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风荷举,水镜起涟漪。
蛙声与蝉鸣此起彼伏,在静谧的月夜显得格外清晰动人。
月牙儿样的木舟慢慢悠悠飘荡着,船底轻柔划开水面,行入藕花深处,留下淡淡的八字痕迹。
淡妆长裙的美人仰躺在小船上,一头令人艳羡的茂密乌发拢得十分随意,些许漏网之丝调皮地散落在腰侧。
冰肌玉骨的清冷人儿完美融入花卷里,正好凑齐了“风花雪月”。
春水般的眸子倒映出朦胧月色,淑云仪态慵懒,静静凝望着漫天繁星。
裙角不经意间拂上水面,又一点点被卷入水中,也没有引来其主人的关注,于是很快在船的一侧铺散开来。
水蓝的裙摆被浸润成暗深色,漂浮在空灵的水镜上,随船前行漾起水波裙浪。
“满船清梦压星河,美不胜收嘞。”耳畔冷不丁响起男人熟悉的声音,语气略带调笑。
“呵呵…姑且当你是在夸人吧。”淑云循声看向船尾,男人威武挺拔立在那处,遮住了大片光亮,只能依稀分辨出其高大魁梧的轮廓。
“浑人就是浑人,总没个正经。起开,挡着人家赏月了。”
不料偌大的汉子突然从船尾跳将过来。
“呀!~”小船晃荡不已,美人一声惊呼,下意识攀住船沿,这才发觉男人浑身上下只挂了件宽松的束膝短绔,石块般成垒的古铜色隆起在荷塘月色中镀上荧光。
汉子宽大的脚掌稳稳撑在两侧,将美人一双玉腿夹在中间,蹲下身贴近她,姿势暧昧,扑面而来的雄性气息瞬间将美人包围,让本就只容得下一人的小木船更显狭窄。
“赏月作甚?来,赏赏男色。”柳大将军坏坏地将引以为傲的厚实胸肌压向美人,被一双玉手及时抵住,黑白分明。
“坏人。”美目紧盯着他,似是恼他扰了此处安宁,淑云一转攻势,猝不及防捏住汉子胸前两个褐色小点,青葱嫩指用力揉捻:“何时学会的卖弄姿色啊?在外面可有替本小姐守身如玉?”。
“嗯嗯…”男人闷哼两声,下半身热血翻涌,伏龙欲出。
“小娘们儿惯会冤枉人,爷哪敢在外面沾花惹草?”
“哦~”淑云笑靥如花,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就是不敢咯!”
“…”
“咳,方才说错了,爷们儿连想都未曾想过。”柳大将军聪明改口,又顺手替美人从水中捞起湿裙,感受着丝绢般清凉光滑的软纱质感从掌心拂过,轻轻将裙摆拧干,晾在船沿。
“油嘴滑舌。”身下的人儿看着他极其自然的动作,语气淡淡。
“有点冷。”他说道。
“什么?”美人疑惑。
“我说啊,这里太冷了!天冷,景冷,人也冷。”男人捧起她出水芙蓉般动人心魄的容颜,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月光下洁白如雪的肌肤。
天朗风清,浅塘映月,分明很凉爽很舒适呀…她很喜欢这里。
反倒是热气腾腾的男人与这片天地显得格格不入。况且…冷还只穿个裤衩。
淑云觉得他莫名其妙。
“云儿…”炽热的吻铺天盖地落下:“再热烈一些。”
男人吻着吻着,探出大舌开始左舐右舔,就连美人的睫羽都挂上了晶莹水渍。
“哎呀,这是作甚…”淑云嫌弃躲闪,却被男人粗壮的臂膀紧紧环住,无奈瞪他一眼:“你这浑人,属狗的不是?”
柳琮山停下动作,隔着短绔将那处高高顶起的粗长滚烫抵在她大腿上:“是,爷们儿属狗的。”
美人霎时羞红了脸,男人没脸没皮地说道:“谢小姐的狗儿想干翻它的女主人…”
淑云差点被他气笑了,好歹是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怎的满脑子都是这些不着边际的荤话,还不带重样儿的。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
“那本小姐可要好好想想要干锅还是炖汤。”淑云和他对视,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提起这个,一直想尝尝黔地的花江狗肉来着…”
“…”
柳琮山语塞,他分明在与她调情,她却饶有兴致得扯起了狗肉怎么做好吃。
重要的是,她她居然对狗子下手!
