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石川跃,校园漫步

挂了陈樱的电话,石川跃也是陷入久久的震惊和思索。

电话里听陈樱说起发夹头镇上的惊变,他第一反应是事情很不简单,他甚至有某种惊悚的疑惑,感觉陈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者阴谋,陈樱的最佳的应对动作,也许应该是立刻回河溪,装作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来过罗山来过发夹头镇……但是他旋即回过神来:不管发夹头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认为这是陈樱可以完美应付,至少陈樱来发夹头镇去见逃亡中的父亲这件事,怎么都不可能瞒过警方的。

陈礼是自杀也好,是他杀也罢,陈樱既然在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去见了陈礼,那么理所当然的:陈樱,就是第一嫌疑人。

这个时候,再不做声的跑回河溪……太复杂了。

所以,他立刻建议陈樱,还是按照正常的反应,去和警察报备她去罗山寻找父亲的情况,辨认尸体;然后,在派出所听警察的安排、配合警察的调查,直到警察允许,就立刻返回河溪再说……但是他也没忘记叮嘱陈樱,当地警察如果问这两天的情况,可以如实回复,但是如果提前以前陈礼的事情,只要可能,都尽量说自己“想不起来了”、“不太清楚”、“不知道”来留下回旋的余地。

但是即使话这么说,只有一个陈樱带着颤抖和惶恐的声音的电话作为资讯,自己也一时三刻无法整理出头绪来。

发夹头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具尸体真是陈礼?

陈礼自杀了?

还是……?

陈礼有了下落,那么陆咪人呢?

陈礼自杀了,警方会怎么调查?

纪委会怎么想?

河西体育圈里那帮人会怎么想?

这对自己甚至河西体育政治圈,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首都那边……会不会有连锁反应?

甚至会不会有人会怀疑是自己弄死了陈礼?

小强那王八蛋不是被自己派到罗山去了么?

打个电话给张琛?

还是让小强快点回来?

他一直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那就似:陈礼死的不明不白,一定会有人把这笔帐算到叔叔或者叔叔的某些同僚身上。

随便从哪个角度来想,即使是编故事,人们应该也更容易相信陈礼的死和叔叔有关。

这事……有点太突然,他也需要时间去消化和思考。

但是此时、此刻、此地,时机不太对。

他挂了电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走回到河西大学大草坪边的石板路上,对着婶婶柳晨那温柔的眼神,依旧是装作心平气和。

“有事?”婶婶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

“没事……有点小变故,我会处理的。”他也只是微笑着漫不经心的回答。

他让自己依旧微笑、依旧平静、依旧稳重。

这已经成了自己回河西过去的两年来,在婶娘面前他的一种本能表现。

他总是告诫和激励自己:叔叔已经出事了,但是自己已经长大了,要替叔叔照顾好婶婶,这个在自己心目中,如同母亲一样的女人,应该由自己来照顾。

当然,有的时候,他也常常忍不住带着性欲去联想:既然自己可以和叔叔一样,那么婶婶的身体,是不是也应该交给自己来享用。

这种“取代叔叔”的想法,使得他几乎是刻意的在模仿着叔叔石束安遇到问题时的反应:喜怒不形于色,永远不要让别人猜到自己的真实想法,却要给人胸有成竹可以依靠的感觉。

当然,也有他这幅嘴脸“对付”不了的人。

今天,他其实是被堂妹石琼,又是痴缠又是叫骂着召唤来河西大学当出租车司机的。

今天上午,是妹妹石琼这个秋季学期的最后一堂考试。

这个两个家族的掌上明珠缠着自己,来替她收拾行礼,开车接她直接去机场……这个小公主可不在乎什么政治影响。

还在考试周,就已经计划她整个寒假,都要去舅舅所在的筑基市度假避寒,还一天都等不了,一考完试就出发,说已经订好了下午的机票和筑基的度假酒店……对于妹妹石琼,别说石川跃了,就连婶婶柳晨也是管教不了,只好由得她去。

