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阿森人大敌当前,修士们贯彻理想(上)

通往新朗贝锡斯城的土路崎岖不平,裸露在外的泥土被似火的骄阳炙烤得滚烫又坚硬,放眼望去,路上行人寥寥,只有偶尔驶过的通往边境的商队马车。

东南方向的道路上扬起一阵沙尘,两匹快马疾驰而来,一头扎进了路旁的灌木丛,又向上攀登,爬上了个还算有点高度的小山丘,骑在上面的人身材纤细,穿着白色的长袍和缝着铁片的皮甲,赫然就是路希娜手下的修士。

比旁人高一头的爱德华修士瞪大了眼睛,用他当猎户时练就的视力扫视着周围,不放过其中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身高较低的艾登修士就没有爱德华那般的警惕,“兄弟,何必这么提心吊胆?我们既然行的是正义之事,自然会有上帝帮助的,况且这次我们是突然袭击,谁能料到?”

“你错了,兄弟,”爱德华揉了揉微酸的双眼,然后继续紧抓缰绳,夹紧马腹,“正义之事怎会是简单之事?若匡扶正义如此简单,那世间也不会有如此多的罪孽,路希娜姐也不会如此狼狈,她本不该来到这里,也不该受到这种对待。”

艾登修士挠了挠头,“我当然知道,爱德华兄弟,我就是想说你不用那么紧张,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艾登兄弟,你看到那些商人的眼神了吗?他们怕我们,怕路希娜姐,怕即将到来的审判,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更何况,也不只是他们。”

“还有谁?”

“阿森人,那些雇佣兵。”

“啊?”

爱德华修士的眼神一下子清冽了许多,瞳孔如野兽一般竖起,他将马转了个方向,面对来时的小径,放开了缰绳,拿起了弓与箭,“我还在打猎的时候,边境发生过很多摩擦,死了不少人,阿森人是群不安分的野狗,总想从旁边人的身上咬下几块肉,他们这次绝对不会这么听话,就好像我们不会允许他们随意劫掠,反而会在最后消灭他们一样。”

艾登修士点了点头,“这点我同意,兄弟,我对主发誓绝不伤害无辜,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他们的帮凶。”

爱德华修士也点了点头,随后突然指向一只飞向天空的雀儿,“艾登,看那边的树丛,就那颗最粗的树。快。”

“明白!”艾登修士瞪大了眼睛,看了过去,他的瞳孔在一阵无声的祈祷后变成了金色,“一匹马,在慢走,身上有个骑手,穿着带花纹的短衬衫,还有长裤——”

“阿森人的斥候!”爱德华修士咬牙低吼,眼中带恨,“果然,他们都快摸到城市周围了!能射到吗?”

“那边树有点多,我试试——”说着,艾登修士死死盯住敌人的位置,用身体调转了下马的方向,然后拿起短弓,搭弓看了过去,“有点远,但我们在高处,这一箭可能够得着,但我不能打包票。”

“那就别惊动他们了,我们先下去。”

“好。”

“走!”

两人驾马从山丘上下来,正看见来的方向扬起了一阵比之前还要显眼的沙尘,“路希娜他们提速了?还是敌人?”

“先靠过去再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找路希娜,走!”

爱德华和艾登一手拿弓,一手拉绳,朝着扬尘的方向狂奔,正好对上已是最快速度的路希娜和罗穆。

二人将所看的情报报告给路希娜,路希娜没有过多犹豫就下了判断,“肯定不是对我们来的,是城市周围的村庄,也是,他们不可能当乖宝宝,先干了活再要赏钱。”

“那我们怎么办?”

路希娜看了看身后追随她的修士们,眉头微蹙,思考了一会儿后,她开口道:“艾登、爱德华、卢卡斯、诺亚、奥斯定,你们五位修士与科尔的民兵去支援新朗贝锡斯城周围的村庄,科尔是民兵队长,后续还要他召集城里剩余的武装力量,剩下的民兵有护甲和武器,忠诚且善战,肯定能起到作用。奥斯定修士,很抱歉我没办法亲自保护那些无辜的村民,但请你一定要替我履行保护人们的使命。”

奥斯定修士郑重地从路希娜手中接过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银冠,“路希娜修女,我一定不辱使命,我向主起誓,保护好那些村民。”

“这银冠在,我就在。去吧!”

