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闯贼巢拼荆斩棘 布坎阱李代桃僵

冷月清风,佳人相对。

崔盈袖轻抚鬓间被夜风吹散的几缕秀发,妩媚笑道:“我说戴家妹子,丁大人对那白公子这般上心,你可放心的下?”

戴若水隐身屋脊暗影之内,时时关注着下面丁寿动向,闻言不由诧异道:“他们同僚手足,彼此关切乃分内之事,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看着可不像是同僚关切,”崔盈袖扁扁嘴,唇角轻抹,勾勒起一道迷人弧度,“那白公子换了女装那么一捯饬,可比女人还要勾人,真个我见犹怜,听闻京中权贵多好男风,你说他们俩会不会……”

戴若水捂住耳朵,玉面上尽是厌憎嫌弃:“不听不听,这龌龊心思你都能想得出来,真是不要脸!”

“哟,他们男人都能做得,我做女人的反说不得,究竟是谁不要脸,简直笑话!”

崔盈袖柳眉竖起,老娘今日还被一黄毛丫头给鄙视了,真是丧气!

“哼,你存心编排那小淫贼的不是,还不是心怀旧怨。”戴若水皱了皱鼻子,很是不屑。

“这却奇了,我和那小淫……”崔盈袖轻咳一声,险些被这丫头给带歪了,改口道:“我和那丁大人不过一面之缘,谈何旧怨?”

“哼,你们之间的事小淫贼都跟我说了,当年你在蓬莱客栈贪图东瀛三神器,妄想用美色勾引,结果非但无功,还当众出了丑,此番屡屡在我面前挑拨,不过是想借我给他难堪,当我不晓得嘛?”

戴若水神采飞扬,洋洋自得。

好你个姓丁的,竟然拿老娘的丑事来哄这小丫头开心,崔盈袖心头暗恨,面上却浑不在意,咯咯轻笑,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戴若水莫名其妙。

“戴家妹子还是太年轻,男人说什么你都相信,难道没听说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句老话?”

“你说他骗我?”戴若水玉容上写满不信,“没有哪件事?”

“说有也真有,这谎话的最高境界便是真假夹杂,姐姐我贪图宝物不假,那夜也确是去了他的卧房,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的,你说他没动心?那手可是趁着机会把我这周身上下里里外外该摸的不该摸的地儿可摸了个干净……”

崔盈袖玉手仿照丁寿在娇躯上下游走,尤其到了女人敏感部位还故意停顿片刻,气得戴若水七窍生烟。

戴若水狠狠啐了一口,“呸,你这勾引男人不成的一面之词,当我会信!?”

“我勾引男人?笑话,我崔盈袖睡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还多,告诉你一个经验之谈,莫听男人嘴上说的自己是什么鲁男子、柳下惠,裤裆里那臊根硬不硬的才做不了假,也只有你这涉世未深的女娃儿才把那姓丁的小子当块宝,要不是为了图财,当我会多看他一眼?就是拿来凑数,老娘还担心他银样镴枪头的中看不中用呢!”

“你……你胡说!”戴若水脸色铁青,嗔目切齿。

“爱信不信,”看小姑娘气急败坏,崔盈袖心中畅快,媚眼中盈着笑意道:“戴家妹子,给姐姐说实话,还是个雏儿吧?要不要姐姐教你几招怎么对付男人?”

“我用你教!”天地一门的道家双修之术传承悠远,戴若水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哦?”崔盈袖美目大睁,不可思议道:“看不出妹子你也是久经战阵的性情中人,告诉姐姐,点过几根蜡烛?”

崔盈袖五指虚拢,好似握着某件棍状物般在空中套动数下,戴若水看得不明所以,“你说什么……什么蜡烛?”