这会儿,石琼还在考试,他是抽这一点点空隙,陪婶娘来校园里散散步,聊聊天。

这种片刻的天伦之乐,在自己想明白之前,当然不应该表现出惊慌失措,说什么远在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外逃贪官的“自杀案”,气氛不合适么。

冬日里的暖阳,已经在溪月湖的湖面上泛起阵阵光彩耀目的波澜;虽然草色枯黄,但是阳光依旧将河西大学的草坪,染上了一层暖暖的生气。

接近寒假了,大草坪四周的教室和图书馆里,学生们正在低头奋笔疾书;一片只有笔尖划过纸张轻轻的“莎啦啦”声,寂静中饱含着勃勃生机。

当然,也总有一些少男少女,已经顾不得这些俗务。

他们可能即将小别,所以在浪漫的校园里,两两相伴,或携手漫步,或抚膝并坐,或耳鬓厮磨,或轻言低语,甚至躲藏在小树林里、假山丛中、葡萄架下,甜蜜拥吻、亲昵爱抚、试探着和对方进行着肢体乃至性器官的厮磨,以此品味校园内爱情的禁忌美味。

身边的婶娘,依旧是那样的雍容华贵、典雅娴静。

阳光洒在她的脸庞上,映衬出来的轮廓宛如一幅隽永优美的油画,描绘的却是东方的淑女,岁月似乎在她的眉宇间无法刻下皱纹,却可以渲染上更多的成熟。

并肩漫步时,可以偷偷的瞄一下婶娘毛衣下的乳线,那丰满的浑圆的魅力,在毛衣的包裹和点缀下,从侧面观赏,更有着高耸的姿态,简直;如果稍微调整一下步伐,落后那么一两个肩膀,甚至可以肆无忌惮的观赏那不易得的美色,婶娘的臀部的风光。

成熟女人的臀,总是更见丰腴圆满,但是容易有的缺陷,就是不如年轻女孩那样紧致挺翘。

但是也不知道是婶娘懂得修饰自己的身材还是天生丽质,即使到了这个岁数,她的臀瓣依旧能够有摆脱地心引力一般的挺拔,仿佛孕育着生命的力量。

婶娘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目光,皱了皱眉,看了自己一样,又装作不在意,幽幽的说:

“小跃……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石川跃脸红了红,他没想到,自己模仿了半天叔叔,还是被婶娘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烦意乱。

最近,自己身上心烦意乱的事情还真不少。

电话里陈樱说起的陈礼的事情,其实当然有必要向柳晨交代一下,甚至很有必要问一下柳晨的意见,至少在政治敏锐上,自己和婶婶,还是有着巨大的差距的。

但是他知道叔叔和婶婶的那种对话风格,在自己还没有理清思路的情况下,和别人去“探讨”,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是非常低级的行为,他不愿意让婶婶低看自己一眼。

更何况……陈樱和自己的“关系”,他一时也想不出理由来给婶婶解释。

总不能直接告诉婶婶,自己莫名其妙就睡了琼琼的室友陈樱吧……

但是婶娘的眼光是瞒不住的,所以,他定了定神,决定另外找一件最近遇到的,关于张琛的“麻烦事”来请教婶娘的意见。

早在一个月前,晚晴集团的总裁助理程绣兰,就和自己东拉西扯的暗示过,从警方内部传来的消息,晚晴集团昔年在河西发家的产业之一,江渚码头仓库区的那个“摄影工作室”的事情很可能要兜不住。

对于这个摄影棚,石川跃是知道的不少,无非是昔年晚晴集团走灰色通道,性贿赂河西官员,甚至以摄影底片要挟一些小官员和商人的一个产业……自己刚来河西的时候,程绣兰还邀请自己尝过滋味。

不过这几年来,晚晴要洗白、要登岸,甚至在计划收购河西的体育产业,就算是偶尔还想走走“性”路线,也更多的宁可通过模特公司,那个仓库太黑太脏太龌龊,甚至夏婉晴嫌弃它格调都太LOW,本来就嫌烫手,早就扔给一窝拍A片的混混和控江三中的常务副校长费亮老师了。

