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搬砖少年

高家密室之中。

彭怜打开暗门,引着练娥眉进了下面密室,他轻车熟路打开酒架,这才说道:“这里原本有些房契地契,都已被我尽数拿走,除此之外,便是外面那些金银珠宝,我刚搬了两趟,便撞上了你,你说的那样东西在哪里,为父却是一概不知!”

练娥眉面庞白皙耀眼,昏暗密室中别有一番艳丽,闻言掩嘴娇笑一声,吃吃笑道:“爹爹倒也有趣,这般辛苦奔波,却只为了这些阿堵之物?”

彭怜故作愁眉苦脸说道:“娥眉不是不知,你那十来个姨娘,每日里锦衣玉食,为父不做梁上君子辛苦奔波,哪里能养得起?”

练娥眉笑得更是开心,俏丽眉眼也眯缝起来,“爹爹真会说笑,家里诸位姨娘,哪个不是家资殷实?便是母亲一人,手中财富养着全家怕也足够了,哪里需要爹爹如此辛苦赚钱养家?”

彭怜假意板起脸来,老气横秋说道:“为父身为昂藏七尺男儿,赚钱养家天经地义,哪里能要妇人供养?”

他身形高大健壮,面容虽也俊俏,却因出仕为官,耳濡目染之下,颇有年少老成之意,只是两人名为父女,练娥眉却比他还要大上不少,任他如何老气横秋,终究还是有些班门弄斧之意。

练娥眉笑得更加厉害,前仰后合笑得喘不上气来,半晌才娇喘笑道:“爹爹果然是个妙人,难怪母亲和几个妹妹爱你成痴……”

她一身黑色夜行衣,身躯玲珑剔透凹凸有致,举手投足间天生一抹淡淡风情,与练倾城浓艳、雨荷诸女风流却又别有不同,此时当着彭怜并不如何矜持,自然便显出最真一面,看得彭怜目瞪口呆。

彭怜见多识广,身边众女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他与练娥眉也非初次相见,于对方别样之美心中早有了解,只是此时密室相对、孤男寡女,又逢夜阑人静,自然想入非非、心生绮念。

练娥眉聪慧至极,瞬间便从彭怜眼神变化看出他心中所想,不由俏脸一红,别过头去娇嗔说道:“爹爹对此间密室如此熟稔,不如且为女儿寻找一番如何?”

见她有意岔开话题,彭怜心中暗自失落,却也不愿过分强求,练倾城身下几位女儿,如今都是他床上良伴,父女之称,不过多增情趣而已,倒不是他心中桎梏,他连自家母亲都收为宠妾,对爱妾义女,自然更是全无顾虑。

只是他修习儒道两家经典,最喜冲淡自然、郎情妾意,如非必要,实在不愿强人所难,尤其练娥眉是练倾城爱女,若非对方心甘情愿,彭怜实在不肯过分强求。

因此他振奋精神,不再胡思乱想,只是问道:“娥眉所言高家宝物,不知如何形制,你且详细说来,为父也好心中有数。”

练娥眉俏脸仍红,只是侧过目光扫视密室,娇俏说道:“高家养士多年,子弟遍布四方,如何联络管理,必有独到之法,以女儿想来,当有一份账册之类物事记录此事……”

彭怜神情一动,自练倾城弃了云谷经营多年生意追随自己以来,两人情投意合,除却关涉重大之事,圣教诸事几乎与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练倾城淡出圣教,练娥眉承继衣钵,所作所为便与练倾城从前无异,如此看来,圣教有心逐鹿天下已是昭然若揭,若非如此,何以对高家养士名册这般在意?