男人打小就喜欢猫猫狗狗,尤好那面相憨厚可爱的一类,路上遇见了都是要逗上一逗的。
早些时候,虎头虎脑的少年在家中还常常和他抱养的爱犬们打闹成一片。
淑云没有饲养动物的习惯,也不像多数女儿家那般对一些外表可爱的东西充满兴趣——不过她觉得狗肉是真的很好吃。
道不同不相为谋,柳大将军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实在听不下去她的种种“恶行”,又不好强烈谴责,只得面对面堵住她的小嘴,结束这个不太愉悦的话题。
月下温存,汉子的炽热侵蚀浸染着美人。
小船行至暗处,月移花影,听取蛙声一片。
“大将军方才勾起了人家的食欲呀…”冷色调纱裙的冰山美人眼里闪烁着精光,反差且妖媚。
香舌扫舐下唇,淑云抱住他魁伟的身躯,纤纤玉指一寸寸抚过肌肉虬结的虎背,感受着韧劲十足的流畅线条随着男人粗喘如牛而上下浮动:“送上门来的好肉,本小姐却之不恭了。只可惜缺了点美酒,便将就着把你吃抹干净吧~”
…
分明是梦境,柳琮山乍一醒来只觉得腿脚发软。梦里的女子仿佛要把他榨得一干二净,那种无比真实的感觉让他热血贲张过后又有些心有余悸。
这时节怎可沉醉温柔乡!
柳琮山拍拍脑袋,觉得自己不像个爷们儿。且不说旁人知晓了要如何笑话他,在家国大事面前频频顾及儿女情长也实非三军主帅所为。
昏暗的营帐里,柳大将军感受着裤裆里难以忽略的黏腻,眼神空洞,在油灯下披着大氅思考人生。
大祈内部的叛军被提前调配在各地的柳家军逐个击破,这期间实则并未有多少差池。
在以柳琮山为首的柳家军将领们近半月的殚精竭虑下,大军四处奔波,几经辗转,中原的战役如今已是接近尾声。
涅槃出世的柳家军占尽先机,又计划完备,可谓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且在主帅柳琮山和军师等人的运筹帷幄下,兵分多路的大军尽数规避了城池攻防,多是灭敌于其驻扎的荒原山川,又严格把控了战时通讯,称得上是悄无声息。
在战争即将走向胜利之际,除了少数卷入其中的州县百姓,祈国子民直到这两日才陆续听到些风声,一时间举国上下众说纷纭——“柳家军”三个响当当的大字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自然是热火朝天。
再观青州,直到柳家军入城擒贼,又对当地官府展开严密盘查,而后开诚布公,当地百姓这才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里的人们无疑是幸运的,他们的生活将沿着原本的轨迹继续下去,平平淡淡,就像危机从未来临过。
当然,这里曾有一位少女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了。
这少女几番周旋,不惜以女儿家的名节为赌注,用自己的机智果敢让众人得以与一场无妄之灾擦肩而过。
言归正传,柳家军各部如今已会师于最初举兵的荣川山脉——地处雍州边境的荣川,距京城不过三百余里耳。
内战告捷,今上龙颜大悦,特拟旨昭告天下,正式宣告柳家军的回归。
相传陛下将在京郊设宴犒赏三军,对旧部众将领予以重新册封,再亲自为军队送行,出征北域。
荣川山脉,柳家军军营。
“军师大人,我军此次奉诏进京,约莫何时才能上前线?”男子负手赏月,在他身后,刚褪下外甲的柳明川来回摩挲着双手。
这赏月的男子自然慕容军师。
“不会太久,远征事大,算是回去走个过场。陛下圣恩浩荡,要在出征前为我军正名。若无此番插曲,以主帅的性子怕是休整两日便要直接率军奔赴前线了。”慕容钦一解释道,又回首看一眼这位崭露锋芒的小将。
“冷吗?”
军师清雅的声音和他英俊而略显儒雅的脸庞相得益彰——风度翩翩、温润如玉,“柳家军的颜面”,此乃军中公认的事实。
柳明川一愣,阳光开朗的青年表情有些呆萌:“军师大人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这荣川地带山多夜寒,白日里虽碧空万里、暖阳高照,有时到了三更半夜却要起来加衣裳,末将也是上回初来此地才有所体会。”
“是也!”慕容钦一拂袖笑笑:“这两年将士们在大山里日日辛勤操练,夜里柴火往往不舍得滥用,可没少报团取暖。当初看来没少磋磨,如今竟也成了宝贵的回忆啊!”
