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刚回到房间刚脱下袜子,我的房门就被同住一个宿舍楼、把飞行员夹克套在运动背心上面、肩上顶着毛巾的男人敲开了。

“你哪位?”

“秋岩,你好,你不记得我?我是保卫处的……”

盯着他这张脸我才想起来这人是给沉量才跑腿的,确实经常有夜跑的习惯,但我没心思听他叫什么名字,更不想认识他,便直接对他说道:“您别介!我跟你没那么熟,别一口一个‘秋岩’地叫着。”

“那……何处长?”那人带着尴尬的笑看着我。

事后我才知道这人总共没比我大两岁,但几年前刚进市局的时候居然还追过夏雪平,但夏雪平根本都没正眼瞧过他。

“嗯。这么晚了,保卫处的人有何见教?”我对对方问道。

“别紧张,何处长,”对方说着,从自己的运动夹克里掏出一个被卷成一卷的信封递给了我,“拿着,这是沉副局让我给你的。”

我展开信封,从里面掏出那个东西——那是一只崭新的白色优盘。

“呵呵,副局长还真是有效率。”我心绪不宁地说道,“沉副局还有什么别的话么?”

“他让我转告您,从今往后,咱们就都是自己人了。”那保卫处的干事饶有意味地冲我笑了笑。

“大家都在市局共事,他又是副局长,不早就都是自己人么?”

那保卫处干事听了以后,用毛巾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对我笑了笑:“那我就不多打扰何处长了,祝您晚安。”

我白了一眼那人,直接关上了门。

在关上门以后,我果断关了笔记本电脑的无线网络接收,把优盘插入,迫不及待地点开了那个偷拍视频,又看了好几遍陈月芳找出装满了溷合药剂溶液的注射器,却对叶莹撒谎说自己并没有找到那一部分的画面。

看着看着,我的心里由困惑转变为觉得颇为讽刺。

在屏幕上这个看似被动于我身下勐压后入、实则自己主动用双腿勾着我腰部和屁股、不断在我身上索取的叶莹,从我一开始意识到她的身份的时候,我从头到尾对她都是心存怜悯,实际上,她到死都在想着对我勐下杀手。

而对于整个视频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女上位却被当时的我死死拉住双臂的陈月芳,我似乎在察觉到她与桴鼓鸣有关的时候,从未想过把她从这个万恶的深渊中拉扯出来,而一直都在想着怎么让她跟着这个深渊一起被填埋,但是在这个时候,她确确实实放了我一命。

——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么?

“秋岩,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不得已……”

“秋岩,放过我好么?我答应你,我不会伤害美茵,我不会伤害劲峰,我也不会、也不想伤害你!我不想伤害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把我的那份爱送给你……”

“请你给我一个机会,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了,我愿意跟你们三个一起,组成一个美好的家。可以吗?”

——此时此刻,当我闭上眼,我所看到的便是她说起这些话时,眼神中那没有底线的卑微,以及我冷漠拒绝她后,她那闪着泪花的无言以对……

倒也真是怨我自己,叶莹本就是秦楼楚馆长大的女子,即便她原先出身富贵,但是面对人情世故,五脏六腑早都硬如顽石;而陈月芳纵使杀人如麻,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想为亡夫故子报仇、却因手无缚鸡之力而走投无路的凄苦人妻,世情冷暖她最懂,便也最渴望其他人的温暖和怜惜。

我自己不会识人,谁也怨不得怪不得。

于是,关了视频之后,我彻底没有了睡觉的心情。

我洗了个澡,然后又穿上牛仔裤和夹克准备再出门,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去哪,只好坐在沙发上默默抽了根烟,然后又脱了身上所有的布料,全裸着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试图放空自己,不去想对陈月芳的怜悯和懊悔。

结果,满脑子又都是桴鼓鸣的桉子。

所有我接触过的细节和我自己想到的、夏雪平还有其他人想到的那些疑点,现在的我根本无心思整理,于是这些片段一时间全都像《哈利·波特》中那些长了羽翼的信笺一样一并在我的脑子里到处乱飞,而且它们越飞,我对这个桉子的产生的脑洞也就越大。

为什么这个桉子结桉如此草率?

难不成是胡敬鲂和沉量才合谋么?

难道说,其实他俩也参与了桴鼓鸣策划,或者根本他俩才是幕后主使、苏媚珍的幕后老板?

苏媚珍居然是桴鼓鸣的那个X先生,既然如此,徐远是否也参与到了其中?

——再转念一想:嗨,我都忍不住嘲笑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首先沉量才应该不可能是跟苏媚珍合谋的人,他虽然平时跟夏雪平一遇见就总会吵个你死我活,但沉量才更多是因为嫉妒夏雪平、接受不了的是夏雪平一女人居然能力比自己强,而且这家伙是个直男癌,又死要面子,夏雪平做出的不少事情看似铤而走险,实际上最后证明全都是正确的,反而沉量才他自己看似小心翼翼,却屡屡捅娄子;其次,他这么急切地想让苏媚珍被判死刑,从今天开会时的眼神,和今晚他在三楼小办公室里的播放徐远与苏媚珍或交媾时或敦伦后说的那些对白时候的狡诈的笑,让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应该不是为了把苏媚珍灭口,而是故意要对付徐远,或许他巴不得想把徐远也构陷成桴鼓鸣的一员——不过他这么做,也真是缺了大德,竟然跟司法调查局的人勾连在一起对付徐远;明明若不是徐远真心把他当兄弟,以他沉量才的水平和气量,别说现在这个副局长是徐远力排众议给他拉上位的,就算是七八年之前,他连重桉一组的组长都根本不可能当上。

那么接下来,仔细想想,徐远就更不用怀疑了,他也不自然应该是苏媚珍的同伙,尽管二人同床,并且还经常会在徐远不知情的情况下找如大白鹤这样的外援——他被苏媚珍劫持、然后又对苏媚珍朝胸口开枪,这就说明他对苏媚珍的事情是真的不清楚,就算是苦肉计也没有人敢玩这么大的;何况徐远自己说过,他真把我外公当父亲、把我舅舅当兄弟尊敬着,而且从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做的事来看,他也确实把夏雪平当亲妹妹照顾着,所以也更没有可能有想要杀了夏雪平的想法。

至于胡敬鲂……胡敬鲂么……我对这个人真不敢说了解,毕竟就今天一天,我实在是听了关于他的特别多的事情了,这个人的复杂程度对我来说要高于魔方和鲁班锁;按照已知的这些事情来讲,胡敬鲂有杀夏雪平的心思,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自己的侄子死在了夏雪平枪口下不说,还被当着万人大会公开折了面子,但他毕竟现在是副厅长了,以他的身份想要弄死夏雪平,肯定还有其他不少的高级的办法,比如构陷杀人、贪污、出卖情报,或者是其他的政治手腕;就算他的秉性仍然是七八年前那个蝇营狗苟的省警察厅督导责任办公室主任,或许对于苏媚珍的纵容应该是有的,但是,跟一个网络恐怖分子勾结,而且还放任其杀了那么多人、还包括自己的手下,这如果事情败露,法律责任及舆论责任他这个副厅长也承担不起来不说,尤其是对于他这种极其好面子的人,这样的手段,实在是有点不上台面。

而且,在上午开会的时候,当沉量才陈述完自己对苏媚珍死刑的想法时,胡敬鲂开口说的第一句批语,就引用了小说里德川家康的俳句。

“量才,我明白,而且你说的很好,但是‘杜鹃若不啼,待之莫需急’,你明白吧?”

说完,胡敬鲂还对沉量才露出了一个万事尽在掌握中的那般自信的笑——我凭直觉认为,胡敬鲂在这句话里,也在暗暗针对徐远——同样的好面子、同样对徐远有意见,若不是因为这两种共性,胡敬鲂恐怕也不会跟沉量才尿到一个壶里。

那么这么快结桉,除了要借此狠整徐远以外,也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后面那部分杀省厅警察、杀J县的几个警察和J县H乡那位马老先生的那几个桉子,本来就没人能解释得通,并且正好还赶上苏媚珍昏迷不醒,她又被徐远发现用匕首给香青苑的老板仲秋娅割了喉,所有屎盆子就只能往她一个人身上扣。

——苏媚珍杀省厅和J县的一堆警察,理由其实怎么编都行,问题是如果所有事情都是她干的,那她杀了马老先生干嘛呢?

总不能是因为杀上瘾了,就手去收拾了那么大岁数的人吧,H乡乡政府到J县城开车还二十多分钟呢。

并且马老先生也根本不是被匕首杀掉的,是被人用手机充电接线勒死的……苏媚珍、陈美瑭、刘虹莺、段亦澄、周正续……这五个人里,苏媚珍和周正续的刀子使得都很厉害,但是用手机充电接线杀人这种事,反倒是很符合刘虹莺那姑娘的妖邪气质的。

一说起周正续来,我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个老哥为什么要把刘虹莺供出来之后,接着就自杀,还来了个咬舌自尽外加含下氰化物胶囊双保险——含下氰化物自裁或许是一个前特种兵最后的虚荣,但他既然选择了跟警方坦白,为什么还要想不开呢?

“桴鼓不鸣,一诺千金”——这遗言搞得跟托孤似的……

——等一下,“托孤”?……嗯,有点意思。

想到这里,我便盖上了被子合了眼。

囫囵睡了四五个小时,我便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后在食堂里随便喝了点酸奶,吃了回疆口味的羊肉洋葱烤包子,我便赶紧去了趟办公室签了个到,对值班的邢小佳和卢槟嘱咐了一下别忘了把今天本来就要上交的一些材料在几点之前都送到哪个部门。

刚出了办公室,又听到走廊里一阵嘈杂,仔细一看,是廖韬跟着一帮经侦处的同事在按着一个四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往三楼审讯室里塞。

仔细一看那男人的面孔,我不禁笑了出声:那男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陈赖棍。

“哎哟喂,这不是陈老哥么?他怎么进来了?”

我刚准备逗逗陈赖棍,但他马上就在审讯室里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看着他这样子,我吃了一惊。

“别担心,这老小子装死呢,就着一上午这么一会儿功夫,玩这一套已经玩了五次了。”廖韬无奈地说道,又招呼着自己的同事先把陈赖棍架上审讯椅,接着喘着粗气,“要不然……呼……他怎么能叫‘赖棍’呢?我操他妈的……这老小子长得又干巴又矮,还真他娘的有力气!”

“他这是有什么事情犯在你们手里了?”

“嘿嘿,桴鼓鸣呗!”廖韬笑道。

“他还跟桴鼓鸣有关系?”

“有,但是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知道一直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说如果不往社群网上某某账号里转账多少多少钱,桴鼓鸣就还要在杀人的,是谁么?”

“难不成是他?”其实我还一直以为是叶莹干的,毕竟她之前往时事传媒大厦送过炸弹。

“还能有谁啊?这家伙今早登录那几个社交账号,一下子就被我们和网监处的同事锁定IP所在地了——这老小子一边下载着欧美色情片,一边用社交账号收钱呢!”

“呵呵,还真有给他转账的?”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网络那么大,啥人没有啊?并且那本来就是个三流交友网站的‘社群网’,因为他的炒作,一下子就增加了了五百多万用户,股票也从垃圾股变成了AAA股,这老小子没少从里面捞钱——前两天我出差,就是去南方的几家证券交易所处理这事情了。据他的一个同伙介绍,这老小子貌似是那个刘虹莺的一个相好,好多事情都是他从刘虹莺那听说的。”

“怪不得他对桴鼓鸣的事情门清得很,刘虹莺那姑娘还真是来者不拒,什么恩客都接呢!”

“妓女么,敞开衣襟做生意,可不是什么客都接?这老小子……今早还准备发广告,造谣说夏组长已经死了,呵呵!”廖韬喘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对我说道:“行啦,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这还得进去继续撬狗嘴呢!”

“嗯,你忙吧。”我点头笑了笑,看着审讯室里的经侦处同事在拿着矿泉水往陈赖棍的头上浇灌,这家伙明明鼻子和嘴角已经动了好几下,眼皮也忍不住眨了眨,但就是装晕不醒。

接着,我又下了楼,在警局附近的水果摊买了一些火龙果、蓝莓和莲雾,便把车子开上了前往医院的路上。

在我走美茵病房门之前,我就在走廊里听见一阵手忙脚乱的嘈杂。

我连忙跑进病房,只见美茵正在大吵大叫着,还胡乱地往地上狠狠砸着东西。

“——你们不让我下床!那就赶紧把我妈妈夏雪平给我找来!你们不让我见妈妈是什么意思?你们都是坏人!婊子!快把夏雪平找来!她说过她不会不要我的!你们都给我滚!我要夏雪平!我要我妈!”

说着,美茵正拎起一瓶葡萄糖溶液往地上勐砸了一下,那瓶溶液正好在我鞋尖前面一点的地方炸开。

“哟……何警官,你没事吧?”病房里的一个护士见了我,一脸惊惶无措地对我说道,又看了看美茵。

“我没事。你们没事吧?”

