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剖白心迹

燕陵作梦都料想不到,一大清早齐湘君便竟公然登门,且指名要见他。

亲自将齐湘君引入到家族后堂内。

两名家族婢女以无比崇慕的目光,暗暗瞥了一眼白衣红裙作巫女装扮的齐湘君,小心翼翼的奉上香茗之后,这才恭敬的退出会客所用的后堂,只留下两人在那里相对而坐。

燕陵茫然若失的轻啜一口茶水,抬起头来时,恰好迎上了齐湘君那双亮若星辰般的美眸。

坐下之后,齐湘君一直在平静地注视着他。

燕陵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

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其实并非多久之前的事,可不知为何,此次两人再次相见,燕陵却有一种似过了很长时间,仿若隔世般的错觉。

相比最后一次见齐湘君,他的心境已有了极大改变。

但直至这刻,他依然不清楚自己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眼前这个自己曾最心爱的未婚妻,自己时至今日仍然无法忘情的旧日恋人。

今日的齐湘君身上穿的,正是那身她初来楚都之时的红白巫女襦裙,她那长及腰身的如云秀发没有任何繁杂的装饰,仅仅用一根红绳在秀发的末端处系一个结,对襟的衣领下盈盈一握的腰身亦同样只用一条普通的红色裙带系着。

她的着装是那么的优雅而简单,但是整个人坐在那里,便像是世间最美丽的事物降临。

纵然相隔一段距离,燕陵仍隐隐约约能嗅闻到从她香躯传来的迷人体香,叫人无比沉醉。

齐湘君亦如燕陵一样端起茶杯,姿态高雅好看地轻饮了一小口热茶,放下茶杯之后,婉约悦耳的声音像一注仙泉般注进燕陵的耳鼓内。

“昨夜的王宫宴会过后,燕陵已成为整个楚都备受瞩目的人,很快,你的名字便将传遍整个楚国,真是恭喜了。”

燕陵抬头,迎向她那双美得叫人心颤的明媚美眸,内心深处却有若万针穿过。

齐湘君轻启朱唇时,不论是声音或神态,皆带着一股圣洁不可侵犯的出尘仙气。

可她越是圣洁尊贵,燕陵心头深处狂涌而出的妒忌和不忿,便越是难以压制。

盖因齐湘君那美丽动人的眉宇间,眉梢眼角处仍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春意尚未完全褪去,给他敏锐地捕捉到。

如今的燕陵已非情场上的初哥,又怎会不知道那一丝荡人至极的春情,正是女子与男人激情欢爱后所残留下来的欢爱余韵……

燕陵甚至不用猜都知晓,昨天夜里他遇到生平前所未见的生死大敌,拼尽一切在拼生打死,最后还是靠不知何种原因令太叔齐有意放他一条生路,才得以逃出升天。

在他几乎差点命丧在世子府的同时,齐湘君却极可能正与靖川公子在别的地方激情的交欢着。

用她动人的尊贵肉体抚慰着后者受伤的躯体,慰籍滋润着他的伤势。

而从齐湘君眉梢处连她雪嫩肌肤亦无法掩饰下去的春意,可以猜想,齐湘君在床上定然与男人交合了很长时间。

甚至很有可能,昨夜曾与她在床上恩爱缠绵的并不止靖川公子一人。

身为她情郎的车少君,没有理由坐看着自己心爱的恋人与别的男人亲热而无动于衷,说不准齐湘君昨夜享受到的是接连两个不同男人的慰藉与滋润,以至身体残留的浓情余韵无法在一时半刻尽数褪去。

一想到眼前这个在他心目中不可亵渎的圣洁巫神女,背地里不仅不知给车少君操了多少趟,连昨夜在他手中吃了大败仗,且差点被他干掉的靖川公子,也有份尝到了她无比迷人的肉体。

而自己,却从未能获得到这份世上无数男子都朝思暮想的殊荣,哪怕一丝半点。

他不忿。心头更妒火中烧。

燕陵毫不掩饰内心满腹的怨尤,沉着声道:“湘君一大清早来此,难道就只为了跟我说这种无趣的话题?”

齐湘君讶然看了他一眼,方轻启红唇,“昨夜的御前比武,你力压靖川公子,出尽了风头,楚国权贵中已在流传着你的剑术已力压楚国三大剑手,或为楚国之冠的传言,在你的眼中这就只是一件无趣的话题么?”

