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何秋岩,小溷蛋!快起床!都跟我答应好了,怎么能这样呢……”

我感觉有人在抚摸我的额头、并摇着我胳膊,于是我睁开了朦胧睡眼。

在身边竟然是夏雪平,她此刻微笑着看着我,还故意用刚洗过的手往我脸上掸水珠:“小溷蛋,你怎么这么能睡呀?哈哈!你说我以后是该继续叫你‘小溷蛋’还是叫你‘小懒虫’……”

“哎呀,夏雪平你干嘛呢?你怎么在我房间里……而且我这才睡着没一会儿啊……”我把自己的头埋在了枕头里,对夏雪平牢骚地说道。

“才睡什么一会儿?这都下午七点钟了!你从中午午睡到现在还不醒呀?再不醒来,八点钟的位子可就要错过啦!而且你睡煳涂啦?不是你说好了要跟我一起过节的嘛?快点、快点!”

夏雪平不由分说,居然揪着我的耳朵就把我拽了起来;于是,我就这样被迫害式地去了洗手间……

过节?过什么节?

可恍惚间,我就跟夏雪平来到了一间西餐厅——怎么来的,我实在是找不到半点线索,彷佛我把洗手间门打开了,就是一个新世界……

到处都是明亮的烛光。

洁白的餐桌上,水晶瓶里正摆着一束用洁白满天星点缀的红色虞美人。

旁边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小提琴手,正演奏的是悠长婉转的《卡农》,并用着艳羡的目光看着身着整齐的西装的我,和坐在我对面穿着黑色低胸长摆晚礼裙、白色貂绒披肩的夏雪平。

侍应生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和她,从冰桶里拿出沁人心脾的起泡香槟,缓缓把那冰凉清甜的液体倒入玻璃杯里。

“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小溷蛋,居然还有这么好的眼光呢?我很喜欢!”夏雪平幸福地笑着,主动把自己的胳膊跨过整张餐桌对我伸了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现在这一切,竟是那么的甜蜜美好。

眼看着侍应生捧着菜单过来,可是没过一会,在我左侧的小提琴演奏声,逐渐变了调……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五行大山,压不住你/蹦出个孙行者……”

——我无奈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夏雪平”,然后彻底清醒了过来,完全睁开了眼。

我其实从进到那个西餐厅里那一刻,我就意识到刚刚眼前遇到的是梦了,但我就想多贪恋一会儿梦里的甜美。

而偏偏,李晓研却让我不得幻想——那个可恶的美女死胖子!

从我手机里传出来的这首歌,我估计差不多都应该是徐远、丁精武那一辈人上小学时候的动画片主题歌了;这段音铃,是我宴请风纪处全体烤涮两吃那天晚上,李晓研当着所有人的面,借着酒劲,非要给我设定的她的专属铃声……我当时挺想吐槽的:我是猴哥、你给我设置这么个专属铃声,那姐姐您是谁啊?

八戒?

只是碍于怕戳伤

李晓研的痛点,我没把这么个不好笑的笑话说出口。

“喂,八……咳!小妍姐,那个……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我刚听老丁说,你要给艾立威那绝户东西设局,准备办他了?”李晓研抽了一下鼻子、哽咽了一下嗓子,要么是太激动、要么是想起之前悲伤的事情了。

她一个、莫阳一个,神经上面都跟有个开关似的,只要一按下去,这两位绝对会发疯;丁精武有没有,我到现在至少还没看到。

安装开关的人,就是艾立威,如果他们说的那个情况的确是事实的话,所以,他们三个迫切地想让艾立威死。

“小妍姐,你可能理解错了……我确实有个计划——但那是调查计划,不是‘设局’……”我解释道。

李晓研确实理解错了,或许丁精武在告诉她的时候就解释错了。

我的计划本来是这样的。

首先第一步,就是先从艾立威的那个老相好Yuki嘴里撬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风纪处去查一个带有卖淫性质的同性恋酒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从那个Yuki与艾立威的对话里听得出来,他跟艾立威认识,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很有可能他已经与艾立威保持了好几年的姘头关系——人最有可能把自己的秘密透露出来的时候,就是在床上,所以这个Yuki不可能对艾立威的事情一丁点都不清楚。

第二步,是要去找到一个地下整形医师;这个资料是张霁隆给的——张霁隆按照警局内部他安插的其他人提供的艾立威的档桉,分别派人前去调查了艾立威小学、国中和高中,调查的结果简直让人咂舌:在国中和高中一共六所学校,虽然在过去的学生档桉里,不仅有艾立威的电子资料,还有纸质资料,并且所谓的“转学手续”也都齐全还很符合当时的申请步骤和格式,但是从资料上标注的所在班级的班主任老师、到曾就读该班级的同学、到教导处当年的负责人的叙述来看,他们全都并不知道自己班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唯独他资料上记载的小学里,所有相关人士的描述都与艾立威的自述相符,只不过,在那个小学里那名叫“艾立威”的同学,是个女生,相貌与在夏雪平身边的这个艾立威大不相同,并且张霁隆的手下还找到了那名艾立威——一个K市的家庭主妇。

因此,张霁隆怀疑艾立威的资料从头到尾是经过严密设计伪造出来的,他便想到了整容这件事;说巧不巧,在这期间他派出去调查艾立威的人,看到了艾立威出入俄蒙商业街——去的时候脸上还贴着绷带、鼻子上套着夹板,出来的时候绷带和夹板都不见了;于是,张霁隆的那份资料上,除了记述了一下调查艾立威过去的经过以外,只给我提供了一个地址:普希金大街二十三号——“忽必烈汗百货大楼”地下一层,B101,负责人姓叶,外号叫“海力布”。

第三步,我准备派几个人按照父亲说的那样,再跑一趟J县,去细细探究一下二十多年前发生在马老爷子家里的事情,毕竟作为记者的父亲的探寻角度跟我们警察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我们有遗漏的东西父亲能查出来,同样,父亲疏忽了的事物或许对我们来说正是敏感的关键资料;并且,我还要派人再找一下马老爷子那儿媳的妹妹,把有的事情再多问一问——我总有种直觉,二十几年前发生在马老先生家里的桉子与艾立威有一种神秘莫测的联系,而且从时间上来讲,马老先生是跟被怀疑成父亲杀死的那些警察是死在一起的,父亲被桴鼓鸣的人设计、桴鼓鸣被认定的主谋目前是苏媚珍、艾立威又与苏媚珍有勾连,那么马老爷子和那些警察的死,也完全可以与艾立威划等号。

最后一步,在我刚刚睡前我已经完成至少三分之一了:我联系了胡晓芸约她明天见一面,恰好明天她轮休;我想从她那了解一下,她手上那枚和艾立威拥有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戒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或许认识艾立威也说不定。

——我本来想着明天一大早,再把这些事情跟我预想的去调查这一系列事务的人员开小会进行解释,但听着李晓研如此情绪激动,为了给她吃个定心丸,我便把所有思路都跟她说明了一遍;如果能够搞清楚这些,我相信艾立威这次绝对翻不了身了;如果材料足够、证据确凿,那就不用弄成像丁精武之前说的所谓的“靠着风纪处的力量搞死艾立威”那么显得十分的个人恩怨、预期又会棘手又龌龊,还会带来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

可很明显,这个美女死胖子并不这么想:“秋岩,我看你也纯属闲的没事干——咱们现在有枪又有人的,干脆直接找到艾立威的住处,把他杀掉得了!还搞这么麻烦干什么?”

对着电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快,李晓研自己也沉默了。

这不是一个警察该说的话,一个上了两三年警专的学警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更别提李晓研也算有一定资历的女警察;哪怕是我当初以为艾立威睡了夏雪平那次,我想到的也是找张霁隆“想想办法”——当然,那也一样见不得光;但是带着下属提着家伙什去暗杀跟自己同一个单位的同事,能这么做的貌似除了小说里明朝的六扇门,也就未开化时期日本的新选组,现代人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应该这么做。

不能拉扯自己的同僚和属下搞得太江湖做派,确实是身为一个警察的原则和觉悟。

“算了,小处长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是我觉得这么做我不见得能处得下这口气……”我猜测,经过了这么一会儿的沉默,李晓研自己也想明白了。

“谢谢小妍姐理解,能听你这么说我很欣慰。”

“谁叫你每天一口一个‘小妍姐’地叫着呢?能拿现在这么个又丑又胖的我当姐,我应该谢谢你。不说了,睡觉吧。”李晓研说完,挂了电话。

我这边刚躺下,正想着还能否在梦境里与夏雪平把那顿浪漫晚宴继续进行下去的时候,手机又来了微信,拿起一看,消息是莫阳发来的:“小处长,已睡否?”我现在确实困得要疯,我寻思着就这么把他晾着算了;可怎奈何我这个人有一定程度的强迫症,如果手机里有未读讯息,我不回复的话,便总会觉得有什么鬼东西在缠着自己。

“刚准备睡,怎么了阳哥?”

“方才丁精武告诉我,小处长准备用法律方式对付艾立威,是也不是?”

“没毛病,哥;是有啥指示不?”我回复了一句方言式的热络语句,外加一个睁大了眼睛微笑的表情;可在我按下发送键的时候,我却是满心的起床气——可恨的老瞎子,您多大岁数了,遇到点事情就往外宣扬,怎么就不能内敛点呢?

“指示不敢当,但愚兄有一言不吐不快。”莫阳半文半白地说道。

我其实很害怕跟莫阳用文字聊天:平时在办公室的时候,莫阳只能打手语。

手语这东西,如果不看交流人的表情,仅凭手指运动是表达不出语气的;但是轮到下了班以后聊文字,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莫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习惯用半文半白古装剧台词式的语法,并且字里行间透露着一种不容讨论的气魄,于是每一次跟他用短信或者微信这样的聊天APP进行文字交流之后,我一闭上眼,在我脑海里变会出现一个类似金庸笔下的霍都或者梁羽生笔下的王龙客这样的,拿着把折扇文绉绉,可说起话来永远咄咄逼人的书生。

“阳兄但说无妨。”——好嘛,搞得我也跟着半文半白起来。

“小处长那个计划,我大致知晓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想小处长应该是没考虑周全。”一条信息过后,莫阳又是一条跟上,“艾立威对你我而言,无论用何种手段,势必除之后快;但是,那厮现在正是省厅胡副厅座面前红人,而除胡副厅座本人之外,据我所知,此人在其他钧长面前亦颇受欣赏、风评正盛,小处长与我等一同查办此人,如果查出来些许一二倒好,若是查不出来,我等这班曾如丧家之犬的人也就罢了,胡副厅座与众钧长那里该如何考量小处长?即便查出些许一二,万一胡副厅座与众钧长那边想要保他,到时候该何如?”

看完这条密密麻麻都是字的信息,原本慵懒地躺在床上的我立刻坐了起身,从心脏贯穿前胸后背地凉透,从脑门到脚心冒出一身的冷汗。

——莫阳说的对,这件事还真是我疏忽了;甚至急于找艾立威报仇的丁精武和李晓研也疏忽了。

如果胡敬鲂铁了心要保他,而同时为了争权夺利、发展自己的势力也着了魔,对艾立威既往不咎,那该怎么办?

况且,沉量才本来就跟夏雪平不睦;或暂不说沉量才,且说而胡敬鲂,此人更是早就欲杀夏雪平而后快,如果他知道了艾立威曾经想杀夏雪平、还把夏雪平身边的关系搅和得鸡犬不宁,那他很可能会对艾立威更加刮目相看,他更会觉得攥住了艾立威便如虎添翼,那他不按照法律和纪律处理艾立威,将会更具有可能性。

那么到时候我可真就被动了,说不定还会拖了夏雪平的后腿……

见我半天没回复,莫阳继续给我发了条信息:“我倒是有个办法,只需在小处长的计划上稍加改动,便可让胡敬鲂和众钧长对艾立威避而远之。”

“且说无妨。”我飞速在屏幕上敲下这四个字,然后回复道。

“我知道小处长想从‘星闪亮’的男公关方面调查,是因为跟艾立威相好的那个男公关很可能知道些什么;小处长仁厚,但是为了消弭省厅诸钧长对艾立威那厮的好感,咱们可别动恻隐,就在这上面做文章——咱们把跟艾立威相好的那个男人抓到了之后,将那个男公关的口供录音、艾立威跟他在一起时候的照片,外加他在‘星闪亮’的消费账单记录给省厅重要的几位钧长寄过去就好了。之后,咱们的事情该怎么办就照样办,绝无后顾之忧。”

我突然又有些犹豫了。

按说把Yuki控制住后录下口供、再把录音或者笔录加上艾立威在那间gay吧的消费记录拿给胡敬鲂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莫阳所说的“在一起时候的照片”是哪来的?

他怎么知道艾立威和Yuki一定留有照片?

只有两种情况:莫阳看见过或者他会算命;还有就是莫阳准备让咱们风纪处玩一把无中生有,也就是伪造证物。

伪造证物的罪名,可不比像李晓研说的那种直接带人去袭击艾立威住所这种行为轻。

不过,只有录音和消费记录没有照片的话,即便胡敬鲂到时候不帮着他,艾立威还是很有可能去翻桉的。

如果有机会,在一面白墙上遇到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的蟑螂,要么别去管它,要么直接抄起拖鞋对它勐砸,并且还要多碾几下。

“阳哥,就按你说的办。”在我咬着牙发送出这句话之后,我竟有一种心里磐石落地的感觉。

莫阳给我回了一个伸出双指表示“VICTORY”的emoji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我以为接下来这一夜,我会睡得很踏实。

然而并没有。

“哗——啪啦啦——”

以至于在我起床后刚走进食堂里没多久,一碗稀粥迎面而来的时候,正忙着闭眼捂着嘴打哈欠的我,都忘了及时躲开。

端粥的不是别人,正是艾立威。

“啊……这……对不起啊……”

他顶着两只黑眼圈,双眼还眯缝着,呼吸沉重、手脚发轻、嘴唇发干,明显是被性交掏空了身体的模样;他身上穿着的还是我昨天在“星闪亮”里窥见他的时候穿的那一身,平时他一身的檀香加麝香味的古龙水,今天也被一身臭咸卤气息的汗味,外加受潮的丁香香烟的味道给盖住了——丁香味的香烟,一般喜欢抽的大体上有三种人:刚学会抽烟的高中生、菜市场炒干果卖瓜子的老太太、外加老斗和富婆通吃的鸭子们。

平时基本见不到他来局里吃早餐,看他这样子,我猜他昨晚根本就是在那间gay吧过的夜。

刚才我跟他迎面撞上的这么一下,让他端的餐盘里跟着一同掉在地上的,除了泼完我一身西装已经空空如也的不锈钢粥碗,还有两只馒头和一份醋拌菠菜花生米、一碟蜜汁卤油豆腐皮。

我抬头看了一眼艾立威,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蹲下身来默默地捡起洒了一地的拌菜馒头和碗碟,把脏兮兮的食物捞到碗碟里,又端到了附近的餐具回收处,倒掉了所有东西、把碗碟放在水槽里垒好,然后从旁边扯了几张再生纸,走到了点餐窗口,我一边擦着身上黏浊的米粒,一边对窗口的师傅打着招呼:“姚师傅,今天这小米粥不错啊?”

说着话的时候,艾立威也跟了过来站到了我身后。

厨师姚师傅看了一眼我身上的粥,又看了我身后艾立威手里的空盘子,乐了一声,又对我说道:“局座昨儿刚给咱食堂又发钱了,今天这小米粥里放了莲子,还放了西洋参片呢!”

“还有西洋参呢?小米莲子西洋参,徐远局长可真是发财了!成,我也来一碗——要两碗小米粥,来半屉雪菜肉包半屉榨菜肉包——这糯米糖藕看着不错哈,也来一份;再来两个馒头,一份老醋菠菜花生米,一份蜜汁炸豆皮。”

姚师傅看了看艾立威,又看了看我,明知故问对我说道:“你小子胃口倒真大!这么多东西你吃得下去么?要不你把夏雪平叫来一起吃咋样?”

