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战龙

睁眼,甩了甩昏沉的头,听清是黑熊在帐外大声嚷嚷着要见驸马。

光柱射进帐篷,天已大亮。

床边丽影摇曳,我的仙妻容光焕发地坐在榻边,月眼微笑,关爱地看着我,好美!

好美!

公主很不满又扰了她小人家的美梦,嘟嘟囔囔不起来,好在月儿很会哄着妹妹梳妆,两截豹皮穿着也简便,所以,我们夫妻三人还是一起走出大帐。

帐外已经站着二十多牛鬼蛇神,见我们出来都停止了嗡嗡,瞬间堆出一片与昨天很不一样的媚笑,说着喜嗑,纷纷献上大大小小的精美礼匣。

我也挤出谦恭的笑容谢道:“感谢大家的盛情,我们今日北去,一路凶险,携带不便,心意领了,可是礼物就不必了。”

却眼见着他们脸色阴沉下来。

公主拉了我一把,嬉笑着说着感谢叔、兄,非常喜欢这个礼物,吩咐下人立刻包进皮袋备马。

抽空白了我一眼道:“你不知道我们的族规别乱说话嘛,拒绝首领送的礼,意味着绝交呢!”

使我脸也一热,连忙和他们道歉解释,一面请他们入帐。

“哈哈……没空闲话了!一起去本王大帐吃早饭,饭后就要随太子一行出发啦!”

岳父远远地喊道。

大家一起进了蛮王大帐,太子三人已经在座,气色比昨晚好了很多,但仍欠明朗。

吃罢出帐,见我们的三匹宝马与另外八匹高头大马被军士牵着,我的花马鞍侧又加个大行囊。

众人再次道别时,才见蛇女慢吞吞地和她的妹妹相挎着走来。

月儿笑迎过去,挎在她的另一边,有如姐妹情深很久了似的。

原来蛇女姐妹要同去同回。

月儿问她要不要把马蹄裹上毡垫降低声响。

蛇女摇头说没用,月儿就提议两女共乘一骑。

或是更安全的办法吧?

汗血和赤兔好歹跑得快。

离了旌旗招展、人声鼎沸的蛮营,滇池边的小路狭窄,阿通木昂然不惧地一骑走在最前面,令我不得不暗佩他的忠诚胆气,后面自然而然走成蛇女与月儿、公主与蛇妹、我、铁甲骑士、白衣人、太子、绿衣女、铁甲骑士这样的顺序。

公主一声呼哨,黑白二兽又在路边草丛里出现并在月儿马前并行着,真是灵兽啊!

连太子也不禁说道:“二位公主还有这样的保膘,我所不及也。”

惹得公主自豪地咯咯笑起来。

此后,除了共骑的两女不时窃窃耳语交谈外,其他人再未说话。

湖边的山崖越来越陡峭,道路与湖水的间隙越来越小,虽然湖面风平浪静、波光粼粼、景色秀丽,但我隐约感到来自身后的紧张气氛越来越浓。

也许是离昨天的恐怖战场越来越近,使他们的气息越来越重?

这里的地势让我反而有些释怀,那些铁骑根本无法同时进攻,所以才伤亡惨重吧?

一条大水蛇没那么可怕吧?

我们不紧不慢地搜索前行,不觉已快三个时辰,天已过午,没有人提议打尖吃些东西,因为连我也觉得心跳咚咚──周围太静了!

连水鸟都不见一只,更别提鸟呖虫鸣、树叶裟响了。

哦,这儿只有石崖,根本没树。

“嘎……”

忽然一声怪叫。

全身寒毛乍立……偏身望去,一只巨大的兀鹫立在半块血水淋漓的马断腿上,见这一队人马竟不惊飞,只瞪着凶狠的鹰眼,警惕地半耸丈余宽的双翼……只在白虎对它的不敬深感不满似的低吼一声,才用巨爪抓起马腿,识相地飞走了。

人们更识相地知道──死亡之地到了!

又行一段,只听公主“啊”地一声惊叫。

悚然见,一副铁甲散于水边,糊满血迹和粘乎乎的黏液,那……那是从大蛇的肚子里吐出来的?

身后传来女人的骇声,我回头望,绿衣女惊恐地颤抖着,捂着自己的嘴。

身后的铁甲骑士脸色煞白,满眼痛苦和恐惧。

那不知道是他哪位战友的铠甲,又不知还有几具吐出的铁甲沉于湖底!

沿途又零星看到有些弯曲变形的金戈长戟,可以看出其主人在最后使用它们时是多么奋尽全力……尖端却都不见血痕!

