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

“啊,这么回事啊……”

“嗯?”

“不,我意思是说……这不是好事儿么?从今以后,你彻底成了富家大小姐了,哈哈!你差不多是咱们这代同龄人里头,最有钱的小姐姐了。怎么?白得的百分之……百分之……你那是百分之多少的控股啊?”

“我妈妈本来就有从我姥爷和我姥姥那里继承过来的合计54.3%的控股,再加上内部目前不知道怎么匀出来的2%的股份,总共就是56.3%的控股了——也就是说,我目前,马上要成为燊玖制药的绝对最大股东了。”

“对啊,百分之将近五十七的股份,那你这……对吧,这么老多的钱呢!那还不是好事儿啊?你这怎么……能白白拿到这么多的钱,你咋还不乐意呢?”我这话越说,这事情还真就越让我疑惑。

“但问题在于说,我是一点儿如何运行掌控一个制药企业的门道我都不懂的呀!别说这个,我连怎么做出来一片药片的事情我都不清楚呢!”

“那……拿到这些股份,你就得去做燊玖制药的总经理、董事长?”

“那倒不是……本来妈妈是这么跟我说的,刚才我在电话里还不同意呢。后来我妈妈刚跟我做出让步:目前他们的董事会主席还由我妈妈挂名,同时我妈妈去出任燊玖制药的CEO——换句话说,等于目前是我在雇我妈给我打工。”

“哈哈,亲闺女雇自己的妈妈打工,这不也挺好玩的么?”我其实也是实在不懂这里面的头头道道,于是只好这样宽慰着蔡梦君:“而且你看,你是对怎么做一家制药公司的负责人、做企业家没什么了解,但是阿姨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药企女掌门,她比你有经验多了、懂得也多了。所以说,你这不还是白白拿钱么?”

——但说着说着,给我自己都说担心了:首先,“挂名董事”我是听说过,但是“挂名董事会主席”,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其次,如果按照法律来讲,如果燊玖制药未来出了什么经营或者金融上的问题的话,检察院、警察局和税务局或者更高层级的各个系统的机关,首先问责的,肯定是企业内部持股比例最多的股东和关键股东,而现在马上蔡梦君要成为所谓的“绝对最大股东”,那么将来万一燊玖制药出了什么暴雷事件,那她这个对如何经营一家药企一窍不通的小姑娘,就是要去顶雷的……好在目前给她摆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的亲妈。

做亲妈的,总不能去坑亲闺女吧?

“可是,秋岩……我……我还是担心……”

“担心什么呢?”

“我……我也不知道,我确实是不懂,但是我总觉得这56.3%的股份,对我来说是个莫名其妙的枷锁,而不是像你说的那种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想做的是艺术类或者时尚方面的工作,有了这么多的药企的股份,你说,我还能自由自在地去做其他的事情么?”

我双手隔着被子搂着她的肩膀,继续宽慰道:“我觉得,也不冲突吧。阿姨现在其实不是还是燊玖的一把手么,我看她说她去做挂名的董事会主席和CEO,也是继续在经营行政上主要负责一切事项的,你应该根本不用插手的;你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啊,等到每个月按照股份分红的时候,你收钱不就行了么!但好像也不对——我估计就算这些钱划到你的名下了,最后搞不好还得归阿姨管。”

“那要是那样的话,她干嘛现在非要把这些股份转到我的名下呢?”

“这……”

是啊,为啥陶蓁就非得把这些股份转到蔡梦君的名下呢?

而且还这么着急?

但我是真的不知道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所以更多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说了。

“我其实吧,秋岩,我还有一层担心的事情,而且这个比别的更重要……我担心的是……我们家……”

“你们家?你们家咋了又?”

蔡梦君忽地转头看了看我,随后又摇摇头说道:“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哈哈。”蔡梦君还没从忧愁里走出来,又掩饰地对我笑笑,“我瞎合计,瞎说的。”

我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唉,我说蔡梦君小同学,你这会儿已经跟我玩了两次『吃了吐』了。”接着我站起身来,扒开了她的被子,边扒边说道:“行吧,你不乐意说清楚,我也不逼你,来吧……”

她一见我这动作,又急忙捂住自己的乳房,惊恐又忍着笑容地对我反过来问道:“不是……你要干啥呀?你还要拿『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说事儿、然后惩罚我呀!我妈可马上就来了、时间不够了呀!”

“啧!你想哪去了?你还知道阿姨马上要来?来了的话,你就这么光着身子跟她走啊?”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我脱掉的衣服,我不得帮你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好了么?”

“哈哈……哈哈哈!”

蔡梦君听完,当即捂着嘴巴捧腹笑跌在床垫上。

大概十分钟后,我帮着蔡梦君重新穿好了所有的衣服,等我俩下楼的时候,一辆深蓝色的雷克萨斯LS500H早已停到了我这栋市局宿舍楼的门前。

等我和蔡梦君出现在楼门口的时候,车窗当即摁了下来,但见穿了一件过膝黑色貂绒、盘了后脑发髻的陶蓁正坐在车里,她若无其事地对我和蔡梦君笑了笑:“来吧,梦梦,你项叔叔、赖阿姨他们早就等了好长时间了——秋岩,你好。”

我见状,连忙赶紧对陶蓁惶恐地鞠了一躬:“陶阿姨好。”

陶蓁也马上对我回了个微笑,她在看见蔡梦君朝着自己车子走来之后,又朝我这边瞧了一眼,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后,又睁大了眼睛,对我似笑非笑地又点了点头,直至蔡梦君走到车门处之后,她才挪动那比她女儿更加纤瘦轻盈的身体,窜倒了靠街道那边的里面的座位。

“我走啦,秋岩!你照顾好自己呀!等我有时间了,我再来找你!没事的时候,要多给我发信息!对啦,下周周日,你要来我家吃饭!那可是个大日子!”

她一股脑地把她想说的太多的话一起抛给了我,这让我都有些接不住了:“下周周日是什么日子啊?”

“笨蛋!要过年了啊!这你都忘了啊?大笨蛋!你才是笨蛋!”

紧接着,再没等我说什么,那辆深蓝色雷克萨斯就远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飘下了雪花。

——看来真的马上是要过年了。可我对此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正在我抬头看雪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我的面前掠过又晃了晃。

我在一低头,但见穿着一件厚绒毛呢大衣的徐远,竟然还踮着脚、抬着手臂,一脸严肃——甚至可以用“愤恨”这个词来形容他表情——仔仔细细凝视着我:

“我还找你呢!原来你小子,回宿舍躲清闲去了是吧?”

“您这话怎么说的……不是我说您,徐叔,您今天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呢?”

“谁跟你『徐叔、徐叔』的?工作时间内,你应该称呼职务!”

“好好好……徐局!”我悻悻地立正站好,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我又对他指了指陶蓁和蔡梦君的座驾远去的方向,说道,“我这不刚把梦君送走了么?我……我确实偷了点懒。这几天她学校期末考试,我这不也刚得了感冒,刚好。我俩有日子没见了,就在宿舍里……哈哈,黏乎黏乎了一会儿。但是,我没别的意思,您要是因为这个处理我,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哦,这样啊。哼,还拿她来压我是吧?”一听说是蔡梦君,徐远肚子里藏着的怨气,似乎是消退了一大半,接着又对我问道:“我问你,你小子跟人家蔡姑娘,现在相处得怎么样了?”

“嗯,挺好的啊。怎么了?”

“你对人家都挺好的?”

“挺好的啊!那还能有差么?”

“那我再问你:你跟赵格格,又是怎么回事啊?”

“啊?”我装傻道,“我跟赵格格……不是,您觉得我跟她能怎么回事啊?”

——我算是快疯了,这是不是以后我每遇到一个人,他们都得对我质问一遍呢?

“哼,跟我装相!今早你俩在我办公室里那些小动作、那些交头接耳,真当我没看见?你当我是瞎子还是聋子?”

“我……哎哟,您都看见了啊!哈哈……我俩……我俩……我俩那不是今早刚接您电话的时候,被您给骂懵了么?一到局里之后,我俩肚子都抽筋呢!所以我俩交头接耳,那也是因为害怕您发火!哪知道一到地方,您这又是不追究旷工和不及时请假,又是给她提拔为重案二组副组长的呢?早知道,我俩也就不至于了,您说是吧?哈哈哈哈……”

我只能打着哈哈对这个老狐狸说道。

“呵呵,好小子啊!你跟雪平真是大不一样了啊!你现在是越来越江湖气、越来越滑头了!你不提倒还好,你一提……行吧,我待会儿再问你!我可告诉你啊,小子,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也就拿出一把你的长辈的架势,直接给你把话挑明了:我知道你小子从上了警专之后,就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小家伙!小小年纪,你祸害欺负过的姑娘,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个了吧?当初雪平说要同意你的申请、把你弄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其实在我心里,是犯嘀咕的——对于你的能力,在我这,确实没得说;但是对于你的品行和性格,我其实是非常有意见的!在这方面,你都远不如你妈妈夏雪平还有你舅舅夏雪原!更别说跟你外公比起来!我跟你说,何秋岩,从今天开始,过去的事情,我就不跟你提了,至于你跟局里的一些姑娘,比如鉴定课的吴小曦、再比如赵嘉霖,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多问、不多管;但是,兹要是你敢对蔡姑娘有点什么对不起的地方、你让蔡姑娘伤心了,别说人家父母会不会找你算账,我这个做长辈、做长官上司的,我肯定第一个最先收拾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当即立正站好,正襟抬头,对徐远说道:“属下谨记局座教诲!”

——我心里寻思,你徐远还好意思说呢?

尤其你还提了我舅舅夏雪原?

你要是知道了大概一周前那个晚上,在那个城东近郊的破药厂里头,你的前任情人苏媚珍在我舅舅的胯下、仿佛着了魔一样地非要抱着他的大腿,跟桂霜晴一起对着他的阴茎一顿啃、一顿亲,那我不得把你气的休克了?