“就是男人裤裆里那根宝贝呀!”崔盈袖凤眸乜斜,抛了一个飞眼儿。

戴若水顿时玉面酡红,她忽然发现自己在嘴上根本斗不赢这个女人,对方压根儿就不讲什么脸面,戴丫头觉得自己急需一个同样不要脸的帮手,而下面巷子里那个,恰是她所认知中中最不要脸的。

倒挂飞檐,半截身子探了下去,戴若水轻呼道:“哎,小淫贼你……”

“嗖”一个信炮空中炸响,打断了戴若水求援话语。

丁寿如箭离弦,飞身向张茂大宅扑去。

“开工干正事了。”崔盈袖不再废话,娇躯翻转,轻飘飘落到街头,与夜色之中涌出的众多暗影一起,纷纷扑向不远张灯结彩之处。

“小淫贼等等我!”戴若水玉足点地,如燕穿云,紧随丁寿身后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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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喜堂之上悬灯结彩,装点得富丽堂皇,三山五岳的各路好汉纷纷上前与张茂敬酒。

“我说各位,咱们得收敛些,张大哥虽是拜了堂,待会儿可还要入洞房呐,咱可别把张大哥灌得腿软,晚上错过了好事啊!”

朱谅举杯大笑,笑容中透着淫邪猥琐。

“对对对,不是戏文里常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张兄,你还是赶快去后面安抚新娘子吧,我们哥几个自己乐呵就成!”刘七举臂起哄。

一身大红吉服的张茂端着酒盏,扬眉笑道:“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诸位兄弟酒兴未尽,张某如何有心思享受佳人,来,诸位弟兄,咱们不醉不归。”

“张大哥果然仗义!来,换大碗,兄弟我先干为敬。”

刘七果真端着酒碗咕咚咚一口饮尽,随手一抹须髯上落的几滴酒水,将碗底向周围人一亮,哈哈大笑。

张茂也不含糊,陪着饮了一碗,群豪高声叫好。

刘六却没跟着兄弟一起胡闹,见大厅角落里有两个人正默默饮酒,他端杯走了过去。

“怎么了二位老哥?”刘六随手拉把椅子坐下,笑道:“郉老哥素来是无酒不欢,今日似乎兴致不高啊?”

这桌的二人正是京师围捕的两条漏网之鱼,邢老虎与孙虎两个,听了刘六动问,邢老虎摇头叹道:“兄弟不是不知,这回在京城我们哥俩险些栽了,为了闯出一条生路,劈了几个朝廷的鹰爪孙。”

“杀得好啊,江湖上本就是你死我活,咱们不杀他难道等着被他们杀嘛!”

刘六懵然不解,这二位几时变得心慈手软了,杀几个官差也值当犯愁。

孙虎接口冷笑,“那几个死鬼是东厂番子,想来我们兄弟的海捕文书不久就要张满大街小巷,需要避好长一阵子风头……”

孙虎扬起下巴朝与众人拼酒的张茂处一点,“若非是张兄的大喜日子,我们哥俩都不该露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必想那许多,来,二位老哥,咱们喝酒!”刘六举杯邀饮。

“对,去他娘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日后的事等酒醒了再说。”

邢老虎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陪孙虎喝了半夜闷酒心中不畅,正好借机开怀一醉。

孙虎虽然心思多些,但也知道此地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讲,便也举杯与二人共饮。

三人正在推杯换盏,忽听半空一声炸响,俱是一愣,停杯投箸站起身来。

厅内众人也都听见动静,纷纷向外张望,还未等弄清状况,又隐约听见四面喊杀声四起,夹杂兵刃撞击声,显是有人动上了手。

果然不久有护院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满脸慌张道:“不好了,有人杀进来了!”

张茂面不改色,沉声道:“慌什么,擒杀了便是。”

“来的都是硬点子,前面几个院落抵挡不住……”

“他奶奶的,哪儿来的蟊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大明朝还有王法嘛!”朱谅揎拳掳袖大声叫嚣,一身正气凛然,浑然忘了自己就身处贼窝之中。

报信的觑了他一眼,吞吞吐吐道:“来人自称是……官差办案。”

厅内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朱谅,这位千户大人适才太过出彩,如今想要缩头都没了机会,看着众人戒备疑惑的神情中不乏杀意,朱谅顿时心中着慌,休看平日里称兄道弟,他可是清楚晓得这群人的底细,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忙乱解释道:“诸……诸位弟兄,确是不关……关我的事,兄弟我也毫不知情……”

“朱兄是自家人,大家不必有疑,想是贼人打着官家旗号来砸明火……”张茂拍拍朱谅肩头,安抚众人。

厅上群豪可不是三岁娃娃,闻言是半信半疑,哪家的杆子会不开眼将主意打到贼头家里,寻死也没这么个找法。

朱谅可不管他人想法,如今只想尽快远离厅内这群杀神,立即就坡下驴,嚷道:“他娘的,这群鸟人真是不知死活,弟兄们安坐,我这便带人去摘了那些愣头青的心肝为各位下酒。”

朱谅大手一挥,领着廊下几个亲兵就奔外面去,张茂也未有阻拦之意,环顾四周,问道:“张某那位新晋的老泰山哪里去了?”