“力压三大剑手又如何。”燕陵沉着脸,“昨夜还不是照样被太叔齐那老家伙压着打,差点丢了小命。”

他随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续道:“为了保住心爱情郎的性命,湘君连北国第一用剑大宗师太叔齐都请得动,不得不说,巫神女便是不一样,面子非一般大。”

话一出口,燕陵心中生出一股报复性的快意。

他终于说出口了。

当着齐湘君的面,捅破两人之间原来的那股微妙的情意,也硬生生撕开了两人背后所代表的两股势力之间原保持的微妙平衡。

这是自他与齐湘君自幼相识以来,第一次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对她说话。

燕陵的内心深处实不愿意这样。

可难以压制的妒火,冲破了一切,令他终于踏出了这绝不想踏的一步。

为何靖川公子这种人都能成为齐湘君的入幕之宾,各方面皆远胜于前者的他,为何却要被齐湘君排除在外!

相比车少君,他更难以忍受与靖川公子之间这种被齐湘君区别的对待。

如今的燕陵业已心死,明白自己不论做什么,齐湘君都绝不会选择他成为她的夫婿。

木已成舟,既是如此,他燕陵也再没有必要似从前那般为她考虑一切。

说出这话之后,燕陵有种既伤害了自己,又伤害了对方的报复性快意。

齐湘君怎会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冷嘲热讽。

她深深地瞧了燕陵一眼,随后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妒忌了。”

“说的好。”燕陵压下心头激荡的情绪,阴沉着脸道,“我不但妒忌车少君,更妒忌靖川公子。”

“昨晚没有一剑宰了他算是他命大,但他的好运不会一直如此,只要太叔齐杀不死我,终有一日我会向他讨回两位兄长的血债。这几句话,劳烦湘君回去之后一个字原封不动地转告靖川公子。”

燕陵很清楚当自己说出这些话之后,双方之间的关系将从刚刚的打破平衡,瞬间转变成无法逆转的撕破脸面。

可是纵然知道如此,燕陵还是说了。

他已经厌倦了与齐湘君之间无尽的试探。

他与车少君既已经没有了和平共处的可能,便没有再虚以委蛇的必要。

听到燕陵的话,齐湘君容色出乎意料的平静。

“看来,你从殷地魔女那里得悉了很多事情。”

燕陵削瘦但挺拔的身躯微不可察的一晃。

齐湘君的话语,不啻于变相的承认了一切。

也证实了燕陵刚才所想的一切。

“直到刚才为止,我心里仍在祈求渴望着我们二人相处时,湘君对我表现出的情意是真切存在的,但现在,湘君的回答却令我发现我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可笑。”

“这一切原来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都只是我燕陵的痴心妄想。”

燕陵咬着牙,沉着声,仿佛一直以来在内心深处积聚的怨气终于在此刻轰然爆发,英俊的脸庞布满难以形容的不甘。

“可是我最后仍然想知道,在齐湘君的心里,一直以来,我燕陵到底算什么?”

“唯独最后这个问题,我希望湘君你能够亲口告诉我。”

齐湘君美目平静地凝视着他,沉默片响之后,她那红润的香唇才微微轻启道。

“从一开始,湘君便知晓你我定下的婚约,只是两族当初用于巩固双方关系的一桩政治婚姻,这种关系,其实是很脆弱的,即便湘君对你有好感亦只是徒然,稍有变数便不复存在。”

“湘君也不想瞒你,一直以来,我时常对你若即若离,并非燕陵你的为人不符合我的心意,最大的原因是你的身上缺少了一种为君者该有的气概。”

“所以,当湘君遇到了有治世之才的车少君后,便立即对他芳心暗许?”燕陵冷笑。

齐湘君瞥了他一眼,平静地道,“跟羽哥相好是之后的事情,在羽哥之前,湘君曾与另外一个男人相恋过,但对方是谁,请恕湘君不能奉告,因为那已是过去的事,没有奉告的必要。”

“但那人跟羽哥相同的一点,就是他们都有非凡的远大志向,因此有令湘君倾心的资格。”

燕陵听得又是一震,同时更妒忌得心口一阵发疼。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齐湘君在车少君之前,竟还曾与另外一个男人曾经相好过。

要知齐湘君与车少君相恋的时间,当时两人身上还背负着婚约,已是非常出乎他意料的事。

却没有想到,如不是齐湘君亲口承认,恐怕燕陵到死都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曾更早获得过齐湘君的芳心。

燕陵内心妒忌得俊脸都有些许扭曲,嘴上却是讥笑自己道。

“既是如此,打一开始与湘君重遇后,湘君为何不愿实话实说,反而给了我这傻子一种能重新追求到湘君机会的错觉?”