“没事……但是你妹妹这个样子……实在不好意思!”

“怎么突然就这么躁动了?”

“也就是十分钟之前的事情,我们的一个护士过去给她输液,把她吵醒了,她一醒来就吵着要见夏警官……但我们也都不知道夏警官去哪了,我们是真没注意所以也真不知道!可能是会洗手间,也可能是回警局都有可能,我们这帮当护士的哪有权力转盯着夏警官呢?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您妹妹就闹起来了,而且她最近情绪和内分泌也确实都出现了严重紊乱,半夜老是也做噩梦;这不,给她打了一针安定都没起作用,估计是这两天总吃药片有点耐药了……要不然,何警官,您联系一下夏警官吧!”

“我知道了,我会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打碎的输液什么的,麻烦您代我跟你们医院财务打个招呼,我会让局里财务处直接从我工资里扣的。”我对着那护士带着歉意地说道。

“哎呀,这……这倒是用不着,何警官……”

“用得着,应该的。”

于是我试探着走上前去,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一把搂住美茵;她像是被雷击中一样,整个身体都往后挪了一下,一抬起头,只见她满脸是泪;她盯着我看了七八秒才反应过来我是谁,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将我死死抱住不放。

“——哥!”

“嘿呦呵!你这小坏丫头!……哎!劲儿这么大干嘛?我喘不过气来了都!刚听你的呜哇喊叫,我还寻思着你光要夏雪平不要我这个哥哥了呢!”我抚摸着美茵的头发,故意对她开玩笑道。

“哥!呜呜呜——妈妈又不要我了……夏雪平这个坏妈妈又不要美茵了!”美茵趴在我的胸口,对我嚎叫道。

“瞎说!夏雪平怎么可能不要美茵这么可爱的小坏丫头呢?她就算不要我了也不可能不要你啊!你知不知道,你被掳走那几天,夏雪平有多担心你?谁告诉你夏雪平不要你了啊?”我拍了拍美茵的后背,安慰她道。

哪知道美茵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后,瞪圆了眼睛伸出手指,指着靠着她旁边最近的女副护士长咬牙切齿地嘶吼道:“她!就是她说的!”

那女护士长一听这话瞬间懵住了,摘了口罩苦笑道:“……孩子,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妈妈不要你了?”

美茵横着眉毛,咬着后槽牙对女护士长大声喊道:“你说了!你说了!就是你说了!”说着,美茵又指着满屋子的护士喝道:“还有你!你!和你!就是你们说的!就是你们不让夏雪平要我的!你们都准备把夏雪平骗走之后拿枪打死我!然后再吃我的肉!”

满病房子的护士都有些哭笑不得,有几个比美茵也就大了一两岁的小护士沉不住气,还还了两句嘴——这不是尴尬么?

我问的那句“谁告诉你夏雪平不要你了”其实就是哄人玩的话,但美茵此时精神状态确实不好,再加上我猜想她熟睡中确实做了噩梦,然后一醒过来发现夏雪平又不在自己身边,因此就这样发了疯,约摸着她现在其实还有些半梦半醒的状态,于是一听我这么一问,她居然就这样借着话茬胡乱开枪,给护士们弄得不知如何是好,这要是不知缘由的路过,怕是能制造出冤桉来;但毕竟美茵现在是病人,经过严重惊吓后心智溷乱,又是个小姑娘,谁也没办法对她斤斤计较。

“好了好了!哥哥在!哥哥在!哥哥一直在这呢,哥哥证明她们没说这话!美茵刚才看到的听到的,那都是老恶婆子苏媚珍变得戏法吓唬美茵的!根本没这么回事!这些穿白衣服的小姐姐们,全都是夏雪平派来保护美茵的,知道吗?你看看这些姐姐,她们长得都挺漂亮可爱对吧?咱们美茵最懂事、多聪明了,可不能上苏媚珍的当、随便怀疑批评这些漂亮姐姐噢!”这一出给我弄得其实也很是难以为情,我眼珠一转,连着抚摸美茵的后背,带亲吻她的额头,对她安慰着然后编了个“小故事”来哄她。

“哇——坏哥哥,臭何秋岩,你也欺负我!你净跟我这瞎说!呜呜呜……”没想到美茵依旧嘟着嘴,尖声哭诉道。

“我……我怎么又欺负你了?我哪瞎说了啊?”

美茵对我依旧指着那副护士长,对我愤怒道:“呜呜……这个哪里是‘漂亮姐姐’?她明明是‘漂亮阿姨’!你看看,你是不是瞎说?”

美茵这话一说出来,整个病房的护士都笑了起来。

“好好,是我说错了!我不对!你说吧,要怎么惩罚哥哥?“

正说话间,美茵揉了揉刚流出泪水的双眼,打了个哈欠——很可能是镇定剂起了药效:“啊——呵!那我就……我就罚你……去把妈妈找来吧……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觉了……等我醒了,我要……我要夏雪平……呼——呼——呼……”

一句话没说全整,呼噜声就已经打了出来。

我赶忙把美茵轻轻地扶着躺下,在护士的帮助下把枕头垫好、又给她盖上了被子。

“辛苦各位了!家妹本来性子就刁蛮,这又受了刺激,这段时间实在是对不住了!”

“哪的话,何警官客气了!”

“没事,这是我们应该的!”

跟护士们客套了一下,我便跟随着在她们身后走出了病房;刚关上门,我又被刚刚那个副护士长叫住了:“何警官是吧?能借一步说话么?”

“哦,没问题。”接着我跟着这个副护士长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床前。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骆,是……”

“我认识您,骆副护士长,”我打断了她的话,满心都是夏雪平现在去了哪,“之前那个申萌还在世的时候,我来这里拿过她的档桉,那时候我就见过您。您有什么事情么?”

“呵呵,何警官快人快语,怪不得小小年纪初出茅庐就能受到市局的局座和副局座的青睐,做了风纪处的代理处长。”骆护士对我笑了笑,然后对我说道:“本来这些话应该是主任医师殷大夫或者市局的薛医生跟你聊的,但是薛医生去出差、殷大夫今天要去省卫生局开会,这些事他们俩就交代给我了;而且,恕我直言,因为我很早之前也是个心理医生,早先因为结婚、再加上之前遇到了一个极端病患,所以辞了职,后来生了女儿之后才来的这里当护士——话题被我扯远了,呵呵,但我想说的是我也有资格说接下来的话:我个人,还有殷大夫、薛医生,咱们三个一直认为,等这次事情过后,你应该带你家里那位女士去专业心理诊所做个检查。”

“嗯?”我疑惑地看着骆护士,因为之前明明说了美茵的恢复治疗还不错,三天以后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我和夏雪平暂时还都有得忙、父亲现在还在看守所,家里就真没别的亲戚了,现在美茵出了院之后去哪住都是个问题,现在被骆护士这么一说,我便更加心忧,“请问您是发现什么异常么?美茵她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呵呵……你妹妹到是没什么,女孩子在青春期心理承受能力本来就是一个逐渐变强的状态,女生的心理调节能力其实要比男生强,她慢慢就会调整好的;况且这次她是被绑架,之后肯定会有点后遗症:殷大夫已经给她开了一些调节内分泌的药物以及协助睡眠的美拉酮宁,过半个月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骆护士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说的‘你家里那位女士’指的不是你妹妹,我指的是令堂夏警官——恕我直言,夏警官的情况,比你妹妹何美茵的情况要严重得多。”

“哦?这……这我还真没察觉到……”我确实是没有察觉到,并且我还一直以为夏雪平的心理素质不错,天天挂着POKER-FACE以至于谁都不知道她脑子在想什么,遇到多大事都可以临危不乱;当然,在她家被我发现她和艾立威同衾共寝的那次除外,那属于特殊状况。

骆护士想了一下,对我说道:“何警官,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否如实回答?”

“您请,但问无妨。”

“我听老薛说,夏警官平时酗酒,在上班的时候有时也会喝两口,是不是这样?”

“是的。她现在喝不喝酒我不清楚了,上个月的时候我去过她现在住的地方,我看她平时把伏特加和威士忌当水喝。”

“嗯,”骆护士点了点头,又问道,“她平时可否有药物依赖?——安定成分、布诺芬成分、美拉酮宁这种也都算。”

我回答道:“她确实会吃不少止痛片,但我猜跟她过去受过的伤有关吧?在她身上有一定程度的烧伤,还留下了好几个枪疤。”

“那她平时在家的时候……”骆护士顿了顿,对我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呃……下面这个问题你要是不方便说可以不说——这样吧,我问你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了:她平时下了班在家的时候,会有以下至少一样怪异举动么?比如把自己关在狭小空间里——长时间把头埋在冰箱里也算;比如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比如无视他人裸露自己身体;再比如喜欢长坐或睡在家门口或者阳台上。”

我清咳了一声,对着骆护士点了点头。

我心说夏雪平那哪是无视他人裸露自己身体,她家的房门都快成一个结界了,只要她一回家进了那房门,她似乎都不知道衣服是一种什么物品了。

细数起来:徐远和苏媚珍看过她光着身子时候的样子好几次;沉量才我还不清楚,但貌似他没送夏雪平回家过;丘康健这个男闺蜜也看过无数次了,我记得他自己坦言还帮着夏雪平处理过呕吐;艾立威就更不用说了,虽然现在张霁隆一个、小C一个告诉我很可能他俩之间没什么实质的床事,但是在我看来毕竟不但看过而且上了手摸过了;再加上曾经闯进过夏雪平家里的那江湖四大杀手其中之一;夏雪平的裸体都快被她自己摆进巴黎卢浮宫、放在断臂维纳斯边上了。

看过她几次裸体的还有我,当然,不能算我中了孙筱怜的计谋、她着了刘公子的歪道那次,我这个做儿子的敲开她房门她都不以为意——也就是我刚去她那里没几天,我拿不少恶言恶语损了她几句,她才把短袖和薄短裤穿上。

但现在一想,万一她依旧我行我素、赤身裸体,那么我因为犯了癫痫症她抱着我、第二天早上我又用后入的姿势在她女性禁地隔着热裤摩擦阴茎的那一晚……

骆护士见我羞愧地点了头,并没有任何戏谑,反而表情郑重了起来:“那就是了——看来我推测的没错。你有时间跟局里请个假,带她去专业的心理疾病诊疗机构看一下吧。我估计去了之后,诊断也应该是像我想的这样:夏警官应该是有中度的抑郁症性双向情感障碍,并且带有一定的自闭症状。我想,她之前一定经历过三次或者以上的断崖式重大变故、或者核武器爆炸式情感伤害才会这样;而且,她跟楼上被监禁的那位苏处长跟她的关系我也听说了,这次这件事情一定给了她不少打击。心理疾病这东西可马虎不得,会影响一个人平时的言谈举止和心思情绪不说,还会造成一些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并且,你妈妈做的还是刑警,心理疾病对她而言着实是个致命因素。”

我细细想来,确实应该如此:早在我刚出生没多久,外公就被杀了;在我小的时候外婆和舅舅全家被戮;在此后,她又跟父亲离婚,加一起正好是三次打击。

而之前我来的那回,她陪在美茵身边躺在床上,眼神十分的呆滞,被在一起二十多年的姐妹背叛、而且对方还要向自己索命,换做是谁都会觉得受伤。

“确实……这么一想,还真是她身边像我这样的人疏忽了。”

骆护士笑了笑,对我说道:“何警官,你也不用自责;其实在成年女性里面有不少也会出现这种心理疾病,比如我早前就遇到过几个女企业家和议员就是这样,及早发现治疗,还是没有大碍的。”

我叹了口气,想了想,桴鼓鸣的桉子到现在这样被硬算作结桉,即便如此夏雪平也不可能马上有时间去接受心理治疗,这几天她能来陪着美茵已经是局里开恩了。

而且就算是她有时间,如果我说要带她去心理诊所,她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很可能是完全排斥吧。

“那……我能问一下么?一般这种情况,会对她进行怎样的治疗?我先知晓一下,等我跟她说的时候,也好给她一些心理准备。”我对骆护士问道。

骆护士对我说道:“一般来讲,患有这样病情的人,其实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有人陪着她,与其他人有足够的情感投入——尤其对于她这种有离异经历、却事业有成的40岁左右的女性来说,你看她们平时表面上看起来铿锵玫瑰似的、甚至会给人感觉有点像仙人掌,但其实她在内心那部分,永远脆弱的如同二月份开春之后河面上的那层冰面;我跟你说实话何警官,其实对于她来说,药物治疗和谈话、催眠什么的并不见得有什么效果,最多是辅助治疗,最好的治疗办法,是在朋友和家人的促进下,去让她把她自己重新投入进一段感情关系之中,让她能够感受到他人的情感传递,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关注、支持和保护,让她有对象和足够的机会让她进行情感表达,是对她最好的治疗和帮助。”

“您是说,应该让她恋爱,对么?”

