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梁上君子

花厅之内。

白夫人勃然变色,眼看便要大声叫喊。

若是旁人,只怕早就吓得肝胆俱裂,彭怜却恍若平常,仍旧把玩妇人玉手,笑着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小生身负玄功,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更有一桩妙处,能为女子脱胎换骨,可收容颜永固之效……”

他早已看出白夫人不过是虚张声势,无论她如何严辞厉色,终究手上脉搏骗不了人,自己初上手时她便心跳不已,这会儿明明发怒,心跳反而舒缓下来,其中古怪从何而来,彭怜虽不甚明白,却也知道必然有异。

他稍假思索便明白其中关键,今日有舅母柳芙蓉带着,他才有机会当面相见,若真要与白夫人勾搭成奸,白日里却哪里有更好机会?

知州别苑人多嘴杂,便是如何小心谨慎,终究也难免走漏风声,那白夫人明明对自己情动不已,这会儿却虚张声势,仿佛动了真火,却并未真的大喊大叫去,其中矛盾之处,实在别有深意。

既然猜到了妇人心中所思所想,彭怜便干脆指明厉害,说了自己如何天赋异禀,引得白夫人动心,才好继续勾引于她。

果然白夫人神情一动,忽儿笑道:“忒也胡言乱语,世间哪有如此荒唐之事!你当真以为我愚昧无知,随意便能欺瞒么?”

彭怜情知,若是这般拖延下去,只怕将话说死了反而不美,心中一动,随即说道:“夫人若是不信,不妨由小生展示一番如何?”

白夫人不置可否,彭怜便从桌上拿起一个玉盘,随即纵身而起,直直跃上房梁,他双脚轻轻落在房梁之上,踩下几粒微尘,将那玉盘放在横梁之上,才轻身跃下,一如平常。

白夫人看得目瞪口呆,哪里肯信世间竟然真有这般玄妙轻功,她不住摇头闭眼,半晌才仰头看着房梁上那翠玉盘子惊道:“这却不是白日做梦么?怎么能跳得如此之高!”

此间绣楼乃是专门为她所建,一楼花厅挑高一丈六尺有余,当日建成时,自家老爷还因此自矜,说一州之内,大概不会有比这楼更高的了,此事历历在目,白夫人却是记忆犹新。

眼前少年不过随意一跃,便能高居梁上,看他这般写意从容,只怕全力而为,还能跃得更高,这般看来,果然如他所说,竟能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那岂不是……

她心中意动,却依然不假辞色说道:“今日我已倦了,一会儿柳芙蓉回来,你便告诉她先回去罢!那事我会用心去办,要她不必再来搅扰与我!”

彭怜笑着拱手作揖:“如此,小生恭送夫人!”

待白夫人出门,他才一跃而起,将那翠玉盘子取下,仍是安稳放着,悠闲自得看起戏来。

白夫人出门不久,柳芙蓉便急匆匆赶了回来,她在彭怜身边坐下,关切问道:“如何?”

彭怜简略说了期间经过,最后笑道:“她去时轻扣了桌边三下,大概便是要我三更前来,左右夜里无事,我便过来看看!”

“妹妹就说她闺中寂寞,只是碍于名声,又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才投奔无门,不然只怕早就红杏出墙去了……”

两人来时路上早有计议,柳芙蓉与彭怜说了知州夫人轶事,这白夫人年纪轻轻嫁予达官显贵做了填房,老夫少妻,自然便要欲求不满,她这般锦衣玉食,被丈夫捧在手心里宝贝得很,自然便要饱暖思淫欲,若非如此,何必每日里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柳芙蓉见人极准,那知州夫人初来乍到便被她小心笼络住,这两三年相处下来,彼此早就熟悉至极,若非如此笃定,她也不敢让情郎亲身涉险,此时彭怜如此轻薄于白夫人,她却只是虚张声势,又留下暗语,此事怕已是成了大半。

柳芙蓉与彭怜一起还家,路上小声说道:“今夜爹爹过去,便是她并不心甘情愿,爹爹也要将她生米做成了熟饭,她这般思春年纪,试过爹爹手段后,自然便任由爹爹拿捏!”