“哈!我能理解成你这是在故意气我吗?你这是在跟我表决心、还是在跟我叫板呢?”

“……我哪敢跟您叫板?我确实是在跟您表决心呢。并且……”说着,我又弯下腰来,“我自个谈恋爱的事情,真用不着您操心。”

“那好啊,那我就跟你聊点你跟蔡梦君谈恋爱无关的事情!接下来的问题,你可得想好了跟我说!”徐远严肃地看着我,对我捏着拳头又伸出了一根手指指着我,仿佛恨不得把我揍一顿一般对我问道:“——你听好了,小子:在雄辉厂门口、弄出来个所谓的『刺杀』,并且故意让那个大学教授陆冬青中弹的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张霁隆搞的鬼?”

——唉……烦死了!

“我……您问我这个,我哪知道啊?局长,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早上在您的办公室您跟我说了这事儿,我都以为F市天下太平呢!并且就算是我知道了,我既不是隆达集团的人、也不是红党的人,我上哪知道、上哪打听去啊?您是把我当成千里眼、顺风耳了,我眼睛一瞪、耳朵一晃荡,我就啥都能看见听见,还是您把我当成公孙胜、刘伯温了,我掐指一算、咒语一捻,我就啥都能算到、啥都能猜到?局长,我就是您手底下一个二十二岁还不到的小年轻警察!我没那么大的能力,能把连您和安保局欧阳雅霓都没查出来的事情给打听到!”

没想到听我的一番辩驳之后,徐远直接气得暴跳如雷: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何秋岩,你别以为你是恩师的外孙、是雪平的儿子,你就能想着跟我耍花样!我刚去网监处查过了,刚才上午你可给张霁隆打过电话!并且,按照网监处白铁心的主动汇报,他查到了你现在正在用两个电话!——另一个电话的Sim卡,用的是加拿大罗渣士公司的国际通讯网,而全F市有卖这种境外通讯服务公司的手机Sim卡的地方,就只有霁虹大厦的附近!身为警务人员,你偏要弄一个境外的电话卡,小子,你想干什么?——好你个何秋岩啊!当初我让你去接近张霁隆,是要你从他身上套取隆达集团的内情、让你盯着他、监视他的,现在你到真不赖哈!你居然被他策反了!怎么,你要成为他的卧底、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瞒着自己人,是吧?”

——这……

我登时百口莫辩。

——白铁心!

好啊,做兄弟的,就这么整我?

行啊,白铁心!

刚才在我房间门口,你对蔡梦君动手动脚的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你等着的……

“局、局长!您这话什么意思?天地良心!是,我是没从隆达集团那边套来什么对咱们治安办案有用的消息!可那是因为隆达集团在我面前,把他们黑社会那一套藏得太好了!更别说关于他和红党的事情——更何况,当初他把陆冬青教授找去做数据分析、成立了一个数据工作室的事情,我又不是没跟你交待过?当时不是你说的、不用在意他们的那些无用功的嘛!现在您却怀疑我是他的卧底?我发誓,我跟张霁隆交往,那纯粹是私人关系!我从没在他那儿透露一丁点儿关于咱们警局的事情!徐远局长,您要是真怀疑我成了张霁隆的人、我是在给隆达集团做事,那好,我也不打书面报告了,我现在就口头申请内务处和人事处……对,还有风纪处,一并对我进行彻头彻尾的内部调查!”

听着我犹如自剖肝肠、自行检验我到底是吃了一碗粉、还是两碗粉一般的陈述,徐远也看着我不说话了。

我猜此刻的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理亏——而且他确实就是理亏!

他是市局局长又怎么了?

身为市局的一把手领导,就可以随口胡沁,任意地怀疑自己的手下是被黑道集团策反的卧底间谍吗?

他这是疯了!

——他貌似一直这样,只要自己面对的事情是涉及政党政治的,尤其是涉及红党的事情,他永远都会这样,这是我从局里的那帮老资历们口中听来的。

可我真是奇了怪了:按说我小时候也好、后来我去了警校也好、再后来我跟在夏雪平身边也好、现在我在市局自己单打独斗也好,我都没听说过徐远的哪个祖辈,是曾经被红党的人给革命了的,也没听说他家的地被分、他的家的洋行货栈被收走改制,他对于红党哪来的这么大的邪火!

还烧到了我这么个无辜小透明的身上!

——哪怕是真有这样情况的、传说还是身为沪港旧时代“大八股党”龙头瓢把子的后人的沈量才,现在心里还向着红党呢!

他徐远又哪来的这么大的气性!

徐远见我也真的生气,他冷静片刻之后,语气还是有所缓和,随后朝着我走近了一些,还从自己的大衣里怀里掏出一盒香烟,打开烟盒之后,递给了我一枝。

我虽然答应过夏雪平要戒烟,但是在这个时候,徐远给我递过来的烟我再不接,那就是我不懂事儿了。

于是我便结过香烟,躬下去半个身子,请他帮我把香烟点上,等他用打火机点完了烟,我便又立刻把手搭在他拿着打火机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了握,又对他鞠了一躬示意,

我俩并排站着,都沉默着抽了两口烟。两口烟过肺之后,他又低着头咬着牙拍了拍我的肩膀:

“行了,你也别耍性子了!我刚才那么说,也确实是急了些……我当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当然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听到白铁心的主动汇报,说你给张霁隆打了个电话,所以我就想问问你。”

“哦,我打电话,我就是一定会跟张霁隆说些什么、或者张霁隆一定是会跟我说些什么?我在家……那什么,我发烧的这几天,除了您以外,不是没有其他人给我打电话!他也给我打了差不多七八个电话了!我得空给他回个电话还不行吗?”我一听这话,免不得又急了,突出一口还没咽下去的烟雾,不忿地看着徐远,依旧气他的肆意怀疑,并也放低了声音,正经严肃地对他问道:“那我索性就再没大没小一次:徐叔,我问问您哈——按照您老久之前跟我和夏雪平说的,你跟张霁隆大大小小、前前后后,交手了差不多十来年了,对吗?”

他叼着烟卷,深吸了一大口,再肺中憋了一会儿,然后又用鼻子喷出来:“对。你小子想怎的、问我什么?”

“那您一定很了解张霁隆,对吧?按照张霁隆跟我所讲的,他大约是十三、四年前加入的老宏光公司,他很快就在黑道发迹了,你也是大概那个时候开始对付他的。对不对?”

“啊!怎么的吧?”

“十三、四年前,我他妈才八九岁,我还是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所以跟他斗争了这么多年的您,应该也很了解他吧,是不是?”

“是啊——不是怎么的,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是你的顶头上司!难不成,我还得跟你把这些全部整理汇报一遍吗?”说着说着,徐远又开始跟我吹胡子、瞪眼睛了。

“好!那既然您很了解他,我想问问您——他张霁隆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这么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小警察和盘托出的人吗?按照咱们警方官方的定性,他是个黑社会的首脑,您是觉得,一个黑社会的首脑,会跟我啥都说吗?我告诉您,别说有些事情我只是给他回个电话,他都没跟我说,你现在就算是把他从隆达集团的办公室里铐过来,给摁到咱们三楼的审讯室,你让我问,他都不见得能跟我说!他要是啥都能跟我说,他就不是那个能把自己老东家全员打包给政府、换自己活命的那个张霁隆啦!”说着说着,我自己的脑仁都开始作痛了。

我委屈地看着徐远,我真的差一点就要给他跪下了:“局长!我求您了!我真求您了!请您看在我外公的份儿上,咱们聊点儿理性的东西,成吗?”

徐远一听,又猛吸了一口香烟,点了点头,对我说道:

“行,既然你想跟我聊点儿理性的,那咱们就聊点儿理性的东西——我明告诉你:刚才经侦处来了一份调查简报,上面说那天在『雄辉厂』门口刺杀杨君实的那个老家伙,他在工商银行的账户里,有人刚刚给他打了五十万块钱,而那个汇款人,是个K市的有过不少前科混混!而张霁隆那个王八蛋的老爸,就是K市生人!张霁隆他爸虽然并不是宏光公司的人、也不是什么黑道份子,但当年在K市也是个大混子出身!所以,按照我的推测,这五十万块钱,很有可能就是隆达集团付的,是让那个倒霉的老家伙陪着红党那帮孙子演一出戏!何秋岩,现在事儿就已经摆在这了,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或者不是。”

——我真希望此时此刻,在我的身边能出现一群看客,帮我好好评评理,说说徐远现在的这番话到底是不是人话!

想当初九月份的时候我刚进市局,那时候是他跟夏雪平一起,教育我说当警察办案子、判断一个人有罪无罪,需要有确实可靠的证据才能说话,可现在,就因为有人给那个老头汇了一笔钱,就愣说杨君实遇刺未遂、陆冬青受伤的事情,是人家张霁隆导演的?

“推测”?他徐远现在也开始“推测”上了?

“我说,老狐狸,那您是能证明,给那个刺客汇款的那个混混,跟隆达集团有关吗?”

“这个还在查,但你别管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直接负责。这个事情,八九不离十!”徐远说着,又抬起头看向我:“何秋岩,我就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就说,杨君实和陆冬青这个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张霁隆搞的鬼?”

“我的局座大人啊……”我拿掉手里的香烟捂着额头,随后我又对他竭力说道:“您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超脱咱们警察的工作范围了,您……您这是在逼我站队呢!可这个事情,根本就不是站队的问题,请您别逼我,行吗?”

这个事情确实不是站不站队的问题,而是他再逼我帮他做一个决定:如果我说是,那他接下来就一定会动用自己身为一个市级警察局局长、外加做了近二十多年的刑警的所有手段,权力去打张霁隆和他的隆达集团,而我是对他这个决定根本负不了责任的。

更别说,张霁隆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在黑道又是什么样的分量?

他的隆达集团又有多大的体量?