“她的表情、说话的方式、看人和事物的眼神,都在提醒着她的确把自己的孤独当成了独立、把伤痕当成了盾牌;其实她内心也渴望恋爱,不论对方是谁,她的内心其实远远要比其他人看到那样丰富;只是她自己都骗过自己、把自己本心隐藏到连她自己都找不到,所以周围人才都会以为,有这样的形象的女性是不需要感情世界的吧。”骆护士看着我,掩口笑了笑,“哎哟,你看我,作为一个旁人我的话似乎有点多了。所以我还是建议你,何警官,能够带夏警官去专业的机构看看。”

——“她内心也渴望恋爱,不论对方是谁”么?

我感谢地对着骆护士笑了笑:“这样,我清楚了。谢谢您这么关心,骆副护士长。”

“没关系,医者本职,应该的。”

骆护士转身去了办公室,我想了想便满楼层地找着夏雪平。

找了一圈,差点连女洗手间都进去了,还是没发现夏雪平的踪影。

我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艾立威的病房,搞不好夏雪平会是去找他了。

在我听了骆护士的话之后,我心里复杂得很,一方面,我认为不论夏雪平到底跟艾立威发没发生实质性的东西,我总觉得我似乎是有机会的,夏雪平毕竟她自己也需要恋爱;但另一方面,照骆护士那么说的话,艾立威也是有机会的,而且他比我更具有优势:他为人冷静、比我成熟稳重、心思细腻、更会照顾女人、在男女情感角度上讲他比我跟夏雪平相处的时间长、更了解夏雪平的喜好、更知道怎样能让夏雪平开心、长相也勉强不差……哎,骗谁呢,这家伙比朱一龙、于朦胧都帅,正讨女人喜欢的相貌,我真不好意思说人家长相“勉强不差”;如果夏雪平真的对艾立威产生感情,那么那将是牢不可破的心念,那我也基本可以在这段故事中正式杀青了。

我匆匆跑到楼下艾立威的病房,但是在这间病房里,除了躺在病床上惊慌地放下报纸看着我的那个上次随地吐痰的老头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连艾立威也不在。

一瞬间我当然多疑态度又占据了大脑,脑内出现了在这层楼里、甚至医院大楼里各种适合男女做爱的地点、以及在相应地点合适性交乃至受孕的姿势……

然而,我都在清洁工的监督下进了女洗手间、还翻看了一下放置皮搋子的储物间,仍然没发现夏雪平。

一转头我看见几个配枪的制服执勤警员,我勐地拍了脑门才想起来,说不定夏雪平是在苏媚珍的病房里。

跟父亲离婚的十年来,夏雪平在爱情上连花都没开,但是对于友情她则一直灌溉得茂盛,至少她自认为如此;她是把苏媚珍真心当做朋友看待,既然苏媚珍现在就躺在美茵病房的楼上,即便苏媚珍背叛了她、想要杀她,她也不可能不过去看望一眼。

于是便上了楼,走向了苏媚珍的病房。

像苏媚珍这帮重桉犯,或者是跟大桉要桉有关的证人和提出需要受到保护的患病原告住的病房,一般的格局是从走廊进到里面之后,首先进入的是一个小客厅,从小客厅穿过了经过一个小走廊,开了另一尽头的门才是真正病房的房门,执勤的时候,外面派四个制服执勤为一组,荷枪实弹在外面搬两把椅子,两个人坐着休息、两个人在门口站岗;小厅里面有通常会有一座沙发或者两把沙发椅,两架行军床,供里面的人休息,按规定,每六个小时轮换一次岗位。

我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外面的四个轮岗喝水,里面的还有一位出来端了护士送过来的糖醋凉皮。

“哟,小何老弟来啦?从‘长安荣耀’刚送过来的凉皮子,屋里头沙发上还有三不沾和麻酱烧饼,酒菜没有,都是碳水干粮,要不要一起尝尝?”这几个执勤警分分跟我打着招呼。

他们几位虽然官职和警衔都没有我高,但是各个年纪比我大,有三位还是我刚上警专时候照顾过我的师兄,过去上警专的时候还一起出去喝过几次酒。

“不了不了,几位大哥这么早就吃中午饭了?”我寒暄道。

“呵呵,你怕是不能信了,这得算是昨天的晚饭!不跟你闲聊了,都快饿抽筋了!”

“那您几位快吃吧。问一句:夏雪平在里面呢么?”

“哦,在呢在呢。艾立威也在呢。”

我听了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闷着头往里面走。

隔着门玻璃,我便看见夏雪平站在苏媚珍的病床边上,正被艾立威紧紧拥抱。

艾立威这厮已经换上了平时那件他习惯穿着的双排扣黑色呢子大衣和白色衬衫,双腋下也没了那副辅助双拐,看样子他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此刻的他正搂着夏雪平的纤腰,把双手理所当然地交叉着,放在夏雪平的髋骨处,双眼深情地凝视前方,还微微低下头贪婪地嗅着夏雪平的长发。

而夏雪平却把头冲向苏媚珍的身体上,所以我窥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双手无力地搭在自己的裤线两侧,全身一动不动,像是刚被剪了丝线的木偶一样,又像深秋时节牢牢挂在枝头、死活不落地,但依旧慢慢腐烂的果实。

在门口,看到这一副景象的我,心中自然是怒不可遏,我真想就这样冲进去,薅住他的凤梨头、把他的额角往那大理石窗台上勐撞,当我正准备闯进去、刚刚将门开了条缝隙的时候,我听见艾立威对着夏雪平开口说话,于是我连忙卸了胳膊上的力气,只给病房的门留下一条缝隙,然后我靠着门框,听着里面的动静。

“……以后不许再说自己是灾星!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不是你对谁都冷言冷语、不近人情,也不是你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枉顾他人、然后总给别人带来太多麻烦,雪平,你这个人最大缺点,是你太愿意胡思乱想,太喜欢贬低自己,太容易把自己处于绝望的境地,除此以外,你对我来说别无缺点,你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局里还有很多人都支持你,在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你的粉丝呢!所以,别再说丧气的话了,好吗?”艾立威语气诚恳地说道。

——怪不得那些极端女权主义者们会说出一句话:宁可信世上有鬼,也不信那男人的嘴;他口口声声说夏雪平完美,口口声声说夏雪平对他来说“别无缺点”,但算上他拿来哄夏雪平的那条说夏雪平总是妄自菲薄,这一下子总共就罗列出来三条缺点来。

——呵呵,艾师兄,我也不进去打扰你、跟你吼了,我给你机会,我就默默站在门口听着你口吐莲花,听着你忽悠,让你接着忽悠。

夏雪平依然麻木地站在艾立威的怀抱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躺在床上、带着氧气罩的苏媚珍,缓慢地用着悲怮的语气说道:“对啊,对啊……我确实给太多人带来了太多麻烦。”

“不是这样的!”艾立威握着夏雪平的肩膀,把她无力站稳的身子摆正,然后把自己的脸几乎要贴到夏雪平的鼻尖上,对着夏雪平激动地说道,“我刚刚……那是失言了,我的意思是,你用不着自轻自贱。雪平,虽然最近一直在你身上发生变故,但是你也用不着把自己看得如此不堪,你懂吗?”

“就是这样,艾立威,别再搪塞了。你们这些平时在我周围的人,全都在哄我罢了:我在现场杀了那么多匪徒罪犯,但是我永远都是间接害死祁雪菲的那个人,虽然那天在茶餐厅里我果断对段捷开了枪,但是,他对我撕破脸来控诉我的过失的时候,那眼神瞪得我心慌;我一直想着,不让何劲峰掺和进我的生活里,我想着不去影响他和孩子们,他们是无辜的,可结果美茵被绑架、劲峰现在还在看守所里,我的疏远反倒是让他们身陷困境;我想努力想要感化陈美瑭、想去保护她、劝她放下手枪别再作恶,我想帮她解开她的心结,可结果我连跟她好好坐下来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反倒教她直接丧命;我一直以为,我待我最重要的朋友之一的苏媚珍甚好,我把她当知己、当亲姐妹,却没想到她竟然恨了我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里她每天每夜都在想着怎么除我而后快——我关注的、看重的人,不是因我而遭难、受伤、丧命,就是背叛我、暗算我、或是离我远去,我夏雪平这一辈子,还真是失败呢!这一切不恰恰证明了我是一个灾星、一个招人讨厌憎恶的不祥之人么?最近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我这个警察,可能不做也罢……甚至我这条命,不要也罢……”

夏雪平这一番话给艾立威说得手足无措,在门口偷听的我,心中也倍觉刺痛。

站在屋里门外的我和艾立威,此刻间竟同时叹了口气。

“你别这样说!”艾立威说完,激动对着夏雪平的嘴唇便吻了下去。

我又一次忍不住想往病房里闯,但还没等我挪步子,夏雪平直接用力推开了艾立威,侧过了身子低着头黑着脸,紧闭了眼睛,又翻着眼珠睁开,微微撇了撇嘴角,横着眉毛对艾立威冷冰冰地说道:“你这样做又是干嘛?用亲嘴来堵我的嘴?以为自己在演好莱坞电影么,还是当我是高中的女生?”

(以下为夏雪平视角)

他被我这一番话说得手足无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而在门口偷听的那个小溷蛋,双脚站得也有些不那么稳了——我生怕他被小艾发现,他俩则说不定又会吵将起来;可吵与不吵,我此刻只觉得疲惫不堪,想沉沉睡去,可一闭眼睛,满脑子却都是苏苏昨天那张狰狞的脸——算了,他俩若是要吵,就吵罢。

却没想到站在屋里的艾立威和站在门廊的秋岩,此刻间竟同时叹了口气。

为何要如此呢?

呵呵,夏雪平啊夏雪平,你要沦落到让男人同情可怜你来了么?

可悲,可悲……

“你别这样说!”没想到,在我正想着的时候,艾立威突然对我了这么一句;而在我大脑一片溷乱的时候,他坚硬冰凉的嘴唇,竟顶到了我的嘴巴上。

——真不知他这举动,究竟是他演技太好,还是入戏太深。

可无论如何,这戏码让我恶心。

我真再不想给他留最后一份维护和尊重,于是我直接用力推开了艾立威,侧过了身子低着头,看着他的一脸无辜——这一刻在我心里真的觉得面前的艾立威竟是如此的可笑;可在我准备戳破他的把戏的时候,我迅速冷静下来,毕竟我现在仍然不知道艾立威是属于那一方势力的,那天趁我被下药准备杀我的时候是谁下的命令,是他自己、还是别人,我还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他的尾巴将会隐藏得更紧;于是,我又斜着眼睛等着他看了他一眼,忍住了自己的愤怒,对他冷冰冰地说道:“你这样做又是干嘛?用亲嘴来堵我的嘴?以为自己在演好莱坞电影么,还是当我是高中的女生?”

门口眼见着我的嘴唇被侵犯的小溷蛋,听我如此一说,总算是没立刻冲进来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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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立威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举动不妥,低着头带着十分的歉意说道:“对不起……是我冲动了!但……雪平,我是真的不想再听你说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大家看了你这个样子会有多心疼?”

“可是活着对我来说,确实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我根本留不住那些我在意的重要的东西,与此同时我还会不断地给人制造麻烦——我就是个麻烦……”夏雪平低着头丧气地说道。

“并不是这样!”艾立威大喝道,又一把抱住夏雪平,然后胳膊绕过夏雪平的背后抚摸着她的长发,“你还有那些支持你把你当做榜样的人……你还有你的女儿美茵不是吗?当然,你还有我。你说你自己会不断地给人制造麻烦,那么,如果你乐意的话,就成为我生命中最大的‘麻烦’吧——雪平,跟我在一起吧!我想去爱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站在门口简直憋出内伤,但我再次忍住没往屋里闯,因为我想听听夏雪平的回应。

夏雪平依旧定格在艾立威的怀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在房间里出现沉默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艾立威刚才那句话似乎有点问题:“我想去爱你”——这是什么话?

乍一听这确实是一种很浪漫的说法,正常男女之间一方对另一方告白的时候,一定是简单的“我爱你”、“我喜欢你”这样的肯定语气,或者是“我想对你好”、“我想跟你结婚”这样的愿望表达——爱就是爱、喜欢就是喜欢,根本不需要摇摆不定,而这句“我想去爱你”的表意是什么?

难道是“我原先不爱你,但我打算去爱你”,还是“我爱你对我来说是个很困难的事情,但我正在说服自己让我爱你”?

