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康开车载着他们去了喝喜酒的地方,一路上陈沐阳安分地跟在宋怡然身后,宋怡然称呼那些大人们什么,他也学舌般地叫,假装不在意某些大人对他的打量目光。
喝喜酒说无聊也无聊,在饱食一顿美餐后,桌上的孩子们就开始耐不住性子了,一双双眼睛纷纷往外瞄着。
宋怡然也不例外。
她听着大人们枯燥繁冗的对话,摸了摸她吃饱了的小肚子,晃着小腿,呆呆地发起愣来。
过了一会儿,宋怡然按耐不住地侧身戳了戳陈沐阳,偷偷一笑,伸出手,先是握成一个拳头,再变成剪刀,最后摊开掌心,变成了“布”的形状。
陈沐阳很快会意,姐姐要和他玩石头剪刀布。于是也伸出手,两个人开始在桌子底下同她玩起来。
这时,宋怡然的小姨对着潘慧说了句:“然然和你外甥玩什么呢?”
桌上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两个小孩身上。
潘慧拽过宋怡然,让她坐正了,压低声音骂了句:“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
宋怡然趁她妈不注意,不甘心地噘了噘嘴,面无表情地继续吃了点东西,心想着吃饭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在说笑呢,为什么她就不能玩。
她就是静不下心来听他们讲话,也实在吃不下了,又不能离开桌子,于是随手拿过水果盆里的婚礼装饰花把玩了一会儿,趁他不注意,扔到了他腿上。
陈沐阳的小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正琢磨着腿上的花,又一朵被她扔了过来。
侧过头来一看,宋怡然伸长了脖子,在寻找着其他剩余的婚礼装饰花。
他点了点她的腿,将其中一朵花放在她腿上,悄悄说了句:“你拿着吧。”
她偷偷笑道:“我就是想数数桌上一共有多少这种的花,不过有些离我太远,我够不着。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喝喜酒的时候都是这花儿。”
“我不知道,不过这花瓣软软的。”
“真花的花瓣不都是软软的嘛?”
宋怡然手执花朵,又同他手上的花朵碰了碰,眼睛弯成月牙状,左边的小虎牙整颗露出来,压低声音道:“干杯!”
正巧这时,别的桌上有一些人陆续走动了起来,宋怡然暗暗注视着表哥表姐离开的方向,随后同宋康说了句她想和表哥表姐去玩,宋康摆了摆手就允许她去了。
宋怡然急于摆脱这无聊的局面,迫不及待地拉着陈沐阳跟上表哥表姐,手里还拿着那装饰花。
那边怡然的小姨对潘慧打趣道:“然然做姐姐还有个一直跟在身后的小跟班了。”
潘慧吃了一块西瓜,漠然地对她撇了撇嘴。
外边,宋怡然的表姐表哥讨论着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说着她不知道的一个个人名。她忽然觉得,跟着哥哥姐姐出来也很无聊。
表哥嫌他们两个小学生麻烦,眉毛拧起,气焰嚣张地打发他们走。
宋怡然吃了瘪,可是又真的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索性就和陈沐阳在外面瞎晃,路上随意地抓了几根狗尾巴草,不停地甩来甩去。
“哎,等一下!”宋怡然猛地顿住,转过身面向陈沐阳,将一根狗尾巴草别在耳朵后,“像不像那些叔叔耳朵后卡着的烟?”
他认真地忖度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像。”
“那你也来一根。”
宋怡然给他在耳朵后也插了根狗尾巴草,笑道:“像个老头子。”
随后又把桌上拿来的装饰花给别到他另一个耳朵后面,她定睛一瞧,揶揄道:“你又变成小姑娘了。”
陈沐阳把装饰花拿下来,放在手心,嘟囔着:“我才不要当小姑娘。”
那边宋怡然没听他咕哝,就专注于拔狗尾巴草,陈沐阳偷偷把手心里的那花儿同自己那朵一齐揣进裤兜里,而后继续跟在宋怡然身后看她一会儿拔狗尾巴草,一会儿又捡奇奇怪怪的落叶花朵不停地把玩。
两人悠闲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在腥香的泥土芬芳中不时追逐嬉笑打闹。
没多久,朦胧的细雨渐渐在田地里笼起一团团轻烟,泥土变得湿滑。
陈沐阳跑得快,等回过神来时,他发现姐姐不见了。
小小的身子焦急地寻找着宋怡然的身影,神色慌张,他踏着细碎的步伐跑过来又跑回去,最后呆愣愣地驻足在一棵橙绿相间的橘树旁边。
“沐阳!”软软的声音从远处河畔传来。
他急急忙忙地循声望去,穿着小裙子的宋怡然笑着跑过来,“河边有小鸭子,还有鹅!你去看吗?”
