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寒血(上)

“皇上,夜深露重,还是回寝宫歇息吧。”

最后殷梓发话,退后一步,和他的圣上保持距离。

郁宁远醒来,朝他微微一笑:“是该回宫,只是朕不知今晚该去哪个宫,是皇后那里还是静妃。”

“皇后吧。如果皇后能诞下龙子,那最好不过。”

“就依太傅。”郁宁远抚掌,走下阶来,在殷梓身边站定:“太傅是不是也该在谁怀里暖一暖?朝里关于太傅的风言……”

殷梓扬唇,笑得轻蔑肆意。

“做为殷梓,你可以不在意。但做为殷太傅,朕希望你在意。”郁宁远温声,搭手拍了拍他肩头。

“是。”

殷梓低头,这一声回得压抑,不复张扬。

摘星楼,京城第二高楼。

谢纭如今就在楼顶,半敞着衣衫,手里提着酒壶,俯瞰自家产业的璀璨灯火。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摘星楼不能摘星,但是却有最好的美酒最好的淮扬菜,外加六十六间销魂窟,绝对能把你的心摘了去。

在谢纭脚底的这间,便是摘星楼里最贵的一间,房名银狐,里面半间屋都做了一个圆形的榻榻米,上面铺着银白泛光的一张大银狐毯,由九十张上好银狐皮裁剪而成。

有客人说,在那上面云雨翻覆,就好像在白云堆里浮沉,一瞬间就成了谪仙。

如今这房里有了客人,里面点着三盏油灯,半明半暗。

谢纭酒喝得多了,头脑有些发涨,一时兴起,将眼贴上了天窗。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把斜靠在墙壁的油纸伞,伞柄翠绿欲滴,伞面一朵金色莲花。

然后就是一头流泻的长发,纯黑色,被油灯照着发出澄光,正在前后摇晃。

不过是场寻常的男欢女爱。

令谢纭惊讶的是这个女子的腰力。

如今那男人站着,女子就挂在他腰间,双腿盘在他后,居然能够就这么挂着,随节奏不停起伏。

谢纭的身体有些发烫,不自觉去抚了抚咽喉。

那男子这时在屋里撕吼一声,张开五指,握住了女子,发疯似地开始。

女子嘤咛一声,腰上发力立起身来,一记就咬住男子肩头。

男子吃痛,脚下发软,一坐上了那光滑如缎的银狐毯。

这最后一记冲撞促他达到高潮,女子后让,就在他爆发时抽身出来,男子热液汩汩,全都射上了她身下丛林。

谢纭顿住,呼吸益发粗重,看那温热的白色液体顺着女子大腿下滑,自己的心也仿佛随之坠落,坠向一个无边的欲望坑洞。

“你真好……”屋里男子嘶声,眼底一片迷离。

女子弯腰,半跪在他身侧,手指沾了腿上液体,在他乳尖缓缓打圈。

谢纭又是吸了口气,看那男子闭上双眼,自己也将眼半眯,仿佛那粘腻的液体正在自己胸口摩娑。

只是一个恍神,她就差点错过了屋里最诡谲的一幕。

那把翠柄纸伞,在这时有了异动,有一条翠绿的细线,从竹柄里缓缓游了出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谢纭定睛,这才看清那是条蛇,和翠竹完全同色的碧蛇,吐着花蕊一般粗细的蛇信,正缓缓游上狐毯。

没曾等得及她发声示警,那蛇已经跃起,滑过碧绿色一条弧线,咬上了男子的脖颈。

在她摘星楼地盘,这女子胆大包天,居然御蛇杀人。

谢纭的酒一时间醒了大半,再不犹豫,抽出腰里佩剑,剑柄朝下,将天窗敲了个粉碎。

“喀嚓。”