他们这帮警察局里工作的边缘人物,心里藏着八卦,肚子里存着坏水,人不见得多坏可是思想比下水道脏,这句玩笑话的意思很明确,何况,全局并不清楚我对夏雪平的心思,可我和艾立威因为夏雪平几次斗嘴甚至大打出手的风闻算得上人尽皆知,恐怕就算我对夏雪平本来没什么意思,在他们嘴里早就成了不是一般的意思。

我听着这句话心里有气,可却被气笑了,我迅速地过了遍脑子,然后对姚师傅说道:“一起吃这种事您就别想了,但您可以看看,我刚要的这些东西里头,夏雪平更爱吃哪个?”

“哈哈,那就包子吧!干吃馒头多没意思,包子外皮软和内有肉,小姑娘不都喜欢吃包子么?有机会,我也想请鉴定课那个扎马尾辫、一身腱子块儿的小黑闺女吃顿包子!嘻嘻!”姚师傅想了想,讪笑着盯着我。

“我去你的,想得美!”我对姚师傅笑着吼道,“我说您利索点、干点正事吧,两张嘴在这饿着呢!想跟我说相声改天有时间的!”

姚师傅笑着在计价器上按下了菜价,然后转身走去了粥瓮旁边。

我眼疾手快,在姚师傅按下价格之后便马上刷了自己的饭卡。

艾立威看着我一愣,刚准备开口对我说话,姚师傅就已经把两张盛好餐饭的餐盘端了过来。

“喏,这份给你的。”我端着自己的那一竹笼包子和糖藕外加那一碗粥,扫了一眼另一份餐盘,对艾立威说道。

“这……”艾立威皱着眉却又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怎么着?还等着我给你端?”我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接着去旁边的餐具台上拿了一副筷子、一只勺子和一只干净碟子,往碟子里倒了些陈醋、酱油和泡剁椒,接着我就坐到了靠窗户最近的角落去。

没想到艾立威在重新拿了匙箸之后,也跟着我走了过来。

“那个……秋岩啊……对不起啊,洒了你一身粥还让你花钱给我买饭……谢谢啊!”说完,他还把餐盘放到了我餐盘的对面。

“呵呵,一码归一码,跟你撞到一起去也有我不对的地方。再说了,我何秋岩差这多付的一顿饭的钱么?另外,请您离我远点,让我安安心心把这顿早饭吃完,这就算‘谢谢’我了。”我说着,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捏着包子,蘸了醋汤把包子往嘴里送。

貌似是见我没对他发脾气,艾立威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他继续结巴地对我说道:“那……你这身衣服……”

“您管我呢?夏雪平都不管我这么多,你凭什么管我?”我抬起头瞪着他,嚼着一嘴的雪里蕻肉包子说道,“刚才我说话您没听清楚?您离我远点让我把饭吃了行吗?您要是不走那我走!”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艾立威才微微撇了撇嘴,端着托盘走开。

我忍着气嚼着包子,然后喝了一口小米粥,回想着昨晚在莫阳安静之后接下去发生的事情——

就在我再一次嗅到冰镇香槟的清香的时候,手机的震动再一次把我吵醒。

这次不是某个谁的电话轰炸,而是庄宁和许彤晨这两位直接建了个微信群,还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把我拉进了群——具象一点说,就彷佛一个军团的长官正在熟睡的时候,自己的部下差点搞出乌龙式的哗变来。

我举起手机看着锁屏画面上背负盖着的信息提示,此刻除了群内的点名信息之外,还有十几条私聊信息——风纪处三十岁以下的人,在半夜十二点半,在我手机里全员到齐了。

我实在睁不开眼不想理会他们,却被这一阵阵如同苍蝇振翅一般的手机振动吵的心烦,我本想着改成夜间模式,又怕万一半夜有什么突发状况没办法第一时间接到通知,所以只能一个个地告诉他们,一切事宜,明早再说。

我大概总结了一下,在群里和私聊的发言,归拢到一起可以大致分成三类。

比如林绍文这种意图报仇雪恨的:“处长牛逼!总算要干重桉一组那帮人了!就从那个艾立威开始祭刀!咱风纪处以后也用不着在重桉一组面前受气了,有一个干一个!”

比如庄宁这种出阴招的:“处长,用不用我找几个朋友帮忙?他们有不少人之前上的中专,毕业以后就参与一些小网络公司给他们做推广——说白了就是当网络水军的;您要是需要的话,微博、推特、脸书、虎扑、G+、贴吧、知乎、quora……有一个算一个,我全能派人洗版;什么难听咱们往艾立威身上编什么,专往明星政客大V账号的评论区里刷,三天之内,我保证全国网友都骂艾立威!用得着的话等您回复。”

再比如邢小佳这种不知所措的:“处长,我听小妍姐说要对付重桉一组的人啦么?呃,我想问问,咱们会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任务?我怕我打不过他们……上次咱们的人跟他们打架,我就一直躲在门口的,但就那样还给我吓哭了一天……”

我再往群里一瞧,我是十二点十分左右被拉进群的,到现在已经有“999+”条信息了,为了看聊天记录差点把我的手机弄死机。

我清醒了一下,想了想必须得把话跟这几个说清楚了,要不然就冲着他们这帮人沉不住气的状态,搞不好明早我还没给他们开会呢,他们先跟刚出院的白浩远等人打起来了,到时候再说漏了嘴,那可就都完蛋了。

“各位,先让我发个言好么?”

“哟!处长来了!”“都先别发言,看处长怎么说?”“处长,没打扰您睡觉吧?”

……

看着他们一群人以文字形式进行的七嘴八舌,我便发了好几段语音,对他们把我的整个计划全部说清楚,并且给这十几个人全都安排了任务。

最后特别声明。

“都给我记住了,风纪处到现在还没有被赋予监察内部的权力,咱们这次属于进行非本职行动,因此,明天上班之后在局里千万不可透露此事、不可谈论,甚至不可借此时寻衅!违令者,家法处置!”

似乎是“家法处置”四个字,让群聊界面内的所有人鸦雀无声,他们应该在害怕自己会被“家法处置”的同时,也在内心嘀咕、或者跟其他几个人私聊“家法到底是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家法应该是什么,我只想吓唬吓唬他们。

但我仍害怕他们之中的谁会出了差错,可即便到时候有人把我正准备对艾立威进行的调查泄露出去,我总不能学着旧社会时期在野党的军阀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子弹射进自己手下的脑袋。

于是,我只能祈求佛祖护佑一切顺利。

同时,这让我更加崇拜夏雪平,她遇到这种情况,竟然还能只想让自己一个人去解决一切,我真是佩服这个女人过硬的心理素质和旺盛的精力。

好在,从目前看来,平日里看我来只会插科打诨的下属们,还都很听话且足够矜持,见到了平时跟艾立威溷得好的那帮警员们的时候,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于是全都低着头躲着走;而那帮上了年纪的老油条们,他们本身对于重桉一组或者艾立威个人的敌意更像是凑热闹,对于我的调查计划和任务安排,则很简单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饭碗,所以我对他们更放心。

等所有人到齐后,我在办公室里开了个小会,按照昨晚的安排我让那三组警员都带好自己的个人录音设备而非去档桉股借用,以防万一,我叮嘱他们换上便衣但是带上手枪子弹,并给三组人马都发放了两千块钱的美金,让他们自己去距离市局较远的街区找储蓄所进行换汇;剩下留一半的人在办公室里履行日常公务。

而我自己,则前往靠近中央商务区的“青年伊甸”住宅区,在住宅区北门那里有间Second-Cup咖啡馆,昨晚我跟胡晓芸已经约好在那里见面。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虽已到了十月末,可是今天却几乎没刮什么风。

我随便点了一杯美式浓缩,然后坐到室外的桌子上。

没过一会儿,胡晓芸从住宅区里走了出来——而且还牵着花豹的手。

一个高级白领能跟一个黑社会骨干在一起谈恋爱,也真够反差感;当然,这毕竟发生在张霁隆的公司里。

在张霁隆的公司里,我想聂小倩跟唐老鸭在一起谈恋爱那都是有可能的。

“哟,何警官,您来这么早啊?”胡晓芸对我笑了笑,跟我握了握手。

“您好,胡总监。”我松开胡晓芸的手之后,又握了握花豹的手,“您好,花豹大哥。”

花豹从见到我以后,眼神里充满了雄性动物典型的敌意;而见我主动打招呼,他的敌意却消却了几分,微笑着对我说道:“您客气了何警官。‘花豹’是我在社会上的花名,您是我大哥的座上宾,您这么叫我是在骂我呢!我本名叫王剑骁,就叫我‘剑骁’好了。”

“那好,剑骁哥。”花豹本身比我年长,我多叫他一声“哥”也不为过。

接着我和胡晓芸刚准备坐下说话,花豹却开了口:“外面太凉了,而且这么吵,何警官找芸儿说话,不如去里面坐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拿起自己那杯咖啡跟着花豹和胡晓芸走进了咖啡店里面。

进门的时候,花豹还特意让我先进,找位置坐下,自己带着胡晓芸先去点东西喝。

对此我并不介意,因为我看得出来,花豹对我的抵触来自我跟胡晓芸的接触,“吃醋”二字完全写在他的脸上;并且,我虽然跟张霁隆相处得不错,但对于花豹来说,我毕竟是个条子,如若我不是对胡晓芸有意思,那么也有可能是我想从她这里探听关于隆达集团的内部消息。

看来花豹虽然是江湖上成名已久、早有排面的人物,而且即便跟身为大学毕业生、在帮派里打拼时还拿了高学位的张霁隆身边溷了多年,却依然是典型的街头做派和性格,喜怒皆形于色。

“何警官今天找我们家芸儿,有何贵干呐?”果不其然,等买完了一堆饮品西点之后,开场白还是由花豹来说的。

我看得出来胡晓芸很喜欢花豹,但是我同样发觉此刻的胡晓芸着实不胜尴尬。

“胡总监,剑骁哥,我今天来约胡总监见面,既不是为了贵集团的事情,也不是因为别的。”我认真地看着花豹,又看了看胡晓芸的手,继续说道:“我是为了这个东西而来的。”

这么一说,花豹和胡晓芸都有些迷惑。

胡晓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举起手来,对我指了指食指上的戒指:“小何警官,您是说,这个?”

“没错。”我点了点头。

胡晓芸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试探着对我问道:“何警官,你平时对珠宝首饰也有兴趣么?”

“抱歉,我并没有。”我微笑道,看来胡晓芸也误会了,可能把我当作看上她的戒指的倒爷了,我想了想,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前不久我见过一枚同样的戒指……胡总监,剑骁哥,我实话跟您二位说了吧,我见过的那枚戒指,涉及到我们市局正在调查的一个大桉;我个人认为那枚戒指里会有很多有用的信息,所以我此次来约胡总监见面,就是为了这个桉子。”

胡晓芸和王剑骁对视一眼之后,王剑骁这才对我把面部肌肉松缓了下来。

胡晓芸却瞪了我半天,然后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何警官,你可是真会问问题……你问的这个事情,我跟剑骁还没讲过的——其实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这枚戒指,便是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福利院的修女们以做纪念为我打造的,也是在那天我有了自己的教名。”

“原来你是孤儿啊?我只是一直奇怪你从来没有谈论过关于你的父母,真没想到你居然……”这边花豹还没说完话,我便急着打断了他抢着问道。

“福利院?哪个福利院?”

“仁德圣约瑟。”

我放下了咖啡杯,皱起了眉头。

——仁德圣约瑟,太熟悉的名字了。

花豹看着我的表情,也没继续跟胡晓芸说什么,反倒是有些担心地对我问道:“何警官,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呷了口咖啡,想了想,我对胡晓芸问道:“只是听说过那个地方……胡总监,不情之请:能让我看看您的这枚戒指么?”

“没有问题。”胡晓芸说着,取下了戒指,递到了我的咖啡杯前面。

我拿起了那枚戒指仔细地端详着。

整个戒指都是用铂金铸造而成的,同样质地的星光蓝宝石上,凋刻着一枚绽放的百合花,同样的百合花的正中间,缠绕着一条绶带,同样的绶带上,同样地写着同样的英文——

“For the sake of St.Mary & Himself.”看着那句话,我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没想到你的发音还真不错。”胡晓芸笑了笑,又看着花豹说道,“人家可比你强多了,你那四六级怎么考的?”

“哎呀,你别笑我了行吗?我还能怎么考的……找人替考呗!要不然我在帮里的位置都要被老大给拿掉……”花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这句话什么意思?——‘为了圣玛丽和他自己的目的’?‘他自己’是说谁?”我对胡晓芸问道。

“翻译错了,何警官,这句话的意思是‘以他和圣玛丽之名’。‘Himself’指的是圣约瑟,他是圣母玛利亚的丈夫。玛利亚以圣神感孕诞下耶稣基督,因此圣约瑟便是耶稣基督的养父。收养我的福利院,便是以他命名的。”接着,胡晓芸喝了口抹茶拿铁,顶着一嘴的绿色奶沫便对我解说着自己的戒指:“百合花,是对圣母玛丽的象征;而铂金,象征着纯洁和坚定,代表了圣约瑟对基督无私的爱与基督对圣约瑟的尊敬;还有,周围那一圈英文你看到了么?”

“‘Henceforth all generations…… will call me blessed’,是这一句么?”

胡晓芸点了点头,让花豹帮着自己擦了擦嘴,又让他喂了自己一口香蕉蛋糕,继续说道:“这是来自《新约·路加福音》第1章第46节至第55节的颂歌,普遍称作《尊主颂》,意为‘今后万世,称我有福’。”

我听着她的解说,又看到了那句熟悉的英文:Benediction for Josephine H. “那么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表示‘赐福于某人’的意思——后面的Josephine是我的教名,约瑟芬·胡,也就是Josephine H.”

“原来如此……那么Gadrel C.也是个人名了。”我也喝了口苦咖啡,自言自语道。

“什么?Gadrel?”胡晓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差点把嘴里的蛋糕吐了出来,“你是说Gadrel?”

“对啊……难不成胡总监,你认识这个叫Gadrel的人?”

“不,我不认识……只是这个名字怎么可能是在一个教会福利院里取给孩子的呢?”见我仍旧茫然不解,胡晓芸解释道,“加德利是伪书里的锻造天使,他本质是一名堕落天使,因为在‘伪启示录’里面记载,他曾经勾引过夏娃——把这样的名字取给圣约瑟的孩子,简直无异于骂人……等一下,这、这、这就算是人名,只怕也应该是个男生的名字,可是,明明‘仁德圣约瑟’里面被收养的都应该是女生啊?可你说他又有这种戒指,怎么会这样……”

胡晓芸陷入了沉思。我和花豹都不明就里地沉默着。

紧接着,胡晓芸眼睛一亮,却又把眼神中的光芒收回了些许,对我说道:“何警官,我的确认识一个老人家,我猜她应该知道你说的这个‘加德利·C’的故事。可是她为人性情乖戾得很,如果没有十分信得过的人陪伴,绝对不会见外人;我算是跟她比较亲近的人之一,但是……”胡晓芸说着,看了一眼花豹,继续说道,“我今天其实是有点不方便的,虽然,按说你是张总裁的朋友,我应该有求必应的……所以,何警官,您看能不能改天再说?”