“莫不是湘君觉得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非常有成就感?”

看见燕陵强颜微笑的悲苦样子之时,出乎意料之外的,齐湘君垂下了美眸,似不忍触及他那双苦楚的双目,“湘君不愿瞒你。”

“一直以来,湘君认为你我之间的婚事不会持久,对你一直若即若离,心中也认为自己对你的看法一直是那么坚定。直到消息传来,说你消失在了长留山脉,消失在了去往齐氏的路上,从此杳无音信。那个时候,湘君才发现,自己对你一直以来的坚持其实很可笑。”

“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湘君心里其实与你一样的欢欣,你变了,不再像从前那般幼稚,人变得更加成熟,湘君也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湘君变得喜欢与你相处起来。”

“但这样的关系,终究不能任其发展下去,我和羽哥的关系终有一日也要昭示于众,湘君也怕再继续下去,立场会越来越不坚定,因此……”齐湘君很快便收拢心思,抬起螓首,美目平静地望向燕陵道。

燕陵整个人怔住。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从齐湘君的口中听到她破天荒的,第一次发自肺腑的真实心迹。

齐湘君虽垂下了秀眸,但燕陵仍旧清楚地看见她美目中浮现出的一丝默然。

他一颗心止不住地狂颤。

原来齐湘君当初私下与他相处之时的反应,都是真实的。

并没有刻意去做作。

她心里,原来是有自己的,虽然那是后来才发生的事。

且他也自知纵然如此,自己在齐湘君的芳心里仍是及不上车少君。

深吸了一口气,燕陵犹豫少许,终沉声说出了一直以来他极度渴望,却又从不敢向齐湘君倾吐的话。

他知道,如果这些话此刻再不说,或许此生便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因此哪怕燕陵清楚明白的知道,他二舅父的死,以及两位兄长的死,归根究底仍难以与齐湘君洗脱干系,他依旧顾不了那么多。

“既然湘君也承认与我之间非是没有情意,那我现在若至诚地祈求湘君下嫁于我,湘君……愿不愿意?”

齐湘君似是早有料到他会这般说似的,容色无比平静。

她的回答亦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请恕湘君不能答应,何况,湘君业与羽哥私定终身,已非处子之身。”

燕陵胸口一痛。

虽知自己向齐湘君提出这样的请求,得到的答案不啻于自取其辱,可人便是如此,哪怕明知不可为,仍然一定要做尝试。

只是他仍然没有想到,齐湘君会回答的这么干脆,拒绝的这般没有半分犹豫。

他咬着牙,仍带着最后一丝不甘道,“若我说我不介意呢……”

齐湘君深深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湘君方才已说得很清楚,相比于你,湘君更深爱的是胸怀大志的羽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请不要再提。”

她随后还反过来劝燕陵道,“周国虽表面强盛,但周天子的权力早在百年前已被各国君王架空,沦为傀儡只是迟早的事。中原贵族生活奢侈腐朽,且贪婪无厌,不论大小诸国皆不断连年对外发动战争,致征战不休,万千百姓流连失所。”

“君王昏庸残暴,贵族荒淫奢侈,羽哥正是清楚知道各国的腐败,才一心要为中原百姓结束这一切。你虽身怀顶尖剑术,却无治国之能,何不助羽哥一统中原?”

不管燕陵原先一腔血有多么热,这一刻,也尽数地变得冰冷。

最后的尝试,终究只是徒然。

不管他心中愿不愿意,燕陵都只能悲苦地承认,随着齐湘君最后毫不留情的拒绝,维系在两人间的最后一丝情意,终于荡然无存。

说到底,齐湘君这次来的最终目的,仍然是为了她心爱的情郎。

枉他最初还天真的以为,齐湘君的到来有可能是为了与他作最后的关系修复。

结果却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而是为了她所爱的情郎来当说客,想要说服他投效于车少君。

可笑至极!

他冷冷的说道,“湘君是否太小看我了呢,同是贵族,为何就必须是我效力于他?既然他有治国之能,为何不能是他辅佐于我?”

齐湘君看了他一眼,“这场储君争夺战,申遥君早已尽落下风,羽哥登上王位是迟早的事,反观燕陵你,拿什么和羽哥争?”