练娥眉自然也知彭怜因为母亲缘故,对圣教中事知之甚详,她说出名册一事,也是实属无奈,眼下明显自己晚来一步,若不推心置腹,只怕难以找到那些名册。

初时她以为彭怜是尾随自己而来,等彭怜轻车熟路开启密室,直言不讳取走酒架后隐藏之物,练娥眉便再也不能讳莫如深,若是她再晚来几日,只怕这密室都要被彭怜搬空了。

练娥眉心念电转,彭怜看在眼里,只是摇头说道:“这里倒是有些孤本古籍,我都一一看过,却没什么名册账簿……”

上下两间密室,孤本古籍为数不少,只是俱都摆放在显眼位置,随便少了一本都会引人注意,彭怜当日带走地契密信等物,这些书籍却一本未动,如今连夜搬运,也只挑数量众多的金锭珠宝搬运,每个木箱里也都用青砖替换,尽量维持原样,为的便是不打草惊蛇。

练娥眉眉头轻蹙,沉吟说道:“名册如此重要,高家断然不会轻易随地放置,高家太爷死得突然,应该不会交予旁人,女儿这些时日遍寻高家内外,隐秘之处几乎都已找遍了,却仍未寻到蛛丝马迹,不是今夜巧遇爹爹,只怕这密室还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彭怜轻轻点头,“娥眉若是不急,不如慢慢翻找,高文杰如今自顾不暇,这密室已然许久未曾有人来过,你且从容翻看,寻些蛛丝马迹便是!长夜漫漫,为父还要继续搬运这些金银珠宝!”

练娥眉掩嘴失笑,却也轻轻点头,自己在密室中翻检起来。

彭怜一抖从雨荷处顺来的披风大氅,将小室中的金砖装了沉甸甸一大布包,随即闪身出门,飞奔而去。

练娥眉等他去远,这才轻轻松了口气,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古籍,细细翻看起来。

密室之中灯火昏暗,她也懒的去点亮多余灯烛,一旦确定手中书本不是账册便放回原处,继续翻检书本。

彭怜不在左近,她其实轻松不少,那少年虽然年纪比她小上许多,武功修为却深不可测,两人相处时日不多,但从母亲与几位姐妹口中,少年却被说得如天神一般。

当面相对,少年那俊俏面容飘逸身姿无一不对她产生吸引压迫,便如彭怜对她动念一样,练娥眉亦是心向往之,偶尔心如鹿撞,难免方寸尽失。

她容颜俊俏、体态风流,身边追求者不计其数,身心又已熟透,与寻常女子并无多少不同,不是限于圣教教义与当年所发誓愿,只怕早就嫁予良人了。

才翻了两三本古籍,便听轻微脚步声响,练娥眉转头去看,却见彭怜扛了好大一个包裹回来,那件名贵貂裘被撑得不成样子,显露出条条青砖痕迹。

那包裹奇大无比,彭怜背着倒是毫不费力,只是密室门扉狭窄,进来时却费了好大功夫,他只能无奈将包裹在门外放下,分成两次搬到小室之中。

练娥眉看着好笑,便是半包青砖,也比彭怜大上许多,饶是他身高体壮,看着也极是怪异,只是他健步如飞,显然毫不吃力,这份内力修为,着实让人钦佩敬服。

她没有伸出援手,彭怜也没请她帮忙之意,只是自己忙碌,不多时腾空一箱金砖,捧着又出门而去。

两人便如此,一个翻看书籍古卷,一个倒腾金砖青砖,倒也互不打扰、相处融洽。

只是可怜偌大高家,家丁护院人数众多,表面防卫看似固若金汤,却被彭怜闲庭信步,如在自家后花园般随意进出。

他吸取前次教训,干脆将青砖装成两个包裹,进门时一手一个闪身而入,倒也迅捷无伦。

到最后一箱银子时,他已轻车熟路、熟谙于心,不过盏茶光景,便将最后一箱银子搬空用青砖填满,更是看得练娥眉眼中异彩连连。

密室并不甚大,那些金锭奇重无比,却没占去多少地方,倒是几大箱银元宝用去不少青砖才将木箱填满。

“爹爹忙碌两个多时辰,却不知搬了多少银钱?”练娥眉放下手中书卷,随彭怜进了小室,却是颇为好奇。

“粗略估算,黄金约有六万两上下,白银怕不是要二十万两……”彭怜内功精湛,身负玄阴师叔祖百年修为,当世几不做第二人想,虽他炼化有限,仍旧未能尽数发挥全力,却已极是客观,若非如此,如此数量金银,岂能两三个时辰便尽数搬空?