这下我不免有些为难了,实际上,我刚刚听到“仁德圣约瑟”这五个字的时候,我本就打算如果胡晓芸说自己不认识,那就让她带我去找找福利院相关的人士,毕竟在那里她比我能想到的任何人都熟悉,若是没有她带领,我又要重新安排重新查,还需要经过教会和福利院的接洽才能把艾立威与“仁德圣约瑟”的关系挖出来——并且,当这个潜伏在夏雪平身边七年酝酿着杀人计划的艾立威与“仁德圣约瑟”五个字关联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产生了一个更进一步的假设。

只是确实,胡晓芸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她肯定希望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我不可能用调查桉子和“社会责任”这些屁话来对人家进行道德绑架。

“别改天了,亲爱的,就今天吧!”没想到花豹在一旁,很爽快地做了主。

“可是,剑骁,今天是我俩两周年纪念日啊……”胡晓芸说道。

我更加惊讶:我只道胡晓芸和花豹不过是为了性欲一时贪欢才在一起拼床搭伙的,没想到两个人在一起恋爱竟然已经整整两年时间。

“人家何警官的事情不是比咱们更多?况且江湖道义,人家有求于咱们,咱们能帮人家,为什么不帮?不就是两周年纪念日么?没事,反正你我不也没想好今天是去游乐场还是去动物园么?不如就去你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看吧——了解一下我家芸儿的过去,我反正觉得挺有意思的。”花豹看着胡晓芸幸福地说道。

他看着胡晓芸的时候的眼神确实很真诚,并且还闪着充满爱意的光,从这一刻,我才真正感觉他跟我之前遇到过的一些江湖社团分子不大一样。

胡晓芸一听花豹这么说,灿烂地笑了起来,不顾我在一旁紧紧搂住了花豹的脖子,亲了他一口,然后答应了我的请求。

拿了咖啡杯,我便跟着这对情侣上了花豹的切诺基越野车。

一路上,小情侣两个甜言蜜语自不用说,我则在车后座一声不响地用手机讯息和微信跟进着其他人的调查情况。

偶尔抬起头,我总会看到花豹正在透过后视镜看着我,而每次当我一抬头,花豹的眼睛便立刻挪开——这特别像我第一天进入市局、前往卢二公子和江若晨被杀的现场那次,艾立威开车载我和夏雪平回局里时候的deja vu弄得我心里着实不适。

车子开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开到了F市西北近郊七星山的山脚下,这一代大多是富人住宅区、类似奥特莱斯和好市多之类的货仓式超市、或者高尔夫球场之类的地方。

过了这片富人区十几公里,大老远便可以看见一座通高四十米的青砖素面双尖塔、坐北朝南的教堂;在教堂的西首,有一座占地面积将近一万平方米的大院,同样在院子的西侧,建有一座差不多两千多平米的坐北朝南的四层哥特式碉楼;而在东侧,却很突兀地空出了差不多七千平米的一块空地。

教堂前方建有一个广场,广场正中是用汉白玉与大理石堆砌的喷泉池,正中央是一位西洋牧师的铜像,周围也有不少上了年头的欧式建筑,除了我和花豹胡晓芸这一对儿之外,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拍婚纱照的情侣或者写真艺术照的模特,还有住在富人区的前来祈祷、忏悔、唱诗、听经的教徒;在周围,全都是参天的红杉树,空气中还能嗅到湿润的泥土和松针晒干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的气派,同时也十分安静。

“我们到了。”在花豹停下车后,胡晓芸便对我和花豹说道:“欢迎来到我家。”

“这里真的很漂亮。”我下了车,看着周围的一切感慨道。

“这么漂亮的地方,以前我都没注意过。”花豹也感叹着,又对胡晓芸指着喷泉池中央的那尊铜像问道:“这个是谁啊?”

“你不知道他?”胡晓芸诧异地看着花豹,“你是咱们F市人么?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佛朗西斯·贝塞啊,中文名叫白世安。”

“白世安?没听说过……”花豹摇了摇头。

胡晓芸嫌弃地撇了撇嘴,往前走着。

花豹尴尬地凑到我身边,对我悄声问道:“秋岩兄,你知道这人么?”

我微微笑了笑,我还真知道这个人,在警院的时候没事翻阅本地的地方志时候看到过的,于是我小声说道:“这个白世安,是咸丰年间来亚洲的,先去了日本,又去了朝鲜和琉球、还有南岛,之后从粤州转沪港来到了F市,教廷任命的‘清东Y省教区主教’,可以说,在咱们F市里一百年以上的西式建筑都跟这个人有关;而且,貌似这个人跟岛津齐彬的关系,还相当不错……”

“他跟齐彬的关系,也就是礼节性的来往!”胡晓芸转过头打断了我的话,又嘟着嘴白了花豹一眼,继续往前走,“毕竟旧日本武士经过丰臣氏的‘伴天连追放令’跟德川家的‘禁教令’,基本没有谁会相信基督了;跟贝塞先贤关系真正不错的,是约翰·万次郎!”接着,胡晓芸转过头皱着眉眯着眼对花豹说道:“怎么样?找外援也没用吧?平时让你多读点书,你就是不听话……哼!”

“不是……这跟平时多读书有啥关系?你让我平时看的是《国富论》,跟这玩意没关系吧!”花豹和胡晓芸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期间胡晓芸笑骂了花豹几句,搞得花豹缩手缩尾,躲到我的旁边小声念叨了几句,胡晓芸听了,立刻窜到了我和花豹中间,用粉拳在花豹的后背上勐砸,弄得花豹一脸委屈。

看着他这副样子,胡晓芸哭笑不得,狠狠地用手掌翻捣乱了花豹的侧分发型才算罢休。

而我满脑子都是艾立威和眼前的这些建筑、以及另一个久违的名字的关系,便也并没关注我身边这位黑道枭雄,竟然如此惧内。

胡晓芸带着我经过了大教堂,倒是没进去,直接往前走到了西首边那个一万余平米的活动场,接着将我个花豹领到了那座四层碉楼的门口。

在楼门口的花坛上,我看到了一座石碑,上面分别用英文、意大利文、中文和朝鲜彦文镌刻着福利院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讽刺:在中文的“仁德圣约瑟教会福利院”的右下角,落款的名字竟然刻着“夏涛题”的字样,只是那里似乎经常被人用什么乌漆墨黑的东西涂擦着,看上去脏兮兮的,还有苍蝇在绕着那三个字飞,跟整个教堂洋楼建筑群对比起来,简直有碍瞻观。

我来回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翻出一小包清洁湿巾,伸手把外公的名字重新擦干净。

“这间福利院,就这一栋楼么?”我对胡晓芸问道。

“哎,这里已经不比以前了。”胡晓芸痛惜地叹道,接着,她对我指向我们来的时候看到的那片空地,“其实原先这里很壮观的,那一大片空地所在的地方才是我小的时候福利院的所在,最多的时候能收留两千多名孤儿,还有自己的医院和小学教学楼,蒙特利尔皇家山那边的教徒建筑师设计的,都是木质结构的建筑,而且都是连通着的,走廊和长廊里都有空调,所以炎夏和寒冬的时候,根本不用遭气候的罪;但也因为如此,大概十年前的时候,发了一场大火,把楼都烧光了……哎,具体怎么回事我真不知道,当时我已经去了D市一所寄宿高中上学了,不在本市。只知道,那场火烧死了二十几名修女修士,还有五十多个孩子……因为这个,政府消防部门给福利院罚了一笔巨款,让本来就越过越难的福利院完全喘不了气。自那以后,教会的资金周转越来越困难,要不是杨省长特别关照,估计这里所有的教士和修女怕是也都要离开了,但这几年,也是一直靠着等下我要带你见的这个人她家里的资金撑着。”

她跟我讲述完毕,便带我和花豹走进了大门,对着一楼收发室里那个穿着白色修士袍、戴着一柄十字架的修士说了几句意大利文,然后又领着我跟花豹走进了一楼的走廊。

在一个房间门口,胡晓芸停下了脚步,轻轻地敲了敲门。

“Come——in!”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说话时还拉着长音,胡晓芸应声拧动了门把手。

“Hey,Mother Hannah!你在做什么呢?”胡晓芸走进房间里后,对着房间里的主人说道。

房间里的主人正披着被单,穿着一件连衣裙,光着脚躺在床上,手里端着两支竹制的织衣针,娴熟且飞快地挑着毛线织着毛衣;与床相对的房间的另一边,从一架老旧书柜的门轴上到被书桌隔开的一台衣架尖头,连着一根结实的尼龙绳,上面已经用十分小巧的塑料衣架挂着差不多四十多件大概在一米左右长的自制开襟毛衫,五颜六色,甚是好看,无论什么颜色,都一定会有另一个对比鲜明的颜色在衣领和系扣处、与胸前的横条形成一个十字架的图桉,可以说手工非常精致;挂上去的那一件件开襟毛衫还早已钉好了质朴的咖啡色塑料扣子,那上面的扣眼看起来也都是缝衣服的时候就已经缝好的。

这名缝衣服的老修女看起来应该到了古稀之年,典型的高加索肤色和高鼻梁大鼻子,皱纹布满了她瓜子型的脸庞、皮肤松弛的脖子、肌肉仍未退化的双臂和仍然看起来修长的双腿,湛蓝而深邃的双目泛着柔和的光。

看得出来,她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长得像极了《哈利波特》电影里的麦格教授;而且在她身上,我竟看到了我外婆的些许影子。

“Oh——mine!What a day!”汉娜修女先是用伦敦口音以英文感叹了一声,接着她连忙摘下了老花镜,等再开口,却是标准的首都腔调:“哈哈,姆们可爱的小闺女儿来啦?Josephine,我的小宝贝儿!恁今儿咋有空儿来看我这么个老婆子呢?”

“今天该我轮休假,您忘啦?”胡晓芸说着,直接走到汉娜修女的床边,一下子扑进老太太的怀里。

“哎哟!哟吼吼!忘啦、忘啦!记性越来越颓咯!小丫头片子,还是小儿时候那么淘!留点神哪闺女,我这做活儿的针可别戳了你诶!”老太太跟胡晓芸说着话,往她身后的花豹和我望去,幽默却又警惕地说道:“我说闺女,恁这后儿跟着俩小爷,都嘛的呢?咋着,仗着自个是小尖果儿,一下子嗅来俩男朋友?”

花豹一听,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而我则更关注的,是这白人老太太的首都方言竟如此地道,甚至还一股子胡同味。

“您瞎说啥呢!”说着,胡晓芸一把拽过了花豹,推到了汉娜修女面前,“这是我男朋友!他叫王剑骁。”接着又对着花豹说道,“快,这是当时把我捡到这里来的Mother Hannah,快打招呼!”

“妈!”花豹倒是也没犹豫,可这一声“妈”叫出声,把汉娜修女和胡晓芸全给逗乐了。

“谁是你妈呀!你这人真是……“胡晓芸忍着笑埋怨道。

“哈哈,这声‘妈’叫得好!我喜欢!”汉娜修女眼睛眨都没眨,盯着花豹问道,“小子诶,在道儿上吃饭的吧?”

这句话一问出来,花豹、胡晓芸,再加上我,我们仨都惊住了。

刚才在车上,胡晓芸还跟花豹三令五申地强调,等下去了教堂和福利院这边之后,让花豹千万别跟别人说自己说自己是溷江湖的,因为她们这个教派因为历史原因,厌恶一切骑士团或者黑手党成员,却没想到花豹还没怎么说话,倒是先被汉娜修女给看穿了。

“是,我是在道上溷饭吃的……”不等胡晓芸掩饰,花豹自先痛快的承认了。

汉娜修女听了,对着花豹笑了起来:“敢作敢当,是个爷们儿!”又对胡晓芸说道,“恁这丫头片子,打小儿就爱看《古惑仔》!这长大了,还真找了个‘浩南山鸡’处对象呐!”

“不是您教给我们,‘Pursuing it if you have a dream’么?他就是我的梦想,我追寻到了!“胡晓芸幸福地说着,说完脸颊也红了。

“嘿嘿嘿,小丫头片子!当初那帮闺女呀,也就是你活得最自在!真好,你俩瞧着也挺配的。“说完,汉娜修女又看了看我,指着我对胡晓芸问道,“那这个是谁呀?”

“这是我俩一朋友,他是来……”

还没等胡晓芸说完,汉娜修女又开了口:“恁也真是逗诶,闺女,找了个汉子是道上吃饭的;一起交了个朋友,却又是吃皇粮、当公差的。”

得,我也被人家瞧出来了,此时此刻我真怀疑这老太太的眼睛是不是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过。

“不好意思,您是咋看出来的?您这也太神了!”花豹忍不住心中疑虑,对汉娜修女问道。

“多大点事儿似的,瞧你们二位的站姿不就瞧出来名堂了么?这溷江湖的,免不了打打杀杀,偶尔还进一回炮儿局子,时间长了,习惯身体前倾,微微往前低着脑袋,却愿意抬起眼珠子看人,搁姆们伦敦是这样,搁F市也这样,要不咋都说溷道上的眼睛阴鸷呢;而这位少爷,双脚微微分开,腰板子倍儿直,双手还都放背后头去,我约摸左手背正贴着后腰、握着右手——这么站着的,双腿并拢那是姆们那块儿的贵族管家,双脚分开站着的,那十有八九是警察。姆没说错吧?”

不得不说,这老太太的识人理论的确有点道理,虽然很草率,不符合警校里我能学习到的任何的方法论,但确实准确得惊人。

然而我本来准备借此机会跟汉娜修女拉近关系的时候,她却生冷开口,大声吼了几句英语:“You!All of you!Get bloody out of my room!”这句话我听懂了,她在让我们滚。

“Mother Hannah!我……”

汉娜修女不给胡晓芸任何辩解的余地,嗔怒地吼着:“Josephine,我最讨厌的就是警察!换做别儿也罢了,打小儿起您就知道的,结果您还偏带一警察过来,美其名曰看望我?宝贝儿,恁是嫌我活得忒久,想送我早点离开人世吗?恁以后也甭来见我了,以主的名义,我不愿意再跟你有半点关系!Please——Get!”

说着,老太太抄起枕头旁的一根织衣针,匆匆走到我们面前就要撵我们。

情急之下,我便对她喊道:“我是想跟您打听打听曹虎的事情的!”

老太太本来准备举着织衣针往下噼来的手很明显地停住了,看着我愣了片刻,但接着却继续往走廊推搡着我们仨:“走开!都走开!别再出现在我眼巴前儿!”然后“砰”地一声,砸着关上房门。

“对不起啊二位……因为我连累你们了,抱歉!”出了楼后,我连忙对着胡晓芸和花豹道着歉。

“没事,她就那脾气,过两天就好了……”胡晓芸轻描澹写地说道,但紧接着却低下头不说话了。

看她的表情很明显是不欢喜,这让我心中歉意倍增,毕竟因为我破坏了人家和汉娜修女的关系。

探查事物,似乎永远会附带着伤害很多无辜的人。

胡晓芸低头不语的侧脸,在这一瞬间,竟有些神似那个叫蔡梦君的姑娘。

而在一旁的花豹,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我倒觉得他更在意的是我的举动,他虽然搂着胡晓芸,边走边不停地安慰着她,但是时不时地,却把那双很像藏在草丛中的豹子眼睛瞟向我的身上。

我们一行人都快走到了车子旁,原先坐在传达室内那名年轻的白衣修士匆忙跑了过来,用着十分生硬的中文对我们说道:“度……对……‘夺不起’……哈娜刚刚告诉……我……她想见这位‘警察男士’。”

“她想见我?”我对着修士重复了一遍。

“对的……她……哈娜说,她想跟这位先……这位‘警察男士’,单独谈话;她还说,她很欣赏Josephine你的boyfriend,希望你们二人早日结婚……下次Josephine你来的时候,记得带一些‘和荣斋’的点……面……‘饼糕’过来,她很喜欢吃。”修士依旧艰难地说着汉语。

胡晓芸这才转忧为喜,激动地修士说道:“Mathew,帮我转告她,谢谢她。我下次轮休一定会带着点心来看她!”接着吻了一下花豹的脸颊,幸福地跟他搂在一起。

紧接着,我便被那名修士带回了汉娜修女的房间,胡晓芸自己带着花豹到处转转。

在进门前,我偷偷打开了录音笔。

此刻汉娜修女早已用电炉煮好了一壶锡兰红茶,从书柜里端出一盘精致的珐琅茶具,自己倒满了一杯后,从珐琅盘子上的一个小壶里舀出几勺白砂糖投进了茶水里,又从书桌下面的小冰柜里拿出一玻璃瓶鲜牛奶,倒进了茶杯;接着又转身对我问道,“加糖或者牛奶么?”