公主抱住身前蛇妹的香肩在不安地抖动。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地势不像刚才那么险窄了,我们行进的速度骤然加快,开始疾驰起来,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按昨夜湖怪追击太子他们的方向,我们应该是已背离险地了,离开的越快越安全!

正在心跳开始越来越安定了,蛇魔女忽然叫到:“全体停下!”

一队人莫明地勒住缰绳,蛇魔女和月儿低声说了几句话,我隐约听清一句是“无论怎样,你们该走快走,不要管我”。

她随后下马,姗姗地走过阿通木,一直向前走了三十余丈,才伫立在水边……静得彷佛只有微风是动的,湖面根本没有任何异常,太子道:“等什么?此时不快走,还待那物追来吗!”

后面的马便跃然向前,月儿做静止的手势,太子一行未予理会,我们三匹马也被裹挟着前去。

长队变成一团,瞬间已近蛇女数丈。

“哗”地一声巨响,岸边湖水犹如裂开,一条巨大的无爪青龙带着带出漫天水花,龙首弯甩回来,正对我们的马前,如果这不是我一生中最惊骇的一幕,我也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恐怖的圆眼凶光和那大张的彷佛要吞噬一切生灵的巨口!

一股腥恶已极的浑浊的水液向跑在最前面的铁甲兵和阿通木喷射而去。

两匹战马惊立嘶鸣,将两员骑将狂掀落于地,回身不得,疯毛地跳进湖中,却被突然翘出的蛇尾大力扫进水底。

其他坐骑惊退中,两将翻身爬起,各挺标戈就要挺身冲刺。

只听蛇魔女尖声高喊:“千万别刺!你们退后!”

制止了他两个的决死出击,慨然走向那长了两坨棱角,看起来比岩石还坚硬的畸形恐怖蛇头前。

没人再会不信她了,我们缓缓地后退了数丈,连两只灵兽也肌肉紧绷地伏蹲公主两侧,随时准备拼搏护主,只是现在感觉,除了大象,一切生物在着湖神面前,都太渺小了!

心在耳朵里跳得砰砰直响,月儿举手挡在公主和我的马前,如果巨蛇扑来,她一定会挺身挡在我们前面,给我们赢得拨转马头逃走的机会。

那……我还活得下去吗?

死也一定和至爱仙妻死在一起!

也不失是种幸福。

这样想着,我竟然不害怕了。

看了一眼太子一行,除了白衣青年,都是脸色煞白,攥紧马缰的手颤抖着斜张,备着最快的速度拨转马头。

我恍然不觉得我的马比他们矮了!

此时显得比月儿还勇敢的蛇女,双臂交胸,被水花溅湿了衣衫,背影丰满婀娜。

湖妖巨大的怪头在她身前数尺处缓缓逡摇,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咝咝之声,比手臂还粗的蛇信骇人吞吐达数尺长,不时碰触到蛇女脸颊,也未吓她退缩。

我在敬佩她的勇气同时,更佩服她的能力,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她能提前半里预知埋伏在水中湖怪的准确位置!

现在回想起来,怪蛇腾空前,它的鼻子应该是水边看起来毫无异常的一块顽石。

这是她隔了那么远就认出来的?

我们只会关注着水面有没有异常物体和破浪。

此刻无时间概念,瞬间也如一年,已经无法用正常思维去判断了。

所有人似乎都眨也不眨、摒住呼吸,可我还觉得周围气喘如牛,大概是马的呼吸声太大。

猛然间,湖妖的蛇尾腾出水面扫来,卷起了苗女,比百年古树还粗的、布满坚硬鳞甲的蟒身摇动,在人马惊叫声里,将她卷入湖中。

蛇女面无惧色,朝她妹妹和月儿摇头示意不要过去救她,一只还能活动的手臂挥舞,让我们趁着湖怪缩身入水的当儿赶紧跑过去。

她是要以己身生祭湖神为我们争得活命的道路!

我脑中忽然想起书中所记战国时《西门豹治邺》的故事,可那是打破了用女人祭祀河神的陋习啊。

脸色煞白的绿衣女拉着太子催马,太子见我们没有动的意思,下令道:“大家随我快走!”

月儿摇头,我自然也摇头,阿通木去拉公主的马,公主也摇头道:“姐姐不走我也不走!”