众人这才发现,席间少了那个猥琐干瘦的老家伙,按说新娘子送嫁本没这位亲爹什么事,可这位非说自己无亲无故,相依为命的女儿出嫁之日无论如何也要跟来,适才许浦在宴席上逐桌敬酒,倒也殷勤,碍着张茂面子,群豪也没冷落了他,怎地转眼工夫,一个大活人就没了踪影。

“想是胆子小,受了惊吓躲了起来,张大哥不必记挂,”一个糟老头子,刘七根本没放在心上,只道:“如今境况怎么处置,还请老哥明示?”

张茂扫视全场,淡淡笑道:“不管来的是官是贼,总是冲着我河北群雄而来,教他们有去无回也就是了。”

刘六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张兄说的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来的是谁,杀干净了事!”

堂上群豪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平日里血案累累,不肯杀官造反,纯属那买卖风险太大,成功率又几乎没有,并非缺少那个胆子,来人若是同行,那是老虎嘴上拔毛,自己找死,来的要是官差,说明在场之人已经被官府盯上,更要灭口消除后患,闻听之下纷纷叫好。

眼见众人各操兵刃,一个个杀气腾腾,听从安排,张茂心中暗笑:“不管来者何人,某这里先行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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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谅领着亲兵往外闯,张茂宅子虽说路径曲折,但他常来常往,也是轻车熟路,不过千户大人可没照适才在厅上说的循着打斗声去,大家朋友归朋友,犯不上到生死相托的地步,只要张茂等人无碍,自然还得需要他这个本地千户照应,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眼前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存着这个心思,朱谅带人只往僻静处去,也是巧了,左右两路皆有杀声,唯有正当面的院落一片阒寂,恰好顺着此路能出宅第,朱谅毫不犹豫,带头便扎了过去。

“嘶——”,一进院子,朱谅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他算明白为何此路没有动静了,院中抵抗的张家护院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没一个活口留下,饶是朱谅平日自诩胆大,看着月光下孤身背立如魔神般的身影,也不禁后脖颈子嗖嗖冒凉气。

“魔神”转过身来,冲朱谅龇牙一笑,朱谅如同见鬼,后退一步,惊慌道:“丁大人?!你……你不是回京了么?”

“朱千户,你勾连盗匪,目无王法,该当何罪!”丁寿森然冷笑。

“不不不,大人,这其中定有误会。”朱谅摆手摇头,匆忙否认。

“误会?那好,咱们去见了张茂再一同对质。”丁寿踏前一步道。

朱谅如何敢答应,估计对方已将自己底细摸个清楚,今日是难善了,不由恶从心起,两手向前一挥,“上,做了他。”

几个亲兵都是朱谅平日用银子喂饱的,只听他一人号令,闻听哪管丁寿是何身份,举刀便冲了过来。

朱谅也无须臾耽搁,一声令下后,转身便往回跑,张家的护院他是了解一二的,个个武艺高强,比自己亲兵强出许多,他们都拦不住丁寿,这几个想来也是肉包子打狗,但求能为他拖延片刻就好。

千户大人猜想不错,只是还高估了手下本事,他才转过身去,后面便响起连声惨叫,等他奔出院子,眼前一花,丁寿身形已然挡在身前。

“敢对锦衣卫动手,朱大人,你是要造反啊?”丁寿阴笑一声,目光中杀意昭然。

事已至此,朱谅再不多话,挥刀便砍,一刀劈出虎虎生风,刚劲有力,看来这位整日燕饮的千户大人武艺并未荒疏,只可惜他选错了对手,刀光才起便戛然而止,丁寿施展天魔手,翻掌间将他持刀手臂生生扭断,朱谅惨叫一声,捂着创口踉跄倒退。

丁寿反手接过朱谅佩刀,踏上一步便要将这厮的脑袋斩下。

“刀下留人!”随着呼唤之声,杨虎领着几名手下飞奔而至,“大人,朱谅毕竟为朝廷武官,还是鞫问明白再行处置。”

丁寿对朱谅死活并不关心,闻言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张茂在何处?”