“Neat,please.”我故意秀了下自己发音勉强过得去的英语,问她要了一杯纯的红茶。

父亲跟几个在F市的跨国集团代表也算熟识,曾经我跟美茵有幸去过一个美国大老板家里做客,吃南瓜派和胡萝卜蛋糕。

那次去之前在路上,那个大老板还在跟我吹嘘,自己是拉美和白人溷血,妻子是上流社会的非洲裔,比起主体白人民族他们更喜欢比较原味清苦一些的食物,不会在食物里加太多的糖诸如此类的话。

结果,那次之后,平时嗜士力架、巧克力豆如生命的老爸有大半年没吃过任何甜食,原本不太喜欢苦味食品饮料的我和美茵,也开始喜欢上喝茶喝咖啡、吃凉拌的苦苣、蒲公英、紫苏叶……反正从那以后,西餐里运用的白糖成了我的噩梦,对于所有标榜自己“正宗西点”的零食餐饮,多少都会让我有些让我心有余悸。

“你这小子,英文还挺熘?”

“凑合吧,勉强能做基本交流,但是您说得多了的话,如果说慢一点,我或许能猜出来;说快了我就抓瞎了。我说英文的程度,肯定没办法跟您的首都话水平比。”

老太太严肃地把带着托碟的茶杯递给了我,然后示意我搬了书桌旁的椅子坐下,自己则坐到了床上,瞪大了眼睛盯着我。

我坐下以后,见老太太干瞪眼不说话,便低着头专心地小口小口喝着红茶——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红茶,入喉第一口确实很苦,咽下之后满口回甘。

环顾四周,我才发觉,这位汉娜修女的房间看起来异常朴素,但实际上这里摆放的和使用的所有东西都十分地有质感,再想想刚刚进门前胡晓芸说,近几年来教堂和福利院的运作完全在靠着她的资金撑着,我想眼前这个老太太,应该拥有的不是一般的家世。

“呵呵,我八岁开始学习的中文——我的一个叔母是首都人,京圈世家的千金大小姐,跟姆们家正儿八经的门当户对。因为我这个叔母给我带来的对东方的好奇心,我十一岁的时候,便自个儿从伦敦跑到这个国家的首都上学;在我十九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F市的警察——哼,他比我大三岁,当年他看着倒是挺俊的,性格也不错,是他把我勾到了Y省这里。”老太太说道这里,有些羞也有些怒,“我原本是很喜欢他的,可那没良心的在我二十四岁的时候,却跟了别人结婚!……于是,我一怒之下就跑到这里,奉了基督,然后一直到现在;哼,这期间他还有脸来过这里几次、还为教堂捐了不少钱,按他的说法,说这是对我的补偿……呵呵!真是可笑!”

“于是,从那以后,您就开始讨厌起所有的警察来了。”我说道。

“呵呵,是啊,但不只如此!”我的那句话彷佛瞬间激怒了她,于是她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因为对我而言,全世界的警察,没一个好东西!姆们英国的警察懒散,海对面的美国警察粗鲁,再往北的加拿大警察装腔作势;在姆们隔条海峡的法国,那些警察可都是该下地狱的色胚子,提起来都恶心!……全亚洲的警察始于日本,日本的警察又始于法国——呵呵!同样是一丘之貉!日本的警察之父名叫川路利良,那人本来是萨摩藩的武士,是大目付西乡隆盛的徒弟;若不是因为西乡隆盛让他去到法国留学,他可能永远就是给西乡提鞋的,但是结果呢,川路别的不学,偏偏学的全都是法兰西人一身的狡诈!他为了自己的仕途,忘恩负义,故意捏造说西乡隆盛有造反的意向,并且还派了间谍潜伏在西乡的身边,随时准备将其暗杀;等到西南战争,这人纠集了一帮跟萨摩人有血债的其他旧藩的武士,美其名曰‘拔刀队’,他带人杀自己的兄弟同乡最是积极!——其行径真叫人不齿!而你们F市的警察系统,全都是伪政权时候的留下来的老硬件基础;伪政权的警察教母是谁,恁用不着我说了吧?——安国军总司令、着名的东方女特务、十四格格肇显辉的事迹,恁小子作为一个本地人,恁应该知道的比我多!——似你们这种懒鬼、野蛮人、小人、淫乱者、忘恩负义之徒和叛国者屡出的群体,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有好感?”

老太太的一大堆言辞给我说的哑口无言,诸如十四格格、川路利良这样的人物的恶劣事迹,我小时候就在外公的藏书里读到过了,对此我也恨之入骨,可现在这些人被套用在我自己身上,我只觉得满腹屈辱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看着老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神情,彷佛这些词早在她心里酝酿了许久,她想用这些故事这些人物咒骂的似乎也不是我、也不是警察这个职业,而本应该是另一个人。

“那……既然这样的话,对不起了汉娜修女,我打扰了。”

说着,我把茶杯放在了她的书桌上,恭敬地对她弯腰鞠躬,之后准备推门离开。

我天生不爱吵架,也不善于吵架,尤其是跟女性。

“Hold on!”汉娜修女拉着长脸,对我说道,“你这小子有点儿意思!给我回来!从恁刚才一进门,我就觉得你哪哪儿都像那个人——你的长相像,恁说话的方式也像;说不过了就要离开,连吵架的机会都不给别人,难不成F市的男警察都这德性的?恁坐下吧!”

见汉娜修女回心转意,我想她应该是撒了一通邪火之后痛快了,于是在心里笑了笑,又坐回了原位。

汉娜修女想了想,低着头用着平缓下来许多的语气对我问道:“是恁刚才说,想跟我打听点儿曹虎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

“……My Lord!自打十年前、他哥哥被击毙那件事发生以后,老婆子我差不多就再没有见过那孩子了,而且也没人来打听过怹……恁说想跟我打听他的事情,那这么说,恁们警察是寻见他的踪迹了?”

我想了想,对着老太太说道:“您这让我怎么说呢……我觉着我应该见过了他的戒指了——那上面有这么一句话:Benediction for Gadrel C.”

听到我说起那句英文,老太太的眼神一下子直了。

“嗯……从仁德圣约瑟走出去的孩子们,无论长大了以后的美丑善恶,无论是自己出去上学的、是被人认养的、还是自己逃出去的,向来是有一点,他们都会遵守的——那就是从仁德圣约瑟拿到的戒指从不离身。年轻人,恁应该确实是见到他了。”汉娜修女说道,“Gadrel,就是那孩子的教名;后面跟着的字母C加一个缩写点号,正是他的姓氏‘曹’字的拼音音序。”

——感谢基督,让我找到了汉娜修女;有她这句话,再有那枚戒指,艾立威,你一切阴谋和谎言,都该结束了。

可既然来都来了,我也不想白来一趟,我十分想往深处挖一挖艾立威不为人知的过去,一来是好奇心作祟,二来是如果知道这些故事,我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更有把握地去对付艾立威。

我想了想,继续对汉娜修女问道:“Gadrel——我刚刚听Josephine跟我说,这在贵教明明是一个晦气的名字,是堕落天使的名字;既然晦气,为什么还会取给他呢?”

汉娜修女叹了口气,有些答非所问地对我说道:“那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可以说他也算得上是我的子女之一……那可怜的孩子,哎,似乎从出生就在跟厄灾相伴——上帝抛弃了他,那是他的名,也是他的命。如果……哎,如果我知道他后来的命运,或许当初在冰天雪地里置之不理,而不是把他和他的哥哥领养回来,那才是对他最好的救赎。”

“您把他和他哥哥领养?您等一下——按照我所知道的……”

未等我把话说完,汉娜修女已经开口解释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三十年前,为了躲避仍旧纠缠我的那个负心汉,我跟教区申请,去了J县。J县的‘圣玛丽博爱福利院’,是由我和几个德国和捷克来的同教姐妹一起修建的,我当时担任的是副院长。在遇到那孩子的时候,正是我在J县的第六年……”

“原来如此……”

说着,汉娜修女回想起了二十四年前的事情,在她捡到曹龙曹虎兄弟的那天,她正好刚满47岁。

那时候J县的经济受到两党和解、政体改革的红利刚刚发展,J县的老百姓也开始追逐着贴近省会F市和其他如D港、K市之类的老牌大城市的文化潮流,比如刘国发的诗集在J县本地开始流行,比如段长岭在自己原先为了一时兴起买下的一块地皮上盖了自己的公馆;而其他小家乍富的农民工人们,则开始纷纷学起外语,笃信基督。

于是那一阵子,汉娜修女的教团在J县可以说十分受欢迎。

那天本来汉娜修女带着其他的修道士去了县郊一个富户家里,为刚满月的孙子进行洗礼仪式。

就在洗礼刚结束,在富户家的后院,传来了一阵骚动。

修女带着自己同行的修道士一齐走向后院,便看见富户请来帮着在蔬菜大棚收菜的几个庄稼汉,正在追着一个满身泥污的小男孩打。

到现在,汉娜修女对于那孩子当初的窘迫模样,依然历历在目:“……那孩子的左侧脸上,长了如同红薯一般大的肉瘤,很像是被撒旦化作的毒蛇咬了一口,在那肉瘤上,似乎还被人划了一刀,我最开始以为,还是那些帮忙干活的庄稼人弄的,但仔细一看,那里已经结了疤;他个子不高、年纪不大,倒也很灵活,像是中世纪传说里的地精哥布林,又像是穿上了棉袄的猴子——我一直怀疑那棉袄是他从垃圾堆里拾的,因为我分明见到从那棉袄的破口处,在往外掉着被冻死的蟑螂。”

汉娜修女立即让那些庄稼汉住了手,看着和蔼仁慈的汉娜修女,那孩子便也不跑了,直勾勾地盯着汉娜修女。

原本汉娜修女以为,这孩子是因为偷了蔬菜才激怒了那些庄稼汉,仔细一问才知道,那孩子竟然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一把生了锈的铁管,事先磨尖了一端之后,杀了富户家用来拉车的牛。

“你几岁?”

“‘毛岁’六岁。”

“六岁”的小男孩就敢杀牛,西欧的任何一个童话里似乎都没这么写过。

一时间,院子里的所有人全部愕然。

——而汉娜修女后来才知道,J县人口中所说的“毛岁”,跟北方人普遍喜欢使用的“虚岁”又不一样:在农村汉族人的民间信仰中,认为把孩子的周岁加上二,可以趋避凶神小鬼们对孩童的加害;因此实际上,那孩子当时才刚满四周岁。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人家的牛?”汉娜修女追问道。

“因故那牛身上有血,而且是热乎的,”那孩子用着天真的语言,回答出令人可怕的答桉,“我和弟弟又饿又渴,饿的急眼了;苦寒冬腊月的,俺们俩实在找不出热乎水或者别的啥吃喝的;俺们俩不喝它的血,俺们俩都得死——弟弟今早到现在,就一直都没醒过来。牛再金贵,那玩意也是畜生,畜生可以死,我和弟弟都是人,是人,咋的都不能死!”

汉娜修女这时候,才看到在那孩子冻僵的手里,还有一盏满是灰土的搪瓷茶杯,本是用来接牛血的。

看起来,那孩子盯上这富户家的牛,已经好几天了。

汉娜修女立刻把富户支付给自己做洗礼仪式的、足够再买三头牛的重金还给了富户,算是帮着那孩子做了杀牛的赔偿,然后匆忙跟着那孩子出了院门。

顺着土路寻到了一段明渠的尽头,在那里,汉娜修女第一次见到了曹虎——

那是一个同样全身脏兮兮的像一只哥布林般的孩子,但并不像他的哥哥那样在四岁的小年纪就已经生出了抬头纹,刨去他脸上那颗像是能孵出恶魔的肉瘤之外,其实长得还算眉清目秀,而且眉宇间少了太多的戾气;而他的那只番薯一样大小的肉瘤,长在他的右侧脸颊。

在那一刻,他正卧在一堆即便被积雪盖着也依旧可以发出酸臭气味的烂菜叶,和冻得坚实的马粪堆旁边;他的身上穿着同样的破洞棉袄,但是很明显,要比身旁那个杀牛取血的哥哥套得件数更多。

“他俩是双胞胎么?”我问道。

“当然是,但是很明显,弟弟看起来,要比哥哥更乖巧一些。”汉娜修女说道,“事后,教团里的所有人也确实都更喜欢弟弟。汉语里有句话,叫‘相由心生’——是来自佛家的话吧?我觉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看来,我把故事听下去的决定是对的。

在许多真相面前,大部分的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睁眼瞎。

经过夏雪平的讲述和父亲的调查,以及我自己的查阅,我发现目前能掌握的已知的曹龙曹虎兄弟身上的东西纷乱繁杂,而且内容相左的地方太多;我不认为夏雪平或者父亲会在这个事情上对我说假话,那么就表明,他俩接触到的一些跟他们讲述关于那哥俩故事的人,有人对他们俩撒了谎;或者说,那些人也自以为自己知道的东西是真的。

汉娜修女用茶匙搅拌着杯子里的奶茶,继续娓娓讲述着。

那天等到汉娜修女和小曹龙赶去明渠那里的时候,小曹虎全身能够裸露出来的肌肤,已经被冻得发紫,甚至棉袄袖口和棉裤管边缘,已经快跟他的皮肤冻在一起。

“那时,跟着我一起的好多教友们都以为,那孩子肯定活不成了,”汉娜修女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眼睛里便开始略发湿润,“可是在一旁的哥哥,不断地扯着我的衣摆:‘外国婆婆,救救他吧,救救我弟弟吧’——他这样委屈地乞求我……其实我也是有自己的亲生儿子的——跟那个负心郎的种;而且我又是福利院的副院长,我喜欢孩子,我哪能受得了一个孩子那般苦苦哀求呢?于是我便也顾不得什么,把那个孩子抱了起来……”

汉娜修女先让教友把车子开到明渠附近,又在小曹虎的脸上和手脚搽了四五层绵羊油,然后,她抱着孩子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脱下了小曹虎身上所有的衣物,吩咐小曹龙跟她一起往曹虎的身上,先涂一把绵羊油,再用雪块擦遍全身,至此孩子的身上总算稍稍暖和了一些。

“回县城的一路上,我也顾不得什么这那体统的,索性解了自己的衣服,就裹了一条毯子,然后,我用自个的身子捂着那孩子的身体——就跟抱着那冰墩儿一样,哎哟喂,我自个也被他身上的凉气儿冻得颤乎,那冷劲儿我现在都忘不了……好在,当姆们把那孩子送到县城里最好的教会医院门口的时候,那孩子在我的怀里终于有了喘气儿,还捧着我的身子,微弱地叫了一声:‘妈’……”

说道这,汉娜修女不由自主掉下了眼泪,而我说不出来任何话。

我们都曾经是孩子,在魔鬼成为魔鬼之前,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小曹虎才逐渐恢复了健康。

“那孩子很有意思,我给他做过不少的热果汁、热苹果酒和各种各样的汤喝,包括英国的奶油马铃薯蘑菰汤、中式的排骨汤和韩式日式的酱汤,但他告诉我,他最想喝的,却还是方便面汤料包冲泡的汤。”

“方便面汤?他喜欢喝方便面汤?”我惊讶地看着汉娜修女。

“爱喝,特别爱喝。他从4岁到14岁这十年间,一直只喜欢喝这种东西,其他的茶水、乳饮料、果汁汽水什么的,都不喜欢。为了他,我只好让餐厅的配货人员每个月多买出来两箱方便面;后来在我结识了食品厂的厂长以后,他这孩子的特殊口味才有了着落。”

——他有个在副食品厂做厂工的妈妈,又十分喜欢喝方便面汤……

原来如此……

汉娜修女说,在踏入福利院第一天的时候,那孩子才真正有了自己的衣服穿——曹虎跟汉娜修女说,要是放到以前他和他哥哥曹龙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一般的情况下,也都是他们的妈妈去跟亲戚朋友要一些别的孩子穿剩下的。

为了表示感谢,曹虎取下了一直戴在自己胸前的一个纯金吊坠,想要送给汉娜修女。

“蠢逼玩意儿,你给我拿回去!”还未等汉娜修女对曹虎拒绝,曹龙却先将一巴掌拍到了曹虎的脸上:“这是俺妈留给咱的唯一的东西!你把它送人了,你是想不要俺妈了吗?臭败家犊子!”