不管刺杀杨君实这件事是不是他导演的,我总不能一句话就把他彻底得罪了——毕竟我爸现在还在他的江湖关系手里呢。

徐远听罢,眯着眼睛横着嘴唇,对我连连点头:

“行!好啊!好小子!你等着!就算是这事情我到最后查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就算到最后张霁隆打死不承认,我也有办法对付他!我要让他和杨君实的计划彻底粉碎!我要让他隆达集团再无翻身之地!你看着的……”

说完,徐远直接把他手里的半截香烟,重重地摔在了路边指示牌旁的雪堆上面。

接着,他转身就回到了街道对面的市局大院里,坐了自己的车子之后,车子就从大门处开走了。

我无奈地蹲在地上,拾起刚被他丢掉的半截香烟。

想了想,我也把我没抽完的香烟怼在地上熄灭了——我嘴里心里已经够苦的了,就不需要烟草再在这份苦涩上加一把苦味了。

接着我就把两根烟全都丢进了垃圾桶里,又抬起头看向了空中下的越来越大的雪花。

——而这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各种荒诞的事情:其实事后经过一系列调查,才发现那个K市的混混,就单纯只是个普通混混而已,那家伙根本和隆达集团没有半毛钱关系,跟张霁隆那个早在他幼时就因为车祸丧命的父亲,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说起来,K市那个混混早年间也是“雄辉锻冶厂”的一个学徒工,跟前去刺杀杨君实的那个老头是同乡。

但他在“雄辉锻冶厂”,其实也就干了三个月,就因为在工作时间喝酒、打牌,还殴打过车间主任和组长,所以就被厂子开除了。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那个混混经常到处借钱过日子,但又碍于面子,所以他经常故意把自己打扮的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并让大家都以为,离开了车间的他,日子好像过得不错。

时间一长,他发现大家都真的以为他发了财,他心思一动,便想着以此蒙骗曾经认识他的人。

而那个前去刺杀杨君实的老工人,曾经被他以需要投资开金融公司为名,骗走了三十万块钱的积蓄——可他哪有什么金融公司,其实那些钱,全都被拿去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去了。

后来他的真实面目被人揭露之后,那位老工人当初没被差点气个半死。

再后来,根据那K市的混混自己说,就在老工人上门要账的那天,正巧混混的妻子发现自家的三套房子竟然也都被他拿去用来顶了赌债的时候,直接抄起菜刀要砍死他,恰好被在前来上门讨债的老工人发现。

老工人见状大发善心,对那混混的妻子苦口婆心劝说好一番之后,才终于没酿成命案惨剧。

从那之后,K市那个混混,便将老工人视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他那天跟老工人喝了一夜的酒,随后便发誓要改过自新。

再后来,咱们这边两党和解、政体改革,同时又变相促成朝鲜半岛的南北议和,趁着这个节骨眼,这个混混从那阵子,便开始常年往来于K市和平壤,靠着不断倒卖平壤的高丽参酒和Y省生产的电子产品,逐渐过上了稳定的生活——而他今年年初总算攒够了七百万块新政府币,于是就想着连本带利地还老工人钱,就这样才选择在今天给老工人的账户里打了五十万块。

可他哪知道老工人竟然成了个刺客,捎带着自己也被怀疑成招募恐怖分子的掮客和阴谋家而被一并卷进了这个案子当中。

简而言之且换句话说,自制土枪也好、刺杀杨君实也好,全都是那个老工人的个人行为,跟任何团体任何组织,也都没半毛钱的关系。

我又仰头看了看从空中飘落的雪花,到最后总算放空了自己,我才又低下头,转过身去回到了宿舍楼里。

恰在此时,我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屏幕上闪过了微信的信息提示:

“孤独的根号C”:“秋岩”。

我想了想,解锁了手机,点开了对话框,打了一行字,随后聊天面板上弹过去了一条回复——

“不再飘雪的夏天”:“[疑问]怎么了?”

没过多一会儿,小C又发了条信息:

“孤独的根号C”:“说实话,之前你是不是很嫌弃我啊?觉得我很脏?”

——可我甚至都没看清楚她发来的这一整条信息的完整话语的时候,“咻”地一下,她又把信息撤回了;旋即又给我发了一条:

“孤独的根号C”:“没事[调皮][愉快],好好陪你对象吧![调皮]”。

我不知道她发这些信息,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她是想要来找我么?

可我刚送别蔡梦君,我总不能让蔡梦君前脚离开、后脚我就把小C领进屋里、推倒在床上吧?

更不要说,经历了刚才跟徐远吵的这么一架,此刻的我根本不会再去想那个事情了。

再说了,小C现在又跟白铁心复合了,而白铁心这家伙……算了,我索性就当没看到小C的消息了。

我踉跄地进了电梯、又踉跄地回到寝室,刚准备往床上一趟,结果等我一揭开被子,我却又被吓了一跳:

“哎我的天……你要是想刺杀我你跟我说一声!你连头都不露出来,你是想直接吓死我?”

“呵呵,我还觉着你会以为,是你的梦梦走了又回来了呢?”

赵嘉霖穿着衬衫、双手抱胸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啥时候进来的啊?”

“刚才你跟老狐狸在路边儿吵架的时候,我就进来了。昨晚加上今早,跟你、跟徐远,跟你们家梦梦和那个黑不溜秋的小C同学折腾这么大一圈,折腾得我实在是太困了。晚上还有行动,我又在宿舍没地方住了,我看你屋没锁门,我就进来了。”说着,眯着眼睛打完哈欠的赵嘉霖,又闻了一下被子,对我加了一句:“别说,你家梦梦身上还真是好闻,如果我是个男的,我也会喜欢她。当然,我要嗅出来点儿小C身上那个特有的柠檬香运动沐浴液的味道,还有你们一组胡佳期身上的百合花跟薰衣草的味儿……这俩人的味里头,都带着骚气,我要是男的,我也不喜欢她俩,我估计我就只想肏她俩。”

“唉……我这寝室啊,都快成了快捷酒店了……不,都快赶上旧时代山间老林的土路边儿上的『大车店』了。”

永远是只有陷在疲惫状态中的赵嘉霖,脸上才不会又半点儿侵略性的气质,她眯着眼睛,十分少见地对我温柔莞尔,又说道:“你寝室变成『大车店』,那你家的联排小别墅算是啥呢?藏我的金屋么?”

“藏你的金屋……我能是汉武帝?你是陈阿娇?再说了,我也没藏你啊。”

“你没藏我,你刚才吃饭、还有早上你开车的时候,怎么都没好意思告诉咱们的梦梦小同学你昨晚在你家床上对我一通折腾呢?昨晚和今早我都没啥感觉,刚才跟吴小曦那臭丫头一起喝了点奶茶、坐了一会儿之后,我现在双腿这叫一个酸痛……”她笑了笑,又说道,“你知道么,我刚才跟吴小曦喝奶茶的时候,一口奶沫沾到了她的嘴唇上,我脑子里一下子就全是昨晚我给你舔鸡巴、你射在我身上,以及她在之前就在这屋里给你口交、吃你的精子的模样,我的小骚屄一下子就湿了呢!”

“哎我的天!”

——就我认识的所有人啊,现在都怎么了?口无遮拦的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了是……

“怎么了?”

“我没想到这些淫词秽语,有一天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挺好的,我现在也不绷着了。我没想到能在一个人面前,肆意地说这些脏话,原来他妈的竟然是能让心里这么痛快的事情。我也就在你面前不装了,在你面前当一个低俗的『贱婊子』,我感觉挺好的。何秋岩,你说你啥时候能不装了呢?我现在就想啊,要是有一天,你能当着你家梦梦的面儿使劲儿肏我、疯狂肏我,肏晕我然后让她看着,那得多痛快、多舒服!”

此刻我的心也累了,纵然我十分害怕伤到赵嘉霖的感受,然而我在蔡梦君那精神高度紧绷了大半天,外加今天一下子应付了那么多事情,现在的我,完全再没有顾及赵嘉霖情绪的心力了,索性我自己的嘴上也再没了把门的门闩,开口道:“算了吧!你昨晚不是还说,咱俩是一对儿『奸夫淫妇』么?这世界上,哪有见得了光的『奸夫淫妇』?”

“哈哈哈!跟你当『奸夫淫妇』挺好的,起码你活儿挺好的,”赵嘉霖继续眯着眼睛,自暴自弃地苦笑道,“比那天晚上一起在我身上折腾的那帮畜生们的活儿好多了,也比周荻那家伙……不对,周荻跟我基本上就没有过。”

听到这些话的我,也只剩下靠着床沿叹气。

“我不跟你废话了,我实在是想睡一觉……你要是困了,你也睡一会儿;你要是还有力气、刚刚还没跟你家梦梦发泄完性欲,你想对我怎么着都行,反正我现在也是你的『淫妇』了……但我劝你轻点儿,最好别吵醒我,你就算肏我,你也得先让我囫囵眯一觉,求你了……困……”

“行……你好好睡吧。”

在我起身临转身之前,赵嘉霖又转过身面向了我,对我问了一句:“喂,你过年有啥安排么?”

“过年……”听到她这句问题,我就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问我什么了,同时我感觉我的大脑,仿佛在被人一通乱捶乱扁,“你要说什么,你直说吧。”

“呼——我刚才给我阿玛回了个电话,他也就问了问我这几天是不是跟你在一起、问我是否安全之类的,烦死了……然后他让我问你,大年三十儿那天晚上,也就是下个周日,你要不要来我家跟我一起过年?”

“……我,我还不知道呢。”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着我何秋岩,现在都快成了福娃了,过个年,谁都要拉我去她家。

“你不也没什么安排么?你爸现在人在南蒙,你妈夏雪平现在是不是跟我那前夫哥一起住也尤未可知。你现在孤伶伶一个人……”说着,赵嘉霖忽然睁大了眼睛,又闭上眼摇了摇头,“嗐,我这脑子,今天也是连着轴转、签了一大堆文件,脑子『瓦特』了——你肯定是要去跟你家梦梦一起过年的,对吧?”