后面的亨利原本一声不吭,这时却突然赶了上来,“这样真的好吗?路希娜,我们的人本来就少,刚留了一部分在赛场保护平民,现在又要分出五名修士去保护村庄,这样你手下就只有十名修士了啊。我们能发起这次行动本就是靠这些无人能敌的铁罐头,散到各处不如聚到一处,这是战争,有些平民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为了最后的胜利,路希娜,我希望你三思。”

路希娜摇了摇头,要从马背上下来,但腿上的伤口又蹭到了马鞍,她暗哼了几声,再次忍了下去。

一旁的卢卡斯修士看到路希娜正一点点从鞍上抽下来的腿和一滴滴从脸上流下的汗,大步走上前来想要伸手搀扶,而路希娜只是摆摆手,然后咬着牙跃下了马,大呼了一口气后,对亨利和其他几位修士说:

“亨利,你还记得那次我在教堂分发圣体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女人吗?就是那个明明40岁,却像70岁一样老的那个。”

亨利低着头,手挠了挠后脑,说:“啊,我有印象,挺惨的。头发白了一大片,又瘦又憔悴。”

奥斯定修士看了看路希娜,说:“这位妇人也是那次唯一一个领圣体之前没有忏悔的。”

“她为什么没有忏悔呢?”路希娜问道。

亨利一听,突然怒目圆睁,铁靴子用力往地上一跺:“妈的,我想起来了,她家里被城里那帮狗娘养的放贷人搞得倾家荡产,她一家人好多天没东西吃了。那些畜生!”

“是啊,”奥斯定修士说,“那位妇人是听说咱们教堂做弥撒,发圣体。所以拼了最后一点力气,花了三天……爬…到教堂来,只是因为她想要给家里人和自己讨点吃的。那位妇人和我说,圣体那一小片白面包,就能救活她的孩子。”

“你们一定都还记得那段话,”路希娜扭过头来,正视着所有人,“因为我的肉,是真实的食品。那吃我的人,也要因我而生活。”

她看向亨利,伸出手掌:“亨利,我知道你们一直在为圣教骑士团的发展做理性、冷静的考虑和规划,这次的计划也是为了让骑士团更好地发家,在这世道中站稳脚跟。但你要知道,我们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诸位!”路希娜向着众人张开双臂,“天主是生命之主,而贫穷与饥饿意味着生命随时会被死亡吞没。我们听到了这穷人想要活着的声音,这声音就是天主对我们的启示!我们是要为他们背起历史的十字架,为了这些穷人不再挨饿,不再被肆意地夺去生命而战斗!”

路希娜的右手在胸前攥紧,“这些穷人,就是我们的目标,也是我们的力量!”

“可是……”年龄最小的艾登修士歪了歪头,“路希娜,他们只是种地的农民,不是能上阵杀敌的骑士,也不是能够制定税收制度的议员,更没有对抗城里那些利欲熏心的商人的聪明头脑……”

“你这样想就错了,”路希娜伸手点了下艾登修士的额头,“艾登修士,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你还记得古斯塔沃吗?你一定记得,因为他是咱们教堂里最优秀的抄写员。没有他的那些经验和发明,咱们的粮仓和酒窖可就不知道要遭多少次害虫了。”

“我……我记得他,书房里好多书都是他整理抄录来的,读起来特别舒服。啊!就是他提议在书房里养猫的,从那以后书房里的老鼠少了很多。”

“那你肯定还记得,他刚皈依的时候,是一个甚至举不起锄头的贫苦农民。”路希娜举起双手,好像那答案就近在他们的眼前,握在他们的手中,“在被压迫的穷苦人里,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如果我们能帮助他们,让他们吃饱穿暖,为他们冲锋在前,那你将看到能上阵杀敌的古斯塔沃、能制定合理制度的古斯塔沃、能公平买卖的古斯塔沃。”

“他们并不是无能,只是被贫困、饥饿所束缚,被死亡所觊觎。如果咱们能够把他们从死亡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他们将会变得无比强大。”路希娜伸手指向天空,“而那时,我们也将因为践行了天主的道路,天主住进了他们中间,就为我们提供无穷无尽、无坚不摧的力量!”

路希娜又转头指着城的方向,“我们要打倒城里那些利欲熏心的恶商,粉碎他们用贪婪创造的罪恶秩序,但也要保护城外的平民,因为上帝就在他们中间。我们要把火烧得更旺,这是上帝的意志。因为我们心无旁骛地贯彻上帝的意志,所以我们绝不会失败!”