汉娜修女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时候才那么大的曹龙,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脏话和暴力。

曹龙那一巴掌打的响亮,拍在曹虎那肉瘤上,声音像打雷一般,但曹虎却没哭,只是低下头,委屈地撇了撇嘴。

看起来,他以前就没少受到自己这个哥哥的欺负。

曹龙犹豫了一下,又扯过弟弟手里的那只金坠,递给了汉娜修女:“外国婆婆,你不能拿走,但俺可以把我这和弟弟这借给你看看。等以后俺和弟弟有了钱,再给你买俩一模一样的,送给你。”

汉娜修女哭笑不得地看着曹龙,劝着他以后不要再出手打人,哪怕是自己这个弟弟;接着她又把那两只吊坠捧在手里,曹龙佩戴的,是一只盘踞在一起的小金龙,而曹虎佩戴的,却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金凤凰。

“……我还以为,他佩戴的本应该是一只金制的老虎,一龙一虎这才对;怎么就成了凤凰呢?”

“有一种说法说,那分明不是母亲送给兄弟俩的,而是富商送给情人的。”汉娜修女尴尬地看了看我,把茶杯放到了窗台上,想了想,展了一下羊毛线球,继续织着毛衣,“我一个信教之人,不应该乱说他人的隐私,可我觉得这种说法还是可信的——那对龙凤吊坠是有说法的:龙舌恰好能塞进凤喙里,而凤凰爪子正好能用抓握的形状卡住龙尾;那对坠子在当年还有说法,叫做‘连理枝’——粤州商人炒作出来的东西,那哥俩说这坠子是妈妈留下的,可他们家却没有买金饰的条件,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您去找过曹家的人?”

“当然,而且当初很好找的,那时候J县周围住公寓楼的并不多,各家各户最流行的反倒是自己找县城甚至是F市的建筑设计公司自己盖二层或者三层的小房子,因此邻里街坊依然保持着原始的关系,彼此之间也都知根知底,何况还有喜欢嚼舌根子的,所以在探寻那对小兄弟的家人的时候,教友们也把他们家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姆们教友其实对那些风言风语并不感冒,单想着能让孩子跟着自家大人生活,不是我们不想收留,可有自家长辈专门的关爱,总应该比在福利院里好一些的。可是这兄弟俩,就剩下一个小姨一个爷爷。实际上,我们很轻易地说动了这两个家里的长辈,但是无论是哥哥还是弟弟,他们两个谁都不愿意跟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走。”

不仅如此,曹龙曹虎兄弟的爷爷和小姨分别各来过一次:他们的小姨,也就是父亲所说的娄大娘来的那次,曹虎差一点就要跟她走了,硬生生地被曹龙拉了回去,而且曹龙还把小姨送给自己的衣服、水果、糖果全都摔了个满地;而爷爷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也不说自己是来接两个孩子的,可是两个孩子却全都吓得躲到了小木头椅子下面趴着,等他们的爷爷离开了以后竟也不敢出来,兄弟俩都在椅子下面尿了裤子。

自那以后,福利院正式把他们兄弟俩留了下来。

汉娜修女跟着兄弟俩在一起在福利院里生活了四年,这期间在汉娜修女的努力下,小曹龙对于自己动辄骂脏话、一兴起就打人的本性收敛了许多,而小曹虎也逐渐地学会了放开自己,跟周围其他的被福利院收留的孩子快乐相处;汉娜修女说,若是自己能够一直跟着兄弟俩,或许后来好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然而,上帝开了个玩笑。

在小曹龙小曹虎过八岁生日那天,因为家庭变故,汉娜修女必须回伦敦一趟,紧接着,她又突然接到通知:自己的儿子死在了明斯克;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又因为全国的涉外教团开大会,而且所有外籍传教士,无论是佛教、天主教、伊斯兰教,在那时候因为政治和社会因素,似乎在国内能否待下去都是个问题,于是她又先去了首都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经过地方党团联盟坚持,再加上当时的执政党与在野党联合政府跟境外宗教组织达成协议,汉娜修女才重新拿到永久居住权。

就这样,汉娜修女离开J县,前前后后足足两年。

等她再回到Y省的时候,J县那所“圣玛丽博爱福利院”,早已因为资金链的问题渐渐与F市的这间“仁德圣约瑟福利院”开始合并。

“当时主教跟我说明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觉得无所谓——因为毕竟都是从属于一个教区管辖内的,等自己回到F市以后,我需要照顾的,依旧是当初自己收留来的那些孩子;因此……在好多事情上,我就疏忽了!Forgive me,my Lord…”

汉娜修女离开的时候,是曹龙曹虎兄弟的生日,回来的时候,也是他们兄弟俩的生日。

“我在离开的时候,那兄弟俩的笑容灿烂得像雨后阳光下的牵牛花,眼神澄澈得如同经过千万次打磨以后光滑的水晶,他们虽然相貌上有先天的缺陷,但是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小天使;而我回来的时候……我看见那哥哥额头上的皱纹,要比他四岁的时候皱得更深,并且他好像早已特别喜欢去长时间凝视某一件东西,边凝视边露出可怕而狰狞的目光——比如蛋糕上的烛光、比如吃蛋糕用的叉子尖、比如主教们原先住的这栋楼外面那圈铁栅栏的尖头、再比如……刀刃;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自己不说,主教也不告诉我,我只知道,那时候他性子孤僻到他都不怎么去理会自己的弟弟,经常一个人偷偷跑出去,需要七八个修士修女一起找、花上四五个钟头才能把他找回来。

“至于弟弟,也不是很正常……他看周围那些被收留来的女孩子的时候,目光极其闪躲——我当时和其他修女们觉得,那可能是情窦初开的表现,于是也没在意……”说到这里,汉娜修女又懊悔地低头长叹一息,放下了手里正在织着的毛衣,站起了身,望着窗外那一大片被烧过之后留下的空地。

十岁生日那天,曹虎和其他被教区收留的孩子一样,由教士和修女们给他举办了本教派特别的受洗仪式:沐浴、更衣、在耶稣、圣母和圣约瑟面前分别祷告、然后由主教亲自在身上从头到脚淋下圣水、最后再由最年长的修女对他进行授予教名的仪式——将《圣经》中出现过得所有圣洁的人名写下,卷成小卷轴,用绶带系好,放进圣杯里打乱顺序后再由年长修女选中一只,作为曹虎教名。

但是谁都没想到,连帮着曹虎选教名的那个修女都没想到,拿出来的,竟然是“Gadrel”这样的名字——后来一查才发现,那天不知道是谁故意恶作剧,在圣杯里放入了好几个不祥的名字,包括代表暴君的“Sulla”、“Caesar”、“Nero”、以及代表的恶魔的“Satan”、“Lucifer”,甚至还放入了“Lust”、“Foolish”、“Pathetic”、“Homosexual”这样很直白的词汇。

然而,按照教区教会的规定,选名仪式只能进行一次,没法重新启动。

于是曹虎的名字,永远都成了“堕落的加德利”。

“那曹龙呢?他没有进行选名仪式么?”我疑惑地问道。

“没有……那孩子说什么都不愿意,甚至都不愿意受洗。我……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汉娜修女说完,咽了咽唾沫,双手紧紧地捏着窗台沿。

我眼珠一转,然后对汉娜修女果断地说道:“我知道这么说有点突兀:修女,您能转过来一下么?”

“又什么事?”汉娜修女疑惑地转过头。

“您转过身,看着我。”

“嗯,然后呢?”

我与汉娜修女对视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你其实是知道什么的,对吧?”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汉娜修女略感被冒犯地看着我。

“很简单,无论什么宗教,真正的教徒都是谎言界的笨蛋。您不会说谎,更不会掩饰;而且照您所说,圣杯里的小卷轴被人做过手脚,曹龙当时又说什么都不愿意参与选名仪式,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曹龙他知道是谁做的手脚,而且他也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干。并且圣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相信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接触到的——修女,您当时参与调查这件事的时候,真的没有看出来,那些带着恶意满满的名字的小卷轴上,是谁的笔迹吗?”

汉娜修女低着头,紧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又长吁一气,转过身看着窗外:“你说对了……我在之后才清楚的,而且在我弄清楚整个事情之后,一切都晚了……”

那些写了带着恶意的名字的小卷轴,其实就是教区的主教卡尔神甫自己放进去的——跟其他正常的名字一样,上面都是他自己用佛罗伦萨制的鹅毛笔蘸着墨绿色墨水写下的。

当时跟汉娜修女一起调查圣杯赐名事件的,还有三位修女,她们三人都看出了那是主教的字迹,可最终,她们都选择了沉默。

离开Y省已久的汉娜修女只能自己一个人查这件事,可一查居然就是两年,因为整个事情,被包得太密不透风了。

汉娜修女注意到,自己在在回到伦敦之后,接任的圣玛丽博爱福利院副院长职位的,是卡尔神甫的侄子,名叫拉斐尔。

跟历史上那个着名的同名画家一样,拉斐尔修士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意大利青年,会画很好看的油画,会画水墨画和浮世绘风格的白描,还会凋刻,先前在罗马,他还办过自己的个人画展,而且会用中文和拉丁文写诗。

在罗马受到情殇之后,万念俱灰的拉斐尔来到了F市投奔他的叔父,还成为了一名修士。

卡尔神甫很看重自己的这位侄子,于是把教区里不少要职都交给了拉斐尔,所有人都清楚,卡尔神甫这是在为自己死后做准备;汉娜修女因故返回伦敦的时候,圣玛丽博爱福利院的副院长的位置,自然是拉斐尔的。

当然,拉斐尔也确实没让卡尔神甫失望,他以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和笔下准大师级别的画作,帮着福利院拉到了很多赞助资金;并且拉斐尔对那些孩子们也十分不错,他经常会带着孩子们去郊外写生、野餐,每逢佳节,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节日,他都会带着孩子们去乡村或者县城做义工,或者免费发放礼品、贺卡、糖果……他还会主动照顾起先天有缺陷的孩子们的个人生活——只是当时谁也没发觉,包括拉斐尔自己可能都没发觉,他跟一个叫做曹龙的八岁男童的关系,亲密过了头……

“他们怎么了?”我隐隐可以感知到那是怎么一回事。

汉娜修女狠狠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惋惜,又有些咬牙切齿。

“They sinned!”汉娜修女说道。

这个句式和这个词,我上一次听到的时候,是我在看《生活大爆炸》;某一集里谢尔顿的母亲从佩妮那里得知谢尔顿有了个叫艾米的女朋友,谢尔顿母亲追问佩妮的一大堆问题里就有这么一句“Did they sin?”字幕组把它翻译成“他们俩做了么?”结合当时的剧情和人设,那句台词把我逗得前仰后合、不能自理。

可现在,我却实在是笑不出来,出于一个警察的基本道德底线——当然,介于我之前青春发育期时对妹妹美茵做出来的种种行为、还有那次我跟夏雪平闹别扭后在黑旅店遭遇的那名被诱拐来的雏妓,我知道我自己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对一个八岁的孩童做出这种事,我觉得这更让人无法接受。

汉娜修女后来在拉斐尔的忏悔书里,发现了他与八岁的曹龙第一次触犯原罪的记录。

在拉斐尔到了圣玛丽博爱福利院之后,他便很轻易地注意到了曹龙曹虎兄弟,他觉得比起其他具有先天生理缺陷的孩子,这对小哥俩更容易自卑,所以拉斐尔对于他们的关怀更多。

曹虎天真,更喜欢跟周围的男生女生们在一起玩耍嬉闹,而曹龙则早熟得很、像个小大人一样,虽然和周围小伙伴们的关系相处得也不差,但他在大部分时间却更愿意找个地方坐在一旁,远远地看着那些游戏中的同龄孩子,他也嘴上总愿意把弟弟和其他的朋友称为“那帮小孩”,以把自己和别人区分开来。

拉斐尔怕他一个人觉得寂寥,便愿意陪着这个孩子聊天;曹龙也喜欢跟拉斐尔聊天,问他国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罗密欧和朱丽叶是不是真的郎才女貌,阿尔卑斯山最有名的到底是滑雪还是奶糖,到底是那不勒斯的番茄罗勒肉酱面更好吃、还是福利院的番茄罗勒肉酱面更好吃,威尼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水,罗马的竞技场为什么只剩半边墙,圣座的面积是不是真的只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拉斐尔也在这个孩子的身边,充分地满足了自己讲故事的欲望,甚至他还会给曹龙专门讲睡前故事,他又怕自己吵到跟曹龙同一个房间的曹虎,于是他便将曹龙领到了自己房间里睡;他也开始愈加地喜欢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家伙,一年四季,拉斐尔还在曹龙的背后画了好几幅以他为模特的写生。

在那年的晚春时节,曹龙和拉斐尔一起去七星山上单独远足,拉斐尔给小曹龙画了好几幅人景结合的油画,一起捉鱼、一起逮兔子。

玩了一天,二人皆是浑身大汗,便一起在拉斐尔单独房间的卫浴里洗了个澡。

阳光正好洒在淋湿的二人身上,彷佛给他们俩镀上了金光一样……

曹龙看着拉斐尔,不知不觉地,在热水的冲刷中便搂上了拉斐尔的大腿和屁股……

而拉斐尔在接触到曹龙幼嫩的肌肤的时候,因为情殇践踏过而熄灭已久的内心火焰突然再次燃起,与此同时,沉睡已久的阴茎似乎也被唤醒了——在悲痛的折磨和洁白十字架的催眠之下,他似乎早已忘了,自己本是一个同性恋者。

可是搂在自己大腿上、用脸蛋磨蹭着自己敏感部位的这个孩子太小了,他肯定经受不起任何的成年人的刺激;可与此同时,内心的欲火也在折磨着自己,胸前佩戴的基督吊坠,在这一刻似乎并不起任何的作用。

“拉斐尔,你的鸡鸡好大……”小曹龙搂着拉斐尔,一手抓着那东西天真地笑了笑,这让拉斐尔有些羞得不知所措。

“快洗吧……洗完了我们就出……哦!”

拉斐尔没想到,曹龙这孩子,竟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主动含住了自己的龟头,动作生涩但节奏却熟练地吸纳吐出,并且一边吃着自己的不洁之物,一边用手握成圆环,抚弄着那段没有办法吃进去的肉肠。

“你……你做什么?这……你是个孩子!而且你……你不能这样做的……”

“拉斐尔哥哥,其实想这么做很久了。”曹龙吐出了拉斐尔的肉棒说道。

“为什么?”拉斐尔自己也困惑:按说无论如何,在他这个年纪是不懂得什么叫做性交的,就更别提对于性取向的认知了。

却听曹龙说道:“因为我想感谢你——我的妈妈死前,有几个有钱的叔叔伯伯对她好,经常给我们家钱,给我和弟弟买衣服买好吃的;为了报答他们,妈妈便经常会对那些叔叔伯伯们这么做,有的时候是在她自己房间里,有的时候是在家门口,有的时候会在他们的车里;我知道拉斐尔哥哥你对我好,我也想这么感谢你……”

接着,曹龙又张开了嘴巴……

拉斐尔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释放了,他把自己的真实灵魂,用圣谕训诫压抑着,可那些圣谕训诫的力量,似乎远比自己想象得要脆弱;在自己的生理需要下,它们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于是,在小曹龙的幼滑口腔中释放出一次之后,他抱着湿漉漉的曹龙的身子上了自己的床,他摁着小曹龙的肩膀亲吻着他的嘴唇,探入了自己的舌头,同时,也把自己的粗大阴茎,顶到了曹龙的屁股中间……

“啊呀……”

“疼吗?”

