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厦将倾

主人于她之前离开了浴室。

偌大的镜子面前,陈斯绒摘掉湿漉漉的眼罩。

她的头发吸满水分,重重地垂在身前。

陈斯绒有一刻的晕眩,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走到的这一步。雾气朦胧的浴室里,她伸手摸上了冰冷的镜子。

擦出一小片清明,陈斯绒从镜中重新看到自己。

而后,眼眶迅速模糊,掉出滚烫的泪。

她在自己的面前赤裸裸。

所有的心思无处可藏,所有的欲望一览无余。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存在任何关于情感的承诺。

这个饱含着痛意的夜晚,陈斯绒输得一败涂地。

…………

从浴室里出来之后,陈斯绒没有再戴眼罩。

她知道主人会把卧室给她留出来。

床上放着一条新的白色睡裙,陈斯绒安静地套上。

手机上有主人发来的消息。

C:很抱歉,Grace。还是要再一次郑重地和你道歉。

陈斯绒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体伏在床边。

Grace:在我的心里主人没有做错,但是我接受主人的道歉。

陈斯绒发去消息,停顿了一会。

Grace:不过,主人真的不必太担心我的……屁股。因为现在都已经不痛了。我想我是被自己吓晕了。

C:医生的确是这么说。

陈斯绒一愣。

Grace:医生真的这么说?

C:是。

陈斯绒望着手机屏幕,冷不丁笑了出来。

她眼泪还半挂在脸颊上,此刻便显得有些滑稽。

她手背囫囵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又发去消息。

Grace:我就知道。

C:下次不会了。

Grace:不是因为主人,是我想到了之前不愉快的经历。我被工具伤害过,所以会有些害怕。但其实皮带真的算不上疼。

C:我很抱歉,Grace。

陈斯绒不欲再延续主人的愧疚感,她转移话题。

Grace:医生还说了什么?

C:你有些营养不良。

Grace:我中午没怎么吃午饭。

C:为什么?

Grace:害怕小肚子鼓出来,穿衣服不好看。

C:Grace,你很漂亮。

主人怎么总是这样……这样毫无负担地说出夸赞自己的话。

陈斯绒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眼眶又被轻易拱热。

Grace:肚子鼓起来也漂亮吗?

C:我没见过,一会让我看看。

Grace:什么意思?

C:晚饭待会会送到房间里,多吃一些,Grace。

陈斯绒鼻头酸得发胀。

Grace:主人,我想和您坦白一件事情。

C:请说。

陈斯绒深吸一口气,面容沉重地打下这条消息。

Grace:我亲您的时候,发现您的左眉末尾有一条伤疤。

C:是,受了一点小伤。

Grace:疼吗,主人?

手机那端安静了一会。

C:在你问之前,不。

陈斯绒眼泪吧嗒吧嗒落在手机屏幕上。

Grace:是为什么受伤?

C:和家人起了一点争执。

陈斯绒不再问下去。

Grace:您刚刚只叫我斯绒,陈斯绒。是因为现实生活中,您更多叫我Grace,对吗?

C:你很聪明,Grace。

陈斯绒再忍不住。

Grace:主人,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C:是,Grace。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听过我说话,知道我的身高和外型,而我眉毛上的伤疤一时半会不会消失。

下一次,你在现实生活中遇见我,会认出我。

主人平静地叙述出他们下一次在现实中相遇的场景,陈斯绒却像是被重磅炸弹砸中,久久无法平息。

Grace:主人,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主人知道,她说的见面是像上次、这次一样的以Dom和Sub的身份见面。

C:Grace,如果你愿意的话。

主人说,“如果你愿意的话。”而不是,“是,Grace。我们还会再见面。”

就连主人也无法确定,当陈斯绒在现实生活中认出她时,他是否还能有把握,陈斯绒一定会喜欢他。

陈斯绒的大脑几乎再难运转,一种沉重的、无法厘清的情绪千丝万缕般的紧紧纠缠在她的心头。

呼吸变得困难、心跳变得困难,就连再将对话延续下去的能力也被无限剥夺。

陈斯绒在地毯上坐了许久,听见卧室外有人走进的声音。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见手机上主人的消息。

C:请多吃一点,Grace。一会让我看看你鼓起来的小肚子。

陈斯绒紧抿双唇,回去消息。

Grace:Grace会吃很多,请主人也多吃一些。

C:好,一定。

陈斯绒推开卧室的门,走去了客厅。

客厅里灯火通明,早先来时前后打开的门全都关了起来。屋子里有温热的暖气在流动,一切都显得很平和。

陈斯绒走到餐桌前,桌面上摆了地道的意大利美食。品类丰富,但是每种分量都不多,可以让陈斯绒尽可能多地品尝到更多的味道。

陈斯绒坐在柔软的椅子上,认真地品尝起了晚饭。

小肚鼓起,是一种与“性”相悖的状态。它大幅度减少了性吸引力,而将人的关注拉回到人本身的生存状态上。

陈斯绒觉得,她和主人的关系中,“性”比她本身会更重要一些。

并非是她自觉低贱,而是DS本身就会更多的关注“性”,所以她尊重“性”的优先等级。

但是主人告诉她:“请多吃一点,Grace。一会让我看看你鼓起来的小肚子。”

主人把他们之间的优先等级重新落回到Grace本身。

他希望陈斯绒先照顾好自己,他更关心陈斯绒。

陈斯绒几乎艰难地叫自己停下这些思考,她甚至希望主人说过、或是做过任何“伤害”过她的事。

但是,一件都没有。

主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任何让她伤心的事。

这些精心准备的餐食,腾出来的舒适空间,以及拿回手机后,第一条给她发出的消息,是再一次的郑重道歉。

情绪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次一次将陈斯绒深深掩埋。

陈斯绒听话地吃了很多,吃到她的小肚子高高鼓起。

她又耐心地等了好一会,才给主人发去消息。

Grace:主人您吃完了吗?