“这许知州还有三年任期,将她拢在手里,咱们便能无往而不利,日后好处多多,爹爹不可不知!”

彭怜见她说得急切,懊恼说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我别你这淫妇用了一出『美男计』么?”

柳芙蓉妩媚笑道:“妹妹心中虽然不舍,这美男计倒是真的用了的……”

彭怜探手妇人裙间,捉住一条媚肉捏揉不住,轻笑骂道:“小骚蹄子,这么大方将你爹献了出去,不怕羊入虎口,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么!”

柳芙蓉娇媚一笑,腻声说道:“妹妹心里有数,笃定了爹爹爱我风骚浪荡,断不肯轻易舍了妹妹的!”

她言语轻佻风骚,不住自称“妹妹”,却只叫彭怜“爹爹”,其中奉承讨好、曲意逢迎之意,实在冠绝群芳,便连练氏应白雪比之都犹有不及,兼之她身份尊贵,又是亲生舅母,其间刺激非凡,实在让彭怜难以割舍。

正因如此,在他得了母亲岳溪菱之前,每每十次到岳家,倒有七次八次是专程来看柳芙蓉,偶尔几次看过岳池莲母女婆媳,夜里还要借口早些回去,却偷偷跑到柳芙蓉房中,与风骚舅母梅开二度,叠股而眠,方能一解相思之苦。

岳池莲母女婆媳已是人中龙凤,便是比之应白雪母女婆媳也不遑多让,尤其岳池莲外骚内媚,陆生莲清热如火,许冰澜跳脱活泼,母女婆媳三人绑在一处,竟是仍不及柳芙蓉一人,其中深意,倒是只有彭怜与柳芙蓉知晓,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便是这两日得了母亲新欢,他仍不时挂念柳芙蓉,若非如此,也不会今日柳芙蓉稍作提议,他便随兴而来,其中深情厚意,柳芙蓉心中一清二楚,彭怜自也明白。

是以“为他人作嫁衣裳”之语,不过是两人调情戏谑,此时彼此心意相通,彭怜心知肚明,亲亲宝贝舅妈,怕是今生今世,再也离不开自己了,于他而言,也再也割舍不下这位淫媚风情骚浪的至亲舅母了。

彭怜与柳芙蓉盘桓半日,回到家中陪众女用了晚饭,又与栾秋水母女三人亲热直到二更时分,这才托辞去应白雪房里,换了件玄色道袍出门去了。

夜深人静,街上空空荡荡,偶尔几个醉酒归人狂叫几声,此外再无人声。

彭怜穿屋过巷,高檐陡壁于他犹如平地,一路飞奔而行,只怕比日间马车行走街上还要快上不少。

他有时心中暗忖,单是凭自己这身轻功,做个梁上君子怕是也能大富大贵,到时再偷采个花什么的,倒也不难。

如此一想,那富贵功名倒也确实可有可无。

只是彭怜心知肚明,若是自己一人吃饱便全家不饿,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便是只有应白雪一人,他或也可以自在逍遥,但随着栾秋水母女、柳芙蓉以及岳池莲母女等人加入,他便再也难以自在逍遥、任性妄为。

越入红尘,牵绊便越多,美人恩重,温柔乡虽是快活,却也不是毫无代价。

彭怜急奔而行,几个起落便来到日间所至知州大人别苑之内。

他跃上高大门楼,游目四顾,却发现前院耳房住着数十兵丁,后院也是丫鬟仆妇众多,此时二更刚过,后院那座绣楼上,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彭怜不敢托大,小心翼翼从院墙附近绕过正院,随即从绣楼后方借着花园树木山石来到绣楼边上,轻身一跃上了二楼房顶,小心抽出一片屋瓦,探头看向里面。