“女儿一旁算过,爹爹进出二十三趟,若是果然有二十余万两金银,只怕每次便是千斤之重,青砖虽轻些,却也总要两三千斤,如此看来,爹爹内功修为深湛之外,这份天赋异禀,却也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练娥眉所言不虚,她习武多年,自然深知武功修为愈是年深日久愈是深厚,只是习武之人年老体衰,便如何功力深厚,也难以尽数发挥,正所谓“拳怕少壮”,若是光有深厚内力,却无强健身体支撑,便也如无根浮萍一般,难以长久。

彭怜往复奔行几乎从未歇息,不过两个时辰左右,便搬动上万斤重物,尤其他要辗转腾挪飞檐走壁,还要躲过高家巡夜家丁视线,其中艰难不问可知。

练娥眉心中暗自比较,自己所见众多习武之人,能如彭怜这般托起千斤之物者在所多有,跑上几个来回大概也不乏其人,但还能如此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的,只怕少之又少,再能如彭怜这般往返二十余次仍自淡定从容的,却是绝无仅有。

世人大多崇慕强者,女子之于男子尤甚,练娥眉看轻世间男儿,却因母亲姐妹之故,自相识之初便对彭怜刮目相看,如今亲眼见他施展神功,心中自然更加崇敬无比。

彭怜却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二十余趟奔波搬运,已将他体内浩瀚真气耗得七七八八,体力更是所剩无几,虽不至于油尽灯枯,却也称得上濒临极限,他在一个装满青砖的木箱上坐下,随手擦去额头斗大汗珠,喘了口气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天赋绝顶,只是自幼恩师便让我打熬筋骨,从我六岁时起,每日便要担水上山,观中每日用水,都是我从山下徒手拎来,十斤的木桶,满水便是三十斤上下,每天六桶三个来回……”

练娥眉不由莞尔,“师祖倒也舍得呢……”

她称彭怜为父,自然便叫彭怜师父“师祖”,彭怜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苦笑说道:“九岁以后,木桶便换了二十斤的,满水便是五十斤上下,每日仍是六桶……”

“怎的用水还多些了?”

“恩师说,『不能喝隔夜泉水,当日剩的要尽数倒掉』……”想起恩师玄真当日笑语嫣然模样,彭怜心中又恨又爱,眼中闪过怅然思念之色,“等我十二岁时,木桶便是四十斤重,满水便要百二十斤,每天仍是六桶……”

他面上笑容又苦又甜,“师父娘亲师姐师妹,从前隔三差五才沐浴一次,自那以后,便每天都要沐浴,这水倒是都用掉了,只是我每日又多了砍柴的活计……”

“十余里崎岖山路,双手拎着两百余斤的水桶上山,再砍好一根合抱之木的烧柴,这便是我十二岁后每日必修之课……”彭怜面上现出向往神情,“有时读书懈怠,或犯了错,恩师还要罚我多挑些水、多劈些柴……”

往事历历在目,当时只道寻常,如今才知难再。

师徒四人天各一方,恩师四海云游,南华独守空山,自己步入红尘,便连母亲也留在省城,不能与自己长相厮守,物是人非,斗转星移,世事实在无常。

练娥眉听得入神,见彭怜有些怅然,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握住少年手掌说道:“世人因缘际会,此时彼此分别,将来总有重逢之日,爹爹倒是不必过于伤感……”

一股温凉触感传来,彭怜轻轻抬头,却见眼前佳人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身漆黑衣束,更衬得肌肤莹白胜雪,极是引人遐思。

少年目光火热,练娥眉猛然惊觉,快速抽回玉手,仿佛被烫着一般,仓促后退两步,期期艾艾说道:“女儿无状,还请……还请爹爹勿怪……”

彭怜暗自回味,浑若无事说道:“娥眉看了多少书籍,可要为父帮你翻检一番?”