在空无一人绝对密封的地室,就算杯子破裂这样细小的声响,也被放大,有着隐约的回声。

殷梓定了定,看着手间碎成八片的青瓷杯。

被割破的手心滴下一滴热血,落到他暗沉的紫衫,在上头慢慢弥散,最终竟然烧出了一个小洞。

殷梓苦笑一声,伸出舌头,将掌心剩余的鲜血挑了。

和常人的血不同,他的血虽然毒性灼人,但却没有热度,凉冰冰。

世人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冷血动物。

也象所有冷血动物一样,他趋暖,在这摘星楼的地室,有用山石砌成的水池,有人不断往里添换热水,仿冒天然温泉,专供他一人享用。

水池内现下水汽氤氲,似乎伸手在向他召唤。

殷梓抿了抿唇,将鸽血石腰带解了,衣衫除尽,悄声潜下水去。

和每次入水一样,那温热的水遇到他冰凉的肌肤,立刻化作热针,刺得他皮肤生疼。

这就是上天给冷血动物的惩罚。

从他用寒茧入血,血成毒液的那天起,他就每天如坠寒潭,无限渴望温热。

可是一旦碰到了温热,哪怕只是一杯热茶一只微温的手,他又立刻千针刺骨,好似一只冻梨入了暖屋,立刻开始溃烂。

头顶上有一只小铃,他叹了口气,拉绳将它摇响。

过了许久,地室大门才被轻轻推开,谢纭探进头来,形容有些狼狈,问:“太傅有何吩咐?”

“太傅有请老板娘上菜。”殷梓笑一声,将舌抵上掌心,湿漉漉地一挑,将伤口余血挑尽。

谢纭垂头:“菜倒是有一棵,人也算是清秀。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将就?”

“哦?”

“方才有人在我楼里御蛇杀人。杀手被我打跑,只剩下个男人,中蛇毒神智不清。”

“神智不清?”殷梓挑了眉:“那就不能欣赏他痛苦表情了。不过聊胜于无吧,无妨,你上菜好了。”

谢纭嗯了一声,退后掩门。

不多时点菜送到。

那方才还在包间云雨求欢的男子,现在被剥得精光,象棵白菜一样被投进了水池。

※※※※※※※※※※※

两个月,笑蓬莱只盈利两千两,可是苏叶不计较,活得滋润无比。

小三的身体不好,不是每天都能去楼里,得空的时候就被他缠着弹琴,一支支这么弹下去。

有了高手抚琴,苏叶就比吃了千年人参还要滋补,满面流光,竟然也就有了几分倜傥。

今日弹得这曲欢快,叫做《踏青》,苏叶托着腮,听琴音滑过,就好像看见马踏春光,一路青草菲菲。

“很欢喜的曲子呢。”听完之后他感慨,好似没吃饱的食客咂咂嘴:“你倒是很少弹欢快的曲子。”

小三笑了声,将指搁在琴弦,答非所问:“这两个月刚刚起步,银子散得多,所以盈利不理想,你多担待。”

“近来楼里的江湖客开始多了。”见苏叶无话他又加了句。

江湖客多了,在姑娘们耳边说的话自然也就多了,在情难自禁的时候,也难免地会说出一些机密。

来日里笑蓬莱买卖的,绝不会只是莺声燕语,而是消息,独门而且有用的消息。

这些小三已经跟苏叶说过多遍,可是苏叶根本没听进去,只懂得趴在琴边问:“你这曲子谁教你的。听着天真,应该是小时候学的。”

能听出曲里的天真,这位琴痴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

小三忍不住莞尔:“没错,是我小时候学的,教我的人是我主子。”

“主子?”苏叶闻言蹙起了眉头,说话毫不知道分寸:“我看你琴弹得这么好,还以为你出身很高贵,结果你只是个奴才。那你主子岂不是很厉害?他是谁,弹什么琴,弹得好不好?”