柳明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哎,如此看来,末将这一身官职倒像是天上掉了馅饼,犹有惭愧…”
他自打柳家军明面上解编之后便离了军队,这两年随二老在老家隐居,如今直接是以先锋军右翼副将之职回归军中。
“此言差矣!你勤奋刻苦、能力出众,早在北地某便见识过。此番围剿残军,你率兵严谨,执行得当,又一马当先奋勇杀敌,更是已有名将风范。”慕容钦一和蔼地端详着朴实的青年,眼里的温柔与从容仿佛有魔力一般,令青年感到安定踏实:“明川不宜妄自菲薄。主帅的决策皆是经过深思熟虑,他知人善用,既让你挑下这重担,自有他的道理——显然,你并未辜负他的期望。经此一役,想来将士们亦是认可你的。”
柳琮山在军中乃是天神一般的存在,这番话无疑给了面前的青年一颗最有效的定心丸。
然而军师最近愈发觉得这位大祈战神在某些时候变得不靠谱起来。方才他前去帐内查阅军饷册,竟未唤醒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的柳琮山。
柳大将军确是太累了,慕容不忍扰他清梦,只蹑手蹑脚地从被他厚重上身压着的一沓册子里翻翻找找,临走还暖心地替人盖好了大氅。
这一切看上去也无甚奇怪,不过是往常在军中处处警觉、少睡浅眠的柳琮山在战后放松一时,没有把一根弦绷得太紧罢了——如果不是军师临走前多看了一眼,隐隐发现他们威严无比的将军大人胯下顶着高高的帐篷,正无意识地前后微微耸动的话。
慕容钦一的表情在这一刻罕有地起了裂缝。
哎!色字头上一把刀…年轻的军师摇摇头。
第二日,旌旗招展,擂鼓震天,大军告别了栖息两年的荣川大地,浩浩荡荡开往京城。
天子脚下,遍地繁华,淑云却是先一步到达了这里。比起昕儿,淑云最近称得上是留守妇人百无聊赖,局势稳定之后先是回了青州一趟。
青州官府经历了这起风浪,谢景鸿谢老族长在如今在焕然一新的州府中身居高位,比以前忙碌更甚,每日早出晚归,却是充满干劲——老族长在官场上是个勤恳朴实的好官,青州初经整顿,事务繁多,又正值特殊时期,人员不齐,办事牢靠的人少了,他便卯足了力气顶上。
除了荣誉感和责任心之外,老族长现在还多了一层精神支柱,那便是即将光宗耀祖的外孙女了——当事人初出茅庐,做长辈的却似乎比她本人还要信心满满。
那天昕儿秘密出城是早早计划好的,她暗地里给家中留了信,自然是铁了心把事情做到底。
迫于形势,谢老族长虽是对外孙女先斩后奏、独自涉险的行为又气又急,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装模作样在城里寻人。
数日后青州城迎来解封,女儿托人带了消息,谢景鸿得知自家外孙女所有的“光辉事迹”,如此倒是打消了等这妮子归家定要罚她一段时间禁闭的想法。
这一家子在某些方面可谓一脉相承,当听得乖孙女从军赴戎之后,谢老族长一口支持,甚至引以为傲,也不顾旁人作何想,在外逢人便说他谢氏要出女将军了。
青州大洗牌,候补官员的正式任命还要待京城方面发放告身,州牧的位置则是空缺了下来。
柳琮山细致了解过谢景鸿,老爷子为人正直,才识过人,从前在官场上勤勤恳恳,作为地方长史,多年来风评极佳,又出身青州数一数二的大氏族,家底雄厚。
要说这谢氏还真有些来头,名下家业众多,出资过青州方方面面的建设不说,每逢赈济救灾也是冲在前头。
老爷子在这一带称得上德高望重,各方面来看都是个能主持大局的上佳人选。
现下正值用人之际,这一州之长乃是由皇帝亲自任命,他便顺水推舟,大力举荐了老丈人一手。
于公于私都是好事一桩,嗯。大将军心想。
柳琮山治军严明、铁面无私,平日里正颜厉色,无论何时何地都把靠谱二字写在脸上,是当今皇帝最为信任的爱将,这桩好事自然水到渠成。
皇帝压根没想到这小子有一天也会夹带私心。
淑云毕竟是二嫁,待柳琮山恢复身份,不论是作为当今圣上的亲外甥,还是往后继承开国太祖特许柳家世代沿袭的大祈武侯之位,门楣都是高不可攀。
世俗之语难调,即使佳人自己并不在意,他也要为她多考虑一分,尽量把谢家往上抬一抬。
这便是柳大将军的另一层考量。
谢氏族中如今洋溢着族长的右迁之喜,老爷子连升两品,颇有些讶异感慨,直念圣恩浩荡,淑云却敏锐地嗅出些不同来。
她爹是个踏实做事,不争不抢的,平时不爱出风头,也从不攀炎附势,虽在青州也算响当当的人物,照理说这任命轮不到他。