练娥眉面红耳赤,见彭怜顾左右而言他,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现出一丝失落,轻声回道:“女儿看了不少,却都不是名册之类……”

彭怜轻轻点头,皱眉说道:“名册干系重大,定然不会如此轻易摆在外面,高家太爷在时,也未必时常翻看,如此想来,怕是会藏在更加稳妥所在,不会堂而皇之摆在书架之上。”

练娥眉娇嗔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腹诽: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白白费了半夜功夫。

彭怜心领神会,尴尬挠头说道:“不是娥眉翻过不少,为父也不敢如此轻易这般猜测……”

“明明比人家小上许多,『为父』说得却这般顺口……”练娥眉嘀咕一句,面上红晕却淡去不少,随即问道:“依爹爹之意,账册便在这密室之中,只是比那酒架后面的房契地契还要隐蔽?”

彭怜心中暗自汗颜,家中应白雪生女陈泉灵从来只以女儿自居,称呼自己从来都是“父亲”“爹爹”,加之练倾城年长,身下几个爱女都与他有染,妻妾中又有栾秋水母女和姨娘舅母母女婆媳等人,早就习惯了众女床上床下胡乱称呼,床笫情趣也就罢了,平日里私下相见,“爹爹”“公公”之类也在所多有。

他对此早已见惯不怪,平素里对雨荷霜妍泉灵等女便自称“为父”,此时听练娥眉嘀咕,才觉尴尬起来。

他年纪不过束发之年,却因科举顺遂出仕为官提早加冠,看着比同龄之人老成持重,终究不过是十六七岁年纪。

眼前练娥眉年纪不小,彭怜早听练倾城说过,她将练娥眉从小养大,一直视如己出,到如今已然二十四岁,比彭怜大出将近十岁,如此差距悬殊,却还要叫彭怜“爹爹”,着实有些怪异。

彭怜顾左右而言他,点头说道:“那名册若果然存在,必也不会时常取出观摩,多半束之高阁,间或晾晒保养、抄录更换,尤其事关重大,定然藏得更加隐蔽。”

他率先起身,现在小室四周寻找起来,练娥眉有样学样,也四下探查,寻觅暗格暗道蛛丝马迹。

只是密室周遭皆是巨石砌成的墙壁,地面也是厚重条石,彭怜一一拍打过去,俱都厚重坚实,丝毫不见异样,整间小室,除了酒架之外,几乎别无他物。

二人搜检一番,仍是毫无发现,这才回到地面,继续搜寻那宽敞密室。

圆形密室中,书案缓缓降下恢复如初,周遭书架上书籍练娥眉早已翻检大半毫无所获,彭怜也不去看,他从此地顺走不少古籍画卷,俱都是他心爱之物,书籍更是被他翻了多遍,绝无什么名册,是以他也不与练娥眉细说。

整间石室一览无余,想来再无机关暗格,彭怜游目四顾许久,眉头紧锁,毫无头绪。

练娥眉很是沮丧,自己空入宝山却空手而归,心中自然极是失落。

“时辰不早,眼看天就要亮了,咱们先走吧!”彭怜闭目沉思良久,忽而眉尖轻动,睁眼对练娥眉说道:“咱们今夜再来此地寻找不迟,左右高家人对此地不甚在意,那高文杰只怕连书案下还有一间密室都不知晓,那名册早晚便是娥眉囊中之物。”

练娥眉也是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两人离开密室,彭怜取出钥匙锁好铁门,见练娥眉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不由笑道:“这钥匙雨荷那里另有一把,娥眉若是想要,为父给你便是!”

练娥眉嫣然一笑,也不与他客气,随手拿过钥匙,笑着说道:“便放在女儿手里,今夜咱们再来寻找就是!”

彭怜哈哈一笑,冲她轻轻指点,随即当先一步跃上假山,借着黎明前浓稠夜色,飞掠离开高府。

练娥眉不甘人后,只是跃上屋檐后折向相反方向,彭怜不用回头也不在意,大袖飘飞直奔县学而去。

行至半路,忽见长街之上,一盏清亮孤灯洒落一地幽光,一人骑于驴上,正自缓缓而来。

“咦?他怎么来溪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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