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当我满面泪水来到医院,看到爸爸妈妈在抢救室里大声的哭泣,我浑身剧烈颤抖。

“东辰,”

我妈回头看了,跑过来抱住我。

“怎么可能呢?”

我走了过去,房间里浓烈的药水味,“叮…”

心电监护仪一直在响着连续不断的刺耳的声音,一条直线贯穿整个屏幕。

“儿子…”

病床上,我看到日里梦里,经常出现的那张脸,那是儿子的脸。

儿子惨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和我一样的眉目,高挺的鼻子,双眼和嘴巴却是紧闭。

“木杰…”

我轻轻的呼唤着他,然而他就像睡了一个很深的觉,任我怎么叫他,都没有醒过来。

“啊哈…木杰…木杰…”

“爸爸来看你了…”

“木杰…爸爸来了,别怕…啊哈…”

“啊哈…啊…啊…啊…啊…”

“啊…”

我全身发抖,跪在儿子床下。

“啊…”

“东辰…东辰…”

我爸妈走过来搀扶着我。

“哒哒哒…”

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走了过来,但是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并没有看清来的是谁。

“啊哈…”

“木杰…”

我慢慢的站了起来,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被掏空了一般。

“儿子,爸爸,爸爸带你回家…”

“东辰…东辰…”

“啊…”

我颤抖的伸出手去抱住儿子的身体,我妈哭着过来抱住我。

“呜呜呜…”

我听到来到门口的那个人捂着嘴哭泣。

“木杰…别怕…爸爸在…爸爸陪你…”

断肠的悲伤,会是什么样的呢?我已经哭不出来,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在肿胀,呼吸也有些困难。

我抱着儿子的身体,坐在病床上,我看着他的小脸,耳朵里似乎还听到他在喊着我。

“爸爸,你陪我去学校玩一次吧。”

“爸爸,你说男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

“爸爸…”

我没有再歇斯底里的吼叫,也许是累了,眼泪依然模糊了双眼。我就这样,一直抱着儿子的身体,他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没有了哭泣,医生过来要接过我手里儿子的身体,我却死死的搂着。房间里又传来阵阵哭泣声。

最后,我好像有些头重脚轻,身体不受控制的软倒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无尽的黑暗中醒来,外面的天空一片灰朦。

我发现自己是在病床上,睁开热胀的双眼,看到身旁坐着一个女人,她疲倦的趴在床沿闭着眼睛,微微肿胀的眼睛看出来她曾经很伤心的流过眼泪。

她似乎感觉到我醒了过来,睁开发红的双眼看着我。

“柯书记,你醒了,太好了。”

是林茹梦。

“我儿子呢?”

我咬咬牙,相反昨晚的断肠之痛,我发现今早的自己就像没有了心脏一样,似乎失去了痛觉。

“叔叔阿姨去处理了。”

林茹梦说着,捂住嘴巴又微微抽泣了起来。

“给我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对这个世界就像失去了兴趣。

林茹梦擦了擦双眼,从床尾物架上拿出手机递给我。

“陆彤”。

我对着这两个字打了过去,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我愤怒的连续打了好几个过去,依然无人接听。

我握了握拳头,起身想往外走去。

“柯书记。”

林茹梦叫住了我。

“…”

我回头看了看她。

“没什么,去吧,宝宝别担心。”

我看到林茹梦从病床一边的小床上抱起一个可爱的婴儿,她的眼睛可真大啊,鼻子高高挺挺,初形的眉宇依然和我相似,正张开小嘴和两颗乳牙看着我。

是我的女儿。

我居然感到内心一暖,走了过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又看了看林茹梦。

“谢谢。”

没有过多的客套,我往外走去,林茹梦似乎也知道我想要去做什么,看着我离去。

看着苍白的医院过道,我厌恶的跑了出去,开上车往千叶去。

我要去找妻子,要去看看我的妻子,这一切罪果的根源。

来到老小区的楼下,我给她再打去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当我爬到六楼,房门紧闭,我愤怒的对着房门踢了一脚,取出钥匙开了进去。

然而,刚开门的我,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鲜血味。我似乎知道了什么,往客厅里冲了过去。

我看到妻子安静的坐在沙发上,身体往后靠,双手自然的放在沙发上。

然而,苍白的地板砖下,此时却正滴落着点点血液,客厅上,流了一地鲜红的血,有些区域已经发黑。

妻子双目微张看着客厅桌子,两只手腕的大动脉被刀具割开,伤口处的鲜血似乎已经流干,已经被空气氧化发黑。

她梳着一头干练的马尾,侧边的鬓发夹在一对顺风耳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没有了血色的脸部更是惨白,手臂和双腿已经开始乌青。