那浑人来过青州一趟,其中怕是有他的手笔…淑云心下熨帖,又转念一想,好歹自家老爹德才兼备,也坐得这个位置便是了。
谢氏这块地皮颇有些人杰地灵的味道。
就拿近三代来说,谢家可谓门楣光耀,这一家子出来的多是俊男靓女,兄弟姐妹遍及五湖四海,为官经商、事业有成者数不胜数。
淑云作为她这一辈的嫡系长女,其天资尤为突出,如今却是最闲散的一个。
说来也是,淑云自小聪慧无比,凡学必精,少女初长成,便已才华横溢,更生的花容月貌、风华绝代,实在称得上老天爷赏饭吃。
但她却是个无甚理想的,行事全凭兴趣罢了。
淑云和小小年纪就偷偷做着仗剑走天涯之美梦的亲生女儿在这方面着实是两个极端。
算逑,平平淡淡才是真!
淑云过往的生活算不上称心如意,她偶尔会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对自己这辈子作何价值思考一番,得出的感悟也仅此一言而已。
境遇非牢笼,纠结人生于她而言,不若在家中陪爹娘说说闲话。
淑云这两日和家人无话不谈,唯独柳琮山之事她选择暂且按下不表,只隐晦地同他们交代了有再嫁之意。
老族长夫妻也很是默契,没有向女儿多作追问。
家中无事,各地都在传几日后柳家军返京和京城百姓随天子送军出征的消息,想来定是百年难遇的奇景,何况柳大将军也在其中。
淑云索性轻装简行,往京城去了。
这一日到了京都,街市的繁华,人烟的昌盛,自非别处可比。
雍京城历史悠久,自前前朝起便是中原之都,而这悠悠古城看今朝,经济繁荣,人文荟萃,仍是风采依旧。
“车水马龙,商旅如云,这便是盛世名都吗?”淑云漫步在朱雀大街上,颇有些两眼放光:“当真是‘市井流金城若画’,瞧瞧这些绣额珠帘的店面,光是看看都觉得大饱眼福,真是不虚此行呢!”
“东家是没来过此地罢!妾身每年探望愚弟便是入京一回,对这里还算了解几分,便斗胆向您介绍一番?”一旁的张娘子笑容可掬,见淑云颔首,主动接过话茬:“这朱雀大街虽是京城的主干道,因着地皮贵、物价高,看似人来人往,当地百姓却是不在这处采买消费的。别看这里的店面装潢阔气,实则多是皇家资产,做的尽是亏本买卖,只效充当京城门面之用。京城真正有意思的地方,当属城东阡陌纵横的古道老街,汇成有名的京都十二街,那才是京城真正繁华之地,大小楼阁商坊骈列,门庭若市不分昼夜,东家若有兴趣可随时前往。”
张娘子年芳三十有一,是个颇有见识的,从前念过些书,后来家道中落,也是被迫早早独立。
为了维持生计,还要盘家中小弟求学,张家姐弟在很多地方落过脚。
后来张家小弟进京赶考,张娘子为了凑够盘缠,机缘巧合下同谢家签了卖身契,便一直跟在谢淑云身旁服侍。
淑云最喜广结善缘,念她为人本分踏实又办事牢靠,便主动替她赎了身。
张娘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后来张家弟弟学业有成,摇身一变成了张进士,在京中入仕,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已是自由身的张娘子却婉拒了弟弟风风光光接她入京相看人家的提议,这些年仍尽心尽力跟随着淑云。
如今张娘子成了淑云的贴身管家,平日里照顾起居,主仆两人感情也是颇好。
这回她随行,便是想顺带探望在京中为官的弟弟一番。
“那感情好。稍后用完饭,要劳烦柴兄弟护送娘子一趟,娘子若是在贤弟那头留宿也记得捎个信过来,柴兄弟便就近寻个客栈罢。”淑云看着在前面大摇大摆堂堂开路的几人,暗自好笑,包好几两碎银递过去给为首的柴彦:“诺,剩下的就自己留着喝点儿小酒什么的,莫要误了事便成。”
这兄弟几个自然是留守在淑云身旁的柳家精锐。
青州一事过后,原先的十余名护卫大部分抽调去了军中,像廖三、崔胜等人皆是如此,余下功夫较好的三人,算是在淑云这里做起了长期打手。
其中便有青州事发之时在护卫队中充当临时头领的柴彦,如今亦是他为主心骨,在三人中负责与柳琮山取得直接联系。
有自家将军大人的委任在前,又认了淑云做主,三人一到外出场合便故作凶神恶煞,这厢面露凶光,本又是牛高马大、沙场舔血过的青壮男儿,周遭竟是无人敢靠近半分。
如此一来,倒显得她们这行人大有来头,在这处横着走一样。
淑云瞧着哥几个时时刻刻如临大敌的模样,想叫人放宽松些,后来劝说无用,便也由着他们去。横竖是男人花了心思,她还不好拂他好意呢!