甚至一度,晚晴都探过自己的口风,问自己是否有兴趣接手,是自己一再表示没兴趣,程绣兰也只能罢了。

既然仓库要漏风,程绣兰和夏婉晴就是一副顺坡下驴的模样,乐得撇得干净,甚至因为种种考虑,连和这个仓库密切关联的控江三中常务副校长费亮老师,程绣兰都拉了一把。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交易、洗脱,细致入微又合情合理的,已经分步掐断了晚晴集团、控江三中和这个仓库的所有“联系点”,然后,就等着河西警方收网“一举捣毁色情窝点”什么的了。

为了让警方满意,还特地准备牺牲好几个“涉案人员”交给警方去领功受赏。

当然,这些都是晚晴唱惯了的“戏”,自己充其量只能算一个旁观者,和自己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

而事情却发生了一个其实也不能算太大意外的意外。

程绣兰听到风声,河西警方的110报警电话里,有一通热心市民的电话,矛头指到了张琛身上。

毕竟,张琛一直在跑码头那个点,扮演了好几次司机,被人认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张琛有前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和晚晴集团之间只有一根线,那就是:他名义上,是在晚晴集团的保安公司打工。

以程绣兰的角度来看,可能觉得要保护张琛太费劲又不值得,她的意思是要张琛认下来,承认自己是那个淫秽制品窝点的“司机”,但是只是跑运输,别的一概不知,进去蹲个一年半载的就可以出来;前事可鉴,张琛的嘴也是牢靠的,程绣兰备了三十万人民币算是给张琛的“意思”,甚至已经在敲打张琛了……

这本来也不能算什么大事,但是考虑到自己和张琛的关系,程绣兰还特地打电话来探听自己的态度。

老实说,如果放在几个月前,石川跃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张琛底子早就不干净了,进去一次是进去,进去两次有什么区别?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学会了对夏婉晴、程绣兰另眼相看……所以这件事情,他没有答应程绣兰……他想请教一下婶娘。

当然,这种事情,太脏,太黑,太龌龊,明说都怕玷污了婶婶的耳朵,他只能用隐喻来对话。

“婶婶……我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的意见。”

“你说……”

“有一个案例。是一个关于选择的问题。比如……我是举个例子……就好像你们以前做外交工作。使馆里的一个工作人员,触犯了其他国家的法律。虽然那个工作人员本身对于我们的国家,还是忠诚的,但是毕竟带来了‘可能的麻烦’。我们有两个选择,或者牺牲那个工作人员,就可以换来对方国家的谅解,而且一切都很平稳,那个工作人员所犯的法律也是小问题,不会有太多的刑责……另一个选择,就是保护那个工作人员的利益,为此要进行一些操作,但是这完全有可能将事情搞得更加复杂,有更多的危险和不确定因素……如果可以选择,您觉得,该怎么选择才正确的?”

柳晨听得很认真,依旧低头思考了一下,才笑着说:“其实很多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没法说哪个选择是正确的。那些所谓的明智无比的睿智选择,都是事后才能决断的。”

“那如果……这个案例中,是叔叔的话,您觉得他会怎么选择?”

“……你叔叔,嗯……我觉得,老石可能会选择放弃那个工作人员的。毕竟,外交利益是大事,个人的得失是小事。何况,按照你的说法,只是基层工作人员,无伤大雅。何况……我们都应该尊重法律。”

“嗯……”川跃若有所思的低头想着。

但是没想到,柳晨好像没有说完,温柔的笑笑,仿佛是自言自语:“但是话说回来……就像我刚才说的,每个人的选择都不是一致的……你叔叔也许会这么选择。但是我猜想,如果……是你爷爷的话,他也许会选择,宁可将事情搞得复杂,也要保护那个员工……当然,这可能和你爷爷毕竟是革命年代走过来的,有一些关系吧。”

柳晨似乎意味深长的看了川跃一眼,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又接着说:“就好比你在河西的工作,爷爷说,你做了那么多事,他最肯定的,还是你终于长大了,记得照顾你那不懂事的妹妹了……”

川跃没想到柳晨会有这个说法,有点惊讶的看着柳晨。

柳晨微微一笑,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和……你爷爷通过电话……聊过你的近况,”

在一瞬间,川跃觉得自己心跳在加速,他可以装作老练,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但是……爷爷的观点,却是截然不同的震撼。

甚至可以说,他一直在等待着的,就是爷爷的肯定。

“爷爷……提到我了?”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傻孩子,你们是亲爷孙。就算是……你叔叔有问题,组织上也是讲究人情天伦的。怎么可能隔绝你们。你是你们石家唯一的男丁,你爷爷……一直都很关心你的。”

川跃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他已经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究竟是什么:“爷爷……身体……还好吧?”