却见绣楼闺房之内一片灯火通明,光是白烛就燃了六丛,每丛八支儿臂粗细的上品白烛,此时璀璨燃着,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室内装饰得富丽堂皇,梁上画着精致图案,上面人物栩栩如生,桌椅俱是古色古香、精雕细琢,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便是其上茶具,也都是上品官窑。

彭怜与应白雪折腾过一段那些凭空得来的古物文玩,对此倒算是有些见识,眼前这绣楼看着不大,里面却是琳琅满目,单是各类官窑瓷器就摆了不少。

二楼上共有五间房舍,格局与一楼相当,仍是中间一厅两边各是书房卧室,此时厅中摆着一桌宴席,六道珍馐佳肴做得极是精致却几乎未动,一男一女坐在桌旁,正在说话。

“……那魏大人这次领了钦命巡按江南,这次只怕来势汹汹,老爷可需小心提防才是!”说话之人,便是日间所见那白夫人,她此时停箸不食,只是拎着酒壶,为一旁那中年男子倒酒。

男子年近五十,相貌堂堂,身形却是不高,面皮白净,面上蓄着髭须,眼角数道皱纹,此时眉头轻锁,隐见一丝老态,却又别具威严。

“老夫到云州不久,便是他魏博言有备而来,真查出些事体来,却又与老夫何干?老夫堂堂一州父母,一不折腾百姓,二不搜刮地皮,便是到时通考,朝廷也该奖我一个『廉』字!”那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态度虽是不屑,眉宇间却难掩忧色。

彭怜看在眼里,知道此人便是本州一方父母,云州知州江涴。

这江涴知云州将近三年,不显山不露水,却也搜刮得好大一片家业,不说别的,单是绣楼里这些东西便价值不菲。

不过千里为官只为财,他堂堂三品大员,如此已算是谨小慎微、两袖清风,在任这几年里只是休养生息,从不劳民伤财大兴土木,倒是很受百姓好评。

这江涴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只是喜爱古物文玩,柳芙蓉投其所好,通过白夫人送了不少宝贝给他,是以岳元祐极受知州大人器重,才在一府通判位子上坐得稳如泰山。

这些彭怜都是听柳芙蓉说起,此时一见,这人倒是真的名副其实。

“老爷与那姓魏的素来不睦,总要防着他一二才是。”

“哼,老夫为天子牧守一方,又怕他何来?”一说起那姓魏的,江涴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说我们二人一榜进士,便是不能守望相助,能井水不犯河水老爷也便认了,他竟还上本参我!若非如此,老夫如今只怕早就是吏部天官了!”

“他那人读死了书不知变通的,若非如此,也不会熬到现在才是个从四品,”白夫人又给江涴倒了一杯美酒,笑着说道:“老爷莫要与他生气,等他来时,妾身投其所好备些笔墨纸砚,老爷与他叙叙同年之谊,左右这云州不是老爷久留之地,何必与他过不去呢!”

“哼!便宜他了!”江涴虽然嘴硬,却也知道娇妻所言确实有理,无论旧日如何,如今那魏博言是代天巡狩,自己断无怠慢之理,官场之中,若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那就枉自为官了。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那白夫人见自家丈夫心情转好,便笑着道:“日间那岳家夫人又来了,还将那外甥带了来,妾身看了,是个温和守礼的好孩子,妾身不懂学问,只看着他倒是顺眼,这般温文尔雅之人,断然干不出那强占邻人的恶事来……”

“孔门弟子,饱读圣人之书,便是真要如此,也会曲径通幽,哪里会如此明抢明夺?”江涴冷笑一声,“那赵家不过是仗着财雄势大,买通了陈孟儒与李正龙,这事明摆着,就是欺负这小子人微言轻、毫无根基,谁料他竟然有岳元祐背后撑腰?若是早知如此,那姓赵的怕是会掂量掂量,不敢轻易动手。”

白夫人掩嘴笑道:“岳元祐不过一府判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又撑得甚么腰了!”