“我……我还没想好呢。”

“你都多余想。你不去她家还能去哪?行啦,畜生,让我这个『淫妇』好好睡一会儿吧,实在熬不住了……”

我看着赵嘉霖又闭上了眼睛,此时的我,其实也困得上下眼皮在疯狂打架,只不过刚才连着被白铁心和徐远先后一番接一番地气得头疼,现在的我,就算是疲惫无比,也一时半会根本睡不着。

犹豫片刻的我,直接把我卧室桌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抱到了小客厅的茶几上,百无聊赖地点开了网页,看了一会儿新闻和短视频;但是,看着满屏幕花花绿绿的新闻,如出一辙的锥子脸和娘炮似的小鲜肉拍的各种静态或者动态的广告,我只觉得眼睛灼痛,头也跟着疼得愈发得厉害。

没过多一会,赵嘉霖轻柔的鼾声就从里屋响了起来。我再一看时间,此刻居然才下午三点多钟。

无聊的我,把手一放进裤子口袋里,一下子就摸到了老丁在上午交给我的那只优盘——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在这会儿干点儿正经事。

我想了想,又从里屋书桌旁的电脑包里,掏出了傅穹羽先前拷给我的同样关于狄昊沧父子,以及他所谓的“苍源集团”的内容,然后我又回到了茶几与沙发旁,迫不及待地同时拔掉了优盘的保护盖;但紧接着,我的脑子里像是过了电一样,在这样一闪念刺激之下,我又不免提防咬着牙、紧张地站起身,并且直接关了我这寝室里的调制解调器,同时我的心里发着抖,额头冒着汗,随后我觉得不放心,又直接拔了我宿舍房间的Wifi总网线,还把笔记本电脑的无线网络接收功能彻底关掉。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才将那两只优盘一起插入了Usb接口。

——傅穹羽帮我搜集的资料,要么是外文网站上的一张张截图,要么就是利用录屏插件从国外的一些新闻网站上录下的视频,总共五十七份文件;而老丁那家伙做的东西更彻底,那是一个文件压缩包,等我解压之后,我才发现里面共有341份文件,又被分为三个文件夹:“苍源集团介绍”

“狄氏父子相关”

“【绝密】——谨慎点击查看/请勿传阅”——我依次点开了三个文件夹:在第一个文件夹里,我看到了从利用苍源集团每年的年度报表数据做的分析图、到苍源集团的介绍、股权结构、再到其在咱们国家和美国所涉及的业务的Pdf手册,所有的内容一应俱全;第二个文件夹里大多数都是扫描件,甚至有几个看起来更像是偷拍之后用图片做成的Pdf合集,而且从最初的几份文件里,我竟然看到了狄昊沧这个家伙,跟好些个著名的美国名人的合影,比如商业巨鳄赛斯、华尔街元老沃尔·拉斐特、美国著名的百岁外交泰斗肯瑞·哈森格,甚至还有美国国务卿马克西姆·帕比努斯、美国白宫战略安全首席顾问史迪威·班纳,甚至还有一票早在四十多年以前、在红党专政时期就逃遁到美国的颠覆份子的首脑,以及“转轮教”的教团“法王”

“护法”的合影——这些东西,让我越看心里越凉,也让我越看越亢奋;

——而等我点开第三个文件夹之后,我才彻底明白狄昊沧这家伙的来头……在这个文件夹里的内容,直接把狄昊沧这家伙和他那个看起来嚣张跋扈的儿子的所有东西,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就连底裤都给扒了个底掉!

“有点意思!可以的,老丁,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念叨了两句。

但随即,我的心里更加发毛了:

——跟这样的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美茵很危险。

——那个隋琼岚,根本就是个蠢猪!女人犯起蠢来,真的是要更气人……

——这家伙这次回国,根本就不是帮着隋琼岚来见美茵的,他回来的真实原因,我可以加以利用,用好了我甚至可以拿捏他!

而他回来的目的,可以说很危险,而且是我之前想象不到的那种危险……如果有必要的话,张霁隆那边、蔡励晟那边,还有赵嘉霖家里“明昌国际”那边,包括情报局、安保局那边,我都得适当提醒一下……

——或许有个人,有一个女人,跟他的关系,非常不一般……

“怪不得……”

我又站起身来,走到了小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马路上的车辙印,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想到这些,虽然我的心里依旧隐隐觉得害怕,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不老少。

于是我又躺在了沙发上,把目前已经看完的所有资料都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当然,还有不少的东西我还没看,只能等之后再有时间的话再去看。

只是想着想着,上下眼皮又再次打起架来,于是我也只能任由困意袭上心头。

等我再睁开眼睛,是被手机来电吵醒的。而此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并且,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喂,秋岩啊。”

“嗯,岳处长。”

“你和小赵都在市局么?”

“在的。”

“吃饭了么?”

“……唔,还没。”

“行,你俩还有三十分钟吃饭的时间。吃完饭就直接过来吧——浪速路的老『大和银行』大楼你知道吧?”

“是的,不就是现在的玫瑰大厦么?那有个『天香堂药房』。”

“对。吃完饭,收拾收拾东西,直接来这吧,就在药房的楼上,三楼,是咱们今天的临时工作点。记着,路上把枪上好子弹、准备两到三个备用弹匣,要满的。另外,你和嘉霖你俩最好直接问你们局里要两件防弹衣,穿上之后再来。我这没有多余的了。”

“收到!”

听见我打电话的赵嘉霖,此刻也在床上坐直了身子。

“怎么?晚上这任务还挺大发?”赵嘉霖对我问道。

“你有多余弹匣么?没有的话我借你俩。”

“我用得着你这么照顾我?渣男装暖男呢!瞧不起谁呀?”赵嘉霖虽然有些略带挑衅和揶揄意味地看着我,但黑暗中,她的眼睛却又闪动起绮丽的亮光。

“呵呵,那我这个暖男就真的得当到底了——走吧,跟我去总务处要俩防弹衣。”

可这时候,从床上直接跳下来的赵嘉霖,却一把拉住了我:“秋岩,不用了。”

“嗯?”

“我不用了。”

“你不用?我刚听漂亮大婶说那意思,今晚很可能要打一场『大仗』。”

“那你害怕么?”赵嘉霖仿佛开着玩笑一样地说道,“反正我不怕。”

“嘉霖,这种事情还是严肃一点对待吧,岳凌音当了那么多年的警察、又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情报干部,她嘱咐咱们得事情,咱们还是小心准备为好……”

“我反正想通了。”赵嘉霖面无表情地说道,“若是我今天死了,那也是命中该着,若是我今天不死,那就是怎么着都不会死,穿不穿防弹衣、准备不准备多余的弹匣,都没必要。我现在已经这样了,再遇上什么更糟的事情,又能怎样呢?”

我听着她的话语,又不免头疼起来。

说她此时的态度是自暴自弃,但她的语气和说的话的内容,又隐隐透着一种激昂;说她现在的心理状态是大无畏,可这种毫无理由的无所畏惧反倒更让人担心。

她现在的状态,有点让我想起了不少上世纪末旧版纪实文学里面描述的东北女土匪来——遭受过大变故、遭受过身心的摧残,之后就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就连身家性命也豁得出去。

见我又是沉默半天,赵嘉霖看着我的嘴巴,对我问道:“秋岩,你还有啥话想说么?”

“你饿吗?”

“你饿么?中午梦君点了那么老多的东西,都给我吃撑了,现在根本吃不下。”

“嗯,我也是,那走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在关门之前,从茶几上抓起了一把零食,在我的衣服口袋里塞了一些,又给赵嘉霖的大衣口袋里塞了几块;我俩离开宿舍,回到街对面市局大楼之后,我还是前去总务处办公室,问目前帮忙暂管后勤的郑睿安要了两件防弹背心。

既然赵嘉霖不准备穿,我多少也有些被壮了胆子,我也不准备穿了,不过虽说不穿,但也还是备着为好;并且,我还又要了符合我和赵嘉霖各自手枪型号的满鼓弹匣各三个,但没想到,郑睿安直接每把手枪各给了我五个:自从上次剿灭了邵剑英的集团,后勤处的弹药现在真是富余得很,按照这几天从我们重案一组派过去的人,跟一帮原先在总务处、后勤课已经通过了内务处调查的人的通力核算,按照现在的弹药装备的数量,三年之内除了枪械和弹药保养物之外,剩下的东西基本上都可以不向中央警察部打报告申请调配了,但是问题就来了:枪械弹药这样的装备过度盈余,造成的后果就有可能是东西还没用完呢,装备弹药就有可能在未来会老化、上锈、子弹哑火,留着不用不如多配备多用,而且这几天又赶上全市“准戒严”,于是现在就连财务处、人事处、档案资料室这样的文职办公室,每名警察也都配了手枪。

郑睿安也跟我说,现在他们在总务处帮忙的这帮人,现在都开玩笑,市局的后备物资,真可以说是“剑英跌倒,市局吃饱”,也有说咱们市局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拿了弹匣和防弹衣,我便回到了车上,赵嘉霖早就下了楼,在地下二层的地库里,正坐在我车上的副驾驶座位上等着我。

我将她手枪的那些弹匣都递给了她,随后便从地库里开出,直奔浪速路的专案组临时工作点。

快到地方的时候,我给岳凌音打了个电话,按照她的指示,我只好把车子先停在了距离办公点隔了一个街区的居民区住宅楼之间,随后徒步跟赵嘉霖走到了玫瑰大厦附近——而且我俩也都老老实实地穿上了防弹衣,因为这个,在我俩下车之前,还都被岳凌音骂了一通。

跟着我俩都挂上了蓝牙耳机,用这今天国家情报部刚研发出来的手机软件连到了专案组的专用通话频道,并且本着尽量隐蔽、不因为过分招摇而被人发现的前提,根据岳凌音的实时指示,我俩顺着居民区的小侧门,过马路来到了玫瑰大厦的消防门那里,并准备从消防门进入玫瑰大厦。