朱谅痛得浑身打颤,看着丁寿手里的雪亮刀锋更是心跳个不停,哪敢再耍心眼,哆嗦着向大厅方向一指,“那边。”

“人交给你们了。”丁寿二话不说,丢了刀飞身而起,向朱谅所指方向疾掠而去。

越过两道院墙,丁寿甫一落地,便心生警觉,“谁?”

“丁大人,是我!”一个人影从墙角暗影中窜了出来。

“老许?”看清来人,丁寿惊喜问道:“白兄现在何处?”

许浦一怔,“白公子?拜过堂后便送到后面洞房了,不过张茂等一干盗首俱在前面大厅中,未曾看他们出来。”

“也好,擒贼先擒王。”听了张茂就在前面,丁寿当即决定先宰了这个做白日梦的新郎官再说。

许浦在前面引路,“丁大人须得小心,据小人这几日观察,张家这厅堂修得甚为繁复,也不知其中有甚古怪。”

到得办喜事的大厅前,里面灯火俱已熄灭,房门紧闭,偌大厅堂黑幽幽一团,难料暗中隐藏了多少凶险,丁寿驻足道:“老许,你不要进去了,我一人足矣。”

许浦一把年纪,自没有年轻人争强好胜的性子,有自知之明地欠身道:“小人武艺低微,便不进去给大人添乱了,不过大人最好还是等弟兄们会合后再一同……”

丁寿艺高人胆大,不耐烦直接打断道:“无妨,你寻个安全隐秘地方等着宁侍御他们过来就好。”

“小人明白。”

许浦行了个礼,缓缓退向廊下阴影中,他这几日借着布置喜堂,早观察明白这院子布置,廊柱下的石阶侧面刚好有一死角,足够一人蹲在此处,既不易被人发现,又不虞被双方飞蝗流矢误伤,最是安全不过。

正当许浦将要躲入自以为万全的藏身之处时,那黑暗的拐角里一把明亮刀锋倏然伸出。

刀光如雪,刀风无声,持刀人甚至为了出刀位置更加迅疾便利,刀用刺探而非劈砍,便是高手也难防范,何况许浦远算不得什么高手。

“噗——”一刀入腹,肝肠立断,因为持刀人用的,本就是把穿肠刀。

低头看着插入自己身体的半截刀身,许浦惊诧不已,他实在不敢相信,方才趁着喜宴混乱,他藏身此地时明明还无人发现,怎地突然又冒出一个人来,胸腹间传来的巨大痛楚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许浦忍着疼痛,身子又向前倾了几分,看清了黑暗中的那张人脸,年轻、冷漠、毫无表情,他记得这人是张茂的一个弟子——穿肠刀张秀,好一个穿肠刀,人如其名,许浦苦笑,这是他人世间最后的一个念头。

“老许!!”

丁寿抢步上前,廊庑之上骤然有两把刀锋劈下,刀势凌厉,一前一后,时间方位拿捏精准,便是算准拐角处有人遇袭后同伴来援,将对方进退之路俱都封死,来人无论挨上哪一刀,俱要命丧当场。

可惜,丁寿一刀也未曾挨中,他蓦地一声暴喝,两掌飞扬,后发先至,刀光还未触及他一根汗毛,庑梁上二人便齐声闷哼,扑通扑通跌了下来,趴在地上再也不动。

便趁着丁寿受阻瞬间,张秀抽刀自阴影中跃起,合身撞破门窗,飞入厅堂。

丁寿眼光一瞥,便知许浦已然救不回了,对方敢在自己面前偷袭,更是教他怒火万丈,天魔手劈字诀挥手而出,对着张秀背影劈了下去。

仅被丁寿掌风一扫,张秀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半空喷出,落地不稳,险些一跤摔倒,不等他站稳身形,丁寿也已尾随而至。

来者武功之高,大出张秀预料,匆忙间他就势贴地一滚,扑向厅堂墙角,同时大声吼道:“点子到了!”