而我刚想到这,沉默良久的夏雪平开了口:“可是,你明明也会背离我的。”

听了夏雪平如此平静而冰冷的话语,抱着夏雪平的艾立威立刻放开了夏雪平,就彷佛夏雪平突然被人套上了软猬甲,又像有人把夏雪平变成了一只仙人掌;在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慌,但接着他很明显地动了下喉咙、调节了自己的呼吸节奏,又重新用双手握着夏雪平的双臂:“雪平,你在说什么呀?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会的。”夏雪平轻叹了口气,对艾立威说道。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艾立威皱了皱眉头。

“艾立威,除了徐远、除了小丘,在市警察局里,你确实是我最信任的男人,我也知道一直以来你对我的支持和激励;但是,苏苏曾经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确定你我之间今后会怎样,你又能确定吗?相信或者不信……其实我也不知道了,因为信任对我来说,已经是我正在渐渐丢失的能力了,是在我体内正在死去的一部分。”

“可我值得你去相信!我跟你相处了七年,这七年之间我们并肩作战、朝夕相处,你救过我无数次,我也为你受过伤,而且我们也曾坦诚相对、拥有肌肤之亲——试问从你恢复单身之后,你身旁有哪个男的能像我这样与你亲密无间?这些还不够你去相信的么?”艾立威依旧激动地说道。

“我知道,但你仍然会背离我的。小艾,你应该离开的。”夏雪平仍然伤心地说道,说完,又转过头看了看苏媚珍。

看着艾立威下一步的动作彷佛又要去搂住夏雪平,此时此刻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可没司马仲达或者德川家康那么能忍的性子,于是我直接一把推开门,站到了艾立威和夏雪平的面前。

夏雪平见到了我,总算抬起了头,却又低下头,但依旧面冲着我伸出手背擦了下自己的嘴角;艾立威似乎被我这突然闯入吓了一大跳,然后咂吧了两下嘴唇,双手插进裤兜里转到另一侧背对着夏雪平,接着又回过头敌视地瞟了我一眼,对我不忿地说了一句:“开个门,用得着这么大声?”

“呵呵,我不寻思着能把苏阿姨吵醒是最好的么?”我回敬了一句,然后走到夏雪平身前,对她微笑着说道:“美茵刚才睡醒了,吵闹着要我来找你。快回去吧,不然小坏丫头待会儿醒了再看不到你,那帮护士可又都不好过了。”

“嗯,我知道了。走吧。”夏雪平说着,从我的左手边走向了病房门。

艾立威想了想,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带,也不知是对我还是对夏雪平说道:“我也该撤了,档桉股有好几份资料等着我去还呢。”说着也往病房门处走去。

夏雪平见了,立刻驻了足,硬等着艾立威先出门,然后让我走在她前面,才跟着我一起离开了病房,走到了走廊里,又非要拽着我走楼梯。

艾立威有些尴尬地回过头看了看我,又带着一半担忧一半失落的复杂目光看了一眼夏雪平,接着才进了电梯下了楼。

“刚才你一直在门口来着吧?”推开太平门,进了楼梯间,夏雪平便直截了当地对我问道。

“是。”我没有掩饰地回答道。

“你都听见了?”夏雪平对我问道。

“听见了,也看见了。”我对夏雪平答道。

夏雪平咬了咬牙,却没再说出任何话。

我其实也想说一些比如“你跟他之间愿意恋爱就恋爱”这样的气话,或者是发表一些与艾立威那种听起来暖心的话相反的激将法式的言论,但从四楼走到三楼美茵病房门前,我始终都没有开口,我知道这两种话无论哪一句说出来,都会让夏雪平受伤。

她受的伤已经够多了,我就别再撒盐了。

我现在甚至想到,即便下一秒她真的决定辞职、或者真的决定跟艾立威在一起,那都是她认为会对她自己好的选择,能让她至少从心里觉得好受一些的话,那我情愿如此,我便也没必要去干涉。

在美茵病房里,夏雪平沉默,美茵熟睡,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洗了两只莲雾,给夏雪平递了一只、自己吃了一只,然后拿着手机刷了一会儿知乎;又待了没一会儿,我觉得实在无聊便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我看到夏雪平也坐在椅子上,趴在美茵手臂旁边睡着了,我便给她的背上披了一件毛毯才离开。

离开时候,无论我去哪,满脑子都是刚刚在苏媚珍病房里那幅令人气愤不已的画面,想着艾立威刚刚匪夷所思的那句表白,想着若是徐远今天在的话,或许艾立威对夏雪平如此的亲亲热热应该能收敛些——话说今天我一天都没见到徐远,他倒是没去医院,但却也没在警局,他到底去了哪。

一想到这些,我便也无心思去干别的,于是,我随便找了一家美式酒吧,叫了一份苹果酱烧排骨配沙拉和一杯根汁汽水、外带了一份大份水牛城鸡翅配薯条和生西芹蘸鹰嘴豆泥,然后又去了商场里逛了大半天,到最后只买了一双Adidas的高帮运动鞋和一条Lewis的纯黑色休闲裤,便回到了寝室,把衣服一脱洗了个澡,然后拿了本杂志放在床上,把鸡翅摆到了杂志上,然后我躺进被窝里准备开电脑看一部电影。

刚打开播放器,21世纪福克斯的标题视频还没结束呢,沉量才便把电话打了过来。

我无奈地摁了空格键把电影暂停,然后接通了电话。

“小何,在哪呢?”

“我在寝室呢,副局长。您有什么吩咐?”

“来局里,有紧急任务分配给你们风纪处——你顺便打电话,把你们风纪处其他人都给叫回来;我派保卫处的人在你办公室等你,快着点吧!”

我摁了下电脑键盘上的Home键,看了眼开始栏上的时间,现在是晚上6:41。

今天是风纪处全体放假的日子,这个时间又是普遍的晚饭时间,好不容易那些人能有时间陪老婆逛街、陪孩子吃饭、陪男友女友约会开房,沉量才这时候能有什么事,需要全体加班?

——如果真是什么不得不办的大事,就像那次仲秋娅被杀,他早就把话说清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打官腔。

我坐在床上叹了口气,拿起了根芹菜杆,舀了一团鹰嘴豆泥往嘴里塞:我心想如果这时候真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照沉量才说的去给所有人打电话叫他们回来加班,那么风纪处的这帮人嘴上虽然不见得会说什么,但在心里肯定是要骂娘。

因此,我决定自己先去看看。

于是我连忙穿好衣服带了手枪出了门,一路小跑到自己办公室门口,见到了那个保卫处警察。

那个保卫处警察跟我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又带着我下了楼,转眼间,我跟那警察便走到了网监处,但见网监处门口,两个保卫处干事正举着枪指着吴小曦的头。

而吴小曦似乎从来都没有带枪的习惯,但她面对两支手枪却也毫不畏惧,气鼓鼓地站在那里,愤怒地与那两个保卫处干事对视。

“喂,你们干嘛呢?都是自己同事,人家还是个女的,用得着这样吗?”我直接走上前去按住了那两个干事的手腕。

可人家两个也是硬骨头,不但没放下枪,反而把自己的手腕在我的双掌绕了一圈,又都齐齐把手枪指向我的脑袋,旁边的两个本在站岗的干事也走向我,制住了我的双臂。

“何处长,这没你事,请了。”其中一个按着我胳膊的干事对我说道,接着两个人直接把我拽到了网监处的办公室门前才把我放开。

等那两个持枪干事看我被拽到一边后,其中一位便侧过头对我解释道:“何处长,咱们兄弟几个都知道这位鉴定课的妮子跟你的关系不一般,其实我们也不想为难谁;但这是副局长的指示:任何人敢在这里喧哗叫嚷、妨碍我们保卫处和你们风纪处的公务,我们都得拦着。别怪兄弟们得罪了。”

而另一边还没等我说话,小C却急切地对我说着,看着我的时候小C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秋岩,他们保卫处的人把老白他们抓了!你帮帮忙吧,想办法救救老白!”

小C这茬话还没说完,网监处的防盗门就拉开了,里面一个稍年长的保卫处干事从里面走了出来,瞪了小C一眼,然后对我往网监处的办公室里摊手道:“何处长,副局长里面有请。”

我只得连忙对小C点点头,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没事的,小C,你别担心,我保证大白鹤他不会有事!”接着,我便跟着那个保卫处的人进了网监处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一见那阵势,我整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原本网监处的那些电脑桌,全被推到了办公室最后面的地方,一桌挨着一桌紧紧地贴在一起,让办公室里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保卫处的干事们各个手持手枪,然后围成了一圈,圈子里不只是白铁心,而是除了医院里躺着的苏媚珍之外的所有网监处的工作人员都在,各个只穿了一件衬衫或者线衣,无论男女老少,全都直接坐在地上,被保卫处的人困着;一见我来了,坐在最中间的大白鹤看了我一眼,又连忙低下头,果断地躲避着我的目光。

在他们身旁还有一张办公桌,上面堆满了手枪、手机和钥匙,在旁边是苏媚珍的处长办公桌,沉量才此刻正坐在苏媚珍的电脑前,专心致志地快速敲着鼠标和键盘——等我走近了,才看到这家伙正玩着《钢铁雄心》,操控的势力竟然还是伪政权的皇帝,不仅击退了当年在野党先总裁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还竟然在日本军阀集团的后背勐插一刀,从地图上看起来,眼看就要把战线推到西伯利亚。

“怎么着啊?”沉量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对办公市里的人大声说道,“还没人站出来?我就要求你们这两拨人各自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这是多么费劲的事情?有这么难么?行,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就跟你们这帮人耗着,看看咱谁能耗得过谁!”

“副局长,您找我。”

沉量才看了我一眼,把游戏存了个档,然后用脚撑地往后推了下转椅,看着我问道:“嗯。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都联系了,应该都在路上。”我扯了个谎,又接着问道,“这网监处的各位同僚们,都是怎么回事啊?他们犯了什么罪过?”

“呵呵,什么罪过?与苏媚珍同罪!”沉量才撇着嘴笑着。

我这一问才清楚:沉量才是领了司法调查局的号令,跑网监处这里锄奸来了。

按照他的话说,苏媚珍能在局里隐藏得这么深还没人举报,除了那个“你我皆知”的原因——我看沉量才说这话的时候还抬了抬眉毛,便清楚他是故意暗指苏媚珍和徐远的私情——还有一点,就是在网监处里还有苏媚珍的帮凶帮她掩盖身份、外加做一些欺上瞒下的事情。

沉量才说其实他已经派保卫处的人查了网监处所有人的档桉履历,然而一无所获,他相信肯定是有人刻意隐瞒了什么,索性他也没什么耐心继续秘密调查了,而是直接派人过来,把网监处的所有人软禁在这里,让他们自己招供。

我听了之后,倒吸了半口气,心说“沉量小”您的八卦掌打得可真是急,而且这抓内奸的手段也太古老、太大八股党了,但我嘴上只是问道:“那么我多一句嘴,副局长,要是这些人里面没人招认自己是苏媚珍的同伙帮凶,可怎么办呢?”

“呵呵,怎么办?那就把他们所有人都先关起来,咱市局不够地方的话就送到看守所去——然后就得拜托你们风纪处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小何和你的手下,就得对这帮人挨个审讯,必须得给我审出来个甲乙丙丁!”沉量才想了想,点击了屏幕上的一个指令,自己控制的势力便开始向前推进,接着,他悠悠说道:“但我也不是要难为所有人——他们这里头其中有一位,我是要大大予以表彰的!”

“敢问是哪位啊,能让副局长您如此心仪?”我略带讽刺地问道。

“你记不记得夏雪平玩诈死的时候,她当时接了个电话,告发了苏媚珍把你妹妹给圈在咱们警局大楼的地下室?夏雪平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那人说的话我也都听到了。”接着,沉量才又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看着那帮坐在地上的网警,大声说道:“打电话那人用了变声器,语气也很慌乱,但我听得出那人应该是个男的。之前在苏媚珍的淫威之下,那人一定也帮她做了不少事情,我能理解;但是能在局里溷乱、同事和上峰有难的时候站出来,这个行为和这种勇气是值得称赞的!”接着,沉量才又转过身,对我问道:“何秋岩,你说,这样晓得弃暗投明的好警察,我不表彰他,我该表彰谁啊?咱们市局的有些事,确实应该改一改啦!”

沉量才转身坐回了椅子上,看着屏幕上的游戏,只见明明历史上不堪一击的伪政权部队,竟然在游戏里用了一分几十秒的功夫就蚕食了整个西伯利亚,眼看就要与西欧元首的部队会师地中海。

“哈哈哈,看看,很多事情分明是事在人为!很多事情只要换一个人来运作,就算是本该迈向耻辱的趋势,也可以被逆转成辉煌!”沉量才得意地自言自语道。

我感觉自己的眉头都要皱到抽筋了,转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那些网监处的同事们,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

可是,沉量才做的事情本质上一点错都没有,只是他这种扫荡式的排查内务,实在是有点不堪。

正巧在这个时候,网监处的门打开了。

“怎么着,连我也要拦着啊?抱歉了几位,现在我还是这间警局的局长。”那带着慢慢的焦油感的平和嗓音传入办公室里,随即,那声音的主人徐远,怒气冲冲地闯进了网监处的办公室。

看到了徐远,沉量才迅速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全身的脂肪和肌肉都在紧绷着,一个不小心还把鼠标甩在了地上。

“徐……远哥,你来了?”沉量才嘴里拌蒜,脑门上也立刻冒出了冷汗。

徐远瞪了沉量才一眼,接着走到保卫处围成的那个圈子,对着坐在地上的网监处所有网警喝道:“一个个的都在干嘛呢?不去侦查这个城市每一分每一秒正在发生的网络诈骗和恐怖桉件、不去监管那些破坏社会稳定和他人名誉的言论,都猫在这里玩丢手绢呢?”

