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丈夫的葬礼(1)

松浦墓园,位于淮海市郊区一个偏远的乡镇上,作为政府为市民推出的平价公墓之一,容纳了数千名家庭贫困导致无力承担墓地价格的死者。

当然,廉价的东西不会有多好的服务,这个墓园的里林林立立地挤满了各种死者的墓穴,墓碑之间排靠的紧密程度,比市区新建的楼房还要密。

可怜的死者,他们生前在这座城市里无立锥之地,死后在这座城市也不能享受宽敞的墓穴。

不过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死后能有块墓穴可以栖身,有块墓碑可以让人记住,就已经很满足了。

正如今日刚入土的这位死者,他那简朴的青石板墓碑上只写了两列字:“高嵩,生于1965年,卒于2000年。”。

这些信息之有限,让人无法窥知墓碑下躺着这个人的一生,究竟做了什么,有哪些成就,有亲人和爱人吗?

这些统统都没有,自从埋下起,他就成了一个被遗忘的存在,就像他生前在这个世界上的定位一般。

就连他死亡的方式,都是充满了戏剧性,但却不是宏伟叙事的正剧,也不是英雄史诗般的悲剧,更不是什么喜剧,而是一出荒诞剧。

确切的说,他死得很窝囊,死于一根意外坠落的龙门吊;他死得也很惨,据说墓穴下的尸骸只是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零碎皮肉,他的身体和灵魂,估计都随着那根龙门吊的重量一起被碾压成一滩血肉。

但他又是幸运的,至少他不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和自己最亲的血脉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沉沦、堕落、受尽欺辱。

而此刻,这个墓碑周围虽然挤满了人,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却不在墓碑上,尽管他们脸上带着礼节性的悲伤,但炙热的眼神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欲望。

这些欲望的交集点是在墓碑旁那个女子身上,她一身朴素的黑色连衣长裙,这可能是她箱底里能够找出的最体面的服装,但连衣裙衣襟处不起眼的补丁和裙角缝过的痕迹,都说明女主人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

但即便如此,这身黑裙却无法掩盖女主人峰峦起伏的曼妙曲线,高挺的双胸将黑色上衣撑得满满的,让人不禁要想象里面无比诱人的风光,再往下的腰肢突然缩小变得紧窄起来,看上去跟18岁出头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但再往下,那撑起黑裙的挺翘丰臀,却说明了女主人成熟女性的身份。

即便是按照那个时代的标准,这条连衣裙的款式都显得过时了,长长的裙摆下方露出穿着黑色低跟皮鞋的脚,那一抹白得吓人的脚踝皮肤成为这乌压压的黑色中难得的亮点,而长长的裙摆虽然看不到里面双腿的轮廓,可光从外头来看就知道女主人有一双长腿。

目测约有172的身高,让她在人群中极为显眼,而她微微低着头,露出犹如天鹅般优雅修长的白脖颈,又让人的目光久久不能散去,她那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有些老旧的发髻,用黑丝网包裹着,与她胳膊上绑着的麻布一起,证实了她未亡人的身份。

与她身份相符的是,此刻未亡人脸上的悲戚与眼中的泪水,并不像很多类似葬礼上的表演,未亡人的悲伤是真实的、感人的,以至于很多人都为她的悲伤而感到动容。

只不过,他们动容的是,未亡人梨花带雨、海棠含露的动娇艳容颜。

那张略长的鹅蛋脸,因为这些日子的煎熬变得清瘦憔悴,但却显得更加秀气了,一对青黛般长长的柳叶眉紧紧蹙着,平日里两弯新月般明媚的双目此刻充盈着泪水,由于这些日子都处于悲伤中,那对美目微微红肿,黑眼圈也出现了,但却别有一番韵味。

她的鼻梁很直,鼻尖稍稍有些上翘,让这张脸天生有种诱人的韵味,她的上唇很薄,但是下唇却极为丰润有肉,牙齿洁白紧实犹如编贝,以她的出身和身处的阶层而言相当不错了,只不过双唇严重缺乏血色,让她的美貌总有种凄凉的不祥之感。

这个未亡人虽然年近三旬,但仍然拥有如此动人的美貌,难怪周围的人都在叹息,不知他们叹息的是,墓碑之下的男人再也没有机会品尝娇妻的美姿,还是叹息这个尤物美人终将被其他的男人享用。

人群中唯一不同的目光,源自未亡人身边站着的小男孩,他虽然已经12岁了,但身板子还是长得有些瘦削,比起同龄人也稍矮了些,但五官却很清秀,酷似他的母亲。

小男孩穿着麻衣麻裤,一只手紧紧拽着自己的母亲,眼中虽然也有泪光,也在为自己逝去的父亲感到悲伤,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恐惧,他是在恐惧周围人的目光,还是恐惧不可预测的未来呢?

