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夜的雨很大，砸在身上宛如石子，洇湿身上浅薄的衣服，浇透满头的黑发，雨水糊进眼里，将眼前的道路变得模糊不堪。

李彩燕的身上全是水，周围草木茂盛，带着尖刺的杂草划破她的皮肤，鲜血冒出又被大雨冲刷干净，她竭力跑着，一呼一吸间吐出的热气是由痛到极致的肺部传出。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有被雨声掩盖的吼声，声音传达的怒气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拖她回去。

“李彩燕！你给老子站住！”

不时有犬吠跟着一起，越来越近，李彩燕不敢停，即使全身上下是散架的疼她也不敢慢下一步，执拗地往前跑着，但是夜晚太黑，她只顾着前方，没有注意脚下的泥泞，脚下一滑，整张脸都摔进泥泞，她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后脑倏然一疼，她被扯着头发拉起来。

“跑啊，贱人！你他妈的跑啊！”穿着雨披的男人拽着她的头发拎起，李彩燕吃痛地捂住后脑，被迫仰起的脸被他另一只手狠狠地扇上去，一瞬间，有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男人四五十岁的年纪，皮肤蜡黄，飘着的雨滴洒在他的脸上，更显一分狠厉，这是她的父亲，李浩东。

脸上被扇了重重的一巴掌后，李彩燕明显愣住，李浩东往地上吐了一口雨水，擡起手又往她的脸上扇去。

“老子叫你跑，叫你跑，好好的清福不享，跟你那死妈一样不识擡举！”

李彩燕被打得晕头转向，却还有心思去反驳他。

享屁的清福，把她嫁给村口的傻子就是福？

可她没有说出话的机会，整张脸都在疼，下一秒又被按进泥水里，鼻腔满是肮脏的污水，不久后又被提起，女孩一动不动，宛如一具尸体。

男人的咒骂声还在继续，他提起李彩燕的后脖颈想再按进水里，就在这个瞬间，刚才沉寂的女孩手中不知什幺时候捏了一团稀泥，扭着身向他眼前扔去，李浩东眼睛被糊了个措不及防，口腔也满是苦涩的泥味。

他松手欲抹，李彩燕却死死拽着他的手臂，张开口对着那块皮肤重重咬上去。

李浩东痛得发晕，他尖叫一声，将李彩燕扯开，被撕烂的血肉被雨水击中宛如酷刑，他颤抖着手，感到整个手都跟着麻痹，眼里模糊不堪，他用另一只手擦去眼前的东西，气愤地望向前方。

可前面哪里还有李彩燕的身影，她挣扎着爬起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地上还有一块被雨声冲刷带着血水的皮肉，阿黄看见主人痛苦的呼叫，连忙围在他的身边转圈，李浩东气个半死，擡腿踹向它，惊恐的狗叫混着男人的咒骂，在背后循环往复。

李彩燕抹开脸上的泥，她的瞳孔黝黑，口腔还有腥臭的血味，她不管不顾向着前面跑，仿佛那就是她光明的未来。

*

雨到后面开始逐渐变小，李彩燕连一件衣服都没来得及装走，就这样在磅礴的大雨中出逃，兜里只有被淋湿得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钱，那是她从李浩东衣服里偷来的。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背后已经没有李浩东的声音，却又好像一直存在，紧咬着她的下一次失误，再将她拖入深渊。

到隔壁镇的时候李彩燕已经跑不大动，大雨中只有开着的一辆货车亮着车灯停在街上，细细密密的雨丝在光下无所遁形，宛如海上的灯塔指引着步入迷途的人，李彩燕鬼使神差地向那边小跑两步。

车门正巧打开，李彩燕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她看见从上面下来一个男人，他拿着伞，骂骂咧咧说着什幺。

李彩燕咽下一口唾沫，心跳的速度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放轻呼吸，和那男人面对面对视了一眼。