柴彦接到的“光荣使命”除了保证将军夫人的安全,还附带了一条“严加防范闲杂人等与夫人套近乎”——没错,在柳琮山的大力渲染下,几人已经完全将谢淑云当做他们的将军夫人来看待。
目前看来,将军大人实在称得上考虑周全,柴彦等人在远行的途中确实发现有不少“闲杂人等”意欲搭讪。
有句话说的在理:美人在骨不在皮。
实在是这位谢氏大小姐生的过于出彩,即使为了出远门刻意不作打扮,且简衣素装,其姿容依旧是人群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淑云经验老道,从前这些“美丽的烦恼”她都自个儿担待着,现在转移给了哥仨。
这事儿确实是柳琮山做得不厚道。
这几位好说也是军中响当当的热血男儿,自认非池中物,本想随主帅征战四方,却被毫不留情地摁在淑云身边“待命”,说白了就是继续给人当护卫。
柳琮山在信中交代得言简意赅,从头到尾可以总结为一句“军令如山”。
可军中向来如此,柳家军将士最高的职责便是严格服从军令,因此柴彦等人至少明面上不敢对主帅的安排有丝毫不满。
有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三人愈发体会到这位柳夫人的温婉善良、平易近人,哥几个恪尽职守的同时倒是多了几分真心诚意。
淑云现下的安排其实再合理不过。
几人初来乍到,以她的行事风格,必是要给张娘子那边派上一人才放心得下。
柴彦能力最为出众,还是熟面孔,淑云便指派了他去。
柴彦闻言倒是愣了一下,刹那间眼光流转却是无人察觉,下意识瞄一眼同伴,颇有些做贼心虚的味道。
见无人留意,偌大个男人一面悄悄掩住面上喜色,一面回头大大方方接下赏银,抱拳应是。
这老弟方才是在高兴?
淑云极善察言观色,这厢美眸轻眨,狐疑地盯着柴彦那张瞬间变得憨厚老实的大脸,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柴彦被她犀利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
“夫人可还有吩咐?”