厅内四面墙壁连串咔咔作响,满屋风声骤起,数不清的银光乌芒暴雨般疾射而出,此时莫说屋内光线晦暗,便是灯火通明,世间也无人能同时抵挡四面八方机括发出的强劲暗器,张茂设此毒局,本意要将来犯之敌尽数诱入大厅,一举全歼,怎料丁寿冲得太快,无人能挡,不得不提前发动,真可谓三千宠爱集于一身。

只听堂上发出一声剧烈惨叫,随即便陷入一片死寂,诸多暗器发射了足有半盏茶工夫方才逐渐停歇,东南角落中一面墙壁无声翻转,一道微弱亮光燃起,一个人影一手持刀,一手举着火折,慢慢向前探索。

“张兄弟,你无恙吧?”来人轻声唤道。

听不到人声应答,来人心中嘀咕,莫不是逃避不及,被一同射死了?

这可不好向堂主交待,来人行了数步,果然在地面上发现了一具伏卧尸体,浑身上下中满各式暗器,仿佛一个刺猬。

来人将尸体踢翻过来,用火折照近,尸身脸上插了足有七八枚不同暗器,面容血污可怖,待他好不容易辨清时,不由心头剧震,这尸体非是旁人,赫然便是穿肠刀张秀。

心道“果然”,来人叹了一声,顾不得为同伴惋惜,又继续寻找来犯敌人的尸身,才转过头,瞬间发觉一双闪亮明眸正在身后默默凝视。

原本厅上诸人早已撤到隐秘之处,厅内除了张秀再无自己人,来人想也不想便知这人定是对头,大叫一声“不好”,撒腿便要逃跑。

他身形还未转正,便被丁寿一把揪住脖颈,甩手一扔,将整个人如标枪般投了出去,正飞向他来处东南角那面翻转粉墙。

“噗——”来人还未弄清状况,便一头撞上墙壁,登时脑浆迸裂,气绝身亡,白色脑浆与红色鲜血溅得几乎同时掠至的丁寿周身俱是。

丁寿对满身秽血视而不见,运转真气,双掌排山推出,“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那面粉壁立时破出一个巨洞,里间霍然别有洞天。

丁寿闪身而入,只见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机关消息掣,还有四五个人惊愕万分地瞅着他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看这些人手按扶柄,丁寿便晓得适才那些险些要了自己命的暗器机关是这几个家伙的杰作,当即怒火上涌,猱身而上,可怜几人连惨呼声都未发出,便被丁寿拍碎了脑袋,转瞬之间夹壁之内只余下一人还在他掌下瑟瑟发抖。

“张茂何在!?”丁寿厉声怒喝,一手高举,随时可能劈下。

盛怒之下丁寿出手不留余地,死了的几人无一不是脑袋崩裂,血浆四溅,死状极惨,亲眼目睹几个同伴一个照面不到便在来人掌下毙命的惨状,唯一的幸存者心胆俱裂,口歪眼斜,嘴角流涎,生生吓死过去。

“废物!”

丁寿将尸体随手丢掉,连劈数掌,将那几个机关掣彻底毁掉,这几个消息控制掣虽是用坚实松木所制,但在他手中不过如泥沙堆就,顷刻间便被毁个干净,此举也并非全为泄愤,他刚才若非急中生智,想到张秀所躲之处定然是个安全死角,用天魔手吸字诀将人吸出,来了个偷梁换柱,只怕变成刺猬的就是他丁二爷了,这暗器埋伏实在凶险,能毁掉一些是一些。

“小淫贼,你在里面吗?”

戴若水熟悉的声音自外响起,她虽紧蹑丁寿脚步,但张宅路径实在复杂,院落更是一个套着一个,处处不依常规,丁寿冲进去便没了踪影,各处喊杀声起,她竟将人跟丢了。

“若水,不要进来!”

迭遇凶险,丁寿也变得小心谨慎,他虽然破去厅堂的一面机关,但不知对方是否还有后手,着实不敢让不知内情的戴若水贸然进入。

“你果然在这儿!”戴若水语声欢喜,声音更近。

丁寿暗道不妙,这丫头素来是不听话的,情势危急,他只好从夹壁破洞中跃出,不顾狼狈着地一滚,随即足尖点地,破窗飞出。

戴若水正要飞身入内,却见丁寿从里面跃了出来,讶异之下急忙迎上,倏地发现他浑身血迹,立即吓得花容失色,张皇在他周身打量:“小淫贼,你受伤啦?伤在哪里?重不重?”