“我主子是位小姐。我是她的骑奴。她曲子弹得不错,可琴一般,你不会感兴趣。”小三淡淡。

那些血雨腥风前尘旧事,如今说起想起,却也只是淡淡。

江南谢家,有女无子,当日只得一位明珠般的小姐。

而他原先在街头流浪,如果不是被谢家老爷收养,怕是早就饿死冻毙。

事到如今,他仍清楚那天。

秋风瑟瑟的街头,谢老爷的鹿皮鞋染尘,在快要饿晕的他眼前停住,扶他起来,替他擦干净脸面。

是这双手领他进府,然后还给了他个名字,叫做谢欢。

从今以后他成了谢小姐的骑奴,负责照料小姐的马匹,外出时替小姐牵马,偶尔也会吃小姐两记鞭子。

不论怎样他都忍着,就算一起习武,自己武艺已经偷偷超过了小姐,他也一定比输,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总记得,是谢老爷给了他名姓,那双温热的大手曾经指着小姐,跟他托付:“小姐以后就劳你照顾。”

这句话他一直记得。

那日谢家满门被灭,他背着小姐死里逃生,再然后和小姐约定,他去鬼门报仇,而小姐负责重振家威,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句托付。

谢老爷泉下有知,也该欣慰自己一时善念,有人却终生图报。

“我的出生不高贵。”回想到这里小三右手起势,抡指,拨出一个清音:“从来我都是身份卑贱,活得不易。”

活得不易。

曲子也因而挣扎,似乎被重重锁链捆住,鸟儿振翅,渴望一角云天。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你的呢。”曲到高处小三抬眼,在心底遥遥问了句。

远处无人应答。

那曾经和他约定,要重振家门的谢纭谢小姐,如今正在摘星楼高处,捧着一壶酒醉倒,早已沉沦。

同人 Q版重逢(密州山猪著)

晚媚行至门外,抬头望去,院墙高大,却遮不住高擎的秋千架。

这不经意的一瞥,触动无穷心事。

院墙内,小三坐在轮椅上,手抚琴尾,怔怔的望着同一架秋千。

高墙内外,时光一时凝滞。

仲夏,夜色已浓,湿热的空气中夹杂着荼蘼慵懒的芬芳。

夜风拂过耳畔,似她低声的呢喃:“他说他不会负我,你相信他吗?如果相信就不要飞走。”碎发撩过脸庞,似她柔弱无骨的红酥手。

就连夜气的芬芳都好像她醉人的体香。

小三失神,前尘往事毫无征兆的泛滥开来。

这厢,晚媚收敛心绪,准备尽力完成她的最后一桩任务。

最后一桩,公子已经答应她,这件任务完成之后,便许她自由。

自由,小三拼掉生命为她换来的自由,她岂敢辜负?

静心提气,晚媚轻盈跃上墙头。

透过繁茂交叠的枝叶,她看到秋千架下端坐着一个人,脊背挺直,一身白衫在月华下更显皎洁无暇。

那人的背影,像极了她的小三,早已挫骨扬灰的小三。

晚媚欲哭无泪。公子果然知她甚深,竟派给她如此棘手的任务。

深吸一口气,她探手从腰间取下神隐,暗暗对准了那人脊背。

那厢,小三亦收敛心绪,却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他轻叹一声,放手拨弦。

琴声从指尖缓缓流出,柔和静谧,却声声敲打在晚媚痛处。

已然甩出的神隐被骤然抽回,疾风带动枝叶一阵低声呜咽。

晚媚心惊,不料此人竟是如此深藏不露,就连琴声都是摄人心魄的利器。

琴声缠绵,撩拨着晚媚更加缠绵的心事。

一时分神,脚底一滑,她竟从高墙上跌落下来。

好在眼疾手快,她一把攀住秋千绳缆。

只是声响之大,令她无所遁形。

然而抚琴之人并未抬头,似乎早有防备。

晚媚更是警惕。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抛绳缆,盈盈落地。

对方依旧兀自弹琴,头也不抬,淡淡开口道:“今天生意不好么,回来这么早?”