柳晨抬头,看了看他,居然轻轻的用温柔的手掌抚摸了一下他的指掌,也说不清楚是一种怎么样的温暖和关爱:“小跃……爷爷年纪大了,总会有些病痛的。我知道你也很想念爷爷,但是我们都是有党性有纪律的党员。等过了年,和组织上汇报一下。一起去南篱看看你爷爷。”

“好的。”川跃点点头。

柳晨似乎看出来川跃有些激动甚至失态,忍不住笑着打趣:“你呀……说起来也老大不小了。你爸妈过世的早……去见爷爷,别的不说,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肯定要关心你的个人问题……你可怎么说?”

石川跃挠了挠头,这个问题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回复婶娘。

他的“女人”很多,但是关于终身大事,他确实没有考虑过。

更何况,以他目前身边的这些女人,带去见爷爷或者汇报给爷爷听,要做石家的孙媳妇……只怕一个都不够资格。

柳晨叹了口气,似乎想了想,无奈的试探着问:“省网球队的小言……”

川跃连忙摇摇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柳晨也是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石川跃,却终于还是吸了口气,换了一种口吻:

“说说你的工作吧……”

“嗯……”石川跃也变了脸色,他终究不是来这里散步的……今天他来,目的之一,确实也是要在“工作”上,也是最近最重要的一件烦心事上,听听婶娘的意见。

“新西体的整体上市计划,细节虽然不太清楚,但是大体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不过,这是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的试水,事关重大,肯定是要由省、市两级党委、国资委包括省体育局、市体育局来领导研究的。你只是一个基层公务人员,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不需要参与太深……就算涉及到后湾的产权问题,那也是由各级党委考虑的事情。小跃……我们以前从事外交工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所有的表态,就必须基于实力;没有实力,就不要表态。这件事情,你是没有资格表态的,也不要表态。省局、市委怎么安排,你就怎么执行就是了……”

川跃被这个话题吸引回了所有的注意力。

连刚才陈樱的电话带来的震撼都几乎一时忘怀了。

来自首都的五环基金成立了专项的子基金,要将西体公司注资后整体上市,也将成为新的西体公司第一大股东。

这件事情,整个河西体育圈、河西地产圈、河西政商两界的高层,都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了。

“新西体集团”的计划,赫然包括了全面整合河溪的一系列体育娱乐地产项目,不仅包括目前处于刚刚竣工却无人接收的屏行网球基地,已经是老场馆的泓祺小球体育中心,新成立的冰滑队已经入驻还在最后的装修中的河溪冰雪运动馆,还有一系列更具有商业性质的诸如西岭垂钓俱乐部,滨江极限运动体育公园、西体酒店、万年篮球公园……当然,还有他目前掌权的河溪市旧体育中心后湾中心,初步的规划,五环号称要注资150个亿……五环的出面,王海的操盘,这样的事情,确实是完全出乎石川跃的意料。

在这个事件中,他本来一向以为,自己是夏婉晴的“棋子”,在某种意义上,自己也将晚晴集团看成“棋子”,自己利用晚晴集团的资源入主后湾,晚晴也利用自己在后湾的权力收购后湾,互相利用,互相依靠,互相猜忌……谁知道,如今看起来,自己最多也就能算整盘棋中的“一枚小棋子”,整个计划,竟然如此庞大……就目前来说,确实也远远超出了他够资格发言给意见的程度。

何况,听着婶娘柳晨娓娓道来,那种平静、淡然,丝毫没有造作的口吻,让川跃都不好意思太认真了。

就像婶娘说的,这件事情,是省、市两级体育局、国资委甚至省委、市委考虑的问题,他虽然是如今后湾中心的主任,但是论级别和利害关系,这件事情确实没有任何人有必要来征询自己的意见。