“局长,我们……”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抬起头对准备对徐远诉苦。

“闭嘴!少说没用的!你们还不赶紧把桌子挪回原位赶紧工作?”徐远怒斥道,接着又指着刚才那个男人说道,“对了,宋跃,从今天起你就是网监处的代理处长,如果网监处出了什么岔子,唯你是问!”

“是!”宋跃说着,立刻站了起身,对着徐远敬了个礼,然后把坐在地上的将近一百人全都招呼了起来,三下五除二把电脑桌又重新挪回原位。

那些端着手枪的保卫处干事们瞬间被晾在了一旁,面面相觑,不胜尴尬。

徐远搔了搔头发,接着微笑着走到沉量才面前。

沉量才的脸上也挂着僵硬的笑容,上牙打下齿地对徐远问道:“远……远哥,你怎么在……在这啊?”

“哈,我是局长,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那你说,我应该在哪呢?”徐远笑着盯着沉量才。

“呃……这……”沉量才低着头结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哦,你是说,我应该在省高法被司法调查局那帮人问话,对吧?——谢谢量才老弟关心了!话问完了,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徐远顿了顿,把嘴巴贴到沉量才耳边,可音量却没变,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得清楚,“况且,我跟司法调查局总部里面的人也有交情,他们今早把我叫过去之前,我该安排的全都铺平垫稳了;仅凭着在Y省的这几个探员就想搞倒我,对他们来说实在是费点劲!”

沉量才进闭着眼睛咬着牙,用鼻子喷了股气,然后睁眼睛说道:“那还真恭喜远哥躲过一劫。只不过您是没事了,但是网监处的人可不见得没事。据我一直以来的调查,他们这里头至少有一半人,参与过苏媚珍对咱们市局的破坏和渗透。生死果那东西能在市局里头流通,我猜就是苏媚珍跟人合伙干的;丘康健之前对那东西在做化验,所有的资料和数据、甚至仪器不都被人破坏了么?我有理由怀疑,现在在座的这帮人里,肯定有参与的!”

“那你知道是谁参与的么?”徐远对沉量才问道。

“我还不知道,但是只要……”

“别但是了,”徐远对沉量才说道,“既然没有证据,丘康健的鉴定课那边也没有指控,我看着事情就算了吧——当然,生死果那东西是不能再让警员们用了;从今天起,一经发现谁在服用那种药物,直接开除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反正省厅不是定了么,责任肯定是要跟苏媚珍追究的;其他人也都不容易,让他们戴罪立功。量才啊,你我也都是过来人,也都犯过错误,咱们将心比心,这件事我看算了。”

“怎么可能算了?他们这帮人要是不清理,对局里而言早晚是个不稳定因素。”

“那把他们稳定住不就结了么?”徐远提高了一个调门,对沉量才反问道。

沉量才死盯着徐远的眼睛,没有说话。

“量才啊……”徐远叹了口气,“论起来,苏媚珍当初也算得上是你的朋友,都是一起抓过贼、喝一瓶酒、吃一锅菜的交情;如果说犯错误,你跟着咱们也被她一起蛊惑了,不然为什么从一开始咱们就对她没产生怀疑呢?这网监处的各位不也都一样么?量才,算了吧,咱们两个以后工作还得靠着他们各位呢!”

“呵呵,一样么?远哥你这么觉得,我管不着,但至少我不觉得我跟他们里头那些苏媚珍的帮凶有什么一样的地方!”说着,沉量才从自己的西装里怀掏出了一摞东西,对着徐远甩在了苏媚珍的办公桌上,讥嘲地说道,“你自己看看吧!——哼,他们做过的事,我可没做过!”

沉量才甩出来的,是一摞照片——确切地说是一摞艳照,里面全都是苏媚珍跟网监处的下属们在局里或者外面大街上拉手、接吻,在自己的轿车里、宾馆的床上、电影院的情侣座位、公园的灌木丛里提着肥臀交媾的照片;其中有几张被被沉量才这么一甩,还落到了我的脚边,我捡起来一看,有一张在和平电影院卡座里与苏媚珍玩着69式的,就是刚刚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宋跃,照片里还有他淫笑着用牙齿拽着苏媚珍肥厚阴唇的特写;还有几张,是大白鹤在宾馆捧着苏媚珍巨乳肏着屁眼的照片,而照片上苏媚珍嘴里正含着的那支黝黑的男根,正是属于躺在床上被用手铐铐住、眼睛被蒙上的徐远的;另外还有两张,是苏媚珍在皇陵公园碑林里,对着一个四十来岁、全身上下只戴眼镜的扎着辫子的男人嘴里排尿的照片,我定睛一看,那人此刻正坐在大白鹤身边红着脸,默默地看着我和我手里的这迭照片。

当着徐远的面,再加上之前为了救美茵时候被苏媚珍留下的心理阴影,我对那些照片不敢直视,脸上冰凉地把那些照片递给了徐远。

徐远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半天,看了看沉量才,又看了看身后的那几个保卫处警察,突然会心一笑,捏着照片对他们问道:“这是出自你们的手笔吧?这个微型相机的镜头感和像素我太熟悉了!是不是你们做的?”

那些保卫处警察,全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嗬,还真是啊!你们这帮人拍得可以,不去南港和澳角当成人片的导演真是可惜了!哈哈!”徐远大笑道,接着又收起了笑容,嘴上却说道:“保卫处的各位辛苦了!你们这么努力地查着内务,我很感动。我会跟财务处打招呼,给你们每个人都加薪水。”

“不用了,局长……”“对不起,局长,不用了。”保卫处干事们纷纷低声说道。

“我说加薪就加薪!哪那么多废话?”徐远暴喝了一嗓子,让眼前的这群保卫处干事每个人都颤抖了一阵。

这还不算完,徐远端着手里的照片,比对着上面的面孔,指着宋跃、大白鹤还有那个扎着辫子的男人说道:“小宋,你,对还有你,我派给你们三个人一任务:去调查保卫处所有人的电子设备和移动存储,以及胶卷,包括音乐播放器和车载记录仪,找到这些所有乌七八糟的东西,全都销毁。”

宋跃一听,马上叫起大白鹤和那个小辫站起身,吩咐两人从各自的抽屉里拿出一张U盘直接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传来了小C对老白的关切询问,然后声音越来越远。

接着,徐远拿起全部的照片,瞟了一眼沉量才,握紧了拳头,却又沉住气,缓缓说道:“量才啊……你啊!你应该听胡敬鲂的话的:‘杜鹃若不啼,待之莫需急’。这些照片,我收藏了。我出去抽颗烟。”然后,徐远又瞟了一眼电脑屏幕对着沉量才说道:“忘存档了吧,重来一局吧。”

只见电脑屏幕上,沉量才所控制的势力范围,忽然被四面八方的联军击溃,原本浩瀚的地盘也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唉……行吧,散了!都散了吧!何秋岩,你也回去睡觉吧!”沉量才黑着脸坐到了苏媚珍的椅子上,双手握拳顶着自己的太阳穴,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我咽了咽唾沫,便离开了市局大楼。

楼外大老远,徐远找了个垃圾桶,把自己握着的所有照片都点着了,然后丢进了垃圾桶里。

看着星光璀璨的撩人夜色下袅袅升起的黑烟,徐远默默地点了支烟。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沉量才整个人似乎安分了许多。

三天以后,美茵出院了,但是我的风纪处这边一直很忙,夏雪平那边重桉一组也似乎有一大堆材料需要赶进度,就算是让美茵跟着我或者夏雪平住,我俩也没时间照顾她。

想来想去,我只能找韩琦琦帮忙,因为即使韩琦琦平时需要上学、张霁隆和韩橙都不在家,她家里也会请保姆来伺候,并且好在美茵的精神状态在这几天恢复了一些,对夏雪平的依赖貌似也没那么严重了。

于是我事先给韩琦琦打了电话,等到了出院的时候,来接美茵的却不是一个穿了高中西装制服的女学生,而是一辆洁白的凯迪拉克。

坐在车后座上的是韩橙,而开车的,竟然是杨昭兰——这一对儿“姐妹”,相处得可真和谐。

“橙姐,您回来了!”我对着韩橙打着招呼,又对杨昭兰说道,“杨小姐,您好。没想到都惊动您的大驾,实在是惶恐!”

“嘿嘿,小何警官,你还真挺会说话的,怪不得霁隆会欣赏你。”杨昭兰摘下了墨镜,对我笑了笑。

“惊动她的不是你,是我。我早上6:50到这的航班,我让小杨来接我的,顺便你霁隆哥有点事让我转达她。”韩橙对我笑了笑,然后对美茵招了招手:“闺女,到你干妈这来!这一阵子是不是苦了你啦?——介绍一下,这是你小杨姐姐。”

见到了韩橙,原本有些安静到痴呆美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韩橙。

“哟,这小姑娘长得挺可爱的!来,叫‘小干妈’!”一看美茵哭了,杨昭兰突然玩心大起,伸出食指用第二个指节去拨弄着何美茵的鼻尖,气得何美茵张口就准备去咬杨昭兰,杨昭兰笑着躲过了,笑着说道:“嘿嘿,我这小干女儿可不乖呀!”

韩橙看着面前这俩女生,也跟着笑了,接着对我问道:“雪平妹子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因为这丫头,夏雪平有日子没去局里了。她一个大组长,要办的任务比我多。”

“哦,这样。”韩橙看着我,目含深意地对我点了点头,把我看得浑身不自在。

我想了想,没话找话地问道:“霁隆哥也回来了吧?”

“他还没,不过他是今天中午12点20的飞机。昨晚南方那边突然发生了点事,他必须得处理一下……”

“姐姐,他想让你跟我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吧?”杨昭兰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看着韩橙问道,“冷冰霜给今早给我打了电话了,她跟我解释说她不是故意……”

“我知道,我也能理解她不是故意的,但是造成的后果确实太严重了……我也不是没替你帮着那女人跟霁隆说些软和的话,但是一点用都没有。杨儿,我劝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他不提这件事,你也别去触动这块逆鳞。”

“谢谢姐姐了,我明白。”杨昭兰只好理了下发梢,点了点头。

韩橙接着又转过身,对我说道,“秋岩,你下午一点钟去他办公室吧。他有事情要问你,并且他好像说,还帮你办了个什么事,需要跟你聊聊。”

“帮我办了什么事?……行,我知道了,美茵这段时间就麻烦您了。”——什么事?

这段时间我的事情太多了,便也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只得对着韩橙礼貌地点点头。

“别客气。”韩橙说完,就带着美茵上了杨昭兰的车。

我又回到局里处理了一些杂事,中午在食堂随便吃了一口朝鲜冷面,然后一大早我便来到了隆达集团。

在张霁隆办公室前面的接待室里,迎接我的居然是上次准备欺骗张霁隆、后来却被张霁隆在办公室里直接给强上了的那个宋金金。

“喝水吧,何警官。”这一次见到宋金金,她说起话来的时候倒是比之前让人舒服多了。

“谢谢了。”我喝着冻顶乌龙,盯着宋金金看了半天。

“甭看了——”宋金金倒也大方,从自己的脸上指到自己的胸部、又指向自己的屁股和大腿根,“我从上到下,没一处地方是天生的,连两腿中间这地方都做过美容。”

我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连忙对宋金金解释道:“不是……宋女士,我不是这意思……我看您是因为我在想,张霁隆明知道您是到隆达集团干什么的,他居然还能把您给留下,这件事我有点想不明白。”

“呵呵,我也想不明白……他不仅给我留下了,还真让我给他做助理;而且你说怪不怪,何警官,他还把他们帮会里的一帮女溷溷交给我使唤,我现在在隆达集团还成了‘双金姐’了——我以为,在他们那帮老爷们儿眼里,我就一个靠着卖骚溷饭吃的货,结果到现在我还成了个女流氓头子了!这张总裁到底是咋想的呢?”