江涴也笑道:“他那七品通判,属实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只是他卡在这里,别人上不来,他又不下去,属实难受了些。只是他那夫人柳芙蓉,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如何倾力结交于你自不必说,这州中大小官员家中命妇,哪个不与她交好?若不是有这么个八面玲珑的厉害夫人,他岳元祐何德何能,以七品品秩任个六品通判?”

白夫人也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若不是那柳芙蓉实在举足轻重,妾身也不敢拿此时麻烦老爷。”

江涴点点头答应道:“明日你与她传信,叫那个什么外甥过来拜见于我,再将这消息传出去,那陈李二人多少要给我几分薄面,这事便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妾身可要谢过老爷!”白夫人喜滋滋起身冲丈夫福了一福,她虽与柳芙蓉说事情难办,不过是想着多要些人情,其实她也清楚,只要自家丈夫肯办,这事其实并不甚难。

那江涴点点头,随即说道:“那柳芙蓉与州中官员家室交往甚多,你要与她多多亲近,巡按驻在期间更要如此,小心驶得万年船,多小心些总是不错!”

“妾身明白!”白夫人连连点头,喜滋滋答应下来。

夫妇二人又闲聊片刻,白夫人唤来丫鬟收拾杯盘,又吩咐打来热水,亲自侍候江涴洗脚净面,将近三更,两人才一起上床入睡。

厅中烛火灭了大半,两个丫鬟放下床帏,一起回到外间榻上躺下,锦榻之内,很快响起阵阵鼾声。

白夫人朦朦胧胧正要睡着,忽听帐外响起三声轻响,她夜里尿频,便喜欢睡在外侧,此时心中有异,便轻轻起身,才撩开床帐,便见到那白日里所见少年彭怜正堂而皇之坐在桌前,手上轻扣蒙着绸缎的紫檀木桌,发出闷闷轻响。

白夫人吓得心胆俱裂,转头看了眼帐内自家老爷,见他酒意上涌睡梦正酣,这才心有余悸看了眼帘外西屋,知道两个丫鬟听不到这边声响,这才稍稍放心下来,俏脸煞白说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她声音极轻,便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真切,那少年却仿佛听得清楚,指了指窗扉微微一笑,却并未说话。

白夫人扫眼过去,却见窗扉木闩不知怎的竟开了,此时只是虚掩,不知何时开的。

她心中惊悸不定,又回头看了眼丈夫,见那江涴睡得极沉,知道他今夜多喝几杯,这会儿酒意上涌,自然睡梦正酣,这才放心下来,挑开床帐下地,在彭怜身旁坐下,小声说道:“你这孩子忒也大胆,怎的半夜里闯到我这闺房里来?此时无人发觉,速速离开罢!”

自家老爷就在帐中睡着,若是弄出响动,自己只怕便要身败名裂,白夫人此时不敢端着三品命妇的架子,只是好言相劝,希望彭怜速速离去。

彭怜却道:“夫人自己暗示于我,让我三更前来,怎的这会儿却又不认账了?”

白夫人闻言俏脸一红,想起白日种种,当时自己确实有这份心思,想着若果然如少年所言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能深夜前来与自己相会,那倒是好事一桩;便是他不识得自己暗示,或者并不如他吹嘘那般厉害,以后有柳芙蓉居中隐见,慢慢绸缪便是,左右看在柳芙蓉面上,这个忙总是要帮的。

谁料到丈夫今日忽然道来,说是心中憋闷,不想独居府衙,要与自己饮酒说话,事出突然,她又如何能捎信彭怜让他不来,一夜心中惴惴,直到躺下这才放心下来,不想彭怜竟已到了。

她自然不肯直言说出其中曲直,只是脸红说道:“休要胡言乱语!谁与你暗示三更相见了!”

彭怜如今已久历花丛,自然知道妇人言不由衷,便不与她言语纠缠,只是起身过来,将白夫人一把揽入怀中,笑着说道:“长夜漫漫,小生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好夫人,且从了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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