但他毫无办法,他只是一个尚未长大的小孩,没有任何能力可以维护住这个家,也无法给他身边美丽的母亲任何支持,他只能紧紧抓住母亲的手,生怕她也同父亲一般离去。

人群中一阵骚动,随后他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一个身穿西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个子高高大大的,浓黑的头发向后梳了个大背头,有着一张长长的马脸,戴着副黑框眼镜,两道浓墨般的浓眉下的眼神十分锐利,长长的鹰钩鼻配上微微翘起的薄嘴唇,看上去就是天性残忍之辈。

他走起路来的姿势十分派头,从周围人群看他的敬畏眼神以及主动打招呼的谄媚劲儿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在这些人当中的地位非同寻常。

“小莉,吕总来看你了。”一个看起来就像是帮闲的男人招呼着,

穿着黑裙的未亡人赶紧用手帕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努力堆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道:

“吕总,感谢你百忙之中来参加高嵩的葬礼。”

被称作吕总的男人脸上露出沉重哀伤的神色,他很主动地拉住未亡人的手,用低沉的嗓音道:

“高嵩是我们三港公司的职工,他遭遇不幸,我也很难过。莉媛,我代表公司党委、领导班子,向你表示最诚挚的慰问,节哀顺变,哎。”

只不过,吕总的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他看着未亡人的眼神却充满了贪婪的欲望,而且他握着未亡人那双白葱般娇嫩纤长小手的劲儿未免太热情了,他握着的时间也比正常应有的礼数要久了些。

这些都被旁观的小男孩看在眼里,他好奇地看着母亲的表情,那张苍白得几无血色的脸蛋似乎有些红晕,她好像想要把自己的小手从吕总的大掌中抽出,但又不好意思使出太大的劲儿,而吕总似乎也没有松开手掌的意思。

正在为难的时候,站在白莉媛背后一直沉默不作声的男人走了上来,低声道:

“弟妹,时辰到了。”

这个男人身高比吕总矮一点,但体魄却要强壮很多,他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脸上带着常年海风刮过的风霜痕迹,他的肩上也戴着麻布。

看到络腮胡男人,吕总这才像是想起自己的身份一般松开了手掌,而莉媛也总算可以将自己的小手抽出,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带着感激看了一眼络腮胡男人,低头轻声道:

“大哥,你做主吧。”

“合土,安葬。”络腮胡男人沉声喊道,几个工人同手扬起手里的铁锹,将堆好的黄土推入已经封好的墓穴上,随着墓穴一点点地消失在黄土下,那埋在墓穴中的男人也一点点地与尘世隔离。

看着这副场面,小男孩努力地咬着自己嘴唇,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而他紧握着手的母亲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用手帕捂着嘴,含泪哭喊起来。

“嵩啊,我的嵩啊,你就这样走了,今后让我们娘俩怎么办……”

她的声音凄凄婉婉,就连最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会为之动容,而她就算是哭成多悲戚的样子,也无损那张娇艳玉容的美态。

周边的男人们一边装模作样叹息着,一边偷偷窥视着那个哭泣美妇人的身子。

莉媛越哭越伤心,越哭越难过,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如同一张纸般,白得吓人,待到墓穴完全堆好时,莉媛穿着黑裙的苗条身子摇摇欲坠,双膝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小男孩着急的想要扶住母亲,却被有心人抢先一步了。

一直站在旁边帮忙招呼客人的年轻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莉媛倾倒的身子,他年龄大约20出头,肩宽体阔,腿长臂长,一脸忠厚老实的相貌,从他扶住莉媛的姿势来看,他对这位未亡人也是十分敬重和爱戴。

“师娘,师娘,你怎么了?”年轻人一手扶住莉媛的背部,一手在她有些干燥的嘴唇上探了探,原本有些激动的脸色平静了下来。

确认手中的美妇人无碍后,年轻人这才抬头对着围上来的关切人群道:

“没事,我师娘应该是疲劳过度,血糖比较低,晕过去了,我们送她回去休息休息,应该就好了。”

吕总这时也十分担忧地凑了过来,听到年轻人的话后,他连忙道:

“对,对,我的小车就在下面,赶紧送她回去休息。”

年轻人对着吕总点点头,他很有分寸地抱起尚在昏迷中的莉媛,迈开大步朝山下走去。

虽然他手中的美妇人体重大约有一百多斤,但在这个年轻人的手中却像是轻飘飘地不受理,可见他的臂力有多强。

包括吕总在内,其他人都跟着往山下走了,不知他们是急着赶回城的公交车,还是关心那位刚刚晕倒的未亡人。

在这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小男孩的存在,也没有人再去关心那具刚刚填上土的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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