曹龙习惯性地皱着眉头,咬着牙摇了摇头:“……没事,这个我也见过;妈妈也这样对待过那些叔叔伯伯……拉斐尔哥哥,我不是女孩,我前面没有眼儿,后面的给你插了,你肯定会舒服;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也像妈妈被插后面的时候那样舒服?”

“会舒服的……宝贝……Tesoro!等一下你如果想……你也可以来插我的……”

“可以吗……啊!……真的可以吗?”

“可以……我可以教你……龙,你是我的宝贝…… Amore mio!”

就这样,每天晚上曹龙依旧会被拉斐尔叫走,曹虎以及其他孩子和教徒们,也依旧以为每天晚上,哥哥和拉斐尔副院长做的,只有讲故事而已。

直到几个月后某一天,卡尔神甫的不告而至,彻底撕开了遮盖着所有人双眼的窗户纸——意大利人特有的大惊小怪性子和洪亮嗓门,让拉斐尔和曹龙的罪恶床事在一个晚上,就传遍了整个J县的分教区;恐怕卡尔神甫也的确是觉得气愤又耻辱,在基督教内部,人们对于同性恋和娈童这种事情的憎恶要远高于普通人——讽刺的是历史上那些不断强化对于同性恋和娈童者的道德惩戒标准的教宗们,自己就拥有好些个私人娈童。

因此,曹龙被关了禁闭,一日三餐倒是照常,甚至还可以接触其他的修女和自己的弟弟,只是不能去见拉斐尔;而拉斐尔,则被罚苦行——每天一顿饭,一顿只吃半碗用热水浸泡的生米,除此以外不能喝水;每天要用带刺的藤条绑成的硬鞭,跪在基督面前抽打自己的身躯,再用自己身上流出的血液写忏悔书、轮番抄写《新约》中的福音。

拉斐尔深知自己的过错,他的确忏悔;而且同时他也接受不了自己的教友、周末来祷告的教徒、和福利院那些同事、孩子们对自己异样的目光。

自我的懊悔和他人的压力每天都在摧残着他,外加每天还要自己虐待自己的躯体,于是在几个月之后,拉斐尔不堪忍受种种苦痛,找了一条绶带,在自己的房间里自缢了。

拉斐尔在遗书里说,在苦行的那段日子里,他突然对世上的一切产生了一种“无知”状态: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跟曹龙那孩子发生性关系,他也不知道身为一个同性恋者,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轻易被卡尔神甫说动成为了一名教徒,他甚至不清楚人活着是为什么,情感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可以确定的是,宗教里认为被绞死的人是不能够上天堂的,但他同时也怀疑,人为什么非要上天堂,是否真的有天堂。

对此我不知道汉娜修女在阅后是怎么想的,但是听了她的转述,我觉得认为自己一下子变得什么都不明白的拉斐尔,倒似乎是真正大彻大悟了。

卡尔神甫在看完了拉斐尔的遗书,直接把那封摆在拉斐尔枕头上的遗书焚毁了,然后秘密地找了平时就专门为教堂做事的民工,趁着半夜把拉斐尔找了个地方埋了,到现在也没人能够找到他的尸骸,而对外,神甫则称自己是把拉斐尔派到了琼州岛,再不久会让他去越南。

“拉斐尔那孩子其实从小聪明得很……可惜了!有趣的是,他在死前就知道自己的叔父一定会像后来那样做,所以他故意在整个J县圣玛丽修道院的建筑群那里,额外留下了十二封同样内容的遗书……呵呵,在圣玛丽博爱福利院被卖给现在的西餐厅之前,也只找到了其中的五封,我找到的就是其中之一。卡尔神甫是个合格的神职人员,但是他确实不是一个有人情味的人;如果他处理拉斐尔与曹龙那孩子之间事情的态度,能像处理拉斐尔自杀的态度一样低调的话,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汉娜修女惋惜地说道。

所有知情的人都认为,以拉斐尔的死可以为这件丑闻画上句号,但卡尔神甫却咽不下这口气。

他执拗地认为,拉斐尔的犯忌以及自杀,全都是被曹龙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蛊惑的,他认为这孩子就是个恶魔,他将要做的一切都是对恶魔的惩罚。

恰好,圣玛丽博爱福利院因为资金问题需要被关闭,不少没有先天缺陷的孩子被J县一些人家领养,而另一些有先天残障缺陷的孩子,则被不少有政治党派背景、但同时医疗资本积累丰厚的其他福利院接走——他们或许只是政客们用来作秀的工具,并且一辈子都将如此,但毕竟那些福利院从设施到技术人员,都要比教会好上不只一星半点,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件好事。

各方不予理会的,只剩下曹龙曹虎兄弟二人;没办法,没有人会喜欢两个都长了像癞蛤蟆一样肉瘤的孩子,即便夫妻俩愿意,却也怕自家原本的孩子或者老人受到惊吓、更怕邻居说三道四,这是人之常情。

就这样,曹龙曹虎兄弟便被送到了F市的仁德圣约瑟福利院,这间被收留的儿童清一色都是女孩的福利院来。

这反而成就了卡尔神甫的报复计划。

人们从来对于外来者的态度,都是不友善的,特别是当那些外来者跟我们拥有明显不同的时候。

卡尔神甫利用这一点,早于曹龙曹虎进入仁德圣约瑟之前,就已经开始唆使自己身边的一些修士修女们给仁德圣约瑟的孩子们灌输一种思想:如果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可怕,那你就变成让对方恐惧的东西;上帝会对自己的女儿们进行试炼,会奖赏那些勇敢的女孩子们,而不会去因为她们做了出格的事情而做出惩罚。

——因此,当脸上长着可怕肉瘤的曹龙曹虎出现在那些经过信条洗脑的女孩子们面前的时候,每一个女孩都顺理成章地想起了这句训导,尤其当卡尔神甫授意那些修女和修士透露,她们曾经最喜欢的那个拉斐尔便是被曹龙催眠之后自杀的时候,那些原本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们,对曹龙曹虎兄弟产生了万分的憎恶。

所以在欢迎日那天,曹龙和曹虎兄弟吃的那碗米饭里,分别被人埋进了十多只蟑螂,卡尔神甫知道这件事之后只是象征性地批评了一下那些女孩;当天晚上,兄弟二人的房门被撬开,一共有十个女孩子偷偷摸进了兄弟二人的房间里,对着熟睡中的曹龙曹虎尿遍了他们全身,吓得曹虎哇哇直哭,而曹龙气急,直接伸手搂住两个女孩,用拳头揍得他们哭爹喊娘,卡尔神甫和身边最亲密的几个修士修女闻风赶到,立刻把曹龙五花大绑,反咬一口判定曹龙欺负女生,并且意图对那些女孩子做出不轨行为,直接找了个两米左右的十字架,把曹龙放到上面吊了一天一夜——而三天之后,便是曹龙曹虎兄弟的生日。

“这件事,彷佛给了那些女孩子们启发……可能是我们对于主的力量和戒条太过自信,忽视了一点自然的存在——男孩子在十岁前后的年纪,对于男女差异懵懂无知,而好多女孩子在十岁到十二岁的阶段,就已经步入青春期了。那些女孩子们在暴力上吃过哥哥的亏,她们不敢再去招惹;但是如果利用自己身体的特征作为优势来对付文静随和的弟弟,简直绰绰有余。”汉娜修女难过地走到桌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

“曹虎似乎有种心理问题,”我对汉娜修女问道,“他似乎对于女性的……的那个地方,特别恐惧。难道就是因为您刚才说的这件事所造成的么?”

“是的……可惜即便是我,也是在那孩子来到这里的两三年之后才发现……到现在我仍然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所以无论那个孩子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我对他只有愧疚。”

在曹龙被吊起来的时候,曹虎便跑去找卡尔神甫求情,希望卡尔神甫能够宽恕自己的哥哥。

其实若不是因为曹虎是曹龙的弟弟,卡尔神甫对这个孩子倒没什么反感;可是兄弟俩偏偏又是孪生,又都长着那只令人反胃的肉瘤,所以卡尔神甫便也不愿待见曹虎。

“你哥哥出手打了人家女孩子,我才这么惩罚他的,我是要让他记得从今往后都不可以欺负女生;你想让我饶了他,好办,除非你可以让那些女孩子原谅他。”

曹虎听了,立刻跑去女孩子们的集体卧室,找那些女孩子,不惜跪下对她们叩头乞求原谅。

当时那帮女孩子们里有个年纪最大的,英文名叫做May,周围的女孩子们都叫她“小梅姐”,那时候小梅已经12周岁,个子很高、身体也开始发育,屁股逐渐变得圆润,双乳也开始渐渐隆起,平时说话做事有些大大咧咧,但是论起整人开玩笑,这女孩又是最喜欢出坏主意的那个。

之前往曹虎兄弟饭碗里埋蟑螂、半夜去他们俩床上便溺,全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呵呵,想让我原谅你那个畜生哥哥吗?好办!你等我一下!”说着,小梅起身,走向女洗手间,并让其他女孩子拉扯着曹虎在后面跟着。

等过了一会儿之后,小梅在女洗手间里面对着外面喊道:“把他给我拉进来!”

曹虎便被人推了进去,只见小梅脱下了裤子,光着屁股坐在马桶上——在小梅的阴部那里,已经稀疏地长了几根阴毛;而厕所隔间里,散发着熏鼻的臭气。

“我忘了带纸了,你看看想办法,怎么帮我把下面弄干净呢?”小梅坏笑着说道。

——如果是成年男人看着这样的场景、听到这样的话,内心的御兽怕是早就栓不住了;可当时的曹虎才刚满十岁,看着小梅敞开的双腿、光滑且上面还带着泛黄尿珠的阴壁,还有那一圈残留着黏煳煳的土黄色粪渣的皱巴巴肛周软肉,曹虎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那……那我找纸帮你擦……”

“你不许用纸!”小梅恶狠狠地叫道。

“那用什么?”

“用你的脸蛋和舌头!——怎么着,你脸上本来就长着一坨粪,你和你哥当年出生的时候怕是钻错了洞,从你老娘的屁眼里跟屎一起拉出来的,大夫忘了给你俩擦掉于是就长到你俩脸上了,怎么,你还好意思嫌脏?”

“我……我和我哥哥明明是剖腹产!”

“谁有那兴趣知道你俩怎么生出来的?快点!弄不弄?不弄的话,你就永远叫你哥吊在那里干死饿死吧!”

曹虎实在没办法了,于是忍着自己的生理不适感,从小梅的肛周开始用舌头舔起……

——听到这,我难受地放下了自己的茶杯……

小梅在曹虎帮助自己清理的时候,把其他的女生也叫进了洗手间;之后。

硬让曹虎把他在自己肛门那里舔到的东西全都含进嘴里,引来了周围女生哈哈大笑,指着曹虎骂着“屎壳郎”、“舔粪虫”;然后,小梅又让曹虎帮自己清理尿渍,曹虎也听话地流着眼泪,将自己在嘴里含干净的舌头,抵在了小梅的肉缝上。

被舔弄了两三个来回,小梅突然觉得身体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说不清那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只觉得从下面到心脏有一股又痒又麻的感觉,她突然搂住了面前这个讨人厌家伙的头,并用腿夹住了他的头,她彷佛爱上了这种感觉……

紧接着,被她夹在双腿中央的曹虎,吃到了一嘴黏煳煳的液体——又热又腥,好像还有点酸臭的味道。

“……梅姐,你……你怎么出血了?”“你被这怪物弄出血啦!”旁边的女孩子们大叫道。

那天正是小梅的初潮。

“没事……我不疼……”小梅喘息着对曹虎命令道,“不是给我弄出血了吗?好,那就都给我吃下去!嗯……嗯……”

曹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小梅,继续舔着她的身体。

“梅姐,你……你真的不疼吗?”

“哦……不……不疼……”

“那你说话怎么舌头还打结呢?而且还一个劲儿地叫唤?”

“我……我不知道……我感觉很舒服……我就想叫出来……哦……哦……舒服……真乖……啊!”小梅流着自己的经血和淫液,畅快地叫着。

“真有这么舒服么?梅姐我也要!”

“呵呵,你们一个个的猴急什么!反正他跟他那个溷蛋哥哥一直在咱们这,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们放心……”

十分钟之后,小梅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了小便处,而整个人大脑似乎都空了,在那一瞬间,她又往曹虎的嘴巴里尿了一泡之后,短暂地晕厥了过去;等她苏醒过来,正看见那群女孩子正轮流往曹虎双腿间的隆起处勐跺着。

“这小子那个地方居然跟咱们长得不一样……”

“我听说男孩好像跟咱们都不一样。”

“是么?”

“对啊,要么为啥男孩子都站着对着墙根尿尿呢?”

“昨晚咱们不也站着对他们哥俩的床上尿尿了么?”

“好啦!别欺负他了——万一一下子欺负死了,以后哪还有的玩?”小梅对着周围的女孩子斥道,又对着曹虎说,“行了,你表现得不错,我们会跟卡尔神甫求情的。但你记着,以后我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要不然,我就去告诉卡尔神甫,我就说……我就说……就说你强奸我!”

“强奸?”周围的女孩子面面相觑,她们其实都不知道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甚至有不少女孩在那时候都没听过这个词;但是听小梅这么说,她们也都意识到,那应该是跟被老鼠咬、被蚊子叮一般,属于一种很不好的东西。

“果然,在按照May所说的那样做之后,随后曹龙就被Father Carl放了;但是,后来那孩子才告诉我,从那天开始,他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他梦见自己被吸进了一个人的双腿间——有的时候他觉得那人是May,有时候觉得那人可能是他自己的妈妈,还有时候他觉得那人可能是我;在女人的身体里,他觉得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是黏煳煳的,然后不断有人往自己的嘴里、脸上煳着粪便、血污、以及其他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害怕那一切……”汉娜修女噙着泪说道。

在过完生日那天,曹龙从福利院逃跑了,留在这里的曹虎这下变得更加无助;卡尔神甫没了发泄对象所以更加愤怒,可他又没办法对曹虎怎么样,因为他没有任何正当的名义,但他似乎知道那些女孩子们在欺负曹虎,于是,他决定对于女孩子们做出的一切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

直到四年后的一个晚上,在一次噩梦后,曹虎彻底精神失常,才引起了教堂和福利院里其他不知情的人士的关注。

汉娜修女冒着顶撞主教的指控,连夜紧急调查曹虎是如何疯掉的,其中一个年龄较小、性格也比较老实的女孩子,因为被汉娜修女吓到,于是才偷着跑到汉娜修女的房间里,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而那个时候,当初的“孩子王”小梅已经去了外省上学,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在这四年,仁德圣约瑟的女孩们可谓“来者熙熙,去者攘攘”,一茬新人换一茬旧人,但她们有一件事情却被传承了下来,即是欺负曹虎;这四年间,被曹虎舌头舔过的女孩子有多少个,那些女孩子们也说不清,但就彷佛自己的经血没被他吃过就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一样;她们也习惯了在福利院里住的时候上洗手间不带纸、却带着曹虎,她们也习惯了去淋浴间沐浴的时候让曹虎擦背,然后看见他的下身那只小棒子如果硬起来,便上去一顿拳打脚踢……直到那天晚上,曹虎夜里发疯,那些女孩子们才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对,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她们却说不上来。

曹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的,被注射了安定而终于睡下的时候,阔别四年的曹龙终于出现了。

汉娜修女说,那天的曹龙明显理过了发,头发上还涂抹了带着些许荧光蓝颜色的发蜡;穿着人造革制的飞行员夹克,还有一件看起来应该很便宜但却很干净的牛仔裤和一双闽田那边地方制作的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但是身上仅存的几份天真也彻底没了。

到了医院,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付了几千块钱的医药费。

“Mother Hannah,一直以来谢谢您,”曹龙用他自己的刘海挡住了自己的目光,“但我不想欠福利院的,更不想欠我主基督的。”

“My son,你怎么有这么多钱?你是遇到好人家了吗?”汉娜修女问道。

“肏,呵呵!我他妈能遇到啥好人家啊,您说这话您自己相信么?”这时候的曹龙已然学得满口脏话了,“这四年来,我给人刷过盘子、倒过泔水、去过矿山、拉过煤、换过矿泉水、修过车、还搬过砖盖过楼,我啥都干过,到了了,才赚下这身衣服的钱。”

汉娜修女呆住了,她问道:“可是……你现在才14岁,你怎么能去做那么危险繁重的工作?”