即使考虑到最极端的情况,后湾中心的产权全面私有化,各方又丝毫不考虑他石川跃个人的利益得失,最多就是后湾全面改组,自己在后湾所有下的功夫,是功劳也罢,是陷阱也好,都要留给将来集团公司派来的管理层,自己被一脚踢回省局继续当他的公关办公室主任去……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难道各方还好意思来追究他在后湾本来已经糜烂的财务结构上多追加的投资陷阱?

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并不大。

“婶婶……无论如何,我认为这都可以算是一件好事。”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的浑厚而平静:“新西体的成立,应该是一种机遇。民间资本注入体制内的体育产业,虽然免不了有摩擦,但是也带来了活力。我们国家的体育产业和体育事业,应该有新的改革动力,否则,就是在旧有的模式下小范围的测试,能动性总是有限的……有大的改革环境,才会有我们个人发挥的空间。虽然后湾可能要私有化,但是我们应该看得更远一些……”

连他自己都发现了,是的,这一点,他已经很熟练了,即使和婶婶说话,也要用这种字正腔圆的官方口吻……这一点上,他已经怎的把叔叔模仿的惟妙惟肖了。

果然,婶娘的瞳孔里,闪过了不易察觉的满意,似乎是顿了一顿,柳晨才缓缓的温柔的说:“那么你呢……听你的口气,你还是想留在后湾?”

川跃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确实不太好回答。

到目前为止,刘铁铭局长还没有找自己谈过这个最敏感的问题,他虽然反复琢磨过,但是确实不太肯定,自己最佳的选择应该是什么。

今天来河西大学,与其说是来给自己那宝贝妹妹当出租车司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就这个问题来问问婶婶柳晨的意见。

后湾,即将变成新西体旗下的一个子产业,以C国的现状和潜规则,即使全面私有化或者集团公司上市,省体育局和国资委也一定会保留对后湾的某种影响力或者领导权。

但是无论如何,他石川跃,是否还会作为一个“一把手”留在后湾,将成为眼下的一个棘手问题。

他如果以省体育局派驻干部的身份留在后湾,对于即将私有化的后湾来说,已经未必能保持“一把手”的位置。

无论从法理上还是资源上,新西体,都可能随时派来某个总经理或者CEO,取代他的地位,即使两个人“合作”,他也很可能处于弱势方。

换个角度来说,即使他能留下,甘心做别人的“下属”,甚至去争取成为这个总经理,新西体的董事会出于某种考虑,也同意保留他对后湾中心的绝对领导权;问题是,后湾即将彻底的私有化和商业化,对于石川跃来说,傻子都不会认为,他回国一番折腾的目的,是做一个私营小公司的头目……

但是,如果就这么离开后湾,回到省局,也是一个尴尬的选择。

一方面,石川跃到后湾的时间并不长,这和他以前在“公关办公室”一炮打响后离开是截然不同的,他投入了那么多心血建设的培训基地,其实还是非常有前景和商业价值的,却要全部落入新西体的控制,多少会有些不甘心;何况人言可畏,这么灰头土脸的回省局,也很容易被人背后说自己无能。

还有就是……虽然他在后湾已经是一方诸侯,但是C国的官场自有其一套法则,严格意义上,他的“干部级别”还只是科级干部待遇,都还没有正式的科级职位,这么回省局,刘铁铭局长又如何来安排他的位置呢?

总不能将已经继任的公关办公室主任再调离,只是为了安排他石川跃?