“都是贼人的血,不妨事。”丁寿微笑宽慰。

戴若水这才长吁口气,抚着酥胸道:“吓死我了,哎,怎样了,你抓到张茂没有?”

丁寿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俯身探视许浦尸身。

戴若水疑道:“这不是六扇门那位大叔么,他怎么……”

“缇帅!”杨虎、崔盈袖等人清剿了各院抵抗,护着宁杲赶来会合。

“老许?!”看到许浦尸体,崔盈袖芳容变色,凤目圆睁,娇叱喝道:“怎么回事?”

丁寿将方才的事扼要说了几句,宁杲听后端详着眼前的偌大屋宇,心有余悸道:“这便是许浦打探中所说拜天地的礼堂?不想还暗藏如许凶险,今夜若非缇帅神勇,我等措手不及,定然伤亡惨重……”

“管他什么凶险,姑奶奶却不信那个邪,总之老许不能白死,定要将这些人一个个抽筋剥皮,才能雪我心头之恨!”

崔盈袖蛾眉倒蹙,嗔目切齿道。

“贼人在暗,我们在明,不可莽撞。”杨虎劝道。

“难道一群大活人围在这里干瞪眼不成?!”崔盈袖少见地呵斥杨虎,显然许浦身故教她动了真怒。

“放火。”丁寿冷冷道,既然老许说白少川不在此处,那其余人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

杨虎略有犹疑之色,不过看丁寿神色,未敢对他明言,而是改向宁杲道:“大人,若是将主事之人俱都烧死,我等今夜之举怕是师出无名……”

便是有身官皮护着,可一大群人三更半夜冲进县治杀人放火,人证口供一样都没得到,谁知道你是抓贼还是打劫,到时候被人反咬一口,那可真就成了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事)也是屎(事)了。

宁杲确有几分杀伐决断,只是略一思忖,便对杨虎等人道:“放火。”

“大人……”杨虎还想进言。

宁杲又道了一句:“逼贼人出来。”

“遵命。”杨虎立时领会,布置人手寻找引火助燃之物,围在厅堂四周点着,不多时噼啪声响,滚滚浓烟升腾而起,将整个大厅都笼罩在其中。

黑烟中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不到片刻,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数条人影耐不住烟呛火烤,破开屋顶跃了出来。

“哪里走!”戴若水玉手一扬,竹蜻蜓在夜空中盘旋飞舞,最先跃出的三人在薄薄竹翅划出的弧形轨迹中应声惨叫,跌落火场。

“鹰爪孙有埋伏!”剩余几人见机得快,才一冒头便又缩了回去。

杨虎惋惜地直跺脚,“戴姑娘,出手太急了,该等贼人全都出来后再分别擒拿,如今他们晓得外边有埋伏,缩在里面负隅顽抗如何是好!”

好心帮忙却遭人埋怨,戴若水不服气地扁扁嘴,还没等她张口反驳,却是崔盈袖先开言声援,“缩在里面当乌龟更好,一把火烧得他们亲妈都认不出来!”

丁寿也道:“杨捕头少安毋躁,给贼人迎头痛击未尝不是好事,让彼等以为我等存心置他们于死地,也可绝了他们侥幸之念,我等只要防备他们狗急跳墙也就是了。”

事已至此,杨虎也别无他法,只得点头认了,安排周边人等小心戒备,丁寿安抚地拍拍戴若水光洁皓腕,低声道:“干得好。”

得了丁寿夸奖,戴若水立时神采飞扬,至于杨虎是谁,说过什么,戴姑娘权当耳旁风,懒得计较。

丁寿料想不差,果然过不多时当火势引燃檐角时,屋顶上又发出多处爆响,浓烟之中不知多少人又破顶而出,只是这些人未曾再冒失露头,冲出后便全部蛰伏屋脊,借着烟火遮掩静待不动,似在等候什么。

宁杲突然心生警兆,急声高呼:“放箭。”