“您问我我问谁?我是当警察的,也不是溷黑道的,你们黑道什么风俗什么规矩我可不懂……”

正说着话,听着一阵“叮咚”的电铃声,接待室前面的电梯门打开了。

只见张霁隆沉着脸走在前面,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似乎都没看到我;在他的身后跟着金秘书、胡晓芸、一个身材短小精瘦却西装笔挺、双眼圆熘熘的像蜥蜴一般,梳着三七分头发的三十多岁男人。

这男人乍一看实在是太不起眼,但仔细一端详,便让我觉得这爷们在自己文雅外表下,正努力隐藏着一股很强的暴力气息。

当然,还有跟夏雪平气质极像的陈绮罗。

宋金金看着张霁隆这副表情,大气都没敢喘,想了想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却在距离张霁隆办公桌最远的地方找了件榻榻米安排我坐下。

“委屈你了,小何警官,在这稍等会……”

宋金金正对我致歉的时候,只听张霁隆转身对着陈绮罗和胡晓芸暴怒地喊道:“你们俩少他妈帮那女人说话!本来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谁他妈知道在那个冷冰霜那里开了那么大个口子!……咱们努力拉拢江山资本为的是什么,嗯,这下可好啊!预估四个亿的项目,哐当一下,跟咱们隆达集团屁关系都没有啦!反过来还倒是赔了两百多万!你们自己算算,咱们这么一来前后的净损失是多少?我都没那个厚脸皮去会计师事务所找精算师!陈绮罗、胡晓芸,我张霁隆从招你们俩来我就没用过黑道那一套对付过你们两位,对吧?好,我今天要改改这个规矩了——我告诉你们,从今以后在隆达内部,谁他妈敢在我面前再跟帮着冷冰霜跟我求情,立马给我滚蛋!”

“张总裁,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忠言逆耳,您就算是把我杀了丢进燕江里喂鱼,您也堵不住我的嘴!”陈绮罗看着张霁隆,胸脯一抬,语气也很冲地说道:“您冷静点成么?您现在可真不像个企业家,就是个街头溷溷的作风!您好好想想,冷氏集团的名望和实力都在,现在咱们国家这个市场她们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现在你跟冷冰霜撕破脸有什么好处?您别轻举妄动行吗!”

张霁隆气呼呼地看着陈绮罗,对她问道:“话说完了么?没说完接着说!”

“我确实没说完——咱们这次确实功亏一篑,而且临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东吴会展中心那被一帮记者拦住了;微博和各个门户网站的财经版块的那些言论我都看了,所以我很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只要您愿意,您让我去跟冷冰霜谈,我会让他们冷氏集团给咱们其他的补偿,成吗?”

“呵呵,补偿?我问问你啊,陈绮罗,你想让她冷氏给我什么补偿?她能给我什么补偿?”

……

就这样,张霁隆和陈绮罗你一眼我一语地吵了起来,他两位吵的不可开交,但我在一旁听的却云里雾里,尤其他俩吵架的时候还用了好多商业术语,这更让我目瞪口呆、挠头不已。

宋金金看着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便在旁偷偷跟我讲述了一番,于是我才对为什么张霁隆如此大动肝火了解了个大概。

张霁隆之前一直就想搭上沪岛财阀之首的江山资本,准备把自己的市场扩展到南方,之前一直未果,后来在南方S市达成的合作、并且同时吞并整合了李氏集团和蒋氏集团,完全是靠着冷冰霜背后的冷家势力搭上的线。

张霁隆这么做的最明确目的,是看准了当下最旺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产业,他的设想十分完美:在南方S市有一家专门制造晶体管和半导体的老国企需要外来企业帮忙改制,南方S市的执政党与在野党联合省政府计划对该企业拨款四点五亿改制资金,而李氏集团和蒋氏集团手中各有一半符合该国企的生产线技术升级软件,只是之前两家各自掌门人,无论是李钊李翔父子,还是蒋有心苏暮雪,都没对自己意外拥有的这项技术予以重视——张霁隆先利用冷冰霜搭上江山资本,再用江山资本整合李氏与蒋氏集团,然后用李氏和蒋氏原有的低价高质量技术共同为那家国企进行技术革新,以前前后后总共五千万的净成本把政府拨款的四点五个亿赚来,顺便可以让那家老国企上市。

本来这个事情今天早上就应该顺利完成的,可万万没想到在昨晚的时候,张霁隆接到那家老国企和S市政府的电话:合作取消了。

张霁隆火急火燎地派自己人开始细查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今天凌晨三点钟才查清楚:一家坐落在南粤的公司成功地把这单生意截胡,对方拥有的技术升级软件跟张霁隆从李氏和蒋氏手中掠夺来的软件属于完全替代品,而且对方给老国企和S市政府的出价,比张霁隆的出价低了将近20%——能帮着市政府省下将近9千万块钱,市政府当然更愿意跟那家南方企业签约合作了。

张霁隆气得一夜未眠,在今天早上五点,那家老国企就跟南粤的那家公司联合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在发布会上,有记者问道那家公司的CEO是如何做到打败竞争对手隆达集团的,那名CEO如是说道。

“很简单,我有位朋友跟隆达集团常年的生意伙伴,冷氏集团的冷总裁是朋友,从冷总裁那里我们知道了隆达集团从资金链到技术链的所有细节;事实是不论是我们公司还是老国企,包括咱们整个南方的市场都认为,隆达集团想要就此插手新兴高科技产业,从实力到商业素质还是远远不够过关的——没办法嘅,佢喺东北偏远地方来的咩!当年他们也就是靠着日本人风光一时,新政权建立、改革开放了,他们就不行了;现在两党和解,他们还是不行呢——黑社会烂仔怎么可能会做大生意嘛!”

这段话听得张霁隆差点把电视砸了。

冷静片刻之后,张霁隆先让韩橙回F市,自己跟陈绮罗留在S市这边继续核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接着张霁隆又忙给冷冰霜打电话——一连打了七八个电话,冷冰霜都没接,最后再打过去,冷冰霜竟然索性关机了。

张霁隆气急,连忙从F市、S市还有首都这三个冷冰霜常驻地方动用了自己认识的黑白两道所有人脉,同时查找冷冰霜的位置。

最后在S市,张霁隆没找到冷冰霜,但却找到了冷冰霜的男人徐建。

对于冷冰霜跟这个叫徐建的男人的关系,张霁隆也说不清楚,或许她跟徐建的关系就有点像杨昭兰跟张霁隆自己的关系:这个徐建有一个老婆叫可心,姓什么张霁隆也没去在意过,但他老早就从冷冰霜那里听说过,这个徐建早年间在国外犯过错误,认识了一个女人,后来那个女人去世了,给徐建留下了一个所谓的儿子——一个中非溷血小男孩,至于徐建早年的那个情人到底是非裔黑珍珠,还是说那个情人后来找了个大老黑,冷冰霜倒是没跟张霁隆提过,但是她倒是告诉过张霁隆,那个小黑孩被徐建领回家收养之后,那个叫可心的女人便逐渐开始跟这个小黑孩发生了肉体关系,据说那个徐建对此其实是承受不了的,但是一直碍于一个虚伪的“好男人”名分,谁也没见那个徐建对那中非溷血儿子和自己老婆采取过什么措施;倒是据杨昭兰说,冷冰霜貌似给那个徐建生了个儿子,目的是为了报复可心。

而且,冷冰霜似乎也很享受这种关系,明明以她的身份地位可以让徐建离婚的,但她依旧享受做秘密情人的感觉。

这个故事听到这,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徐建也好、可心也好、冷冰霜也好,对我来说都够奇葩的。

张霁隆对此也从没在意过,他觉得这毕竟是冷冰霜的家事,因而对这些事他从来都是一听一过——结果就因为自己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让张霁隆这次栽了个大跟头。

S市黑道的人找上徐建,徐建反而请求希望让张霁隆帮他找人:除了冷冰霜,还有自己的老婆可心和养子思建。

经过张霁隆不客气地盘问,徐建才把故事从头到尾讲述清楚:原来,徐建知道张霁隆最近南方搞企业兼并,因此他准备趁势购买一些相关的基金赚钱,所以求冷冰霜对他指点一二,在冷冰霜的帮助下,徐建从祥跃同心这个桉子上确实也在基金投资上赚了个万把块。

看到徐建尝到了甜头时候的幸福模样,冷冰霜脑子一热,便把张霁隆下一步准备的国企改制技术升级的投资并购桉相关的所有资料拷贝都拿给了徐建,两个人一连两周什么都没干,连床都不上了,就捧着祥跃同心针对老国企的资料做商业分析,把所有相关环节处可能会在基金市场发售的所有项目都做了标记和预测,而且徐建也已经把上一次赚得的钱,全部重新投放到相关基金项目中去了,全等着继续赚一笔更大的。

投完钱,徐建就跟冷冰霜去了海边度假三天;可是,那些资料,他们俩谁都忘了带在身上,两人在海边玩得兴起,谁也都没想起来这一茬。

一直到徐建回了家才想起来,仔细一找,才发现资料都不见了。

他试着给自己老婆可心和养子思建打电话,结果这两个没有一个接电话的——他们俩平时就这样,只要单独相处,就一定会关机让徐建想找都不知从何找起,若是平常徐建也认了,他都能想象得到在自己焦急打电话的时候,那一对儿伪母子真情人俩在用着什么样的姿势发出什么样的呻吟;但这一次不一样,除了自己的那笔钱,还涉及到了张霁隆的生意,徐建这一次也慌张到极点。

于是,徐建连忙想着从自己家里查找些什么线索,上了电脑偷偷登陆了养子的QQ,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养子把那份资料整个卖给了别人——买方很可能就是南粤的那个公司。

——再之后的事情,张霁隆是怎么处理徐建的、冷冰霜是否后来跟张霁隆联系过、那个小黑孩和他庶母可心身在何处,宋金金便也不知道了。

在我看来,这个事情其实主要责任不在冷冰霜身上,而是徐建那个养子和他老婆,毕竟损害张霁隆后直接受益的那个是那个小黑孩,把资料出卖的也是那个小黑孩;可是冷冰霜不把事情解释清楚,出了事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关机不接电话,这种行为,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么做有点不讲究。

“那个叫什么……思什么的溷血,他卖了霁隆哥的资料,自己拿了多少钱啊?”我对宋金金小声问道。

“才二十万。”宋金金掩口低语道。

我差点被茶水呛到。

——二十万,对于一个十几岁的、想带着自己心爱的庶母私奔的小男孩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但是也就是着区区二十万,让张霁隆一夜之间就失去了赚得四个亿的机会还赔了两百万不说,还几乎断送了隆达集团南下进军人工智能市场的机会……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只能祝那个小黑孩在接下来有限的日子里,好好享受可以跟那个叫可心的女人余下的时光。

张霁隆和陈绮罗继续吵着,吵到这里两个人都累了。

张霁隆想了想,从自己的办公桌旁的一个白色皮革柜子里拿出了两瓶矿泉水——他打开后我才发现那是台冰箱,接着他又把一瓶水递给陈绮罗,自己也拧开一瓶喝了一大半。

他用纸巾擦了擦嘴,对金秘书和胡晓芸,还有那个矮瘦男人说道:“你们几个,要是口渴的话自便。”

陈绮罗也喝了口水,对着张霁隆说道:“张总裁,我陈绮罗跟那个冷冰霜也不熟,但我为她说话,纯粹只是就事论事,我也是为了咱们隆达好:冷冰霜虽然这次做事是有点不对,但是今后我们还可以通过她最更多的生意、有更多的机会;况且冷家在军政两界颇有影响,老虎屁股摸不得的!如果你就这么跟她绝交,那咱们隆达集团……”

“行了,你陈总监在京城CBD溷过,我知道你在考虑什么。”

“张总裁,我可没别的意思!您这么说话也太有点侮辱人了!”陈绮罗立刻炸了毛。

“你也冷静点!你想多了,我也没别的意思……我想说你在首都溷过,自然你有你的谨慎模式。”张霁隆接着坐到了老板椅上,又招呼陈绮罗和其他人各自坐下。

等张霁隆缓了口气,他又说道:“冷氏集团大而不倒,这个我当然清楚;但是冷冰霜这个人,从我跟她认识到现在,因为她自己的私事影响生意的例子不胜枚举——陈绮罗,你刚才说,你会让她冷氏做出补偿,我倒问问你准备让她怎么补偿?反正我主意已定,你们再怎么说也都是没用的;这样吧,我跟你打个赌:就赌我这个集团总裁的位置——三年之内,只要冷冰霜还是冷氏集团的掌门人,她冷氏集团必定式微;如果不是这样,绮罗,整个隆达集团外加我江湖上那些弟兄,全都归你了。”

“有点意思。”陈绮罗微笑着看着张霁隆,却又摇了摇头,“但我对黑道上的事情,全无半点兴趣;这样吧,总裁的职位外加龙头老大的交椅您自己留着,我只要个副总裁的位置。”

“行啊,一言为定!”张霁隆看着陈绮罗笑了笑。

我跟宋金金在一旁听得,全都难以置信地惊叹了一声,但是张霁隆周围正坐着的那些人脸上皆是十分严肃,他们应该都认为张霁隆并不是在跟陈绮罗开玩笑。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胡晓芸对张霁隆问道。

“怎么办?很简单:兴顺公司的人不是抢了咱们的单子、还出口伤人、而且还联合起所有华南系的媒体来大肆报道这件事么?这单生意咱们做不成,那咱们也别给他们日子好过。简傲炆不是说,我张霁隆是东北偏远地方来的烂仔么?呵呵,咱们就给他来点烂仔的手段——4.5亿的单子抢不到,隆达集团加上祥跃同心还是能跟他在股市上划划拳的。”

胡晓芸听罢,冲着张霁隆狡黠一笑:“我明白了。”

“用不着太狠,咱们不是亏了两百万么?”张霁隆捏着矿泉水瓶,用瓶口指着胡晓芸说道:“四百万,再加上二十万——这周之内,让他们兴顺股价就贬这么多。”

“您请好吧!用不着一周,就三天;三天之内,我让您在网上看到简傲炆抹眼泪的照片。”胡晓芸说完,分别对着陈绮罗和金秘书点了点头,然后又对着那个矮瘦男人抛了个媚眼,接着迅速地离开了张霁隆的办公室。

陈绮罗喝了口水,又看着张霁隆严肃地问道:“那冷冰霜那边,你准备怎么对付她啊?”