这未免也太矫揉造作了。

“这当然要服从组织的安排……”他努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但是后湾的培训基地,还刚刚上路,我总是希望,能够有一定的成绩……再……”

柳晨很不容易察觉的叹了口气,却露出了母亲疼爱孩子一样的微笑:“你说的对,当然要服从组织的安排……不过组织上也会征询你个人的意见的。”

“婶婶……”

柳晨不言声,又缓缓的迈了几步,仿佛尽力的在空气中吸入校园里那弥漫的松香,却在一旁的另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

石川跃也忙陪着坐了下来。

两个人其实本来是至亲之间无意识的,就这么坐着靠的很近,胳膊贴着胳膊,甚至大腿和膝盖都有着微微的接触,川跃能够闻到婶婶身上一股甜暖的气息。

他居然有点冲动,偷偷的看着柳晨那条包在套裙下温润的大腿的形态,居然很想上去抚摸一下。

柳晨似乎也注意到了,脸红了一下,却也没有刻意的躲闪,而是开口说话来分散注意力:

“小跃,其实你们刘局长是很不容易的。自从前年你来省局工作算起,其实你们河西体育局就一直没安定过……对了,陈处长……有消息了么?”

川跃不想婶婶忽然转到这个话题,心里激灵灵一下,他一时更加吃不准是不是应该把陈礼的消息告诉婶婶了,只能摸了摸头说:“没有。省局里很多同志,还不知道陈处长脱离……脱离控制的事。我是掌握了一些情况,但是也还说不准具体是怎么样了……”

“陈处长……毕竟曾经是你的领导。他女儿樱樱……是琼琼的室友,也是好朋友。必要的情况下,你要给予一定的照顾。”

川跃就算脸皮再厚,也忍不住红了红脸,他吃不准婶婶对他的生活细节了解多少,但是想到自己对陈樱的“照顾”,他却又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也不明白婶婶忽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其实婶婶知道,当初你进省局工作,陈处长觉得你还年轻,一开始,可能对你……有些误解。但是一直到你分管公关办公室,陈处长成为了你的直接领导……你应该也从他这里也学习到不少管理经验吧?”

石川跃听了未免一愣,婶婶忽然把自己在后湾的去留问题扯到陈礼身上是什么缘故?

他又能从陈礼这个老体枪这里学习到哪门子的“管理经验”?

婶婶这个话一片冠名堂皇,却未免太不知所云了……

但是,就这那一瞬间,他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婶婶依旧是婶婶,柳晨依旧是柳晨,但是自己却好像变了,自己的感官在变,自己的想法在变,自己好像在另外一个时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更像是一个成年人,更像是……叔叔。

即使是夫妻之间的对话,每一个措辞也都是慎重的选择,每一句话都有着更内在的含义。

话里永远有话,意义里永远有其他的意义。

这不是虚伪,而是智慧的选择;只有能够踏入这种思考的智慧境界,才能有资格和这些人产生真正的对话,去了解他们的意图,分析他们的想法……

他立刻回想着,那时,自己开始主导公关办公室的工作,正是自己在省局混的风生水起的时刻,刘铁铭局长有意提拔自己,陈礼处长却偏偏硬插一杠子进来,利用晚晴集团赞助水上中心的事情,主导了公关办公室的工作,也算是手腕刁钻,刀锋锐利……甚至一度还造成了“大反击”的感觉,省局都在盛传自己要拜服在陈礼处长门下……

往事历历,只在那瞬间的“聆听”“回忆”“思考”中,他明白了柳晨的“话里话”。

没错,自己是应该从陈礼同志这里学习到了“管理经验”,但是,不是学习陈礼的做法,而是学习陈礼“为什么不应该这么做”。

顺势而为,不可逆势而行!

当初正是自己崭露头角的时刻,晚晴集团也有意支持自己,刘局长更是有意栽培自己,石川跃要崛起,河西省体育局的权力要再度分配,陈礼处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代要过去,这是“大势”,也是作为真正大领导刘局长的需要。

站在更高远的立场上来看,很多势力对于河西体育圈的权力格局都不满意,需要重新分配这块蛋糕。

陈处长如果顺势而为,装聋作哑,甚至嬉皮笑脸的就这么顺坡爬了,刘局长和各方势力未必就真会拿陈礼怎么样。

但是他自持专业,又有智计,偏偏在逆势而为,无论他的选择是什么,无论他当初的算计有多么精妙,其实下场早就注定了。

婶娘淡淡的一句,其实不是在说陈礼处长,而是在让自己回味“顺势而为,不可逆势而行”这个道理。

新西体一定要成立,后湾一定要私有化,自己即使吃亏,即使屈辱,即使面子上下不来,也必须顺势而为,不适合在这个问题上给省局领导造成困扰……这就是婶娘这淡淡的一句话的真正的含义吧。