——就当我和赵嘉霖刚来到消防门,等着楼里面的现场探员帮我俩从里面打开门的时候,从玫瑰大厦东北面的一辆黑色上午车里,走下来五个人,我回头仔细一看,那正是穿着跟我身上同样款式、同样是黑色的长款羽绒大衣的夏雪平。

而跟在她的后面的四个人,两男两女,全都是生面孔,我后来跟他们聊天的时候,才知道,这四个人全都是从首都刚刚接受完训练就直接被紧急调来F市的,首都国情部总部从首都的名牌大学招募来的大学本科毕业生还有研究生,从年龄上来讲,全都被我和赵嘉霖大得多。

而夏雪平在看到了我之后,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波澜,但她依旧无法自已地嘴唇微张着,痛痛快快地松了一口气——她似乎是想要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和动作,可那一股从她口鼻中呼出的温热白气,完全出卖了她此刻从紧张和担忧转变为轻松下来的情绪变化。

她棱角分明的脸庞、她能藏着星月的眼睛、她坚毅孤傲又有些执拗的嘴唇,看起来依旧那样的美丽,只是整个人看起来,似乎被蒙了一层灰雾一样,的确有些憔悴。

“来了?”夏雪平的声音有些颤抖着,凝视着我的眼睛,对我问道。

问完之后,她还忍不住眨了眨眼,咽了咽唾水,随后她又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从里面取出了一小块夹了核桃的干枣,低着头丢在嘴里嚼着。

“嗯。”我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又对她朝着赵嘉霖扬了一下下巴:“我俩这不是刚来么?”

而赵嘉霖在见到了夏雪平之后,不知为何,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地紧张、又特别地忸怩,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儿胆怯。

只是盯着看了夏雪平两三秒,赵嘉霖就立刻低下了头,双脚不停地踏着小碎步,在原地踩着地上一半冰水一半积雪的雪泥,而接着又似乎是从脚趾到头发丝都在不停发抖。

她扭捏片刻,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正在吃着嘴里那颗干枣的夏雪平,自己也从口袋里掏出了早上我给她买的那瓶咸梅干,扣了一颗到手心上,接下来又像是吃着药片一般,仰着头把那颗咸梅干含到了嘴里。

恰在此时,里面的现场特工终于把安全门从里面打开,那家伙也是个生面孔,并且开了门之后,还不停地对我们所有人都道着歉:

“不好意思哈!真不好意思!我之前没用对劲儿,这门也有点旧了,才打开……快进来吧!”

“那什么……”赵嘉霖想了想,抬起头,“秋岩,夏警官,那什么,你们俩先聊着。我太冷了,我进去了。”

也不等我和夏雪平说些什么,赵嘉霖直接小跑着奔进了楼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夏雪平身后的一个生面孔探员对夏雪平问道:“夏组长,这位是?”

夏雪平回过了头,突然灿烂又热情地对他们所有人都笑着:“这是我儿子,从咱们F市本地市警察局调过来的重案一组的何秋岩。”

一听夏雪平这么一介绍,她身后的四个人也都惊讶了起来:

“哟!这是您儿子啊!看着不像啊!”

“是个大帅哥!确实也跟夏组长有点像——这小兄弟的外貌优点,都是从夏组长您这继承来的吧?”

“组长看着跟这位何警官,真不像母子,说是姐弟俩还差不多。”

“你们看看,咱们从首都来到F市这儿、认识夏组长这么多天,其实都没见夏组长笑过,今天儿子来了,夏组长现在笑得多开心!”

——被手底下人这么一说,夏雪平自己都惊了,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抵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好似确认了一下之后,不禁又收起了笑容,但在她看了看身后的人,又看向了我之后,接着她又实在是忍不住,再次欣慰地眯着眼睛笑着,回过头道:“行了,你们也别因为我这点儿事耽误了今天的任务。快回楼上准备准备,岳处长应该有个最终部署等着大家呢。那个……你们先上去吧,我这就来。”

“是!”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小声应道,随后挨个对我或点头或笑笑、或对我伸手握了握手,也都没有更多多余的话语,直接上了楼。

夏雪平想了想,又看向了把着铁门的那个男探员,也跟他说了一声:“小袁,你也先上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嗯,那您最好和这位何警官快点儿。”

“好的,两分钟就好。”

男探员点了点头,直接在楼道里找了个木块,塞在门的合页下面的角落处卡着,随即也上了楼。

等他也上了楼,夏雪平又收起了笑容,低头叹了口气,又抬起头面无表情看了看我,半天也不说话。

——好像真的每次都是这样。

最终还是,且又是我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了。妈。”

夏雪平抿了抿嘴,语调毫无波澜地说道:“你这一声『妈』,叫得我怪别扭的。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听着更自在。”

“哈哈,”我干笑了两声道,“你刚才不是跟人介绍的,我是你儿子么?我现在叫你一声『妈』,不过分吧?况且,我本来就是你儿子、你本来就是我妈啊。”

夏雪平微张着嘴巴,又叹了口气,扬起头来看向天空,又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我想了想,还是重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了,夏雪平。”

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原以为——并且期待着她会说些什么让我暖心的话,但没想到她再一开口,却恢复了她这匹“冷血孤狼”素来字少、话硬,听着让人心里刺痛的嘲讽贬损式的话语:“哼,一个问候而已,用得着重说一遍么?在这跟我演电影呢?再说了,久么?距离上次咱俩面对面这样站着,总共也就才过去了十天多点儿吧?连数都不会算了,难道你是白痴啊!”

“才十天多么?”我含了含舌头,说着有低下了头道:“我怎么觉着,就跟过了快二十二个月了似的?”

“你也都感觉像是过了那么久了么?”夏雪平仍然面若冰霜,眼神却缓和温柔了起来,点了点头道,“……那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呢。”

我仿佛夏雪平跟我讲了一个笑话似的,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却同样也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洒落的鹅毛大雪。

所谓“好久不见”,并不是那种期盼实现之后得到满足的快慰,而是我知道在有限的生命里,对想见到的人见一次就会少一次,于是在心中产生出的隐隐作痛的那种惆怅。

“走吧,别耽误时间了,上去吧。”

她说完,率先转过身,拉开了门,但却又站在门口等着我先走进去。

“嗯,好吧。”说着,我却来到她的身边,抢过她手中冰凉的门把手,帮着她推着门:“我来吧!就你这样,可真行——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戴个手套!你说你是当妈的、我是你儿子,这话谁信啊?”

她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了进去,却又在楼梯前等着我。

我想了想,直接摘下了手上的皮手套,递给了她,但接着却又被她推了回去:“算了吧,就你那双大手,跟大象耳朵似的,我可戴不住。”

“那你也戴着吧。冷!”

“冷我也不戴。我早习惯了。再说了,等下要用枪的。你给我一双你得手套,还是皮的,影响待会儿扣扳机怎么办?”

“行吧,那倒也是……”

我收回了手套,放在自己的羽绒大衣兜里,一转过头,我又看见她那一头搭在后背上的、依然柔顺的长发,我忽然很想伸手摸上去一把,但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敢伸出手。

“那个……咳咳,”我试探着问道,“咋现在跟在你身边的都是生面孔呢?易佳言、石劭文他俩呢?”

“他俩有别的任务,在情报局大楼里准备呢。”

夏雪平只是这样说道,但是这俩家伙具体是在准备什么东西、他俩的任务又是什么,夏雪平却没跟我详说,我估计还是得依照专案组和国情部的规章保密。

“哦,”随后,我便问出了我真正想问的问题,“那,咱们的周大课长呢?他也在楼上?”

这个时候,夏雪平的眉头却皱了皱,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命令式地说道:“等下你就知道了。先别多问了。”

“行,知道了。这么久不见,还是女王范儿十足呢!”

夏雪平板着脸看着我,说这话我俩就到了三楼,等我走上缓步台之后,正巧那里放着一面旧穿衣镜,而当我朝着穿衣镜那里一瞥,我才看到,夏雪平正边走边眨着眼睛,低着头看着我的脚后跟,轻轻抽着鼻子凄苦笑地着。

这一瞬间,我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的爪子猛地捏了一下一般,又痛又痒。

等到了楼上,我才发现楼上临时征用的这间其实多少还有点发霉味道的旧办公室里,弄得旗鼓阵势那叫一个大:并排摆着、再加上用铁架子和螺丝钉固定住的,一共有六个电脑屏幕,工作点办公室里目前,算上我、夏雪平、赵嘉霖以及从我进到屋里就看见其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六块屏幕的岳凌音,再加上刚刚先于我和夏雪平上楼的五个现场探员,一共有十三个人,多出来的那四个人,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抬笔记本电脑,看他们脑袋上都戴着耳包和麦克风,我猜他们这四个应该都是负责监听和定位的,其中还有一个,除了要顾得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之外,还要帮着岳凌音操作连着六台显示屏的两部台式主机——这四个也都是生面孔,我猜也应该都是从首都调过来的。

岳凌音今天的头发也是散披着的,她的头发要比夏雪平的更长,但是也要比夏雪平的头发更乱,很显然,这漂亮大婶已经好几天都没洗头了,再加上这大美女一紧张、一纠结、一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乐意折磨自己的头发,要么双手各自拢起一团来,然后从两边一起往太阳穴上搓,要么就是她也习惯从右手边向上撩起遮住自己眼睛的发梢,但不同于夏雪平的是,夏雪平梳理了头发之后,就放下手,而岳凌音则习惯一直在天灵盖上揪着头发不放,除非自己把脑袋里的问题想清楚了才松手,所以在我到了情报局跟着专案组上班之后,我就总能发现一件事:只要是岳凌音思考问题时候站过得地方,就会留下一地散落的、还带着樱花香味的头发。

“我说您别揪了,”我悄咪咪凑到了岳凌音的身后,对她小声说道,“再揪就该秃了!”

岳凌音侧过头看了看我,努着嘴对我说了一句话,随即自己就先笑出了声:“那要不然我揪你的、让你替我秃?嗨哈哈哈!”