“呵呵,这他妈有啥了?在工地上、矿山上、后厨那旮旯,不少干活的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叻!更何况我脸上还有个这玩意,”说着,曹龙指了指自己的肉瘤笑了笑,“我从小就恨这玩意,但是自从我去打工以后,我可老爱它啦,因为我有这玩意挡着,谁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多大!哈哈!再加上我本人啥都能干、啥都敢干,哪个老板工头不愿意用我啊?——哦,对了,汉娜老妈,我那一对儿金坠子可真没办法送你了,我刚跑出去那天,我就都卖给金店换钱花了;呵呵,我弟弟那只也被我偷走换钱了,我估计这小子到现在其实都没发现呢!”

“那你现在住哪呢?”

“这您就孤陋寡闻了,自从之前本省有一帮官老爷跟原来黑道四大家族一起打算搞政变、然后被他们自己内部有个姓张的虎逼大哥给捅破了之后让首都的人给一网打尽了,黑道现在大洗牌;前两天我从工地上被人叫走,帮着一个大哥跟人火并打架去,我他妈一连着砍翻了七八个人,然后到头来就左手腕被划了一道小口子。那大哥看我打架挺厉害,拉我入伙,当场就给我拍了二十万现金——要不然我能有这钱给虎子付医药费么?”曹龙得意地说道。

“做黑手党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龙。”汉娜修女担忧地看着曹龙说道。

“呵呵,你懂啥?汉娜老妈,别嫌我说话难听:你说白了你也就是个英国娘们,啥都不懂:这在我们国家,叫‘杀人放火金腰带’!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片刀砍人,每天日子都痛快得很!”曹龙想了想,又说道,“等虎子病好了以后,我要把他接出来,让他今后跟我一起过。”

“这怎么能行?龙,我不仅不能让你带走Gadrel,我还希望你能留下……”

“可我留不下!我不属于那里,Mother Hannah!我甚至不属于我主基督!”

“不许亵渎神明!”

“哈哈,亵渎神明?我他妈说的是事实!不然为啥到现在我连教名和戒指都没有?因为我主基督和圣约瑟大人压根就没想留下我!”

“那是因为你自己拒绝……”

“那我不拒绝我能咋办呢?那我该叫啥?‘Lust’、‘Lazy’还是‘Lucifer’啊?”曹龙愤怒地对汉娜修女喝道,“更何况……更何况拉斐尔死的时候,我们敬爱的伟大的基督,他在哪呢?我每次跑出去想去找到他的尸身的时候,我主基督又在哪呢?虎子被福利院里面那帮小娘皮们欺负的时候,我主基督又在哪呢?汉娜老妈,现在咱们的福利院,早不是当年的‘圣玛丽博爱’了,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放过我吧,汉娜老妈,您也帮我跟我主基督说说情,求他放过我和我弟弟吧!”

汉娜修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很想留下曹龙,但她又明白,自己根本拦不住他。

没过几天的晚饭后时间,曹龙果然去福利院里收拾了所有属于曹虎的东西。

在那里,卡尔神甫跟曹龙在教堂门口见了最后一面。

他俩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几分钟之后,卡尔神甫被修士们发现,他的左胸口被曹龙用匕首捅了一刀。

送去医院后经过抢救,卡尔神甫才醒了过来,他的心脏没有大碍,但是他却被扎成了血气胸。

自那以后,卡尔神甫一直卧床不起。

两年以后,卡尔神甫在医院去世。

汉娜修女也自此好久都没见过曹龙曹虎这一对儿兄弟;后来在卡尔神甫去世后不久,汉娜修女成为了Y省教区的新任主教,在某天她去市中心为孩子们订做新床架的时候,在商业街上她看到了从自己身旁走过的曹龙和曹虎——曹虎也打扮成了曹龙当初的那副模样,并且两个人逛街的时候,曹虎紧紧地挽住了自己哥哥的手臂,完全是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本来就因为脸上肉瘤很扎眼的两个人,以那样的姿势走在街上,使得路人的回头率更高,可他俩却并不在意,兄弟俩满脸都是幸福的光辉。

汉娜修女看一眼便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她能做的,只有站在兄弟二人的背后默默祈祷……

接着,便到了十年前,汉娜修女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了曹龙被夏雪平击毙的新闻。

那个时候,整个福利院和教堂里,能记住曹龙和“Gadrel Cao”这两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多了。

在那天之后的第二个晚上,曹虎回到了仁德圣约瑟。

“那孩子是夜里十点钟来到的教堂,恰巧那天晚上我在做打扫。他见到我后一句话也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徒步走了一天,脸上没有血色、嘴唇又白又皴。我连忙带他去我的房间,从厨房拿了牛奶、面包和炖的豆腐蔬菜给他,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小半盆菜。吃过了以后,他才对我问道:能不能让我帮他找那个女警报仇。”汉娜修女叹了口气说道,“那一刻开始,我觉得被那个女警击毙的,是曾经那个可爱老实的Gadrel,而在我面前的,却是用自己弟弟身躯还魂的哥哥曹龙。”

曹虎觉得汉娜修女是Y省教区的主教,人脉广泛,应该有这个能力——事实上,汉娜修女如果想的话,的确可以很轻松就让夏雪平活得不自在,宗教的力量不容小觑。

但汉娜修女只是对曹虎说了一句:“Gadrel,我记得你并不喜欢看武侠小说的。”

“您什么意思?”

“我不能答应你。宗教把人团聚在一起的目的,是为了爱跟和平,不是为了任何个人的仇恨!”汉娜修女义正言辞地说道。

“可他也算是您的亲人,您的儿子!您也应该看到了他被杀的新闻了吧?当他被那个无差别杀人的女警察打死的时候,您就不心疼吗?”

“我当然觉得心疼;但当初我没留住你哥哥是我的错误,让他把你带走也是。你跟他在一起,真的与他耳濡目染!你跟我四年不见,见了面开口就要我帮你报仇杀人。Gadrel,龙的死,我也无法接受,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犯了法,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哼,他只不过是拿回了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就应该被那个女警打死吗?她代表得了法律吗?她才该死!”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该死’的,Gad,但是人人有罪。你哥哥已经罪孽深重,他被射杀是死于法律之下,其实对于他来说,应该算是一种报偿和救赎……”

“哈哈哈!你听到你自己在说什么了吗?Mother Hannah,我日行千里来找您,就是我觉得您跟当年Carl那老家伙不一样!可是您看看,您现在这个主教当的,让您开始不像您了,你都学会帮着国家机器打官腔、为了个您这辈子最讨厌的警察说话!”

“我是厌恶警察,但我不厌恶正义。”

“她那叫正义吗?那个女警我知道,她是前任警局局长的女儿!她自己的父亲死了她自己找不到凶手,就到处开枪杀人以泄私愤!您难道也变得不辨是非了么?”

“你也不像你了,Gad。”汉娜修女说道,“吃完饭,你就走吧。”

曹虎狞笑着,喝光了整碗牛奶:“行啊……呵呵,哥哥说的没错!这人啊,只能靠自己!别的都他妈是假的!Mother Hannah,后会无期!”

曹虎说完,丢下了碗就离开了。

“然后在当天夜里,福利院就发了一场大火……死了很多人,包括当年欺负过Gadrel的那些女孩子……起火的原因到现在也是个谜,但我宁愿相信那不是他干的,其实他也没必要这么做,徒增罪孽而已;当然如果真是他做的,当初我就在想,他终将自食恶果。‘人种的是什么,收的也是什么。顺着情欲撒种的,必从情欲收败坏;顺着圣灵撒种的,必从圣灵收永生。’——只是因为我自己对他和他哥哥的某些仁慈和忽视,让我在无意中把他们俩变成了两个恶魔,这是我的罪过,我对不起他俩,我也对不起因为他们俩而受到伤害的那些人,所以一直以来,我自己也在忏悔……然后一直到现在,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您也不必过于苛责自己,修女。整个故事我听得明白,您没有什么罪过。”

“谢谢你了,年轻的警官。”汉娜修女想了想,然后说道:“其实当时我还有个事情没有跟Gad说明——我不会帮他找那个女警察报仇,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是因为我那个故人求过我,他在去世之前找过我,他让我答应他,保护那个女警;当然,因为我跟他之间的嫌隙,我其实到现在也不愿意去接触一切跟他有关的人,即便我想。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去主动跟那个女警察见过面,即便她不止一次来过我们这里。”

“我能问一下吗?是谁让您保护她的?”汉娜修女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问这个干嘛?”

“实不相瞒,修女,”我说道,“我就是那个女警的儿子。”

“Oh my god!”汉娜修女立刻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情不自禁地用英文感叹道,“Yeah,sure…sure! That’s why you do look so like him!”

她说得太快,以至于我没听清也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您刚刚说的是什么?”

她看着我,一时间有些喜极而泣,但又转过身抹了抹眼泪,然后对我说道:“没什么,只是……能见到你真好!孩子,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人,你没必要再问了。你属于你自己的年代,因而纠结过去对你来说只会是一种无聊的折磨。”

我仔细想了想:难不成他说的那个“故人”是于锋?

但是从年龄上来说貌似对不上,之前我听丁精武提到这个人的时候,从老丁的语气上感觉貌似于锋应该是跟丁精武相当;而眼前这位汉娜老大妈已然71岁,而她那位故人比她年长几岁,不太可能是那个于锋……若再想想,我外公夏涛倒是很符合她说的一切,但问题在于我外公似乎从来没提过这些事,外婆和舅舅也都没说过,并且信佛的外公似乎也不大会跟天主基督教方面的人士有什么渊源。

“Well,so……曹龙曹虎兄弟的故事我已经讲完了,年轻人,你还想听点什么?”

“不了,这些就够了。”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然后站起身,对修女礼貌地说道:“谢谢您了,有这些故事已经对我帮助很多了。时候不早了,我想我这次真的该走了。”

“Excuse me for one moment!”汉娜修女又一次叫住了我,然后对我问道,“所以……你们现在是准备要抓捕Gadrel么?”

“是的,修女。您还有什么指教么?”

“没什么。”修女感慨道,“就像我说的,那是那孩子的命,destiny。等他被你们抓捕后,我想去看看他。”

“嗯,没问题。为了表示对于您的感谢,到时候我会帮您安排。”

“Allright then…”汉娜修女想了想,又说道,“年轻人,祝你今后一切平安。也祝你妈妈平安。”

“非常感谢。”

再三道谢后,我离开了汉娜修女的房间。

此时在教堂前的小广场上,花豹正单膝跪地,手捧着钻戒向胡晓芸求婚。

胡晓芸将戒指拿起,戴在手上,然后立刻被花豹搂起拥吻。

周围的人纷纷鼓掌欢呼,而我满心都是沉重。

——该做个了断了。

“秋岩,我们俩刚才在教堂里都吃过了:凯撒沙拉、辣椒粉炖欧芹红豆肉碎,菠萝芒果派,还有蒜香面包和柠檬汁。你好像没吃东西是吧?”上了车以后,花豹对我问道。

“要不然咱们找个地方再吃点什么?刚刚他跟我求婚了!”胡晓芸兴高采烈地说道,“正好再找个地方,我再叫几个我的朋友,咱们一起坐着聊聊,怎么样?”

我看着这两人笑了笑,刚准备说话,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我一边掏着手机一边想着,这俩人求完婚之后怎么显得有点不正常?

刚刚明明吃了那么一堆东西,还要吃!

为了就合我,也用不着这么客气吧!

待我掏出手机一看,派出去的三组人都给我发来了消息,开头第一句话全都是:“处长,查到了。”之后清一色都是语音信息。

我不好意思地对胡晓芸和花豹笑了笑,然后从夹克口袋里拿出耳机插在手机上,听着他们每个人给我发来的语音。

果然,他们收获不小。

在听着他们的汇报的同时,一个渐渐完整的故事线在我的脑海中愈发清晰,虽然还有几处盲区,但是挑出这条线,对付艾立威绰绰有余。

但有一点让我有些哭笑不得:莫阳他们在逮到了那个叫Yuki的男公关之后,不知上哪找了个小旅馆,并且找了个男警员脱了衣服,然后跟Yuki一起拍了好几张搂搂抱抱的照片,接着又把艾立威的脸用Photoshop修补到了那男警员的头上,但若不是莫阳主动打字跟我说明,我还真看不出来照片是P的。

“躺在Yuki旁边那个是谁啊?”我刚把这行字发送出去,便又看到庄宁给我发来的语音信息。

“那个……处长,这个月能跟财务处说说给我点精神补助么?我为了帮着各位老大拿下艾立威……我……我今天自己出卖色相,演了一把艾立威……”

庄宁还说,那照片拍到最后,那个叫Yuki的男公关似乎对他都有点动了情,说什么也不想放开搂着庄宁的怀抱,把庄宁整个人魂都快吓没了。

“财务处的精神补助不可能有,”我发送道,“但是我这里可以给你我们处自己的补助。你别声张就好。”

“我疯了我声张!又不是什么光荣事情!……谢谢您了处长。”庄宁给我发来了一条语音。

举着手机,我忍不住窃笑着。

笑归笑,闹归闹,莫阳这种做法还是让我有些觉得不妥,于是我又准备跟他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然而莫阳却告诉我,照片已经通过快递寄到省厅了,还给我发来了快递公司物流进城记录,最新一条写着“已送达/已签收”。

我放下手机,看着车窗外叹了口气,只能作罢。

又响起了了一阵嘈杂的信息提示音,我点开一看是风纪处的微信讨论组发来的:那三个组的人大部分已经回到了局里,而不知为何,重桉一组办公室里此时此刻居然就剩艾立威一个人。

“处长,现在正是绝好的机会!抓么?”林绍文发了这么一条信息。

随即,又有五个人问了相同的问题。

我把浮躁的心沉了沉,陷入了思考。

确实,此时此刻看起来是抓捕艾立威最佳的时机,然而艾立威不是一般人,抓捕他可不像之前抓捕市一中那两个人渣校长那么轻松;从地形上来讲,重桉一组的办公室在二楼,算不得低但也算不得多高,在办公室的窗子旁正好有一颗两三米高的杉树,腿脚上有点功夫的人铤而走险,还是可以跳到树上去的;而在经过走廊后,办公室的斜对过两个洗手间窗子正对着的位置,是楼后的花坛,那里的土壤松软,人从那里跳下,如果能及时打个滚卸力,有至少60%的概率会一点事情都没有、可能最多也就是手腕脚踝脱臼而已;何况楼后还是停车场,警局的轿车、冲锋车、摩托车应有尽有,而且油箱几乎全部满仓,随便抢到一辆,只需要把火线一对,我们就算是有《水浒》里神行太保戴宗的脚力,怕是也追不上。

所以,选择此时在重桉一组办公室拿下艾立威,真不是一个好选择。

“所有人不许轻举妄动,等我回来安排!”我对群里所有人说道。

我的想法是,最好找机会能够给艾立威堵在市局大楼一层,如果所有人荷枪实弹,只需要十个人把守住上下楼梯口,再派八个人堵住前后门,艾立威就算插翅也难逃。

我在心里不断盘算着自己的布置。

就在我从花豹的车子上下来、跟他与胡晓芸道别后刚上了自己的车子,夏雪平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噼头盖脸对我训斥道。

“我的计划全都被你毁了!”

“不是……啊?怎么了?”

“徐远刚才给我打电话提醒我,他说你也在调查艾立威,我还真没放在心上。可你的手下倒真好,演了出打草惊蛇!”夏雪平愤怒地说道,“艾立威逃了,就在刚才!”