C:是,你呢?

Grace:我吃得很饱很饱,一会请主人来检查Grace的小肚子。

C:那就现在吧。

Grace:我要回卧室吗?

C:戴着眼罩在餐厅等我。

Grace:要做什么?

C:出来消消食。

Grace:去哪里?

C:海边。

陈斯绒小跑回卧室,拿出了眼罩。

而后,又跑回餐厅,坐在椅子上戴起了眼罩。

主人的脚步声在不久之后响起。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每当眼罩带起听到主人的脚步声时,陈斯绒都还是会无法控制地心跳加速。

赤足踩在地板的脚趾微微绷紧,察觉主人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

陈斯绒站起身子,跟着主人往外走。

一扇门被轻轻地打开,潮湿的、微凉的水汽便迫不及待地裹满了陈斯绒的身体。

她微微瑟缩,主人停下了脚步。

主人的手松开了,陈斯绒在下一秒重新握紧。

“主人,您一直抱着Grace,Grace就不会冷了。”

陈斯绒的手握得很紧,她的决心很坚定。

主人沉默了一会,说:“好。”

而后,带着陈斯绒走出了屋子。

“哗哗”的海水声响再无阻隔,一波一波进入陈斯绒的耳中。

陈斯绒没有穿鞋,此刻赤足深陷的柔软细腻的沙滩之中。

主人带着她缓步朝海边走去。

柔软干燥的沙子慢慢变得硬而冷,最后,温热的海水浅浅没过了陈斯绒的脚背。

海风将她柔软的裙子吹得紧紧贴住她的身体,陈斯绒转身不言不语地抱住了主人。

主人的手掌很温暖,从她的肩胛骨缓慢下行,握住她的腰。而后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上了陈斯绒的肚子。

陈斯绒把头埋在主人的胸口,闷着声问道:“这样,主人也喜欢吗?”

主人说:“喜欢。”

陈斯绒不想再哭了。

“什么样的陈斯绒,主人都喜欢吗?”

“是。”

陈斯绒想问,是什么样的喜欢呢?

Dom对Sub的喜欢吗?还是或许也有一些其他的喜欢吗?

但是她问不出口。

她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没有证据去问出这样的话。

当然,也没有勇气。

主人想要带着陈斯绒在海边走一走,但是陈斯绒紧紧地缠在了他的身前。

她不说话,也不做任何的动作。

片刻的沉默之后,主人问:“跳舞吗?”

陈斯绒从悲伤情绪里挤出疑思:“嗯?”

“能让你抱着,也能消食。”

主人说着,松开了抱住陈斯绒的右手,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前奏一放出来,陈斯绒就在瞬间涌出热泪。

眼罩变得沉甸甸,陈斯绒的身体却变得轻飘飘。

主人说:“请踩在我的脚上,Grace。”

陈斯绒修改自己说过的话,第一次面调时,她说那是她这辈子最最开心的一天。

今天,她把这辈子最最开心的一天赐予此时此刻。

主人宽阔的胸膛将她包裹了、融化了。

赤着的双足踩在主人的脚背,温热的海水一次又一次将他们的小腿冲刷。

主人几乎是将她环抱、提起在身前。

陈斯绒的脸颊紧紧贴住主人的脸颊,双臂好似自有意识的藤蔓紧紧交缠在主人的脖颈。

这辈子最最开心的一天。

她也怕是最后一天。

音乐里的每一句歌词,陈斯绒都如刻心间。

是否这首歌其实就是为他们而写,要不然为什么每一句歌词都叫陈斯绒泪流满面。

她想要找主人的那一天,主人也从消失多年的群里忽然发声。

她在犹疑的瞬间,Sara向她发来坚定的推荐。

第一次视频,他们几乎走在分裂的边缘。

他的失控和她的质疑,却又那样机缘巧合地将两人的关系推向更深。

她曾经在主人的话语与亲吻里一次一次轻易走向巅峰,确认他是自己的Special One。

也在此时此刻,看清自己的内心,知道爱与痛从来都是相伴相生。

主人会回应她吗?

主人又会如何回应她?

带有不切实际感情的DS,陈斯绒知道,她会走到毁灭的穷途末路。

可是……可是……

当歌词里,再一次唱道:

“I feel something special about you”时……主人微微偏头,吻上了陈斯绒被泪水浸湿的双唇。

陈斯绒泪如雨下,身体抖若筛糠。

她想,又有什么关系呢?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厦将倾。

他们都知道,这一次之后,他们定会在现实中相认。

爆炸总是会发生,但是谁也无法保证爆炸之后,她和主人又会变成什么样的关系。

更加紧密的缔结在一起,还是彻底走向无可挽回的陌路?

不如,在这座主人和她共同建筑的象牙铁塔坍塌之前,把自己彻底地坦诚在主人的面前。

当作是对这一段关系的献祭。

陈斯绒不后悔,陈斯绒不后悔。

她毫无保留地从自己的胸膛中剖出血淋淋的心脏,捧在双手之上,献给她的主人。

陈斯绒从主人的亲吻中艰难退出,汹涌的潮水起伏中,她听见自己哽咽、而又坚定地说道:

“主人,很抱歉这样说,但是……”

“我想,我爱上你了。”

猎猎海风之中,陈斯绒几乎再站不稳。她的声音在海风中破碎,却依然坚定:

“但是,请不用担心,主人。”

“我不要求您的任何回应。”

“请您,务必不要回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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