“纵然给你光复了旧国,前燕的国力在大楚的面前亦只是不堪一击,即便有殷下行宫在背后支持,一盘散沙的殷人亦只能自保,一旦羽哥攻占楚国周边数国,即有足够的实力攻打殷境。剑圣闵于又年事已高,不复当年的强盛……”

齐湘君话未说完,燕陵已不忿地打断道,“说到底,只因你倾心于他,因此处处为他着想。”

“若湘君此行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给车少君当说客,便恕我不送了。”

齐湘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湘君之所以劝说你效力于羽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湘君非常清楚羽哥的为人,像你这样的人物,如不能为他所用,那么他会不择手段地将你摧毁。只一个太叔齐,即有稳致你于死地的能力。”

“此前他只是碍于湘君的面,才一直没有对姜氏动手,今日过后,这个障碍将不复存在。”

话毕,齐湘君盈盈起身,最后美目深望了燕陵一眼,道。

“即日起,湘君便会动身返回巫庙,直到楚都形势明朗的一天,保重,不用送了。”

齐湘君走了。

燕陵的心却像空了一块,茫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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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把四大统领都叫来了,刻下安排在姜氏暗处,随侍于公子。”魔女的声音传入耳中,将燕陵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燕陵讶然道,“他们皆是刺探情报的高手,探查车少君跟靖川公子日常去向还需要靠他们,将他们安排在我身边不嫌浪费吗?”

“浪费也没有办法。”魔女容色凝重地道,“相比车少君的动向情报,妾身更担心太叔齐那老家伙。”

燕陵明白过来:“你是怕他来刺杀我?不太可能吧,若他要杀我,昨晚便已可办到,没必要多此一举。”

魔女沉声道,“话虽如此,但巫神女的突然离城,令妾身总隐隐有些不安,却又探寻不到问题出在哪里,小心点总是好的。至于情报刺探方面,妾身手底下尚有其他人可顶上,呼延新那边也能帮我们留意。”

昨夜他们虽行刺失败,但并不意味着两人的计划就此中断。

相反,经过齐湘君的警告之后,燕陵心中更加坚定了杀死车少君的信念。

既然没有办法在世子府里对他动手,那便另寻途径。

车少君眼下要争夺储君之位,不可能一直留在府内,总要出门。

太叔齐身份超然,也不太可能时常跟随在他身边。

只要太叔齐不在,令燕陵寻找到下手的机会,保管车少君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燕陵不指望能够轻易得手。

与太叔齐的一战,也令燕陵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不敢大意,更加将心神放在修行一途上,以期下次再遇太叔齐,能在他那柄可怕的剑下有自保之力。

倏忽之间,自齐湘君悄然离开楚国已半月有余。

外界并不知晓他与魔女那夜惨败于太叔齐之手,因此重新与姜氏示好的公卿大臣,燕陵都尽可能地拉拢。

同时他的剑术也持之以恒的苦修下,仅半月之余便进一步精进。

连带着与他同样刻苦修行的魔女等诸女,甚至是姜卿月亦同样剑法大有精进。

令魔女最担心的事同样没有发生,根据情报,太叔齐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车少君所在的世子府里,仅偶尔与他一同出行。

但众人仍旧未能寻到合适的刺杀时机,引以为憾。

齐湘君离去的这段时间,楚都出奇意外的平静。

予人的感觉,便似暴风雨来临之前。

因此众人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在这天,北方边境突然传来消息。

秦国大军一路南下,以势如破竹之势接连攻占楚国北境由上将军夫颛之子夫白所守的两座城池。

夫白所率六万大军无法抵挡,一路退至北境重防大镇,由上将军夫颛坐镇的白城,方与秦军形成对峙之势。

消息来得极为突然,以致楚都一时之间不敢相信。

直至军情如雪片般飞来,楚都朝堂上下方敢相信这一切。

姜氏,前堂。

“妾身得到消息,秦国的顾信君刚坐稳储君之位不到七日,秦王便突然病重,再不到半个月,秦国便突然大军压境……”

姜卿月秀眉紧蹙,“整件事情,感觉太过怪异。”

燕陵等人也有同样的感觉。

秦国与楚国皆为强国,但论国力,楚国实犹胜秦国不止一筹。

秦军虽然悍勇,顾信君闾睢的军事才能亦是出了名的可怕,但也不可能无视国力差距,对楚国这样一个巨物下口。

这当中定然有一些外人看不透的关键所在。

燕陵瞧了一眼端坐在身旁,容色越发秀丽凝美的珊瑚,忽然又想到了齐湘君离去前对他的警告。

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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