她这一笑,全屋的人都在看我和岳凌音——要是都是熟脸也就算了,屋子里面前大部分的都是生面孔,这把我看得那叫一个浑身不自在!

“啊——受不了您啊!咱严肃点呗?马上执行任务了都……”

“那你先撩我的,我就不能那你开涮啦?”

岳凌音又冲着我得意地笑着,每次这位漂亮大婶一专门对谁得意一笑,就特别像一只哈士奇一般。

她和夏雪平也真算是我生命当中所认识的两枚奇葩,夏雪平面冷心热,表面上看是个“冷血孤狼”,内心实则是个少女;而岳凌音,少有的正常状态下像一只暴烈热情、雷厉风行的母狮子,大多数的不正常状态下就像一只“二哈”,而她的内心,简直是个刚上学前班的、还特别淘气的小女孩,动不动就上房揭瓦、掏鸟窝、拆狗房的那种。

“诶我的天啊,领导,你这话说的……让人误会不误会啊?”

“怎么?我说这话有啥问题啊?怎么着,我这老阿姨,配不上你这小鲜肉是吧?”岳凌音说完,又大喇喇地转过头,对着夏雪平和赵嘉霖笑了笑。

夏雪平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俩一眼,但随即转过头去,捂住了嘴。而赵嘉霖只是低头看着我和岳凌音,半天是真的一声都没吱。

“这、这、这……唉!我服了,大婶!”

岳凌音跟我开的玩笑,有50%的情况是我根本接不住的,所以这会儿我也只好赶紧想着把话茬往正题上拐——我看了看面前的六块屏幕:其中下面的三块,显示在的正好是这栋“玫瑰大厦”斜对面的“丽煌大酒店”的楼下、一共大概是八个摄像头点位的道路实时监控画面,目前是“自动播放”状态,所以每隔十秒钟,镜头画面就会切换到不同点位一次,从画面上看,在“丽煌大酒店”的四个把角路口,都安排了一辆商务车,其中的一辆,正好是夏雪平刚刚开车门下来的那辆;而上面的三块显示屏,其中两个播放的则是“丽煌大酒店”内,从酒店保安部直接传来的走廊和一楼大厅的实时监控画面,同时还有一个,一直在滚动地播放着从不同角度监控下的一间房间内的情况,但此时房间里是空着的,除了一名伪装成清洁工的女探员,在此刻前去检查了一下监控摄像头和监听器的位置之外,房间里就只剩下沙发、床、迷你冰箱等任何宾馆酒店都应该有的陈设,还没出现任何多余的、或者具有危险嫌疑的人。

“这怎么回事啊,漂亮大婶?这么大阵仗,跟我这个小鲜肉,好好说说呗?”

岳凌音又笑了笑,但比起刚才的没长心一样的大小,此刻的她的笑容,明显是收敛了不少——她举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对我说道:“别着急啊,小家伙!时间还没到,还差三分钟。到了点儿,我马上跟你说。”

“行吧……”

我又环顾了一圈,仔细一看,周荻确实没在。

可我刚想问,没想到此刻坐在电脑前的一名眼生的探员,却忽然举手到:“处长!人来了!”

“这就来了?”岳凌音脸上的笑容瞬间一扫而光,她的表情马上焦灼了起来,“不对啊!怎么还提早了呢?他们现在在哪?”

“都刚到B2地下停车场,”那个代号为“螃蟹”的探员冷静地说着,“而那个洋人在一层服务台……不对,已经离开服务台了,正在等电梯。”

“——赶紧把画面调出来!把声音也切过来!”

随即,整个房间里的人全都紧张了起来。

紧跟着,六块显示屏,上面的三个全都切换到了地下车库,而下面的三个则切换到了“丽煌大酒店”的一楼大厅:

在一楼大厅里,一个西装笔挺、棕头发、留着八字胡的健壮的白人男子,正双手搭在丹田处,立正站好等着电梯,等电梯的同时,他在等电梯的同时,又十分警惕地东张西望着,随后又优哉游哉地原地抬起左脚,跟着大厅里的环境音乐的节奏一小节一小节地打着拍子;

而在地下车库里,则分别有两辆车子,分别在停车场的B区和E区停好,一辆是白色的奔驰威霆商务车,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穿了一身紫色西装、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礼帽的黑人男子,这个老黑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染了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大晚上的在室内停车场还戴了一副墨镜,手上戴了十枚金戒指,看起来嚣张得很,而且这家伙一下车,就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粗大的雪茄,吸了两口雪茄之后,他便又对那个司机打了两个怪异的手势,只不过由于有挡光板挡着,在屏幕前的所有人都看不清那个司机的长相;跟着他一起下车的,还有四个白皮肤的金发女郎,身上都披着毛绒大衣,但是大衣的下面,着装则暴露得很,清一色都是开到肚脐处、露着硕大乳球的深领晚礼裙,四个金发女郎一下车,就开始搔首弄姿地打理着自己的头发、还有在脸上补着粉底、在嘴唇上补着唇彩的——这伙人,看起来像是传说中一晚上至少起价要两万新政府币的花销的、那种欧美的成人娱乐公司开在F市本地、专门服务给有钱人的应召公司派来的皮条客和四个乌克兰妓女。

按说从他们的衣着、举止来看,好像就是很普通的那种卖春组织而已,但是能够被岳凌音盯上,说明无论是这个黑人皮条客,还是那四个乌克兰妓女,他们的身份,很可能都不那么简单;

而在E区停下的那辆银色轿跑,直接给我看傻了眼——那正是周荻的那辆车,从车上下来的人也正是周荻本人。

怪不得没见着他呢,原来他是去现场卧底去了。

——我看着他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模样,心里多少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而赵嘉霖看到了他之后,脸色就一直阴沉着,眼睛也一直放在了屏幕上,半天不说话。

“果然都来了……”

岳凌音点了点头,咂摸了一下舌头,然后举起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对所有人说道:“来吧,现在可以做最后部署了:”

接着,除了守在电脑前面的四个人,包括夏雪平、我、还有赵嘉霖在内的其他人,全都在岳凌音面前一字排开,立正站好。

岳凌音清了清嗓子,表情凝重地说道:“我说一下哈——包括咱们阿尔法、贝塔、西塔、德尔塔四辆行车单位里的各位,也都听好:这次行动,我是主要负责人,雪平是前线指挥。部署和行动、还有四辆车子的行动,全都听我口令,而前线一切突发情况,你们全听雪平的。对于你们大多数人,都是从首都总部一毕业就来了F市,第一次工作就直接参与到这么重要的行动当中,我希望你们能够做到认真、谨慎。废话不多说:等下吴建洲和陈丽,你们守好酒店南向和北向两边的安全通道;毛疆和田暖暖,你们等下在房门外头协助雪平;还有何秋岩和赵嘉霖,你们俩则直接跟着雪平上到七楼,攻进710房间;肖童,你继续跟在我身边,帮着我看着各个监控和监听器的调度。本次行动,尽量抓活的,但是如果屋内有人开枪抵抗的话,别多想,直接开枪还击就是了。最后,还有一句话:各位一定注意安全。”

“是!”众人齐刷刷地应道。

——唯独就我和赵嘉霖,还有点不在状态。

“不是……我能问个问题么,岳处长?”我举手问道。

“怎么了?”

“那……周课长呢?他怎么办?您刚才说如果里面有人抵抗,直接进行还击,那万一误伤到周课长呢?”

我这问题一问出来,除了岳凌音、夏雪平,以及同样不在状态的赵嘉霖之外,其他的所有人,全都像看着怪物一样地看着我。

岳凌音跟夏雪平对视了一眼,又稍显沉重地看了看我,才说道:“呼……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之一,就是周荻。”

“啥?”

“……什么?”

我和赵嘉霖一起惊愕地叫了出声。

夏雪平看着我俩,直接接过岳凌音的话茬说道:“进过我和岳处长长达半个月的调查,我们发现,周荻有可能是『天网』组织潜藏在F市情报局内部的卧底。”

——我操!

我他妈的……刚还以为周荻是去“卧底”的呢!没想到……

不过,也好像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更准确地说,我其实心里一直巴不得这家伙是个坏身份呢。

而此刻显示屏上的周荻,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盯着看,仿佛掐着时间似的,等到那个黑人皮条客和那四个乌克兰妓女都上了电梯之后,他才跟着上了电梯。

“再多的事情,等任务结束了我再慢慢给你俩讲吧。”夏雪平果断地说道,又对其他人命令道:“全体都有,最后检查一下手枪装备!准备出发!”

随后,之前跟在夏雪平身后的那四个人,又再次跟在夏雪平的身后,并迅速地下了楼。

我和赵嘉霖也在其后跟着,但是下楼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赵嘉霖的脸上逐渐失去了血色,而且她的嘴唇也在微微颤抖着。

在走廊里的黑暗处,我试探着握了一下赵嘉霖的手,发现她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

我便立即悄声对她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赵嘉霖咬着牙,艰难地摇了摇头:“没事……”

夏雪平仿佛听到了我俩简短的对话,回过头看了我俩一眼,旋即又转过头,带着我们一干人等出了这栋“玫瑰大厦”的门,刚好赶上绿灯过了马路,直奔“丽煌大酒店”的大门。

等我和夏雪平这帮人一进了大门,刚才在楼上伪装成清洁工的那个女孩也迅速奔跑了过来,把一张万能房门卡递给了夏雪平:“组长,您拿好。那个外国人,和那群黑人带来的人,已经都进去了。”

“嗯,你可以去找岳处长休息了。”

“好的,你们务必小心。他们身上应该都有家伙什。”

“谢谢。”

我一转头,正巧看见另一部电梯已经上了七楼,于是我看着夏雪平,直接开口问道:“上么?”

“走。”夏雪平点了点头。

我见状,直接跑到刚好是那个装成清洁工的女孩搭乘的电梯门口,直接奔入了电梯,并且还拦住了一对儿想要跟我们同乘一部电梯的陌生情侣。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

“对呀,你干什么?”