她的面容还残留着两道被我用皮带抽打过的血印,当然,手臂上也有。

站在客厅前的我愣住了,随着便是无声的窒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的眼眶却是再次湿润,眼泪又不争气的往下眼皮下滑落。

我颤抖着身体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颤抖着身体一会儿后,我踩着妻子流在地板砖上的血液,往近一点,想过去抱住她的身体。

却看到客桌上有着一个大大的蛋糕,蛋糕被切开了一块儿,蛋糕的一盘,压着一张干净的纯白纸张。

妻子的手机放在一个用过的蛋糕纸盒旁边,在手机的上面,还有一个戒指,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那是我和妻子的结婚白金戒指。

我窒息的看着这一切,眼泪打湿了脖子,身体跟着颤抖,却是哭不出声来。

我踩着她的血液,来到她的身旁,颤抖的摸了一下她的脸,却是冰硬刺骨。眼角的泪痕已经干枯,两条干枯的泪痕滑过两条被我抽打的血印。

“…”

我张开嘴巴,想吼叫出来,却发现只是无声的哀嚎,泪水和鼻涕滑过嘴角,又往下巴滑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知道自己木讷的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在警察来之前,我颤抖的拿起桌子上那张纯白色的纸张。

一点一点展开,妻子的娟娟字体一点一点浮现。当我全部展开,却发现上面很干净,没有一丝墨迹和别的颜色。

“亲爱的老公,我想现在这样叫你,会让你恶心吧。不过,让我任性最后一次吧。老公,当你看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即将和你阴阳两隔,眼泪就不自觉的流出来。不过,以前,我是那么懦弱,现在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不能再这样懦弱了,总要勇敢一点吧,你说是吧老公。发生这些事,其实都是我的原因,我以为生而为人,顺着自己的感觉去做没什么错,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可惜已经太晚了。

老公,我没想过会把儿子卷进来,我真的没有想过。

再后悔,也晚了。

对于儿子,女儿,对于你,是我这辈子欠下你们的债,如果有来世,我会请求孟婆别让我喝孟婆汤,让我百生百世记住儿子,女儿,和你的面容,百生百世做牛做马服侍你们。

老公,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就好了,我会早早的带着妈妈远走他乡,远离爸爸的家暴,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不会去南京读书,也不会认识你,那你的人生,就不会因为我而受到这么多的苦难。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还是和你认识的话,我肯定会天天在家做饭等你们回来,带着儿子,带着女儿,和你一起去海边玩。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可以重来就好了。

老公,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女儿,对不起儿子,后悔再多,道歉再多也没用了,如果还有来世,还能让我做一次人,我还是奢侈的希望能遇见你,遇见女儿,遇见儿子。

老公,对不起啊,在这三十几载的年纪本应该是全家团员欢聚的年月,我却让你受到这么多苦难。

对不起啊老公。

对不起。

老公,其实我也希望,下辈子,你别再碰到我了,人总是这么矛盾,下辈子,我就不做人了。

老公,我好冷啊,对了,桌子上的蛋糕,我们家很久没在一起过过生日了,我分了七块,我自己已经吃了一块儿,还有六块儿,是你的,儿子的,女儿的,爸爸的,妈妈的,还有我妈的,我们都很久没吃过蛋糕了,你只能吃自己的那一份,不要多吃哦,还有我妈,老公,希望你不要怪我妈,她吃的苦太多了,她只是想让我幸福,所有的错,都是我造成的,所有的罪,我来背。

老公,好冷啊,好想继续在这个世界跟着你们一起生活啊。

老公,戒指我还给你,但是并不是和你离婚哦,我好舍不得啊,如果可以,给林茹梦吧,我觉得她一定会好好对待儿子和女儿,她是个好女孩,这些天她一直劝我别做傻事,傻姑娘。

老公,手好痛啊,想到一会儿写字的手也要流血,我不知道有没有勇气。

老公,说太多了,我没力气写字了,有点害怕了,老公,你别担心,你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爱护儿子和女儿,如果他们问妈妈去哪了,你就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了。最后,柯东辰,对不起,我爱你。”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颤抖的看着躺在一旁沙发上的妻子,一把水果刀掉在她的双脚下。