现在的亨利像是在密林中挣扎的求生者,突然看到了前面村中的炊烟一般。

而刚才因多次听到“上帝”等宗教词语而略微皱眉,一脸抗拒的他自己突然一怔,他停下了不自觉点头的动作,闭上了悄然张开的嘴巴。

他连忙抬手,却又从手掌的刺痛感中发现自己刚才还鼓了掌。

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又抬起右手,在耳边紧握成拳,看着路希娜说:“我发誓会保护一切我目光所及的平民,绝不放弃他们。不过,现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还是一定要让他们先离开自己的土地与财产。游牧民族的骑兵虽然凶猛,但他们奈何不了城墙,现在赶紧进城避难才是上策。”

“当然,当然,不过前提是我们已经掌握了城墙。”路希娜转头瞪着城的方向,“城里的那群混蛋是绝对不会在兵临城下的时候放那些村民进来的。但咱们会,这就是另一个重要任务了。”

“奥斯定修士!”

“在。”

“记住,一定要保证有序地撤离,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明白。”奥斯定修士微微颔首,随后便带着修士与民兵们奔向距离城市不远的村庄。

······

新朗贝锡斯城以北不到一公里便是绵长的妲努维尔河,这条起源于西边黑森林,流经数个国家与地区,最后汇入黑海的漫长河流每天都会有无数船只在其上往返,货物、人员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距离城市最近的威尔河南畔就是隶属于新朗贝锡斯城的村庄“多瑙村”,这个村庄并不像同地区的其他村庄一样,总是能看到扛着锄头、扯着渔网的糙汉子,这里的人们都穿着朴素的、带着补丁的袍子,一部分人的手上拿着记事的木板,嘴里念叨着盈亏缺损,而另一部分的人则拿着这样那样的工具和半成品,默不作声地在街边做着手工。

还有一群人,比较特殊,也最为显眼,他们大多赤裸着健硕的上身,几人一组坐在河边闲聊,等船只靠岸时,他们就自告奋勇地上前,把货物搬到陆地上,再在船上商人的指引下把货物搬到指定的位置,当然,他们也不介意帮一些乘客提提行李,不论对方是否同意。

不大的码头上混着工人的汗臭味、牛羊的腥膻味、花朵的芬芳以及各种货物散发出来的五花八门的味道,直让那些没接触过码头生活的人摇头。

同时,工人们的呼喊、商人们的争吵、马车主的吆喝、平民们的七嘴八舌,无数人声交杂,热闹极了。

人流之中,最为显眼的是一名发型神似一对猫耳的金发少女,身材娇小样貌年轻的她从一艘载客的帆船上跳下来,在一群男人之间如猫般灵活地穿梭。

男人们还没来得及细看这位旅者的长相,便见她停在了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肯纳兹人面前。

少女叉起腰来,开口道,“纳坦亚,我叫你做的那指南针呢?”

坐在黑色松木高凳上的纳坦亚不紧不忙地放下了手里的《塔木德》,“妮娜小姐,不要着急,按照我们的契约,你那‘指南针’最早也要明天。”

“明天?我算过——”

“恐怕你没算星期日啊,妮娜小姐,”纳坦亚冷笑一声,斜眼看过去,“你忘了吗?星期日我们肯纳兹人可不做工啊。”

“少炫耀你们那什么不做工了,”妮娜皱了皱眉,“明天是吧,好,我在这住一晚,明天带着东西走。”

纳坦亚收起笑容,“妮娜小姐,我只说最早明天,没说明天一定就能把货交给你啊。”

“时间上契约可是写的清清楚楚,”妮娜招呼着后面跟着的仆人拿出一张羊皮纸,指了指上面的内容,“不按时交货的可要按天赔钱,犹太,呸,肯纳兹的,你们可想好了。”

“是的是的,”纳坦亚点了点头,“合同中明确写着,考虑到原材料的供应问题,当延迟交货导致收货方的亏损超过其预估价值的一半时,供货方需要赔偿其损失。”

“你最好真的记着,别跟我耍花招,”妮娜气鼓鼓地指着纳坦亚的鼻头,“我这次过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别让我把你在外面隐藏的财产抖露给你的拉比!”

纳坦亚的大脸一下子绷了起来,像是一面绷紧的鲁特琴,他的眼睛蹬到了最大,又很快眯了起来,他挤出了一抹笑容,“你放心好了,妮娜小姐,光是我那胳膊肘往外拐的无能拉比,那个背叛了造物主和兄弟姐妹们的叛徒,就足够我不对你耍任何花招了。我可不想出现在肯纳兹会堂上的被告席。”

妮娜昂起头来,“哼,就得是拉宾拉比那种大善人,才能镇得住你这种贪婪鬼!”