我没做声,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我的证件,然后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贴到了嘴唇上,对他俩做了个示意。

“哦……那……对不起,对不起。”

我冲那对情侣点了点头。

夏雪平也直接带着赵嘉霖和毛疆、田暖暖走进了电梯,进电梯之前,夏雪平还悄声对那对情侣说了一句:“谢谢配合。”而另外的两个生面孔,则是直接跑到了一楼走廊的两个尽头,走楼梯朝着楼上跑去。

——多少有点气人的事情是,“丽煌大酒店”其实也是F市一家著名的、已经开了快四十年的酒店,虽然档次在,但里面的所有陈设和设备全都老化得很,电梯间里不仅能嗅到一股很明显的发臭发霉的香烟味道,电梯的速度多少还有点慢。

正常情况下,如果中间没有停靠,一部电梯从1楼到7楼需要花费的时间,平均应该在30秒到40秒左右,但是这部电梯从关上门开始算,到我们五个人最终出了电梯,花了差不多2分24秒左右的时间,老旧电梯实在是有点太耽误事了。

于是等到到了7楼之后,电梯门还没开呢,我就听见通讯频道里的岳凌音在说着:“不好!那个黑人和那个白人分别跑去了安全通道——吴建洲、陈丽,你俩准备应敌!”

“是!”

“明白!”

夏雪平一听,显然也有些急了,电梯门一开,就带着我和赵嘉霖,还有另外俩人一通跑到了710房间的门口。

“凌音,动手吗?”夏雪平问了一句。

“唉!进去吧,”在这个关键时刻,岳凌音却似乎有些支支吾吾:“但是……你们所有人都得有点心理准备:屋里的场面有点不太好看……”

“管他呢!”

夏雪平二话不说,拿出那张万能房卡递给了身边的毛疆,随后从大衣里怀掏出了自己的手枪。

我和赵嘉霖见状,也都掏出了手枪,推上了保险——当然,赵嘉霖貌似因为情绪上的问题,她把手枪的保险拉了三次才终于拉上。

恰在此时,从两边的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了一共四声枪响,那个叫毛疆的也根本来不及推上自己手枪的保险,只能马上把房卡对着房门的电子锁一划,夏雪平便立刻朝着门内一推——哪成想这扇门应该是从里面反锁了一下,还被划上了门栓,这一推,虽然把门打开了,但却没完全推开。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和夏雪平忽然仿佛心有灵犀似的,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立刻背靠着背,一同把全身的力气各自用到了各自的左肩和右肩头,一齐往后退了三步,随后便一个冲刺,合力用肩膀直接把木质房门的合页撞开,房门“咣当”一声应声倒塌。

旋即,我和夏雪平来不及感受各自肩头的痛感,连爬带扑地闯入了房间。

——而此刻,房间里的场面,果然很不好看:

因为刚才还一身西装革履的周荻,此刻已然解开了裤子的皮带,并且解开了系扣和拉链、把自己那根丑陋又恶心的黑黢黢的勃起的阴茎掏了出来,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床边的云朵沙发上,展露在了众人面前;而刚才在停车场里搔首弄姿的那四个乌克兰妓女,其中有两个,正赤身裸体地在周荻所坐着的沙发上头,互相用头发挑动着彼此的乳房,并跳着艳舞;另外还有两个,尽管还穿着各自身上的深V礼裙,却也都把自己的乳房从礼裙当中解放了出来,同时还一个在周荻的龟头上、一个在下面的阴囊处,一同带着口水玩着舌尖舞,唇舌帮着周荻清理着下体。

那四个妓女一见夏雪平和我、还有门外的赵嘉霖、毛疆跟田暖暖提着手枪进了房间,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唯独周荻这家伙,仿佛在跟我们所有人炫耀似的,躺在沙发上一动也没动。

随后,我才发现周荻的手上,还端着一瓶伏特加,他嘲笑似的在我、夏雪平和赵嘉霖的脸上扫视了一圈之后,又仰头对着自己的嘴里灌了好大一口伏特加,随后又在自己身边的两个洋人妓女的胸乳上分别狠抓了一把,并说道:“没事,别管他们——别停!”

那个穿着黄色衣服、留着枣红色短发的女人看着我和夏雪平指着周荻的枪口,浑身早已吓得跟筛谷子一样瑟瑟发抖,而那个黑色长发、穿着黑色晚礼裙的女人,则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惊恐似的,听了周荻的话之后,对着我们一干人微微一笑,旋即一手握着周荻的肉棒、一手捂着自己的乳房,直接把周荻阴茎吸到了自己的朱唇欲口之中,然后开始主动可口地上下吞吐着,帮着周荻的生殖器做着活塞运动。

与此同时,隐隐约约地,在走廊两端尽头的安全通道里的枪声,似乎还在响着。

夏雪平举着手枪,冷冰冰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微微侧过头来说了一声:“让她停下。”

我再一回头,但见夏雪平身后的毛疆早已羞红了脸,低着头,对于屋子里的活色生香一眼都不敢,可他下体的帐篷,却又很诚实地挺了起来;而田暖暖虽然在一直举着手枪,盯着房间里的一切,她的脸却通红得像一团火似的,嘴里还在轻声细语地不停念叨着“不要脸、不要脸……”

我又回过头去看身边的赵嘉霖,此刻赵嘉霖虽然也是面无表情,看起来也淡定得很,但就在我回过头去的一瞬间,两行清泪直接从她的眼眶中奔涌而出……

——操,这事儿我总不能让夏雪平亲自去干吧?

索性我举着手枪,来到了那个哥萨克娘们儿身后,一把扳住了那女人的粗糙裸肩——一摸上去,我突然感觉这娘们儿的肩膀肌肉还有点硬,仔细一瞧,这女人的身材之结实健美,根本不亚于小C,看起来应该是挺有力气的;但是我只是轻轻地顺手一扳,并用英文呵斥了一声“Get-Off(起开)!”只是轻轻一下,那女人就忽然一屁股朝后面一跌,摔了个四仰八叉——她的裙子里面还是真空的,黑肥粗糙的阴唇和如同一朵枯萎蒲公英一样的阴毛,又展露在了她掀开的礼裙之下。

“Oh!Gosh!Could you be any soft,officer?(哦!老天爷!你能温柔点么,警官?)”

摔了个屁股墩儿之后的女人,在原地蹲好、并理了理衣物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

夏雪平很厌恶地看了看还在露着阴茎的周荻,又紧皱着眉毛回头瞪了毛疆和田暖暖一眼:“去,让其他那些人,在墙边蹲好!这点事儿都不会吗?”

“哦,好的……”

两个人这才反应过味来,忍着心头的尴尬,用枪指着那四个妓女,并且也用英文命令着,让她们一并在床边墙角蹲好。

“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周荻!”夏雪平冷冷地说道,“当初堂堂情报局的功勋探员,现在竟然是如此一副不知廉耻的模样!”

听着夏雪平的话,又看了看我的枪口,周荻却笑了起来,一开口就是一嘴酒味:“哈哈哈哈!雪平,怎么样!我那天晚上说过了,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这个东西的,你不信啊!今天你不就看到了吗?怎么样?好看吗?欸,对啦!你看刚才那女的,”说着,周荻又指了指那个黑头发、黑礼裙的女人,“你看看,她长得跟你多像啊!哈哈哈……”

夏雪平咬了咬牙,完全像是吃饭吃到了蟑螂一样的恶心。

——他这番很明显是在耍流氓的话语,夏雪平听见了忍得了,可我实在是忍不了。

但就在我要上前的时候,一旁的赵嘉霖却抢先一步,直接对着周荻的脸颊“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抽了周荻一个大耳光。

“王八蛋!”

赵嘉霖带着哭腔骂道。

“哈哈哈……有意思!”周荻被打了一巴掌之后,却依旧仿佛带着醉意笑着,并且故意晃动着自己刚才拎着酒瓶的那只左手,边比划边说道:“咱们情报局和专案组,什么时候容许探员和干部抓人的时候,出手伤人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我注意到他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的同时,岳凌音也突然在对讲频道里提示道:“小心!注意周荻的后背有东西!”

“秋岩,下他的枪!”夏雪平也立刻命令道。

夏雪平话音刚落,周荻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同时作势准备把右手从后背腰际出伸出来,我心中大叫不好,一个箭步挡在了夏雪平身前,并且直接用左胳膊把赵嘉霖撞挡到了一边,旋即我一脚踢到了周荻的胸口——当然,我这一下多少是有点私人恩怨的——直接把他踢得吞咽不能、喘气费劲,随后我又用膝盖顶住了他的胸口,翻手将他的右臂一抬。

——就在我做出这些动作的时候,我的心里的登时难受起来:要知道先朝对方肚子踢一脚、再用膝盖把倒地或者靠着墙的对方的胸口顶住、然后再去卸对方手上武器的这一招,正是当年伪装成我的学长的周荻教我跟人打架的时候,一点点的指导我学会的。

——可同时,我又万万没想到,周荻的右手上,其实啥都没有。

“你小子!哈哈哈!真行啊!我当初教给你的招儿,最后用到我头上来了,是吧!”

“周荻,现在我们是逮捕你,马上要带你回情报局去调查。请你配合!”看着如此滚刀肉的周荻,夏雪平瞪着眼睛严肃地说道。

“配合!当然配合!我懂!情报局隔三差五要来个对内调查,我都门儿清的!我当然配合!更何况,你是我的『心头好』嘛!你让我怎么配合,哈哈哈,我就怎么配合喽!”

而我在一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于是我直接拽起周荻的衣领,对他怒斥道:“我操你妈的!周荻,你再敢乱讲话,你信不信我毙了你!”

结果这个时候的周荻的脸上,瞬间变得愤怒凶狠异常:

“小子,你敢再骂一遍么?”

“我——操——你——妈!”