心中是无尽的恐慌，她怕李浩东突然出现在身后把她给打死，半夜里没有人，眼前的男人看上去憨厚老实，或许是个可以求救的对象。

她局促地抹开脸上的淤泥，尽力扬起一个笑：“大哥，你，你能帮我个忙吗？”

男人没说话，他眯起眼，似在打量她。

这种安静让李彩燕更慌，她着急地向前两步，从裤兜小心翼翼掏出那张湿得不能再湿的纸币，声音也跟着颤抖：“大哥，我求你帮帮我，您是要开车去城里吗？哪里都行，可以带我一程吗？”

李彩燕左右不过17岁的年龄，身上的衣服简单却老气，车灯的光是街上唯一的光，她站在旁边，余光照亮她笔直的长腿和一张脆弱的脸，即使满是泥水雨水，看上去狼狈不堪，却仍能窥到五官的精致。

男人想到什幺，咧开嘴笑了，撑着伞走过去，举起伞柄遮挡住往李彩燕身上飘散的雨滴。

“说这些做什幺，我帮你就是了，小姑娘家家的，看着怪可怜的，你去后面坐着吧。”

他指向货车后面，把李彩燕往那边带，语气几分豪爽，李彩燕感激涕零，眼里也跟着盛满光亮。

“谢谢，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说什幺呢，害，没事！\"

李彩燕掩不住眼里的泪意，跟着男人来到货车后方，后备箱缓缓打开，雨到底是大，回过神后她冷得浑身发抖，强压着身体的震颤，她看向里面，漆黑的后备箱里，也有人向她投来视线。

咦？里面，也有人......

她的瞳孔一缩，寒意从脚底攀升，李彩燕慌张想跑，却感到后脑一疼。

世界迅速颠倒，重新归于黑。

*

昏昏沉沉间，李彩燕又梦到以前的事。

她的妈妈叫什幺名字，李彩燕记不清，村民总说那是个漂亮的大美人，而李浩东总说那是个婊子。

花很多钱买回来，连个儿子都没生下来就死掉的婊子。李浩东这样讲。

对于她是女孩这件事，在七岁时李浩东还总是不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在做，直到村长那个好色的傻儿子，和她成为朋友。

小李彩燕被推着和那个傻子玩，她不懂，但知道只要和他玩，就不用挨打。

只要讨好他，李浩东就会开心。

村长本是看不起李浩东一家的，不止他一家，多少人的孩子都被推过来和他儿子玩，但他乐得个清净，也干脆不管。

直到年岁渐长，李彩燕长得越发水灵，站在一众孩子中，有人说，漂亮得和她妈妈一个样。

自此，李浩东看着小李彩燕，生了歪脑筋，他要把她养得漂漂亮亮，嫁给村长家也能捞一笔钱，事情也如他所料，那个傻子真的喜欢上好看的李彩燕，甚至于他带着李彩燕去镇上，又有更好的人家看上她。

李彩燕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摇钱树，李浩东一改往前模样，不让她干活做事，好好上学，护着跟什幺似的，主要还是为了捞钱。

最终在李彩燕即将成年时，村长给的钱最多，在李彩燕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被嫁给村长家。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李彩燕不哭不闹，和平时一样乖巧，却在夜深人静时，套上宽松的衣服，淋着大雨跑出家门。

李彩燕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同学的目光和示好，让她更早知道美丽带来的好处，所以她不甘，不甘心只做一个傻子的媳妇，在村里过完这一生。

所以，跑吧，李彩燕，往前跑。

*

再次睁开眼时，后脑传来一阵钝痛，她眨了好几次眼才彻底失神地看向旁边。

黑暗里，一双又一双眼睛看向她，伴随着女孩小声的呜咽。

李彩燕低头看向自己，半臂粗的麻绳将自己全身上下绑住，动弹一下都觉得疼。

“这是什幺情况？”她哑声问。

呜咽声还在继续，一道女声回答她，语气嘲讽：“还看不出来吗？”

“你被卖了，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