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诸靠在墙边,听着远去的护士们的说笑声。
“祁医生,您说见过雪是真的吗?那种脆弱的白色晶体真的会像毯子一样铺满整个世界吗?”
“对呀对呀,再多和我们说一些有趣的事吧,等工作结束之后请您喝甜汤……”
阿南的声音飘渺却清晰地传到夫诸耳里,是她惯常的答非所问:“嗯……雪,很漂亮。”
喔,原来她刚才说的是雪。
——
医院的夜晚并不完全安静,偶尔能听到病人痛苦的呻吟和叫唤,而对于夫诸来说,最难忍的是空气。
因为病人们偶尔会控制不住信息素,所以即便每天消毒几十次,医院的空气里也仍旧会残留的信息素。它们就像飘荡的孤魂,能让一楼东南角的病人和顶楼西北角的病人隔着几百米的距离进行“精神交配”,于是因刺激发情而产生的更多的信息素便成了精液的替代品,将这个地方搞得更加乌烟瘴气。
夫诸作为一名beta却能闻到信息素,这是她最不能忍受却也只能接受的事实。
夫诸从外套里取出烟盒,拿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间,却没有点燃,拇指捻出烟丝,嗅着一点苦味提神。
虽然阿南和殷医生在尸检时的表现大相径庭,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们都被影响了。
殷医生将她看到的东西描述为“鹿”,但阿南却说那不是鹿——夫诸也认为不是鹿,毕竟什幺样的鹿会长着人的手掌和马蹄?
人掌,马蹄,鹿角,尸体,“树根”,玻璃瓶……
夫诸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副画面:居住在狭窄的地下室里的beta们打开不知从何而来的玻璃瓶,瓶中溢出香甜的气味,他们不自觉被吸引,饮下瓶中液体之后,他们的脊柱开始弯曲,四肢萎缩,脚趾融合在一起变成马蹄的形状,他们伏在地上爬行,在地面留下脚印,不久后他们的头顶开始冒出树根状的角。
鹿角脱落下来,一根,两根,三根——“……浑身没有毛发,头上,有四根鹿角”,四根……
四根!
夫诸猛地站起来,突然意识到可能还会死一个人!(或者已经死了)
此时已是凌晨五点,天或将明,只可惜浓雾掩盖了最后的光亮,天空厚重到仿佛倾坠在眼前,湿气牵扯着她的神经,让她一阵昏沉。
她必须立刻打电话告诉林靳玉。
夫诸刚拿出手机,一抹白色幽影突然从眼前闪过,她下意识跟上去,看到一个奇怪的家伙在爬墙!
雾太大,夫诸只能看到那人披着一头白色长发。
“谁在哪里?!”
那人动作一顿,而后迅速翻出围墙,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惊呼声:
“来人啊,有人偷尸!保安!呼叫保安,快报警!”
偷尸?
那家伙很可能是凶手!
夫诸来不及多想,立刻翻墙追了上去,然而等她翻到医院外,只看到遮天蔽日的大雾,湿漉漉的雾气直垂到地面,什幺也看不清。
偷尸贼很快没了踪影,夫诸只能顺着雾气逆流的方向追去,不知追了多久,眼前的迷雾突然一扫而空。
夫诸像是闯入了另一个世界,眼前出现一条宽阔明亮的大街,街上人来人往,街边有卖各种商品的摊贩,烟火气里夹杂着人声,好不热闹。
夫诸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街道里侧砌着整面玻璃墙,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而她的“镜像”似乎比她走得更快。夫诸站定原地,她的“镜像”却完全脱离了她的行动轨迹,背对着她向一个卖花摊走去。
是太久没休息累出幻觉了吗?
夫诸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街边的卖花摊,镜中的“她”的位置站着一位陌生的白发男子,夫诸看着那抹晃眼的白,突然想起在医院里翻墙的家伙。
是那个偷尸贼!
来不及细想这怪异的一切,夫诸只想先抓住那个白毛男人,然而她刚走几步,脚下的地面突然下陷,整个世界天摇地动,顷刻翻转。
——
医院里,祁南枝刚从洗手间里出来,就被一只大手抓住肩膀按在墙上,冰冷的手铐铐住她的手腕,林靳玉的声音响起,语气肃冷。
“祁医生,你刚才去哪里了?”
祁南枝还没来得及回答,匆匆赶来的护士们发出尖叫,冲上前抓住林靳玉的胳膊。
“天呐!林警官您抓错了人!祁医生一整晚都在帮我们安抚alpha警员们,根本不可能偷尸!”
“是啊,您快放开她吧,我们可怜的祁医生肯定吓坏了。”
“吓坏了”的祁医生本人倒是没什幺表情,林靳玉也没有松手,他押着祁南枝的肩膀,想要直接把她带走。
护士们还想帮祁南枝作证,林靳玉冷眼一扫,缓缓开口:
“我已经查过监控了,尸体被偷的那段时间祁医生刚好离开了禁闭室。”
“祁医生只是去卫生间了而已,林警官,您怎幺能这样怀疑祁医生,她可是帮了我们很多忙……”
林靳玉不置可否,坚持要带走祁南枝。祁南枝本人似乎并无异议,只是拜托护士们传话给夫诸,让她不要等自己了。
林靳玉闻言冷笑,却也没说什幺,押着祁南枝上了警车,车上没有其他人,他锁上车门,打开车厢顶灯,强光刺激下,祁南枝闭上了眼。
密闭的车厢里,气氛压抑,林靳玉沉默了几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储存卡放在祁南枝面前。
“夫诸不见了。尸体失窃的时候护士看到她出现在停尸房外的走廊上,监控也拍到了她翻墙的画面,如果录像公开,夫诸会变成重点嫌疑人。”
祁南枝迷茫地眨眨眼,看上去仍处于状况外,那张雌雄莫辨的白皙脸庞没有丝毫情绪变化,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人。
林靳玉皱起眉,心中涌起一股愤怒。
“祁医生,你难道没有什幺要说的吗?”
祁南枝拉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且僵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嗯,夫诸不见了,要去找夫诸,但是——”祁南枝歪了下头,表情看上去有些装无辜的味道。
“夫诸似乎没有危险,她现在和她的家人……”
砰!
林靳玉突然一拳砸向祁南枝——身后的座椅,座椅靠垫瞬间变了形,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银灰色的眼眸泛着冷光。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滞,林靳玉的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鼓动,仿佛在压抑着什幺。他靠近祁南枝,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
“祁南枝,别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车顶灯突然熄灭,瞬息明灭之间,林靳玉的眼睛已经褪色成近乎透明的玻璃灰色,瞳孔缩小成一道细缝,腥甜交织的气味在他周围蔓延,空气变得潮湿而黏腻,仿佛蛇信舐过。
“你一直在模仿夫诸,到底有什幺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