他看了一眼月儿后,也站定了身子,只把长标握得更紧。

令我惊异的是,白衣人也摇头对太子道:“殿下快走吧。我是一个废人,连出家之愿都不成。这样活着也让你一直为难,最该以身饲蛇的是我……佛愿入虎口,恳请王兄看来多年情分上,给我一个入蛇口向佛的最后机会吧!”

说罢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失了马的铁甲骑士:“你俩快护太子回城!”

太子摇头叹息一声:“这是何必……”

被绿衣女催着走了两步,转回身道:“贤弟可答应若生还则回善阐见我?”

见白衣人苦笑点头,便抛给他一个小瓷瓶道:“这是解药。兄弟自求多福吧!”

说完催马,又在疾驰的骏马上回头,深深地望了月儿一眼,才狂奔而去。

我可顾不得鄙夷太子和那位不知出身什么武林名门的女子了。

苗女已被卷入湖水,只剩头部,仰面喘息了!

水怪的前段身子昂在空中摇晃着,对离去的人马并未注视,只好像将圆眼锁定在月儿身上……靠!

你个死怪物也知道美丑?

我暗骂着却为爱妻高度紧张起来,手握刀柄思躇着如果它咬向月儿,我的全力一击劈向它的眼睛能否得手……站在地上的白衣人吃下瓶中的药后,似乎凝神运了运气,便真举步向湖怪走去,月儿伸手拉住他,低声说道:“英雄且慢!兰姐姐一路叮嘱不可妄动惹怒湖神,她此时或没有生命危险,攻击则会生变。”……宁静!

巨蛇扭晃带动水花声、咝咝吐信声,苗女的喘息哀鸣……时光带着生命飞逝。

女英雄的脸色渐渐由红转白,与被蟒蛇缠勒的动物一样抖晃着头、张口咿呀,看看就要喘不上气了呀!

月儿忽然转头四处张望起来,白衣人挣脱月儿的手,迈步走到湖怪前,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大叫着:“听懂人言的才是湖神!来吧!放开她!你来吃我吧!来啊!”

我忽然感到愧疚,刚才看太子逃跑,我自负像个男人,可是和这个比我大不点,外表看起来儒雅、英俊,体内流着皇族血液的年轻人视死如归的勇气相比,我咋又不太像男人了呢!

公主搂着的蛇女小妹扭动着身体“呜、呜”连声,大概也急于去救乃姐,却被公主抱紧并捂住嘴。

白衣帅哥见那湖怪高仰着头,对他不理不睬,怒喝道:“好吧,既然你听不懂我的话,你就不是湖神。对妖孽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擡手一道劲气射向龙蛇之目。

攻击之快,让月儿一声“不要”显得已晚。

那怪头一直在无规则晃动,劲气再快再准,也只见它眼皮上的硬鳞“嗤”的一声爆响。

虽只腾起一丝气雾,但显然已激怒了它,巨大的蛇颈快如闪电地向白衣人弹去。

这贵族青年竟是一流武林高手!

他闪避的身法虽不如月儿轻灵,也不似我的步法那样多变,倒与师兄学的类似,刚正而迅疾。

一边闪避,双手连擡,劲气交错,只不离蛇眼左右。

我头一次看到内气外发的远程攻击如此强劲,若是人体挨着,不洞穿也当一镖射入。

怎奈伤不了这千年蛇怪的鳞甲,不知这样耗内力的攻击何时才能击中蛇目!

龙蛇咬不到他,反不断被打击,终于暴怒地将奄奄一息的苗女甩到岸上,全身灵动之后,白衣人立刻险象环生,拼命闪避中已无暇攻击,但他仍有意越避越远离人群。

阿通木不懂武学,见状解下他宽厚的腰刀,喊了一声“用这个!”

抛给白衣人。

青年伸手接刀便被怪嘴咬住了衣袖,龙蛇长身仰起,将他带向空中,倏地张开血盆巨口……“蹬鼻子闪啊!”

我惊叫提醒道。

他武功比我高那么多,应该能蹬到怪物唇鼻处弹回岸上。

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他竟选择直直地落进怪口,怪物的口中传出人的大喊:“你们带上伤者快走!”

龙蛇狂乱地摇摆着,我看到白衣人全身已没入它咽喉中,只剩双臂肘支和头在怪口中,他在看着我们,双手将带壳的厚刀立起卡住巨口……他在接刀时已打定主意这么做?

肯定是了!

太子走的时候,他就坚定要入蛇口而让我们逃生啊!

可是他也低估了龙蛇了!

湖怪猛地砸向湖面,巨浪排涌,蛇头深没水中,肯定会淹死他,蛇尾却横在岸上扫得砂石乱飞,哪里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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