好似为了证明他这句提醒,上百道银芒透过烟火从屋顶上疾射而下,竟是屋顶贼人同时发射暗器,几乎与此同时,得了命令的快班乡兵们也向屋顶黑烟中射出一片箭雨。

贼人居高临下,众捕快乡兵强弓硬弩,烟熏火烤之下双方俱看不清对头情形,暗器箭矢皆没甚准头,宁杲麾下人等散布四周,除了几个倒霉鬼中招外大都无恙,一众江湖贼党却猬集屋顶,一蓬箭雨之中闻得数声惨叫,不知多少人复又跌了下去,葬身火海。

不过残余盗匪却借这一轮箭雨的空当,从火中趁势窜出,有的衣角还带着火苗,也不及拍打,就地一滚,便唿哨一声各自夺路狂奔。

宁杲等人苦心谋划,岂能教他们逃脱得逞,一声令下,众人合围而上,双方立时便交战一处,河北众贼逃命心切,六扇门等一众高手有上峰在场督战,也不敢稍有懈怠,两边各出绝技,动手便是搏命架势。

刀光剑影之中,一人身着红色锦袍尤为惹眼,只见他运臂如风,在马文衡与仲善良两名公门高手夹攻之下游刃有余,逼得二人连连后退。

丁寿一直在留意那红衣人动向,侧首问道:“侍御,那红袍人可是张茂?”

宁杲借着火光仔细辨认,颔首道:“此人相貌确与传说中的张茂有几分相似……”

看着场中张茂,宁杲又叹道:“此贼不愧为河北盗魁,武艺果然高强!”

戴若水樱唇微微一抿,面露不屑,娇声道:“我去拿下他!”

丁寿微笑,“杀鸡何用牛刀,若水,护好宁侍御。”话音未落,人影闪动,他已飘落场中。

仲善良双手各持一支铁尺,犹如两条毒蛇吐信,避实击虚,马文衡兵器怪异,乃是一条镔铁镣铐,用的是流星锤的劈砸挂扫路数,却又暗藏着锁扣卡拿等精要,二人一近一远,配合默契,虽是拿张茂不下,却也将他紧紧缠住,脱身不得。

张茂心中焦灼,形势急转直下,非他意料,须得快些传信出去,情势急迫,唯有行险脱身了。

“哗啦”一声,张茂不慎,右腕陡然被铁铐锁住,马文衡心中大喜,两臂用力,钳制他右臂不得施展,张茂胸前顿时空门大露,仲善良见机得快,猱身欺近,一双铁尺直刺张茂胸腹要害。

张茂一声冷笑,右臂大力一扯,马文衡立足不稳,反被他扯了过去,同时张茂挥臂如风,自上朝仲善良头顶砸去。

风声压顶,仲善良一手铁尺攻向不改,另一支反手朝上斜插,张茂这一臂若想砸中仲善良,先要被他铁尺刺个对穿。

仲善良应变不谓不快,怎料张茂这一臂乃是虚招,未到中途就变腿横扫,仲善良猝不及防,噗的一声,整个人被他踢了出去。

一腿踢开仲善良,马文衡跌跌撞撞又到近前,张茂右臂曲肘倏地撞去,正中他胸口,马文衡大叫一声,踉跄倒退数步,一跤跌倒。

转手解决了二人纠缠,张茂高声叫道:“莫要恋战,向后院撤。”

“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冷笑声中,一道人影自夜空中翩然而至。

眼角余光瞥见有人影掠来,张茂也无暇分辨是谁,就手握住马文衡那条铁镣铐,呜的一声,如软鞭般横扫了出去,那人影轻如鸿毛,正自落下的身形好像被铁镣劲风卷起,蓦地又升腾了几分,恰恰躲过张茂雷霆一击。

张茂欲待回手,那人身形忽然空中一折,如箭般闪到他的眼前,张茂心头一惊,猛地退后一步,见眼前之人是一个年轻男子,正笑吟吟地看向自己。

生死关头,张茂不再废话,抡转双臂,力与气贯,肩肘腕伸缩进退连成一线,如游龙摆尾,攻向来人。

“雕虫小技。”丁寿一声讥笑,两臂微挥,双手已鬼使神差搭上了张茂如风车般舞动不休的两只手腕。

张茂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未看清,双手脉门便被人擒住,不禁大骇,不待他有所反应,丁寿双掌轻轻一圈,只听咔嚓咔嚓一串脆响,张茂一声凄厉惨叫,一双臂膀已被丁寿天魔手绞得骨骼尽断。

丁寿伸手连点了张茂几处穴道,一手提了人便回到宁杲身前。

“大金吾出手不凡,下官佩服之至。”宁杲一见盗魁就擒,心花怒放,胸中那块大石也算落了地,越境拿人这一波稳了。

“张大哥被抓了!!”