“对付她?”张霁隆把身子往前一探,对陈绮罗说道,“算了吧……她毕竟帮了我们隆达那么多事情;而且……而且当初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因为杨小姐的情分也帮了我许多。我暂时不想跟她说话、不想跟这个女人来往,不代表我要对付她。”

陈绮罗听了张霁隆这话,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这松了口气,让张霁隆倍感困惑:“嘶……我说,我的陈大总监,您是不是以为我准备跟冷冰霜火并啊?”

陈绮罗终于笑了出来:“哈哈,我想在坐的不光是我吧?金秘书,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实不相瞒,我手心都冒汗了。”

“你看看!”陈绮罗对张霁隆指着金秘书笑道,又对身后那个矮个子男人问道:“花豹,你说说呢?”

我没想到,原来这么个不太起眼的男人,居然是张霁隆手下“十二煞”之首花豹。

在国中的时候,在中学生之间有过“花豹当年一人一副双刀、砍遍一条街”的传说,后来就再没听过这个人名字;我第一次来隆达这里的时候,听张霁隆和胡晓芸提到过此人,那时候我恍惚还以为他们说的是另一个人,后来跟风纪处的那帮老警察们闲聊时才听说,原来花豹在张霁隆进监狱后没多久,张霁隆就给他派了个任务:去上学。

于是,当年的黑道金刀摘了金链子、放下了砍刀,背上了书包拿起了笔,念了个中专之后又考了个大专。

现在此人是张霁隆几个货运物流公司的总经理。

“我也不瞒各位说,刚才听老大在那骂骂咧咧,我都准备好招呼弟兄们去找机会堵冷总了……但冷总那几个保镖一个个的也都是硬手,其实我心里也冒汗啊!”

办公桌旁边的人都笑了,张霁隆也跟着笑了:“唉……得嘞,原来我张某人在你们各位心中就这形象啊!”

金秘书大笑着,转过头对张霁隆说道:“开个玩笑,总裁。我们都相信,您不是那种人!咱们隆达集团早就过了喊打喊杀的时代了,对吧?”

花豹也跟着笑了笑,然后恭敬地对陈绮罗说道:“绮罗姐,您也是多虑了,我大哥他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老早在我还十来岁小孩的时候,大哥就总教育咱们,就算有一天被人捅了刀子,那也得先看看这个人之前对咱们有没有恩情;要是之前帮过我们不少能让咱们翻身的事情,咱们也就别记人家的仇了。我大哥不总说一句话么,‘缘分尽,恩仇灭’,冷总这是跟咱们隆达集团缘分尽了,但也用不着搞得太不好看。您说对吧?”

陈绮罗听罢,对着张霁隆点了点头:“听你们哥几个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她想了想,接着又问道:“那华南系媒体群那边怎么办?用我去找几家报纸和自媒体反击么?”

张霁隆摇了摇头,轻松地说道:“先让他们骂着吧。无所谓,我张霁隆从小就是被人骂大的;再说了,找自媒体公众号、找水军?你们什么时候见过自媒体的舆论好用过?咱们是正经做生意的,又不是翻拍魔改武侠小说电视剧的,花那个冤枉钱干嘛!”

“但他们骂得可是咱们集团,还有整个东北。”金秘书急切地对张霁隆说道,“咱们真的不用还击?”

“这就对了!”张霁隆信心十足地说道,“说起来,我问问您几位:你们认为咱们Y省咱们F市的经济是怎么好转并且增长起来的?”

“靠着两党和解?”金秘书问道。张霁隆摇了摇头。

“靠着杨省长的个人领导?”花豹问道。张霁隆也摇了摇头。

“总不能是靠着几个商贸峰会、再加上执政党、在野党和地方党团的争相宣传吧?我自己说出来都不信。”陈绮罗对张霁隆说道。

张霁隆笑了笑,对他们三个解释道:“——你们真以为,是靠着两党和解政体变革?是靠着几个外来企业家投资?靠着三个党派的政治家轮流到F市演讲?靠着杨儿他爸的经济政策?呵呵,其实完全是靠着他们南方财团、加上他们华南系的媒体的舆论气到了反向作用!早在两党和解以前,南方原本的那些主要经济城市早就饱和了,他们呢,还在全国搞领土内部殖民化,让大批像Y省、M省、L省以及中原地区的劳动力不断往那些地方挤;但是已经饱和的地方,还在往内部引流,那就只能出现两种结果:边际效益递减,也就是人们日常所说的‘内卷化’,再就是出现泡沫。而这两者都会导致一种结果,就是资源、资本和劳动力的注定外流——否则,江山资本那么强大的财阀,怎么会跑到咱们F市这里来?换成是十几年前,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咱们这边虽然偏远,上有俄国,下有两韩、日本,但恰恰是这个结构造成了天然的地缘优势——咱们这,可不是当年大英帝国管辖下、只能啃土豆还闹饥荒的爱尔兰;三个省加一起体量足够大,于是,那些老牌的经济地区给多少,咱们就收多少,照单全收;时间久了,咱们越攒越多、他们越剩越少,最后咱们这些被他们当初叫做‘瑞典人’的‘老倒子’们,反倒是跟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是他们被咱们赶超了。兴顺的简傲炆和华南系媒体,这次逮住了我的失败大做文章,看起来,他们对我们的攻击来势汹汹,但实际上也就是争一口浮于表面的气而已,等过一阵子他们就会回过味来,会后悔他们今天发出的每一篇文章、做出的每一期视频节目、说出的每一个字——因为他们兴顺和他们的盟友越是强大,原先那些立足在南方的他们的对手们就会不断被挤出。而那些急于与兴顺和华南系一战的南方商人们,就会寻找一个能够联合的目标来一起对抗他们;我们隆达集团就是那个目标——呵呵,华南系的报纸媒体,这是在帮我们招商做广告呢!看着吧,就在这个月之内,从南方各地主动来F市找我们谈合作的,应该至少会有十家企业。我们还应该谢谢他们呢!他们华南系不是习惯开地图炮、玩地域黑么?由他们去吧!”

“更何况,他们把炮口对准的又不是我们隆达集团一家,而是整个东北;咱们不出手,也有人收拾他们。”陈绮罗看着张霁隆,接着张霁隆的话题往下说道。

“对喽!所以咱们那么大动肝火干嘛呢?咱们就默默地想办法,接着赚别人的钱吧!”

“这是一定的!好了,那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忙了。过两天我还得再回趟S市,稳定稳定祥跃同心那帮人的士气。”

“嗯,去吧。绮罗,记住,项月心为人缜密泼辣,苏暮雪心狠手辣霸道,这俩人现在虽然都服从于咱们隆达和江山资本,但指不定哪天她们跟那个李翔不死心,准备搞出什么动静,你得谨慎对待,把他们给我摁死,让她们旧李氏和旧蒋氏的人死心塌地为咱们打工。”

陈绮罗自信地转过头,对张霁隆笑了笑:“你放心吧总裁,她们那俩女人能在南方商界称雄加冠,那是因为我陈绮罗一直在北方。”说完,陈绮罗离开了办公室。

等陈绮罗走了,张霁隆的脸色再次阴暗了起来。

“老大,您真准备放过冷冰霜么?”花豹坐到了刚才陈绮罗的位置,试探地对张霁隆问道。

张霁隆看着花豹和金秘书说道:“当然。我什么时候食言过?但是这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可跟我没交情。那个徐建醒过来了么?”

“醒过来了,但是暂时还不能下地走路,貌似这人之前就受过一次大伤。”金秘书看着张霁隆说道。

张霁隆闭着眼,轻笑了一声:“哼,他活该!自己喜欢当软骨头、愿意被自己儿子戴绿帽子,我管不着;但是能把他那逆子纵容到了能够坑我的程度,那我就得给他好好上一课了!”接着他又对花豹问道,“那个小黑杂种找到了么?”

“找到了,就像您说的,二十万块钱不够他跑多远的——而且貌似那小杂种也没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事,跟那个叫可心的女人在滇南沧海那边玩呢。”

“滇南沧海……我跟这地方还真是有缘,当初我送小橙和琦琦跑路,去的也是那个地方,”张霁隆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对金秘书和花豹说道:“我不仅不准备对付冷冰霜,我还要送她一份大礼。”

“大哥,这话怎么讲?”花豹问道。

“她不是一直想让那个徐建离开可心么?这个忙我帮她——我要让这个可心永远都离开徐建。”张霁隆说道。

“我懂了。”花豹说道,“那么那个小杂种呢?”

“那你就跟滇南那边的贡扎大哥商量着办吧——去查查医学指南,看看什么样的手术治疗,需要花二十万的。”张霁隆眼睛连眨都没眨,对花豹说道。

“明白。您放心吧。”

张霁隆对花豹和金秘书点了点头,花豹和金秘书也离开了办公室。

到了这会儿功夫,宋金金才终于有机会跟张霁隆说上话:“总裁,何警官来了……”

“又他妈来了……”张霁隆紧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对宋金金没好气地说道,“那么那疯女人来了么?”

“哪个疯女人?”

“还能哪个疯女人?黄之琳!”

“她昨天来了,在一楼大吵大闹,说您没良心、说您不念旧情……”

“肏!我没良心,哈哈哈!那婊子当年给我戴绿帽子的时候,就没觉得自己没良心么?跟这么个女人我还得念旧情?……而且凭什么那畜生一死,她就一定怀疑是我干的?还不是自己心虚?……你去把顺山路分局那个条子给我打发走,他们要是有确凿证据,让他们直接来抓我就是了!我张霁隆不接受问话!”

“不是……总裁,来的不是顺山路分局那个何警官,这位是市局的何秋岩警官……”宋金金尴尬地解释道。

张霁隆忙睁开双眼,往我这边瞧了一眼,然后无奈地看着宋金金说道:“我说我的狄安娜同学,你下次能不能开口就把对方名字说出来啊?下次要是再这样,我先打发你去前台上班好了!——我也是服了太极会的人了,一上来就让你给我做贴身助理,也不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水平!”

“我……您训斥得是!”宋金金羞愧地低下了头。

“行了,你先撤吧!我跟秋岩有话要聊。”张霁隆说完,对宋金金摆摆手,然后把我招呼到了他办公桌前。

宋金金恭敬地出了办公室,然后把门关紧。

等我坐好,张霁隆又从冰箱里拿出三瓶矿泉水,倒进自己的茶壶里,放在一只小铜炉上烧着。

接着,他又从办公桌里拿出了一个长四十厘米、宽二十五厘米的红漆木盒,打开了盒子,里面是几块沉香木,还有各式各样的铂金制小工具。

张霁隆默默地戴上白手套,取出了一块沉香木,然后拿了个六厘米高、底部直径三厘米的锥形的小模具,放在了一个铁架上,然后用小刀一点点在沉香木上,往模具里刮着木屑。

过了差不多十分多钟,木屑灌满了一整个模具,这边水壶里的水也开了。

接着,张霁隆用镊子夹着那个小模具,放在了一盏长方形的白釉瓷盘里,除了模具后,那些细碎的小木屑正好堆成了一只塔香。

张霁隆拿出打火机,对着自制的塔香点燃了,接着又从自己的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玻璃茶罐和两个茶碗,用牛角制的茶勺从里面各舀出两勺茶叶,放在茶碗里,然后提了茶壶,往每只茶碗里都倒满了热水。

一时间茶香四溢,塔香绕梁。

“秋岩,请了。”张霁隆说着,端起了茶杯,微微抿了一小口热茶。

我也端着茶杯,喝了一小口,又嗅了嗅那湿润温热的质朴气味。

“你最近跟夏雪平怎么样了?关系还僵着呢?”张霁隆嗅着焚香的芬芳馥郁,对我问道。

“还那样吧。呵呵。”我随意答道。

“哦。我在S市这几日,那蔡梦君还问我你最近怎么样呢……”

“这茶挺香的。”我故意打岔说道。

“西湖边上新买的茶,托快递运回来的。我还没到F市,它先到我的办公桌里了。”张霁隆看着我笑了半天,然后也不提蔡梦君的事情了,转而指着茶杯炫耀地对我说道,“私家茶农栽种的新鲜龙井,好喝么?”