他略微低着头,一旁的张娘子脸色也是有些不自然,犹豫了一瞬,到底没好意思推脱。
“无。届时若不留宿,早去早回便可。”淑云没察觉有甚异样,实在是这二人都是人稳话少的类型,她未曾留意也没作多想。
夜幕降临。
这夜张娘子果然未归,淑云独自漫步在京都十二街中颇具盛名的天井灯市里,两名护卫远远吊在后面,也时不时地被周围璀璨夺目的光景所吸引。
这天井灯市实则是一处宽敞的螺旋状纵深,名为灯市,景喻其中,实则并不卖灯,而以娱乐盛行。
砖瓦、钩锁、梯栏和吊桥在天然的环谷中完美配合,其中蕴含了京都匠师的智慧结晶——循着吊桥和栈道穿梭上行,抬头看不见星光,却有一串串形状千奇百怪的彩灯悬挂连结、流光溢彩。
细细观览,玉兔、鬼面、瓷盏、拈花,应有尽有。
其形态各异、五色纷呈,看似毫无逻辑,却共同描绘出这一带独有的绚丽夜空。
天井灯市彻夜无眠,这里灯火辉煌,热闹非凡,曾令无数造访者沉醉其中。
“各位客官哎~走过路过,切莫错过!”一肥肥胖胖的饰品店掌柜笑容灿烂,走出店面扯着大嗓门吆喝着:“明日大军入城,柳大将军荣归故里,小店托人连夜赶工,现有数千条印有大将军名号的真丝缎带,稍后尽数发放,以作庆祝,分文不收,分文不收!先到先得啊~”
喊完话便悠哉悠哉坐回了店里。
那掌柜话音刚落,立马有人凑了上去,周围一传十、十传百,临时摆在铺子前的摊位不多时便被一扫而空。
“莫要拥挤莫要拥挤!客官仔细摔着…”门口小厮守在那处小心翼翼维持着秩序。
送完即止,并未顺势推销珠宝,看上去不像买卖策略呢…淑云方才恰巧路过目睹了全程,却是忍住好奇,默默观望了一会。
大概这店主真是柳家军曾经的狂热拥趸罢,淑云心想。
“这是在作甚?”俩护卫跟在后边低声交流。
“那掌柜不是说了,送礼呢,白送。”
“啊…有这好事?走神没听清。”
“瞧你东张西望的,方才看啥去了你。”
“…”
“呃,为啥白送?吃饱了撑的?”
“呆子,掌柜的说庆祝主帅返京。”
“?哦,那没事了,主帅是这样的。”
“确实,主帅值得。”
淑云听着两人冷冷静静的对白,就差自然而然地补上一句“主帅天下第一”,顿时心生感慨。
仔细一想,那色痞在当世还真是传奇人物,口碑不可谓不好。
她在荣川、青州都常常听闻他的大名,当初被圣上扣了顶结党营私的帽子都有一堆人私下维护鼓吹,何况现在。
更别说柳琮山生在京城,这里家财万贯者数不胜数,有人愿意白送这么多绸缎给他撑撑场面也不足为奇——虽然淑云客观地认为男人本身就是最大的场面了。
说起来,她前两日还梦见过柳琮山来着——虽然梦里的男人似乎被她榨得一干二净,威猛无比的汉子两腿战战、险些失足跌下船去的模样有些好笑…咳,想想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时就该踹他一脚的。
要是自己能像梦里那样能干就好了…淑云俏脸微红,默默收回思绪。
再看那饰品店,店容修整、排场阔气,里头铺设得金碧辉煌,还不吆喝生意,背后准是个财大气粗的大老板没跑,指不定很熟悉柳琮山。
福至心灵,淑云待得嘈杂声散去,这才莲步轻移,在空空如也的摊位前悠悠停身,负手佯作端详。
至于彩带?
那是真不在乎。
硬要说的话,她的一纸婚书上有柳琮山的亲笔提字,她家里还有一把柳琮山亲手做的伞,这是别人一辈子羡慕不来的…大概。
那胖掌柜经营多年,眼光何其毒辣,乍一看到店门口仪态端庄的朴素美人,全然不见怠慢,忙收起二郎腿,亲自从柜台走出来迎接。
“这位夫人可愿赏光?彩带方才是送完了,夫人若不嫌弃,不妨店里瞧瞧。”
淑云莞尔一笑。
“有劳。”
与这头的万家灯火形成鲜明反差,京城另一处的夜晚却是清冷僻静的,客栈空旷的院落上空挂着几盏忽明忽暗的昏黄油灯,中央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人。
皓月当空,柴彦百无聊赖把玩着酒盏,脑海里是女人一路上略显窘迫的神情,末了又毫无意外地低眉顺眼连声道谢,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妾身给您添麻烦了”之类的话,叫他自己去忙,还想自掏腰包给他额外塞银子。
未免也太实诚了…柴彦无声地笑了,笑容散漫而无奈,酒水里是模模糊糊的倒影。
实际上他连她真名为何、是否婚配都不曾知晓,也没敢问。
瞧着三十来岁,扮作少妇模样,从往日言行来看却不像是有夫家…呵呵,大龄未嫁,他倒是希望如此。
又或是家中不好,故而从来不提?
