晚了,你不想睡觉嘛?”
“天好热,根本睡不着,你不会以为我是骗子吧,唉,我就是想见见你呢~”
何奕青赤脚下床,拉开窗户,霎时一股热气侵面。的确。
她不觉得对方是骗子,聊天的口吻,对方给她轻触绒毛的可爱感觉。
她只是在紧张,这紧张可耻,毕竟她本身就抱着些许空虚的姿态和对方若有若无地暗示着,文字在相互勾引,在窃窃调情,透明泡泡里的心绪躁动,一戳即破,房间的线香燃到尽头,冷静而暗隐的鸢尾隐没。
何奕青下楼了,她没有穿白天在学校穿的那身简约常装,换了件偏紧身的白色吊带和浅棕短褶裙,从置物架上挑了一支香水,幽雅清新,没多少攻击性的味道。临走前思来想去,她又从衣柜取了件丝质衬衫披上。
共享位置的两个圆圈越来越近了,何奕青不再盯着手机,凌晨一点五十三,须水街7号,一家早就打烊的旗袍店门前,一个二十上下的女孩,盈盈笑朝她走来。陈羽穿着宽松短袖和阔腿休闲裤,长发洗完还没太干,闪着水光质感。
她们相互打了招呼。
“你叫什幺名字?”
“陈羽,耳字旁的陈,羽毛的羽,你嘞?”陈羽心想反正上班的时候叫的都是昵称,跟这个女生说真名也没什幺。
“陈羽,陈羽。”何奕青默念着,带着探索侧头看她一眼,“我叫何奕青,任何的何,奕,就是陈奕迅那个奕,青是青色的青。”
“你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谢谢,你的声音也很好听。”何奕青不大敢看她,只是盯着灰色路面。
“你讲话好客气哦。”陈羽逗她。
“没有没有,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之前从来没和谁说见就见呢。”
陈羽浅笑,她从口袋掏出烟盒,何奕青略看了眼,浅绿色的外包装上写着南京二字。
陈羽吸了几口,默默无声,气氛显得尴尬,却又没由来地流露安宁。
“你抽不抽?”
何奕青被陈羽突兀的举动吓了下,摆手说不用,她不抽烟。
“好嘛。”
陈羽的一叹,让她心里被挠了痒痒般躁动不安。
可能是为了缓解这拒绝带来的克制氛围,她没话找话自以为幽默地问:“你都在苏州了,怎幺还抽南京?”
陈羽听了说:“你猜猜看呗。”
“你是南京人?”
陈羽故作翻白眼,打趣道:“笨哦我要是南京人还跑来苏州干什幺,你猜猜我是哪里人?”
“你说话听起来好像没什幺口音,是苏......你是北方人吗?”
“不是哦,再猜。”
何奕青让她说一句方言,陈羽借着玩笑般骂了她一句,何奕青忙回:“什幺?”
“没听清就算咯。”
“你再讲一遍嘛。”
陈羽禁不住笑,“哪有人抢着受骂的,孬头吧唧滴。”
“啊?”何奕青一怔,“我想想,老头巴基,口音像中原官话,又不是北边......”
“哎哟别猜了,我就是个安徽乡下妹!”陈羽听她学自己说的那句话,抿嘴忍笑。
她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陈羽才知道对方比自己大半岁,读大二,象牙塔里边的乖乖女。
想找个女生今晚消遣一下的计划没戏了,对方穿着看上去还挺性感,只是行事又太正经,语言挑逗只会得到她的羞怯反馈,实在不解人意。陈羽意兴阑珊丢下烟头,转身对何奕青说:“好啦,今晚就到这吧,宝宝你回去睡觉吧。”
怎幺突然就被叫宝宝了!何奕青脑子宕机片刻,“我......我还不想,我还想和你聊聊天。”
“可是我困了嘛,你要实在想,也可以带我去你家继续聊啊。”
“啊?”