陈沐阳松了一口气,恢复原来的神情,摇头:“不去。”
“哼。”宋怡然噘嘴轻哼,忽然看到头顶黄澄澄的橘子,于是捡起地上的几块石头往树上扔去,“歘”一声,三两个大橘子便掉落了下来。
她哼着小调,从地上捡起一个橘子,靠在树干上慢悠悠地剥下橘子皮,顺便剥去橘子肉上纵横交错的一些白色茎丝,掰下一块橘子瓣,“嗷呜”一大口扔进自己嘴里。
“给你吃,这橘子很甜哎~”她弯起眉眼笑道。
陈沐阳的嘴里突然被塞了一般甜丝丝的橘子瓣,他怔怔地嚼着,两只眼睛定在她身上,看到黄黄的果汁将她粉嘟嘟的小嘴浸染得水亮亮的。
“好吃吗?”她凑过来问道,带着橘子的甘甜味。
陈沐阳呆呆地点头,嗫嚅道:“好吃……”
“说谢谢。”她命令。
陈沐阳垂着脑袋,“谢谢。”
“叫姐姐啊!”
“谢谢姐姐……”
回家了以后,陈沐阳觉得自己的裤兜好似异常沉重,可明明只塞了两朵花而已。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不知为何,就是不想扔,于是偷偷放进抽屉最里面的某个角落。
在合上抽屉的那一刹那,陈沐阳忽然觉得这个抽屉也有些重,然而这份重量,却牢牢地留在掌心。
他握紧小小的拳头,飒飒秋风从窗外吹来,像棉絮一样在他微绽的笑脸上拂动。
***
在学校里有了新朋友的宋怡然渐渐地将陈沐阳抛在脑后,只有回家时才会想到这个表弟。
她对他的感情变得愈发奇怪起来。
要说陈沐阳会看颜色,其实宋怡然也会。她渐渐明白,父母吵架的推助器就是因为他的到来,她在心底鄙夷他,可又觉得他可怜。
小学第五年的秋风裹挟着落叶从窗外呼啸而来,宋怡然的性子不知从何开始变得沉静乖巧起来,不复小时候的调皮。
父母的争吵对于宋怡然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即使这种令人讨厌的噪音使她心生烦闷,而烦闷心情也渐渐演变为对陈沐阳的无视和冷落。
潘慧还时不时拿他们俩进行比较,宋怡然看在眼里。
她很讨厌妈妈在背地里教育她要更加努力追赶上别人,这潜台词就是让她超过弟弟。
可是她数学就是没他好,就是算得慢,她就是不喜欢数学老师。
但是她懒于争辩。
有时候,她会坐在书桌前,听着门外母亲的抱怨声发呆出神。桌上的作业本愣是没动几个字,只有小姑娘百无聊赖涂画着的圈圈。
敏感的陈沐阳用余光瞥着她,心情十分复杂。
是不是他每天祈求爸妈别来接他,所以才弄得舅舅舅妈经常吵架?可是,就算被她和舅妈讨厌死,他也不想和爸妈住回破房子里去。
他很自私吗?
他再次用余光瞥着她,却与她视线相撞,他清楚地发现她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不悦和敌意。
宋怡然撇过头,对着房门,想起妈妈抱怨爸爸的话,忽的小声嘟囔了一句:“爸爸也别回家了,不然妈妈时不时看他不顺眼,两个人又会吵起来,还不如不回来呢。”
“还不如别回家呢。”
老天爷可能也听到了她的心里话,宋康在外面装潢生意越做越大,从回家回得晚到一周回来一次,潘慧越来越不满。
陈沐阳的父母没有消息,他又一直住在自己家里,夫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某个清晨,宋康难得的不用去厂里,他沐浴在乳白色的晨曦中,心情闲适。
潘慧不着调地说了一句:“什么时候把你外甥送回去?”
这几乎成了她近几年的口头禅,每次都要当着他的面说上几遍。
她不喜欢陈沐阳过于安静的乖巧,在他比女儿考试考得好时,她更加不喜欢面无表情的陈沐阳。
那种毫无波澜的表情像极了他的父母,那对让她第一印象十分差的父母。
宋康叹了一口气,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翻了一个身,陌生的视线钉在天花板吊灯上。
潘慧听见丈夫平静至极的声音:“天天吵,还不如离婚。”
她又听见丈夫坚定地重复道:“我要离婚。”
那天清晨,宋怡然在母亲歇斯底里的咒骂声里骤然醒来,她觉得自己离天花板很近,眼前闪过几个刺眼的白色光圈,随后便听到大门撞上的“砰”声。
连着几天,潘慧住在娘家没回来,宋康让莫红娟过来带一带两个小孩。
宋怡然懵懵懂懂地从奶奶口中知晓了一些事,奶奶这几天还总是慌慌张张地握着她的手,对她说:“跟你爸好,你爸会赚钱。”
奶奶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丝哽咽与哀伤,她于心不忍,呆呆地点头。
她对父母离婚的具体过程很模糊,只是在某天看到母亲憔悴地搬离了家的时候,她一下子跑回了床上,虽然没有哭闹,但是她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有钝器刮着她的胸口。
陈沐阳站在窗边,屏气掀开窗帘,却看到舅妈正往他这个方向冷冷凝视着,他惴惴不安地迅速拉上窗帘。
偌大的房子空荡无声,春日夕阳倾泻进来,分别抱紧了两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