要么早就死了男人…柴彦觉得自己真是个十足的小人,不知甚么时候把人惦记上了,私心里把这样一个老实巴交、待人诚恳的温婉女子使劲儿往坏处想,非盼着人家境遇差点儿才好。
境遇差点儿你就能趁虚而入了?柴彦啊柴彦,你何时像这般自私自利又自以为是了…
汉子在心里自说自话,又回想起那久久挥之不去的容颜。
从荣川到京城,一晃半月过去,如今竟连女子脸上那一小片雀斑在他看来都颇具风韵,极其顺眼起来。
哎!
真是有夫之妇也不是没机会,想他身强力壮,攒下的家底也还算丰厚,更是主帅身边的红人,这女人连个最简单的装饰都舍不得买,若是她家男人不行,他便去争取…起码他愿意晨间亲手为她掩去素颜上的斑斑点点。
啪啪!大掌狠狠扇了自己两下,力道之大把邻桌的公子哥儿都唬了一跳,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这边。
汉子丝毫不理会旁人投射过来的视线,兀自喝着闷酒。
你这便是入了魔了!还敢肖想人妻,做你丫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半醉不醉的柴彦努力抛开脑海里那些从未出现过的龌龊想法,一遍又一遍警醒自己千万做好本分、切莫逾矩。
皇城宫城所在,殿宇楼阁星罗棋布,王侯府第鳞次栉比,皆是金碧辉煌,气派非凡。
官吏私宅在城区外围,玉长瑛师徒正在皇帝专程遣人腾出来的三进大院里忙着收拾细软,对于他们而言,随着今上头疾根治,这一趟京城之行顺利走到了尾声。
京城繁华,玉女侠却对这里没多少好感——高管大吏们心眼子太多,这些日子里她在宫中行医看诊,结识了许多颇有见地的宫医御医,几经交流可谓收获颇丰,却也亲眼见识到了何谓朝廷,何谓功利场。
别的不说,就她替官员看病这事儿吧,有时都像是在蹚浑水,稍有不慎又和谁谁谁利益相关,这种感觉比民间偶有的医闹更让她膈应——何况自家爱徒还莫名其妙遭过祸事,她更要谨言慎行。
她毕生追求的,她对徒儿悉心教导的,一直都只是纯粹的医者仁心。
师徒俩闲云野鹤惯了,就像这富丽堂皇的豪宅,对长瑛而言只是锁住金丝雀的牢笼罢了。
何况皇帝老儿多多少少不是个省油的灯,玉长瑛觉得还是早点拿钱跑路比较好。
再多接触接触这位城府极深的九五至尊,傻不拉叽给人卖命,她怕自己折寿。
“拜拜了您嘞!老娘走也——”
和皇帝请辞的前一晚,玉神医在府中如是说。
第二日,艳阳高照。
这天朱雀大街早早清出了主干道,由官兵严加把守,道路两旁人声鼎沸,京城上下从官员到百姓,从豪绅到平民,大家不约而同地前来迎接大祈真正的不败神话。
再说城门口,朱雀广场四周的围栏外更是人山人海,外围的诸多店面水泄不通,楼阁上下、门口窗台,视野上佳处皆是被挤占得满满当当,众人齐齐对着气势恢宏的朱红色城门翘首以盼。
“快看呐!长公主殿下驾到!”
“哇…”
“真是长公主殿下!这位可是许久未曾露面了啊。”
又是一阵欢呼。
“人家自然是专程来迎接柳大将军的!”
“长公主殿下真美啊…”
“呵呵,那可不,早说过了,尘封的珠玉未必失了光彩!本大爷当年在聚妍环芳的花票就没投过第二人,现在可知谁的眼光更胜一筹了吼!”
“给你这老登得意的,当心回头告诉你家夫人去!”