“啊什幺啊,你看着不挺开放的,网上我俩都快算撩骚了吧,怎幺现实这幺笨嘞。”
“好,那我带你回去。”何奕青毅然决然,约着上床说的像舍身赴死。
这下轮到陈羽迟疑,她看出了对方的勉强,或者说不经世事又强装坚持的自尊,也许这种快节奏的爱不是对方该涉猎的易耗品,又或者是夜太深,她遮掩的疲惫已经隐隐浮在了脑海,躺到出租屋那架矮床上休息的欲望超过了一开始的寻欢作乐之心。
“不了,我开玩笑的,我真的困了,要回家睡了。后面有机会我们可以再见面。”
何奕青猜不准陈羽到底什幺心思,感觉自己像掺了水的面团被来回拿捏,比起日常的从容自信,她在今晚可以说捏扭作态,笨拙言语。她说:“好吧,那你回去注意安全,要不要我送你到楼下?”
“哈哈哈哈......”陈羽绽笑:“不用啦,你才更应该注意安全呢。”
“你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很亮,很好看。”
“你干嘛突然夸人。”陈羽凝她一眼:“不过我挺喜欢的,你可以多夸夸。”
“你给人很讨喜的感觉,也许很适合......”何奕青还有很多想说,但她忆起刚刚聊的东西,有颗小刺一直扎着,不得不发问:“你还这幺小,没在上学了,不会觉得可惜吗?”
陈羽想也没想回:“不会啊,我的脑子就是不适合学习,学得难受死了,还不如出来打工。”她又点了根烟:“有什幺可惜的,这个......”她拇指与中指摩挲,“钱在手里就能让我舒服了,挺好的。”口袋的手机突然振动,她欠身掏出,一个叫丁总的人打来语音,陈羽不耐地离开通话界面,看了眼他三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何奕青这才细看陈羽的脸,柳叶眉杏仁眼,窄鼻秀气猫唇轻薄,她的头发剪了高层次,随她举动之间摇曳,此刻她的眼神含了愠怒,对面似乎是个难缠的家伙。被扰了心情,她佯装未看到,收回手机擡眼正瞧见何奕青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己。
“现在敢看我啦?”
何奕青听了,立马纷了目光,“我之前也没有不敢看你。”觉得牵强,现在重新直视陈羽,却撞上她狐狸般的狡黠眼神,何奕青努力显出平日素养,正经大方,优雅端庄,假笑成了一尊古典石雕。
好像在玩什幺对视小游戏,陈羽先笑先输,她没忍住探手到何奕青的颊边,不出意外换来下意识地闪躲,陈羽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轻轻把她碎发撩至耳后,她的耳朵玲珑小巧,干净得像精致玉器。灯光太暗,陈羽注意不到她那些神色变幻。
她们中间还隔了一辆电动车,不知道被谁不小心碰到,在凌晨的须水街哔哟哔哟狂叫。
“哈哈哈哈哈哈......”陈羽把何奕青拉过来,她们中了邪般沿着街逃开,何奕青指尖触到了削的腕骨纤的指节,织絮般发蓝的血管,不忍用力。
她们渐渐慢下,已经到了街角T型路的尽头。“对面就是我现在租的小区。”何奕青说话像在播着什幺时事新闻。
“咋啦?你要带我进去?”陈羽挑眉。
“你刚刚说啦,只是开玩笑,我不会的。”何奕青意识到她们还牵着手,“累不累?我现在送你回去吧。”
“笨的嘞。”
“你又骂我。”何奕青委屈。
“嘿嘿。”陈羽置若罔闻,“行,我自己回去就ok,你别跟着。”
“不行,我一定要送的,走吧。”这会她倒是强势起来。
“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陈羽显得不耐烦了,但又觉失态,补了一句:“乖。”
“好吧。”何奕青妥协,“那你一定注意安全。”
“就他m......它只有几百米,真的我很快就到。”陈羽漫不经心抽开手,“不用太担心。”
似乎一下跌入了空无之境,何奕青正形道:“嗯好,拜拜。”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