我拿过戒指紧紧的抓在手心里,看着桌子上的蛋糕,我拿起一块儿吃在嘴里。

甜吗?不,吞下去的全是咸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警察破门而入,站在我身后震惊的看着满地的鲜血。

我不知道那几天我怎么过来的,我似乎没了灵魂一样,面无表情的看着人来人往。

儿子和妻子的后事是爸爸妈妈在一手操作,我只记得妻子和儿子在的火化那一天,我妈后来跟我说我像丢了魂一样一会儿笑一会儿苦。

当然,陆彤的父母在警察来找我不久后,就从隔壁市里赶过来,在了解所有的事情后,她父母给我们道了歉,一直到往后,我都没有责怪过陆彤母亲。

妻子和儿子的墓地在我的授意下,安排紧挨在一起,我想,妻子和儿子会暖和一点吧。

后来,林茹梦每天帮着我照顾女儿,我从机关辞了职后,我把那枚白金戒指戴在了林茹梦的手上。

再后来,我们去了美国,我也见到了在抗疫时期回到家乡的陈镇南大哥。

其实,从妻子离我而去那天,我就没有再去痛恨她,我甚至感觉有些后悔,要是我让她跟着我一起去守护者儿子,儿子会不会挺过来,妻子也不会走了吧。

当然,对她的离去,除了看到她血淋淋的躺在沙发上,我窒息般的疼痛外,似乎后来我也没有再有悲痛。

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是恩怨情仇吗?还是伤害,还是原谅,还是过眼云烟。

……

几年后,我从美国回来,当然,还有我的女儿,还有我的爱人。

夕阳西下,妻子把车停在墓园外,我和女儿慢悠的从山脚爬了上来,爬上墓园的阶梯似乎很高,很长。女儿蹦蹦跳跳在我前面。

“爸爸,快点哦。”

“慢点。”

我拿着两束花,看着快步上去的女儿微笑。

爬到了墓园的半山腰,我和女儿停在原地,妻子从山下慢跑着向我们走来。

“妈妈,爸爸说慢点,别走那么快。”

女儿可爱的看着上来气喘吁吁的妻子笑着说。

“咯咯咯…好~ 我们走吧。”

妻子温柔一笑,看了看我,牵着女儿的手走在我前面。

一阵凉爽的微风从山下吹过,一声悠长的蝉鸣从碧绿的树梢上吹响着夏季的燥热后的凉爽。

我们来到两座墓碑前,看到那刻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虽时隔多年,我竟然眼眶一热,鼻子渐酸,视线逐渐模糊。

“宝贝,来,我们把花放在前面。”

妻子看了我一眼,蹲下身子摸了摸女儿的头。

“好~ ”

“妈妈,这个阿姨是谁?”

“啊,她是妈妈很好的姐姐哦~ ”

“哦,妈妈,阿姨和你一样漂亮~ ”

“咯咯咯…来,还有这里。”

“妈妈,这个哥哥是谁?”

“这个哥哥,嗯,他是你哥哥哦~ ”

“妈妈瞎说,我怎么没有见过这个哥哥~ ”

“宝贝,因为这个哥哥和阿姨一起去了很远的地方哦。”

“这样啊,他们会回来吗?”

“会,他们会回来的哦~ 他们会一直陪着我们哦亲~ ”

听着妻子和女儿在不远处给清理着儿子墓碑上的已经干枯了的菊花,我看了看要钱的墓碑上,似乎这两座墓碑,都会有人不时来插花和打理。

我蹲下身子,在两座墓碑上跟着妻子和女儿清理着墓碑周边的杂草。

蝉声依旧,凉爽的夏风拂面吹来。

“叮铃叮铃…”

一阵熟悉的风铃声从山下响来,我站起身子往下看,原来是守墓人门前挂的风铃。

我微微一笑,夕阳西下,金黄的光芒照射着整片墓园,山下的千叶城比以前更大了,街上车水马龙,隔岸万家灯火。

扫完墓后,我们往山下走去。我回头看了看,似乎半山腰上,金色光芒照射到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手拉着手,微笑的看向我。

我擦了擦模糊的双眼,再看上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被微风吹动的树梢,树梢上夏蝉涛声依旧。

“看什么呢,爸妈和儿子在家里饿了,等我们回去吃饭。”

妻子过来拉住我的手,温柔的看着我。

“嗯,走了。”

我拉着妻子和女儿的手,从守墓人的门前经过。

“叮铃叮铃…”

微凉夏风,徐徐吹过门檐上的风铃。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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