张茂那声痛呼,也惊到了场中众人,河北群贼一见张茂被捉,胆气尽丧,斗志全无,连着又有数人失手,其余人等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四散奔逃。

丁寿并不理会贼众逃窜,围追堵截那是六扇门的差事,他没那心思去管,如今他只在意一件事,俯身盯着被他死狗般扔在地上的张茂,问道:“新郎官,今天娶的新娘子在哪儿?”

张茂因为伤痛额头上不住有汗珠滴下,却是没回答一个字。

“有种!”丁寿夸了对方一句,抬脚就踩在了张茂胯间。

张茂疼得像虾子一样,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面容更是扭曲变形,丁寿官靴慢慢碾转,阴声冷笑,“识相的,快说出来,否则二爷教你这辈子再也进不了洞房。”

“咳,那个缇帅……”宁杲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上一句。

“宁侍御,丁某今夜已然给足了你面子,难不成连锦衣卫怎样审犯人你也要插手?”丁寿眉头一扬,语声不善。

“缇帅请便,给下官留个活口就好。”宁杲干脆道。

丁寿笑容中尽是酷意,“听到了?你小子别以为活着是好事,不老实招出来,爷们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茂轻轻低吟几声,抬眼强笑道:“有甚本事尽管使出来,某家接着便是。”

“好,爷们成全你。”丁寿松开脚,便要用搜魂指血脉逆行的手法逼供。

“让我来!”

一旁崔盈袖忽然冲了上来,一手拎起张茂衣领,玉面狰狞,将明亮亮的匕首从他眼前缓缓晃过,笑道:“看见了么?你最好一句话也不要说,老娘会用这把刀,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剐下来,祭奠老许。”

张茂眼中终于流露出惊惧之意,但还是咬紧牙关,不发一言,崔盈袖也绝不是虚言恫吓,直接扯开他的衣服就要下刀。

“咦?”拉开张茂衣襟,崔盈袖霍然发现他上身肌肤与脸上肤色明显不同,芳心一动,急忙探查他两侧颈项,果然被她发现其中端倪。

随着一张人皮面具扯下,众人眼前出现的赫然是另一个人相貌,丁寿又惊又怒,劈手扯起这人,吼道:“你究竟是谁?”

“他是张茂的徒弟,唤作王本。”被俘过来的朱谅苦着脸在一旁道。

异变陡生,盗魁可能已经逃遁,宁杲无法保持镇定,振臂呼道:“全力追捕贼党,不能教他们逃了一个。”

众人轰然领命,丁寿仍死盯着假扮张茂的王本,恶狠狠道:“你师父去了哪里?新娘现在何处?”

王本闭嘴不言,面上难掩讥嘲得色,更是让丁寿心头火起,出指如风,连点了他身上交经八穴,这八处穴道乃是人身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脉气相通关节之处,霎时间黑面猿全身气血倒流,高大身形不断抽搐蜷缩成一团,一张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有……本事……自……去……寻……休想我……吐……半个……字……”王本尽管痛不欲生,兀自硬气不肯松口。

真他娘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丁寿飞起一脚,脚尖中蕴含的天魔真气暂缓了王本身上禁制,冷哼一声道:“那你就睁开眼好生瞧着!”

虽然不过几息工夫,王本感来仿佛再世为人,整个人好像从水中才捞出,汗水从头到脚湿漉漉一片,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缇帅,这可如何是好……”拿不到口供,眼看线索即断,煮熟的鸭子没准儿已经飞了,宁杲急得转圈直跺脚。

“先找到洞房再说吧。”一时大意,中了李代桃僵之计,丁寿也是懊恼万分,白老三,你可千万得给爷们挺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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