这把魂牵梦萦的声音将晚媚钉在原处,手中蠢蠢欲动的神隐也顿时僵住。

她中了幻术一般,鬼使神差的脱口道:“小三……”

琴声骤然一涩,再没了余音。

小三缓缓转过头来,却见晚媚已是泪流满面,娇艳如同月下一枝带雨梨花。

晚媚丢了神隐,大步跨上前来。

这是她的小三,他脸上那道灰白色的伤疤正是她当年的杰作。

小三却郁郁的别过头去。

近乡情怯。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两人重逢的场面,如今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没了勇气。

心头百感交集,手上一松,那把桐木古琴滑落在地,铮铮作响。

小三暗自唏嘘,他拨得动琴弦,却推不动轮椅。

那个没良心的苏叶一日未归,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在晚媚酒饱饭足,身体康健。

她执意将小三抱上那座两人宽的秋千。

坐定之后,足下一点,两人便朝着月亮荡了开去。

耳旁风声渐紧,眼前流萤飞舞。

晚媚伸手捉住一只萤火虫,摊开手掌,娇声问道:“宝贝,如果他不曾负我,请你不要飞走。”

萤火虫果然乖乖的呆在掌心不曾离去。

小三见状微笑。

晚媚却横眉冷对:“这是我的荧蛊,根本不是萤火虫,你别得意。我且问你,刚刚你把我当成谁了?”

小三止了笑,尴尬道:“一个男人。”

晚媚立时惊呼:“什么!你男女通吃!”

不及小三辩驳,她便揪起他衣领,杏眼圆瞪:“你不会是受吧?”

见小三红了脸低下头去,晚媚更是怒不可遏,迫问道:“那你还能不能攻?”

话音未落,便觉察有什么物什攻入体内,竟是前所未有的滚烫与热切。

事后,小三埋怨道:“你几时开始穿了亵裤,害得我险些偷袭未遂。”

晚媚剜了他一眼,义正严词道:“如今我好歹也是门主,鬼门高层,凡事不需身体力行,自然要穿得庄重一些。”的91

“你来杀我,算不算得身体力行?”小三反问。

晚媚闻言黯然失色:“杀你,这是公子派给我的最后一件任务。”

小三气结,拍案道:“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这一下,提醒了晚媚。

她酸溜溜的讽刺道:“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笑蓬莱有位神秘的大股东,说是跟摘星楼的老板娘谢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又跟一个无所不能的贴身小丫鬟,名叫什么韩嫣的,上演了好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悲剧。当初还赚得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敢情那故事的男主角就是你!”

小三被戳中软肋,理屈词穷。

半晌,方敢怯生生的小声嘟囔:“你敢说她们不是鬼门弄死的?”

晚媚咬牙切齿,挽起鞭花抵在小三下颌,凶巴巴的说:“就当是为我扫清道路了,不行吗?”

小三摇头嗟叹:“做人要厚道。”

晚媚这才意识到自己醋意过浓,有损门主形象。

于是软了脸色,蹭腻到小三身边,柔声道:“你放心,你不负我,我也绝不负你。”

小三再叹:“不杀我,你便负了公子,又怎能自由?”

晚媚毫不犹豫:“我不要自由了,只要你。”

小三再三叹:“他不会放过我们。”

“放心。”晚媚拍拍他肩膀,得意笑道:“公子如今贵为天子,名正言顺的白道。我鬼门是他的地下组织,见不得人的黑道。而你笑蓬莱偏偏黑白通吃,如假包换的无间道。要是没了你,我和公子也该从此反目了,那可够他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预备怎么办?”小三仰头问。

“怎么办?”晚媚兴奋到满脸放光,答曰:“和平共处,三屁原则。”

“此话怎讲?”

“一三五跟你,二四六跟公子,第七日我休息,你看如何?”

“不行!”小三拒绝得斩钉截铁。

晚媚为难。

小三绷直了身子,大声疾呼:“我资历比他老,说什么也得多给我一天!”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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