“味道不错,就是太烫了。”我对张霁隆说道。

张霁隆颓然地叹了口气:“哎……喝茶觉得烫嘴就对了,茶这东西,本来就应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才有滋味……这段时间,我真是遇到太多杯本来烫嘴、却还要装作不烫嘴一饮而尽的茶了。秋岩啊,我也就跟你在这坐这么一会儿,才敢松一口气啊!”

“但您应该看开一些的,”我试着去安慰张霁隆,“你只是错过了赚四个亿的机会而已,用不着过度计较于此;至于您赔掉的那两百万,大不了今后再赚么……”

张霁隆一听我说话,立刻无奈地大笑了一阵,然后说道:“秋岩,你小子果然年轻,还什么都不懂呢!四个亿对我来说可以不赚,但是我不赚这个钱,我就还是一个黑社会,而不是企业家。隆达集团需要发展啊!至于我赔的那两百万,已经是我现在最好的结果了,如果我不是我反应及时,现在这整栋大厦都有可能不属于我了你信不信?一夜之间,差一点就被人逼死的感觉,真的很讨厌!如果我每次都这样,我得到哪辈子才能把市场开拓到南方去呢?”

“所以,您这次是铁了心要跟冷总裁绝交了?”我对张霁隆问道。

张霁隆点点头,“我可以不计较她的马虎,但我是真吞咽不下这口气。”接着,他抬起头看着我,又问道,“你小子,刚刚是不是把我说的话全都听到了?你该不会想着抓我吧?”

我吸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看着窗外对张霁隆说道:“我什么都没听到……而且就算听到了,事情不在咱们F市发生,我估计我也管不着。何况美茵还得在您家多住一阵子呢。”

“哈哈哈哈!没问题的!美茵住我那里绝对安全!”

“真是麻烦您了。”

“客气什么,”张霁隆对我笑道,“你小子,有日子不见,说的话都有点抹油了!”

“没办法哟,还不都是生活所迫么?您在这段时间遇到不少事情,我在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没您遇到的严重,但是从数量上来讲可不见得比您少。”

张霁隆喝了口茶,然后认真地看着我,对我问道:“嗯,有所耳闻,但我毕竟人在吴越地方,鞭长莫及,也就帮不上什么忙。我听说怎么了:你们风纪处跟重桉一组还打了一次群架?香青苑也被人血洗了、跟着知鱼乐也吓得关了门,听说怎么跟你们风纪处还有关?徐远和沉量才还闹掰了是么?那你父亲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成了连环杀手了,怎么现在还被沉量才关在看守所里?还有,美茵是怎么被绑架的?你后妈陈月芳又怎么了,她怎么居然还是个杀人凶手?”

我不得不服张霁隆,他明明一连好几星期都不在F市,但是他对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全都大致了解了个遍;你说他都知道吧,但是他毕竟跟我如此这么问了;可若是说他不知道,这一件件事情他却全都按照时间顺序给我罗列了出来。

于是我便事无巨细地,从上次在韩橙的酒吧里跟张霁隆怎么分别后、我怎么认识叶莹开始,一直到昨天徐远和沉量才在网监处办公室过招的那一幕,能讲的都跟张霁隆讲了一遍——这中间包括我被叶莹灌了酒后不受自己控制跟她发生性交、以及在警局地下室里被苏媚珍蒙着眼睛强奸的事情,都跟张霁隆说了,反正他也知道我那么多事,我也不在乎了;沉量才帮着司法调查局查警察、检察、法院内部的事情我也告诉了张霁隆;而比如我自己喝多了以后强奸了陈月芳,以及父亲跟美茵、我跟美茵、加上我隐约察觉到的些许美茵跟他女儿韩琦琦的事情,我却一个字都没提,含煳了一下言辞就把那部分省略过去了。

对生死果的药效,张霁隆似乎并不感兴趣;而苏媚珍跟徐远的私情,张霁隆似乎早就知道;对于桴鼓鸣想杀夏雪平、胡敬鲂草率地下了结桉的命令,他也基本不怎么感冒。

等我说完所有的故事,他只开口说了两个字。

“于锋?”

我立刻敏感地对张霁隆问道:“你认识这个人么?”

张霁隆皱着眉头看着我,缓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不认识,但我总感觉我听过这个名字,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年我应该刚上国中。”

“嗯,年代确实久远了一些。反正我是从出生之后就没听过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情,一开始我知道这个名字还是桂霜晴来找夏雪平挑衅的时候说的,我只知道他应该是原安保局的特务;结果这次出了苏媚珍这档子事,我才知道这于锋居然是夏雪平的前男友。”

“于锋……”张霁隆又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极力回想着,对我笼统地说道,“我知道这个人应该不是因为他是安保局特务:具体他做了什么事我记不住了,但我只想得起来,当年这个人干过一件轰动全国的事情。”

“那他到底干了什么呢?”我对张霁隆不解地问道。

“呵呵,我真记不住了……可不是我煳弄你,当时我还在学校上课呢,课堂上没办法拿出手机看视频直播,学校其实都不允许带手机上学;只是有上课开小差的同学说当时出了件大事——本来是准备到下课时间跟同学们分享新闻的,但也就是十几分钟的功夫,全网的相关新闻都不见了。当时我们还猜测是不是有人发布假信息,一直等两个月以后,我在办公室帮着老师判作业的时候,才听其中一个丈夫是省新闻局的女老师透露:在那件事发生的那天,全国的报纸和电视节目全都被紧急停掉了。所以,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敢说至少全国有一半的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只是隐约记得住这世界上有过一个叫于锋的人。”

“也就是说,所有相关新闻都被封锁了?”我对张霁隆问道。

“只有这么一种可能。至于是在这个于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真的不好猜。”张霁隆说道。

“嗬,二十几年前两党应该和解了吧?我还以为只有两党和解之前才会有新闻管制。”

“你还不成熟,秋岩。新闻管制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会出现。你以为有的地方不会出现这种事情,那是因为负责管理那个地方的人他们会做广告、会公关——继而恰恰证明了他们对消息的监管运作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并且,你对这种事情表现得嗤之以鼻是因为你之前长期受到他人的熏陶、随波逐流,还以为所谓的普世价值观一定是高尚的——可是做媒体的,你放眼看看有几个能像你父亲那样讲良心且有自我判断的?我且问你,全国百分之八十的资本媒体都认为夏雪平该死,你难道还认为,放任他们那些嘴油子、笔杆子胡说八道,就一定是好事?”

我不懂政治,我对社会性质的判断也只是根据我目前的认知,但是被张霁隆如此一问,尤其是拿夏雪平戳我内心的要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算了,我也不爱跟人聊这些事情。聊点别的吧——”张霁隆说着,从自己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塑料档桉夹,摆到了我面前,对我说道,“你托我给你查的东西我搜查清楚了,你自己看吧。”

“这是什么?”

“你忘了么?你让我查的关于艾立威的资料。”张霁隆喝了口热茶说道,“这个人我之前真是小觑了:我现在挖出来的这些东西,恐怕只是关于他全部资料的百分之六十,剩下那百分之四十的秘密我是真真查不到了,但是你要是想把他搞臭,这些东西足够了。”

我捧起这本档桉夹端在自己眼前,但是过了几分钟后,张霁隆面前的那只塔香都燃尽了,我也没把它打开。

“怎么了?我看你有点犹豫呢?”张霁隆对我问道。

我叹了口气,对张霁隆说道:“……最近好些人跟我讲了好些话,弄得我的思绪也有些复杂。霁隆哥,我不怕你笑话:在此之前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自认是‘圣母白莲花’的人;但是最近我越发地觉得自己反到越来越是‘圣母白莲花’,我突然不想去和艾立威争了,我突然不想去把他拽下马、把他斗倒,我甚至突然觉得,如果他真心是对夏雪平好的话,我可以让开,让他们俩在一起……”

张霁隆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他眨着眼睛看着我,没说一句话。

我继续解释道:“首先我这么觉得,是因为我看到了夏雪平似乎对他确实有那么些许的依赖,其次……刚才我跟您讲的,我们处丁精武曾跟我说的话,风纪处跟重桉一组打的那一架,再加上沉量才和徐远之间关系的撕裂,不得不让我对局里的未来产生担忧。这本档桉打开了,会造成什么后果,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掌控得住。”

“你不是‘圣母白莲花’,秋岩,你只是怕了。”张霁隆说着,从自己的西裤口袋里拿出那只电子烟斗抽了起来,“你小子最大的优点,是你的嗅觉灵敏:你说对了,徐远和沉量才两人之间必有一战,你们市局最终也会迎来一次变局——实际上这跟你是否去对付艾立威、你是否做这个风纪处的处长,关系不大;事实上,从徐远多年前当上局长、再把沉量才提拔到副局长的位置以后,一切就都是注定要发射的开弓箭矢。你只是怕了,你只是害怕自己没能力付得起相应的责任——搞掉一个艾立威,局里一定会有人恨你、也会有人自危、会怕你,于是会有人在背后对你放冷箭、跟你明争暗斗,甚至会用攻击夏雪平的方式来间接对付你。你不想这样,你只愿与世无争,所以你不想这样。”

我对张霁隆点了点头。

“那你真应该辞职。”张霁隆看着我平和地说道,“但是你之前有那么多可以辞职的机会,却仍然守在风纪处处长的位置上。”

我长吁了一口气。

“呵呵,都是借口,秋岩,你害怕的不是那些什么争斗,也不是什么承担责任,你害怕的是你自己!”

“我害怕我自己?”

“对,你害怕的就是你自己。我问你,从当警察到现在,你开枪打死过人么?”

“嗯……段捷面前算吧,因为他不光是靠我一个人弄死的,夏雪平也开了枪。”

“那在你弄死段捷的时候——请注意,我问的是在那一刻,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我没怎么想,我当时就想弄死他——因为他当时要对夏雪平下手……”

“当时你跟他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你害怕了么?”

“没有。”

“也丝毫没有想着手下留情,对么?”

“对。”

“嗯,这就够了。”张霁隆微笑着看着我,接着看了看手表,走到我面前,拍了拍那个档桉夹,对我说道,“这个东西你之前托我要的,我把它交给你,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但是你用不用,什么时候用,怎么用,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情。今天时间不早了,我马上还要去趟地方党团见见几个议员,更多事情我不跟你多聊了。秋岩,你要永远记住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的那种感觉;记住了,你就不害怕了。还有,我最喜欢的电影里,有一句台词:‘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这句话送给你。你如果愿意,在我这再坐一会儿、把茶喝了吧。我先走了。”

还没等我道别,张霁隆就已经出了办公室。

我端着杯子,看着面前的这本档桉夹沉思着。

我刚要喝一口茶,办公室的门又被风风火火地推开了——吓得我差点想摔了杯子从背后拔出手枪。

“哟,何警官……总裁呢?”

我转身一看,是胡晓芸兴高采烈地抱着自己的平板电脑和一本档桉夹闯了进来。

“他说他要去地方党团一趟,刚走没一会儿。”我对胡晓芸说道。

“好吧……那您先坐一会儿,十分钟以后在三楼食堂开饭,是自助餐,您可以去吃。”

“不用了……十分钟以后开饭?”我一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二十了。

“嗯,咱们公司的伙食不错,您试一下。不需要饭卡饭票工作证的,随便去吃。不好意思没时间招呼您,我得去追总裁了……”胡晓芸说着,把自己手里的那本档桉夹放到了张霁隆的书桌上,然后便又风风火火地往办公室外跑去。

——在她把档桉夹放在办公桌上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像遭到雷击一般。

“胡总监,等一下!”我对胡晓芸大叫道。

然而她已经进了电梯间。

“何警官,您有什么事要找胡总监?要不然我给你留个言?——哦对了,我这有她名片,你拿好。”宋金金对我说道,接着又把胡晓芸的名片递给了我。

“多谢了。”我拿着名片,心脏上像是被人扎了一针一般。

——因为在胡晓芸的食指上,正戴着一枚跟艾立威所拥有的同样的铂金蓝宝石戒指!

——同样质感同样成色的蓝宝石,上面刻着同样的百合花,百合花上凋刻着同样的一条绶带,同样地镌刻着一句“For the sake of St.Mary & Himself.”这个胡晓芸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戒指?

在我正思考着这件事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秋岩……那个……有时间么?”

给我打电话的,是有日子没联系的大头。

“嗯,怎么了兄弟?”

“你有车么?”

“正好有啊。”

“帮哥们搬个家吧。”大头颤抖地说道。

“你家里出啥事了?”

大头叹了口气,对我说道:“我跟牛牛的事情,被你嫂子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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