再想想……也不完全对,柳晨淡淡的一句,甚至都不仅仅是在讲这个具体的“道理”。

而更像是在训练自己的思考能力。

凡事,都要思考,再思考,再思考……才能得出最理性和合理的结论。

川跃有点忍不住咧着嘴笑了笑,有些终于跟上了婶娘思路的成就感,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我应该主动和刘局汇报一下思想动态,一切都服从组织分配……另一方面,我还年轻,正需要在各种各样的一线岗位多多锻炼……什么样的岗位,是领导考虑的,不是我该考虑的。”他略略带着讥嘲的笑容,组织着语言。

柳晨满意的笑了笑,又仿佛有些安慰的,竟然轻轻拍了拍川跃的膝盖:“小跃,我知道你在后湾也注入了很多心血……虽然后湾的产权归属要改变,但是体育培训基地的尝试,我认为还是值得肯定的。我相信后湾的后继工作的同事会将这些改革尝试下去的……或者如果刘局长安排你回省局其他部门工作,你也可以将这些思路继续运用着尝试去推广。”

川跃这一次是真诚的谦逊的点了点头,他仿佛才意识到这个平静儒雅高贵的婶婶身上,除了那种亲情和女性的魅力,还有着那么多的智慧。

“婶婶,我知道的。”

“你明白就好……小跃,没有人的道路是会一帆风顺的。有一些曲折是正常的。就好比,原本所有人都认为,这次在后湾的收购方案中,是晚晴集团的方案比较领先,谁又能想到……会有更加复杂的资本注入局面出现呢。晚晴能平静面对今天的局面,你,也要学习……”

石川跃这次又愣了一下,他一时没能理解,柳晨为什么会忽然提出晚晴集团此刻的“立场”。

当然了,对于晚晴集团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为了他人做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河西体育圈商业圈多的是幸灾乐祸的人,很多知道三分内幕的人,都在背后当笑话看当笑话说。

对于曾经把自己当猴耍的晚晴集团在这次竞标中同样失利,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也应该跟着高兴跟着幸灾乐祸一番才对。

但是,柳晨是何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忽然提出这样小格局的话题。

他已经反复琢磨过这个事情,但是看着柳晨瞳孔中闪过的似乎带着一丝狡黠的光芒,他旋即明白了:这是婶娘在“考”自己呢。

好在,这一次,和大半年前他来到入后湾前是不同的,他已经反复研究过这个案子背后的玄机,他成竹在胸……

他眯着眼,抬头看着河西大学上空碧蓝的天空,幽幽的说:

“婶婶……我刚来河溪的时候,您就告诉过我,晚晴集团的夏婉晴夏总,是一个非常杰出的民营企业家,我当时,可能没有特别去体会您的这个评价吧。”

“……”

“我觉得。对有些人来说,眼下固然是复杂的局面,但是对创造这个局面的人来说,却又并不复杂……只要我们能看清事情真正的脉络……去分析每一个人的利害关系。”

“……”

“现在收购计划已经没有悬念了,五环的方案一定会通过的。所有人现在都认为,晚晴集团是失败者,五环基金是胜利者……但是我记得,您说过……在很多局部,有胜利者和失败者,就不是最优秀的‘局’;最优秀的局,就是至少在局部,人人都是获利者。甚至连我这个小角色,都因为这次晚晴公司这次受挫,多少有点心理安慰……那么,最大的失败者一定是晚晴么?我已经想了好几天……换了一个又一个角度来想这件事情……我认为,有一种可能性,想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其实非常有可能……”

“什么可能性?”

“从头到尾,一切都是一出‘戏’,从头到尾,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五环基金这个子基金的背后……如果我没猜错,也是夏婉晴……”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反复琢磨的这个事情的“真相”,转过头,看着自己那仪态万千的婶娘柳晨。

果然……婶婶的嘴角,扬起了赞许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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