“啊?”

我瞬间觉得自己脑容量不够用。

首先徐远是怎么知道我在调查艾立威的?

其次,夏雪平的计划?

她也在准备抓捕艾立威?

她不是去做上面派下来的任务去了吗?

并且,艾立威跑了?怎么回事?

“你现在在哪呢?”夏雪平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我正准备回局里呢。”

“你快回来吧……”夏雪平语气冰冷,又有些委屈地说道。

说完,她便挂了电话。

我飞速赶回局里。

一到办公室,但见所有人都低着头,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后等着我。

“怎么了啊?”看着他们这群人的状态,原本已经知道结果却来不及愤怒的我,也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艾立威从办公室跳窗户跑了……还打死了林绍文……”李晓研厚着脸皮抬起头,看着我说道。

等她把话说完,办公室里不少女孩子已经泣不成声。

而那些大老爷们儿,全都只剩下叹气的份儿。

“‘不许轻举妄动,等我回来安排’——我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当我这个代理处长在跟你们过家家!”我心里十分泄气地说道。

接着,我推门便去了局长办公室,我知道夏雪平和徐远肯定在那里等着我。

我高估了我自己所有下属的耐心:留在办公室里的老油条跃跃欲试想参与些事情,年轻的实习学警们着急为自己的履历增光添彩,剩下那三个,与艾立威和重桉一组积怨已久,所以他们纷纷以为,有枪、有证据、有一股子必胜的劲头就肯定能把艾立威逮住;但他们不知道、或者忘了,艾立威是一只给自己准备了三个窟窿的狡兔成了精。

他早就算好自己可能会有事发东窗的一天,因此他在办公室的所有窗子外面都安装了好了挂钩和看上去像是电线的绳索,关键时刻只需要手里握着一只滑轮,就可以稳稳地降落在地上;而且他早就配了一把可以拧开局里所有警务摩托的万能钥匙,只要是警局里配有警标和警灯的摩托车,他就能用。

而在他飞出窗子的那一刻,还很挑衅地回过身,朝着想要抓住自己肩膀的林绍文开了一枪,正中林绍文的眉心;在他的双脚还未踏稳的时候,林绍文的尸体已经摔在了地上……

从此风纪处的人们得到了教训,不可对自己过于自信,不可意气用事;可是这教训,来得太不值得。

自我进了徐远办公室的门后,夏雪平一直在瞪着我;徐远看了看我没予以理会,仍旧打着手中已经发烫的电话:上午他去参加了由警检法与各个大学联合举办的一个座谈会,之后在得知夏雪平准备对艾立威进行逮捕的时候已经及时下了通缉令,所以很万幸,跑出F市现在对于艾立威来说,要比让他自己伪装成苍蝇还困难。

“您是怎么知道我在调查艾立威的?”我对徐远问道。

“这是你该问的么?”徐远怒目圆睁,反过来对我问道。

确实,我问这问题不应该,而且也多余:摆明了这是徐远在张霁隆身边藏的扑克牌透露给他的。

徐远看了我半天,最终只憋出来一句,风纪处没有及时跟上峰沟通擅自行动,然后对我予以了严重批评,除此之外,他确实也不知道该不该对我发火,毕竟如果不是在苏媚珍病房里,夏雪平对徐远说出了她曾在自己设置的监控录像里看到了艾立威闯进自己房间里、端着手枪指着自己的脑袋,徐远自己怎么都不会想到艾立威也会有问题。

而夏雪平,从昨天晚上我给她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也就在对我说谎。

实际上她不但在叶莹的学校查到了一些东西——她跟我说的什么“上令”是她自己瞎掰的,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怕我追问下去。

在我听她带着怨气简要地对我说了她在叶莹的学校查到的事情之后,我觉得在我脑海里的那个故事线,好多扣子都被解开了;并且,曹龙当初图谋来自地下赌场的那笔黄金,也有了下落;而就在今天午饭之前,被经侦处羁押的陈赖棍也终于松了口。

本来把这些证据汇总之后,夏雪平便把重桉一组的所有人安排在了艾立威家,对他的住处进行地毯式的搜索,然后她拨通了艾立威的电话,等着艾立威回家。

“喂,小艾。”

“雪平,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情,我突然被叫去检察院了,有公务……那个,你看到我办公桌上有本黑色的文件夹了么?”

“黑色文件……看到了。”

“哦,在是吧。那就好了,没事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没什么事情,就写一下这段时间的工作总结。”

“哦,这样啊……那没什么事你可以回去了。看你这段时间挺累的,好好休息一下吧!”

“可以吗?但办公室里现在就我一个人,不用值班?”

“我把他们都派出去了;等一下白浩远他们应该快回去了,你不用管别的了。你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这是命令。”

“好吧,哈哈,没想到你能这么关心我,真是让我……你等一下,风纪处找我……你们干什么?什么意思?抓我,我犯了什么罪啊?……呵呵,何秋岩让你们来的吧?好吧,我配合……我当然配合!”

——在艾立威说完这番话后,电话里便传来了枪声,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本来我老早就想让风纪处配合工作了,”徐远摆弄着自己手里的金属打火机,看了一眼夏雪平,对我说道,“奈何,雪平从头到尾都不想让你参与进来;却没想到你自己倒打起了算盘,秋岩啊秋岩,我们可真是低估你了。”

我能理解徐远对我阴阳怪气的讽刺,在夏雪平跟前,他是又当上司又当哥哥,要考虑到整个市局的大局,也要照顾到夏雪平的感受,他试图一碗水端平。

当然,如果没有我、没有风纪处诸位的掺和,艾立威现在或许已经被押到局长办公室旁边的审讯室里了。

“我就一个问题,”我看着咬着牙低头不语的夏雪平,“夏雪平,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扛着?”

夏雪平抬起头,依旧瞪了我一眼,但这一次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的波光,接着她又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徐远的办公室。

“你小子,说话可真让人下不来台啊!我们都没办法苛责她,秋岩。”徐远把打火机甩得铮铮作响,“已经有一个人,从头到尾一直就没有放过她了。”

“是谁?”

“雪平自己。”徐远说道,“其实每次开枪杀人,她都难过得要死;她一开始认为只要不饶过这世上每一个罪犯,这个世界就会更清净一点,距离她找到你外公你外婆还有雪原的命桉的凶手也就更加靠近一步;可到头来,因为那一枪又一枪,她反而看到也遭受到了太多的悲剧和痛苦,于是她把那些悲剧和痛苦都归罪与自己。她不想伤害何劲峰,所以她选择离婚;她不想伤害你和你妹妹何美茵,所以她选择用冷漠伪装自己。还有就是,她认为艾立威的事情,也是因为她自己酿成的,她固执地相信解铃还需系铃人,她想自己一个人,在最后跟艾立威做个了断。”

坐在沙发上,我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夏雪平出了徐远的办公室,直奔丘康健的秘密小屋,甚至本来躲在屋里捧着一瓶AD钙奶看着《JOJO的奇妙冒险》的丘康健本人也被夏雪平赶了出来。

虽然夏雪平给自己锁在屋里,但是重桉一组那些人却仍有条不紊地开始陆续出发,我知道,夏雪平肯定仍然在跟他们保持着联络,让他们准备去搜查艾立威的下落。

于是我马上叫住了胡佳期和白浩远,带着他们上了三楼。

“你们所有人听着,现在都给我配合这两位的——都给我记着!任何不听命令的,我何秋岩保证让他在警察系统里待不下去!”

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风纪处今天刚死人,艾立威的手里又多了一笔血债,所以,一直以来相互看不上眼的重桉一组和风纪处,在今天出现了短暂的联盟。

“这帮人我暂时交给重桉一组了。您二位要是有什么发现,麻烦在告诉夏雪平的时候,也提前告诉我一声,行吗?”我看着胡佳期和白浩远说道。

二人都有点犹豫。

“我知道,这不符合局里的行政规矩。只是我希望这一次,我能为夏雪平和重桉一组分担点什么。我求求你们二位了!”

“别说‘求’字,秋岩,”白浩远说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于情于理我欠你的。你就放心在局里等着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

看着眼前办公室墙上的F市地图,我沉思片刻,便提着一支笔走到了地图前面,然后在上面开始画着圈圈——事后丘康健告诉我,在那天晚上,夏雪平也在他房间里同样的一张F市地图上画着圈圈,画出的所有位置,跟我画下的位置全都相同。

首先,市局和艾立威的住处肯定是被pass了。

其次,那间“星闪亮”酒吧还在被莫阳带着人控制着,艾立威不见得能溷进去,所以这里也不大可能。

除此之外,一些他平时经常去的餐馆、书店、健身房也逐个被人排查过了,全无他的踪迹。

两个小时之后,各个街道分局和派出所通报,辖区内宾馆和招待所也都没发现艾立威的踪迹。

……

“所以你们现在准备去哪?”在跟胡佳期通话的时候,我对她问道。

“雪平让我们去一趟仁德圣约瑟教堂,那里很可能是他的藏身之处。”

“我知道了。”我说道。

仁德圣约瑟,倒是很有可能……不过,那个福利院又不是当初J县的圣玛丽博爱福利院,仁德圣约瑟对于他也好、他哥哥曹龙也好,都没留下什么太美好的记忆,所以如果跑,艾立威还不如跑到圣玛丽博爱福利院的原址那个地方;但是,他现在肯定跑不出F市去。

——等一下!留下美好记忆的地方……

“老丁头,当初咱们F市是不是有一片挺有名的棚户区?”我对坐在第一排,练习着用盲文写着报告的丁精武说道。

“棚户区……你说的是兰山肃慎遗址附近的兰山城中村吧?”

“对对对!兰山肃慎遗址……那个地方,现在可是兰山文化会所?”我看着地图对丁精武问道。

“对啊,你不知道么?七年前开始修建的,当年在那附近就是在野党光复之后设立的F市党部,再加上现在那条路的名字,‘兰’同‘蓝’谐音,符合在野党的代表颜色……”

“您用不着跟我讲古了,老丁。”我用笔在那上面打了个叉号,然后放下笔,看了一眼弹匣里的子弹,穿上了夹克,“我得去那边看一眼。”

“那你可得谨慎一些,今天在野党的人在那边搞党庆活动。”

“党庆?呵呵,他们的党庆不是11月24日号么?啥时候变成10月29号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电台节目里说的,还说什么今天是……”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响了。

是艾立威打来的:“喂,秋岩。”

“呵呵,我还以为……”

“嘘!嘘!嘘!秋岩,你可千万别说话——你想让夏雪平活命么?想的话,从现在开始,你一个字都不许说!”艾立威在电话那头说道,“不信的话,你往楼下看看。”

我将信将疑地举着电话走到了窗边,我的身子刚往出探去,但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楼下的一辆冲锋车立刻爆炸,瞬间浓烟滚滚,烧得只剩下一副车壳。

“怎么了?”丁精武摸着自己的手杖站起身,走到了窗子边去,侧耳倾听楼下的状况。

“哈哈,看到了吧,秋岩。为了今天我准备了七年,在市局里每一处你看得到的地方,都很有可能被我做了手脚。”艾立威得意地说道。

“那你还敢给我打电话过来!”我怒吼道。

“啊,我说什么来着?一个字都不让你说,你偏不听是吧!好……”

“轰隆——”

又是一阵巨响,一辆刚驶进警局大院的摩托车也瞬间爆炸了,直接把坐在上面那名制服警员炸得飞了起来,整个人仰着撞到了大门口,而且身上也起了火。

看着被人前来扑火抢救的那名警员,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确实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但内心的怒火让我忍不住直捶打窗台的大理石板。

“哈哈哈,这种感觉真舒服!还是躲在黑暗里好玩啊,秋岩!”艾立威痛快地笑了起来,接着对我问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愤怒特别生气,就像你当时在雪平的房间里看到我跟你的女神妈妈夏雪平躺在一个被窝里的感觉一样?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找到我、而且还想再揍我一顿?——话说你是不是猜到了我现在在哪了?如果是的话,你就咳嗽两声。”

我连着对着电话干咳了六声。

“哈哈哈!那好,既然你猜出来我在哪里,那你就来见我吧——记住,就只准你一个人来见我,不准告诉别人;否则,我会让你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我不说,你、夏雪平、徐远、你那两个朋友,现在所有在市局大楼里的人,你们都得死!”

说完,艾立威便挂了电话。

我心情沉重地挂了电话,然后默不作声地出了办公室。

“喂,臭小子,你去哪?用不用我告诉夏雪平?臭小子你去哪!”丁精武在我身后大声喊道。

我没去理会他。

可恶的艾立威……

只准我一个人去见他,不让我告诉别人……行啊,我就一个人去见你,而且我就不“告诉”别人!

我想了想,打开了大白鹤给我安装的那个“大千之眼”软件……

半个小时后,我来到了兰山文化会所。

一楼和二楼是上下相通的画廊,再过一个星期,一个久居海外、署名叫“WANIMAL”的摄影大师将会到这里举办影展,所以这两层楼都被封锁起来,进行布置;此时此刻,里面还有人在进行着装潢,艾立威应该不会在那里——说起来,若是不看一楼的展览标题,我之前还真没听说过这个人,我只是勉强认得出巨幅海报上那个做背景的五官精致的女人体模特,好像名叫王竹子。

三楼是在野党包下做宴会厅使用的会议堂,门口保卫森严,连只是路过的我都被那些保卫特勤紧紧盯住,我猜想艾立威应该是没办法溷进去。

而当我来到四楼之后,看到了那楼层的黑体字标注,我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文化会所的四楼,叫做“宗教文化图书室”,在门口的介绍栏的说明里,号称这里是全省最大的宗教藏书中心。

应该就在这里了。

于是,我推门走了进去。

图书室的音响里,在播放着悠扬的怀旧歌曲,我看了一眼接待台里面,在播放的竟是一盘黑胶唱片,在唱机旁边还胡乱地摆放着一堆碟片:美国的爵士乐,意大利的歌剧,法国的香颂,以及昭和日本、旧沪港和伪政权时期的或者类似风格的怀旧流行乐。

整个楼层是空的,地上到处是被丢弃的书本、瓷杯、饮料瓶,甚至还有几只十字架吊坠、小白帽和袈裟。

图书室里,一片狼藉。

我缓缓举着枪走了进去,在靠近最里面的一尊圣玛丽石膏塑像旁边,有一盏仍旧亮着的绿色灯罩黄铜灯管的台灯。

艾立威正背对着我,坐在长桌前,翻着一本书。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于是,他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朗声诵着。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

愿人们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度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赐给我们今日所需的饮食。

宽恕我们的罪,如同我们宽恕得罪我们的人。

不要让我们遭受承担不起的考验,

要救我们脱离那邪恶者的手。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都属于你,从现在直到永远。

——阿门。”

“呵呵——‘宽恕你的罪,如同宽恕得罪你的人’?”我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对他讽刺道:“你何曾宽恕过得罪你的人呢,艾立威?不,我想我应该叫你曹虎,对吧?”

“叫我什么都无所谓。何秋岩,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聪明。”艾立威想了想,又转过了,“只是就算你再聪明,这场游戏的最后赢家也肯定是我。”

“游戏?你他妈的就当这是场游戏?”我恨恨地看着他,对他怒吼道,“你让那么多无辜的生命陪你玩了一场游戏是么?你的游戏最终的关卡,就是要杀了夏雪平,为你的哥哥报仇是么?”

“对,你都说对了!”艾立威脸上仍然带着笑。

“那我倒是想问问你啊,你觉得这一切值得么?”我看着他,用枪口点了点他的鼻子,“为了你的‘游戏’,死了太多的人——周正续、魏蜀吴、段亦澄、冯媗、陈美瑭、聂心驰……还有好多人,对了,以及刘虹莺,她也是为你而死的——你身上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你觉得,这一切值得么?”

艾立威在听到刘虹莺的名字之后,脸上的笑容,便再也挂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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