此刻的周荻,一刹那间收起了刚才的流氓态度,恶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对我说道:“小子,我警告你:虽然现在你有枪,我手里没枪,但是以我的身手,我现在给你揍一顿也是绰绰有余!只不过看在情报局和雪平的面子上,我不出手揍你!但你给我记好了,我这辈子,谁对我怎样都行,就是不许骂我妈!再有一次,休怪我对你不念旧情不客气!”

“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是报应!”我也毫不客气、毫无畏惧地对他说道,“还合计再有一次呢?等你能不上军事法庭再说吧!”

“哈哈,好啊,咱们走着瞧!”

“少跟他废话了秋岩!”夏雪平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副手铐,递给了我,接着又对周荻说道:“看在同事一场的份儿上,我给你点儿体面,你自己把裤子提上,然后自己把手铐铐上。”

“哈哈哈,行!我说了嘛!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说着,周荻又继续混不吝地、嘻嘻哈哈地一把推开了我,然后提上了内裤、系好了西裤纽扣和腰带、拉上了拉链之后,老老实实地把手铐在自己的手腕上铐紧。

而这个时候,岳凌音也从对讲有些颓然地说道:“雪平,差不多就收队吧——那一黑一白两个洋人都跑了,小陈还受了点儿轻伤……我派出去的那两辆车应该是也没追上,他们俩从B1骑摩托车跑的。”

原来就在我和夏雪平、赵嘉霖以及另外二位从电梯上来的时候,那两个洋人便好像是有计划一样地直接去了安全通道——并且,由于安全通道的楼梯呈回字形构造,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井里,还都被他们事先吊了一根登山索,等到吴建洲和陈丽两个人刚刚竭力跑到六楼的时候,那两个洋人已经从七楼顺着登山索和实现准备好的滑轮,从楼上直接滑落到了地下一层,光靠人腿根本赶不上滑轮的速度。

吴建洲和陈丽瞬间遭遇那两个洋人,当下四个人便两两捉对开始胡乱放了一通枪,结果谁都没有打到谁的要害——只有那个白人的枪法似乎好一些,对着陈丽的脑袋一瞄准,“砰”就是一枪,好在陈丽是他们这批从首都调来的新人探员里头身手最好、反应最快的,一见势头不好,陈丽立即向后一个闪身,子弹虽然没打到她的头部,却从她扶着楼梯护栏的手腕处擦了过去。

等哪俩人一到地下一层,直接就上了应该是预先准备好的无牌照重型摩托,一下子开出了停车场,虽然在外面盯梢的四辆车都发现了那俩摩托车的踪影,但奈何车速和加速度都赶不上重型摩托,最后没办法,只能放走那两个洋人。

夏雪平听了,却冷静地又看了一眼周荻,对岳凌音说道:“那倒也无妨,本来咱们也不是冲着那两个外国人来的。咱们准备回去吧。”

“也是,那就收尾吧,”岳凌音当即通过对讲命令道:“那个谁,小田,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这就再派吴建洲和另外两个人过来,你们在这里盘查一下这四个女的;剩下的人,你们跟我一起把他带回去——老明和茗初还在局里等着审他呢!秋岩、嘉霖,你们俩坐我的车,跟我一起看着他,你俩的车子,明天再回来取吧。小毛,你帮一下秋岩,把咱们这位周课长带到我车上来。”

“收到。”说着,夏雪平便示意我和毛疆一起按着周荻的肩膀和胳膊,带他出门下楼。

周荻依旧像是喝醉了一样,全身仿佛一只无脊椎动物似的,任由我和毛疆摆弄着,捏鼓着,直到他被带到夏雪平面前且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的双脚才顶着我俩的力道,用力地在夏雪平面前站好,又晃荡着身子对夏雪平说道:

“呵呵,我是真没想到啊……我周荻有一天,会被你夏雪平给逮捕了!”

“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有什么话,回局里你慢慢说。”夏雪平放下了手枪,不卑不亢地瞪着周荻。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荻大笑着,被我和毛疆带进了电梯里。

电梯里的金属面上映照出来的周荻的笑脸,十分的扭曲。

而与周荻的狂笑形成对比的,是赵嘉霖的无声流泪。

见到了岳凌音之后的周荻依旧在放肆地笑着,岳凌音见了,也没多说一个字,任由毛疆全程摁着他的双手、紧张地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我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周荻这家伙,手里也捏着手枪,除了害怕这家伙可能会在一车上的人疏忽的片刻之间做出什么事情来,我自己的心里,其实也藏了一大堆的事情,并且随着车子的颠簸,一肚子的事情也紧跟着晃荡成了乱七八糟的浆糊。

而赵嘉霖则坐在周荻的前面一路上都低着头。外面的雪花纷纷洒落,车里的赵嘉霖,大雨滂沱。

夏雪平看着没一会儿就把双眼哭得红肿的赵嘉霖,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她从自己的西裤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递到了赵嘉霖的面前。

可低着头的赵嘉霖,却一抬手碰掉了夏雪平手里的那包纸巾。

看着她,夏雪平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准备伸手去捡掉在踏垫上的纸巾,却没想到,下一秒,赵嘉霖却自己把那包纸巾捡了起来,抽出了一张,捂着眼睛擦着眼泪,但擦着擦着,车内登时嚎啕声大起。

我又恶狠狠地盯向了周荻,才发现这家伙刚才那一秒,似乎也在注视着赵嘉霖的后脑,但待他迅速察觉到我的目光之后,这家伙却又仿佛炫耀似地对我晃了晃手里的那对儿“银镯子”,并且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依旧大声笑着,并哼唱着一首特别难听的、我压根就听不出来是什么语言的歌:

“Nung_Isilang_Ka_Sa_Mundong_Ito……Laking_Tuwa_Ng_Magulang_Mo……At_Ang_Kamay_Nila……Ang_Iyong_Ilaw……At_Ang_Nanay_At_Tatay_Mo『Y……Di_Malaman_Ang_Gagawin……Minamasdan……Pati_Pagtulog_Mo……”

从浪速路到情报局大概也就二十几分钟的车程,又因为这会儿下了大雪,路上的车子并不多,一路上也没遇到我假想中所警惕的有人会前来捣乱、一路上的周荻除了笑以外,就是一直在哼唱那首歌,他倒也没做出任何的反抗或者其他危险的举动,所以很顺利地,我们一行人就回到了情报局。

等带着周荻进到情报局大楼里之后,当晚值班的那帮执勤探员都傻了眼、楼上所有情报二处的、二处行动课的、还有在局里值班的联合专案组的人也都惊讶得几乎眼珠崩裂、下巴脱臼,包括一直在局里准备晚上审讯工作的易佳言和石劭文——唯独早在审讯室门口等待着的明子超和叶茗初,对此事一点多余的态度都没有。

或者说,明子超和叶茗初今晚,很可能就是奔着审讯周荻而来加班的。

“我的天……秋岩!周组长他……”石劭文一见,实在是按耐不住心思,身为一个D港外来客,很明显地,他的好奇信大过了担心和惊讶,等到周荻被岳凌音命令情报二处的两个探员从我和毛疆手上移交过去之后,石劭文立刻跑到我的身边,跟我打听起来,“他犯啥事儿了……”

下车之前,岳凌音还特意嘱咐过我和参与这次任务的所有人,下车之后到了局里,先不要乱说,因此我也只好摇了摇头,对石劭文微微一笑:“演习。”

随后我和此刻已经哭不出眼泪的赵嘉霖,又被夏雪平和岳凌音一起叫到了审讯室旁边的观审室,石劭文悻悻地看了看我,也只好默默地回到联合专案组的办公室,该干嘛干嘛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正当周荻要被推进叶茗初和明子超预留的审讯室里面之前,从那一巴掌之后,一直就没说话的赵嘉霖,忽然叫了一声:

“二位长官!”

“怎么了?”叶茗初打量了赵嘉霖一番,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赵嘉霖已然哭红的双眼上,她难为情地对赵嘉霖问道。

“明长官、叶长官,你们审讯之前,我能再跟他说一句话么?”

叶茗初为难地盯着赵嘉霖,又回头看了明子超一眼。明子超想了想,对赵嘉霖扬了一下脑袋。

“行,就一句话。你说吧。”

于是,赵嘉霖直接扯过周荻的手铐,把他拉到了一边,对他小声问了一句话。

——这句话当时谁都没听清,包括距离他俩最近的明子超和叶茗初也都没听清。

过后许久,赵嘉霖才跟我说,当时她问周荻的那句话是:

——“你个挨千刀的,你居然在外面还玩的这么混——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而周荻则回了她三句话:

——当时,包括已经进入到旁边观审室里的岳凌音、我和夏雪平都听到的两句是:

“哈哈,我俩已经离婚了,你以为我还在乎吗?你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的这玩意关我屁事、你别来问我!”

——接着,周荻又微微欠身,把嘴巴靠近了赵嘉霖的耳朵,对她恶狠狠地低语了一句,但是这一句,除了赵嘉霖,谁都没有听见;过后,自始至终,赵嘉霖都没把这句话的内容告诉我一个字。

大家所能看到的,只是这句话之后,赵嘉霖忽然急促地呼吸起来,然后“哕——哇”地一声,她便开始难受地干呕了起来。

而原本准备在审讯室里面给明子超和叶茗初帮忙记录的易佳言见状,便立即申请带着赵嘉霖去了洗手间。

而这会儿的石劭文貌似又有别的任务,又由于我、夏雪平,我俩都是F市本地人,岳凌音和情报局当天值班的所有干部又都是F市情报局的人,跟周荻这个嫌疑人拥有情报和法律意义上的潜在特殊关系,为了避嫌,我们都没办法去参与审讯和记录。

最后没办法,只能叶茗初和明子超两个人自己一边问、一边亲手记录。

等到审讯马上开始的那一刻,我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

我立刻站起身,背对着观审室里的所有人,掏出手机,定睛一看,眼见着屏幕上弹出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的好外甥,出来见个面吧。就现在,情报局门口。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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