“所以,妮娜小姐,城里已经安排了你的住处,”纳坦亚僵硬地鞠了一躬,指了指停在一旁的马车,脸上带笑,“请上车吧,城外的土路会脏了你的鞋的。”

“不用,着什么急。”妮娜摆了摆手。

妮娜正要继续推脱,她猫耳般的头发就好像被风吹一般抖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真是恶魔——”纳坦亚暗骂道。

妮娜没有听错,急促的马蹄声和距离更远的脚步声化作一阵气势磅礴的声浪,朝着多瑙村打了过来,虽然并没有证据显示是敌人,但声音之多与密集还是让听到的人们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众修士们没有着急进入村庄通知群众,而是一头扎进了村东的民兵营地。

这营地最开始本是训练民兵用的临时营地,自从外面来的骑士在城外放火后,现在一直有人在这里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救火和抵御外敌。

奥斯定修士跳下马,“民兵队长呢?村子的负责人呢?把他们叫来!阿森人大敌当前,我们要商议撤离!”

很快,民兵队长和村子的负责人被召集了过来,民兵队长有两人,一个年轻人一个中年人,而村子的负责人——

奥斯定修士看着面前的妮娜、纳坦亚和一个青年,“我不记得这个村子有那么多负责人吧。”

青年指了指妮娜,“她是这里商会的负责人,”又指了指纳坦亚,“他是肯纳兹人在这里的负责人,他们非要跟过来,我也没办法。”

“不是来捣乱的就行。”

“那可不好说。”

“好了,”奥斯定拍了下手,“先不管他们俩,我们赶紧。”他看向两位民兵队长,“这里有多少人?有多少民兵?”

中年人道,“二百户左右,年轻人居多。”

“民兵数量如何?训练怎样?”

年轻人站了出来,道:“在岗的不到一百,全征召下来有二百左右,之前和骑士啥的起过冲突,杀过人,训练一周两次,会结阵。”

“这就够了,都召集起来。还有那些交通工具都暂时征用,优先把这些民兵的家属和财物转移,然后是老人和小孩,只搬金银首饰,其他一律不管。”奥斯定看向青年,“格林,你是村子负责人,这个任务交给你,卢卡斯修士和你一道,具体安排你们定,你们比我清楚。现在我只问你,你需要多少人手?”

“不需要从您这里要人手,”格林道,“未征召的人手我用一半,剩下的叫他们来营地。”

“好,你快去。”

奥斯定修士搓了下胸前的十字架,接着看向年轻人,“乔治,我要你带人去村子南边布置些障碍物和简单工事,敌人随时会杀过来,你必须立刻出发,人你随便挑,别太多。爱德华修士就在那边,具体的布置你们自行决定。”

“是!”

奥斯定修士看向中年人,“威廉大伯,村里人您都认识,您带着人维持秩序,怎么处理这些村民的问题您比我熟,诺亚修士会和您一起。”

威廉大伯呵呵一笑,“交给俺,给俺半百个人就够了,但是——”他看向一边的妮娜和纳坦亚,“商人的事情,我可不好管啊。”

奥斯定修士也看了过去,“你们两个代表商人过来,大敌当前,请配合我们,谢谢。”

妮娜眉头微蹙,“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压根儿没听懂。这城这村都是国王的地界,那边也有国王的军队,城里那些商人就是因为国王的庇佑才敢给其他人上嘴脸的,怎么可能有人这么胆大包天?”

纳坦亚把头上的肯纳兹小帽往下压了压,不去看奥斯定的脸,侧头对着妮娜哼哼道:“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干商人的跟着走就是了,你怎么那么不识抬举?”

“什么叫不识抬举?王国的骑士们刚经过城里前往比武大会,你就告诉我大敌当前?他们干什么吃的!”

纳坦亚叹了口气,“所以说他们说啥就是啥,造物主在上,我只希望他们不只是会用弓和剑讲道理,就当花钱消灾好了。诶?等等,我听他们刚才好像还说要征走我们的马车来着。”

妮娜眉头紧蹙,对着奥斯定说道:“那我们商人的马车和货物怎么办?”

“我不是说过了吗?除了金银首饰这些贵重物品外全都不带,拿来装老幼妇孺,”奥斯定修士道,“难道金钱有这些村民的生命重要吗?你们就算不信天主也不会觉得金钱高于人的性命吧。”

看着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奥斯定修士,妮娜闭上了嘴,缓缓地点了点头。

“造物主在上,”纳坦亚戴上小帽,鞠了个躬,“只要不驱逐我们,愿意为您效劳。”

“好,就这样。”奥斯定修士大手一挥,“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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