“哈哈哈!…”
话说柳啸渊“沉冤昭雪”,李姮萱在外自然不用天天垮着个脸扮成遗孀怨妇,也无需再和今上上演兄妹反目的烂俗戏码,只见她难得锦衣华服,一席霞色裘袍娉婷立于朱雀广场的高台之上,披肩环雪颈,玉带勒腰肢,赤纹金边点缀着被丝绸锦缎裹复住的波涛汹涌,这厢凤眸远眺,红唇轻勾,乃是倾国风采不减当年;修身裘袍下的玲珑曲线分外诱人,更是多了几分蜜桃般的熟妇风韵。
明明裹得严严实实、分毫未露,却因恰到好处的肉感而色气十足。
这哪是寡居了好几年的未亡人,分明一直被滋润得极好。
然无人留意殿下身旁靠得稍稍近了些的高大“侍卫”脸上意味不明的笑意,而美妇人面上不显,掩盖在华贵裘袍里的丰满玉腿却是每隔一阵子便要忍不住轻微哆嗦两下。
渊哥哥…玩的花样越来越过分了…可…但是…一次塞这么多颗…还堵住了热精儿…在这么多人面前夹着小穴…不行…好刺激啊…
长公主殿下表面上竭力维持着端方得体的笑容,柳啸渊则是扮作侍卫守在一旁,脸上笑意更甚。
若是放在过去,朝臣们见到长公主这般更甚旧日的风华或许会讶异,如今一想到侯爷返京复职那日在朝堂上公开回应质疑时铺天盖地的威压,吃过下马威的众人心中便有了答案。
感情这两口子伙同陛下耍人玩儿呢。
侯爷看上去龙精虎猛,长公主殿下风韵犹存,如今就连陛下的头疾也已完全康复,只有逆党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世事难料啊。
雍容华贵,凤姿天成——坐在窗边静静品茗观望的淑云毫不吝啬对美人的称赞。
“诺,你未来婆婆。”雅室里与其对坐的长瑛脱口而出。
淑云差点想去捂住她那张嘴,怕她继续语出惊人。
这两人的京都之遇倒是个意外。
长瑛师徒临走前单纯来凑个热闹,怎想茫茫人海中,玉神医上一秒还在跟徒弟念叨着要先去荣川城走上一趟,转眼间便瞧见了心心念念的故友。
淑云就不必多提,她行事无甚章法,多是随缘,此番入京也没想过去寻长瑛师徒。
因此只能说缘分天注定。
两位知心好友饶有兴致地交换了近况,都被对方不甚平凡的精彩经历所吸引。
淑云更是觉得有某根不可捉摸的细线刻意将这一切都串连起来了一样。
“嗨呀,云儿你紧张什么,旁人哪里听得出我在说谁。”玉女侠坏笑。
“瞧你这小嘴儿,早知道不告诉你了。”淑云作势去捏她脸蛋。
长瑛任由淑云作乱,嘴里吐出的话被揉捏得含糊不清:“实话实嗦嘛,伦家看李看得蛮起劲得,”又挪开那只玉手,表情认认真真:“说起来,云儿的福气真是到了呢,你可得好好把握住喔。”
见淑云不接腔,长瑛神神秘秘道:“要我看呐,你们这对婆媳凑到一处,那可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景!”
淑云这回倒是不假思索:“还真是。”
“呵,臭屁云儿,美得你!”
“不是你自个说的啊?”
“嘿嘿嘿!”
…
两人你来我往,闹得尽兴,一旁默默喝茶的小夏却是适时出声道:“师父,云姨,大军来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淑云提起裙摆,踮起脚尖,桃花美眸似在眺望,似在找寻,奈何位置实在远得有些尴尬。
这头,黑压压的大军已然兵临城下,柳家军的赤色旌旗高高竖起,反射着灿烂的光,耀眼无比。
返乡的号角不再孤傲苍凉,震天擂鼓充斥着将士们的无上喜悦,男儿们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柳家军依旧是人们眼中熟悉的面貌。
人群中爆发出了更为响亮的欢呼。又过了一会儿,香囊、手绢、彩带已是漫天飞舞,淑云知道是那人来了。
楼下的百姓终于瞧见他了,黑甲向日招摇,白驹通体锃亮,威武如山,霸气外露,是柳大将军没错。
她也瞧见他了,他好像瘦了,不过是他没错。
待君归,君归矣。
也不知多少伤痛苦难在其中!
看不透,心儿乱,男人是那样意气风发,她却突然就湿润了眼眶,没来由地心疼,不知不觉以茶代酒敬向他。
畴昔雄豪如梦里,相逢且欲醉春晖。
香囊也就罢了,咋还有臭娘们儿丢小衣的?可别毁了爷清白!
万千瞩目下,大将军却在煞风景地暗自嘀咕着。
别看柳琮山大大咧咧,实则老油条一个,精明得很,班师回朝这种事情于他而言再正常不过,一回生二回熟,该防不防的他都防着。
一面不动声色地躲避着可能“毁他清白”的物件,一面扫视人群感知杀意,柳琮山眼观六面耳听八方,突然就陷进了那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眸里。
熟悉的人儿眼角泛红,神色忧伤,还隔空敬他,柳大将军愣住,以为自己白日入梦了。
“?”
“!”
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