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厂卫齐聚银钩坊 司农代言司礼监

刘瑾府。

“这是五府即将的人事变动及未来几月京营的操演章程,请公公过目。”朱瀛弓着腰,小心翼翼将具红揭的红本章奏双手呈上。

刘瑾拿过顺手递给身旁丁寿,“寿哥儿,你看看吧。”

“小子觉得没什么大碍。”丁寿自不会没事挑朱晖的刺儿,接过红本来随手翻看几下,就敷衍了事。

“那就给通政司递本子吧。”刘瑾吩咐了一声,见朱瀛答应后还不肯挪脚,诧道:“保国公还有事交待?”

“没有。”朱瀛急忙摇头,踌躇道:“只是小人在坊间听到了一些传闻,不知当不当讲?”

说着话,朱瀛偷瞥向一旁无聊到直打哈欠的丁寿,显是心有疑虑,刘瑾蹙眉道:“有话直说,咱家没什么可瞒人的。”

“是。”朱瀛应声又施了一礼,“是关于南京户部尚书雍世隆的……”

刘瑾微怔,“雍泰?他有什么传闻?”

朱瀛道:“听西边来的客人说,那雍世隆闲居在家多年,幸蒙公公起用,才得复出,当时便有乡人劝他当面拜谢公公,怎知他竟然说……”

“说什么?”刘瑾扬眉问道,连丁寿都好奇跟着竖起了耳朵。

“他说什么”进退在天,若奈我何“,丝毫不感念公公提拔知遇之恩!”朱瀛小心观察着刘瑾神色,教他失望的是老太监神色如常,并无恼怒迹象。

“呵呵,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浩荡,雍世隆这么说,倒也并无差错。”刘瑾一笑置之。

呸,大明朝若真是条条政令都出自皇帝授意,那爷们何必费事来给你递这份红本,朱瀛腹诽不已,却还是满脸堆笑,“公公宽宏大度,果然是宰相肚量,只是……”

“只是什么?有甚话一起说出来,别吞吞吐吐的。”

老太监语带不满,朱瀛心下一突,不敢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只是小的实在不忿,有人利用公公这份雅量,欺上瞒下,培植私党,反将骂名全归公公承当……”

刘瑾庞眉一挑,“你说的是哪个?”

已然到了这个份上,朱瀛也不再优柔寡断,“非是旁人,便是举荐雍世隆的吏部许尚书。”

“许进?这话怎么说?”丁寿忍不住接口问道,自宫变之后,许进表现得一向恭谨,他实不敢相信这老小子敢这么作妖。

即便丁寿不问,朱瀛也会继续说下去,向丁寿施了一礼,道:“好教丁大人知晓,那雍世隆往昔为官便以刚暴着称,为官山西按察使时曾辱打知府;以都御史巡抚宣府,又辱打参将,朝廷屡有贬谪,终弃之不用,那许尚书与雍泰素来交好,早有复起之意,只是爱惜羽毛,未得其便,今隐瞒过往,欺公公良善大度而屡引荐于前,雍世隆复出不久便掌南京户曹,为厌塞众议,却又扬言于外,道是公公因雍泰是同乡之故而用之,非出自他吏部本意,如此两面三刀,反复……”

朱瀛正自滔滔不绝历数许进罪状,刘瑾忽然插了一句,“这些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啊?!”朱瀛一愣,幸得之前早有定计,随即道:“五府之中任职官校,不乏知晓雍泰昔日旧事的,公公一查便知。”

“五府?”刘瑾一声嗤笑,“咱家还以为是兵部的人言与你听的呢……”

一句话登时吓出朱瀛一身冷汗,支支吾吾道:“兵部……想来应……应该也有知情的。”

“非但知情,想必来龙去脉更是一清二楚吧?”刘瑾似笑非笑。

朱瀛咕嘟吞咽了一下口水,觉得嘴巴干得厉害,结巴道:“小的不……不敢欺瞒……公公……所说绝……绝无一句……虚言!”

“咱家知道了,你退下吧。”刘瑾淡淡言道。

朱瀛此时哪还再敢啰嗦,战战兢兢行了个礼,匆匆告退。

“公公您觉得他话里有假?”丁寿道。

“假话还没那个胆子,不过他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刘瑾无谓道。

“以保国公的性格,当不会这般直白吧?”以丁寿与朱晖打过的交道来看,那老头儿沾了毛比猴子都精,纵然有别的心思,也绝不会让自己手下人直接下场。

“他是为了刘宇,刘至大怕是惦记上吏部的位置了……”刘瑾冷笑,“也不知刘宇许了朱瀛什么好处,这般为他火中取栗!”

“刘至大?”尽管睡了人家闺女,丁寿也不打算帮着刘宇说好话,直言道:“他掌兵部已是勉强,论才具可是不如许季升!”

刘瑾点头,显是认可丁寿论断,“才具虽是一般,好在听话,他肚里那点零碎,咱家一眼便能看通透。”

“公公的意思……六部之首要换个人了?”

刘瑾轻轻摇头,“不好说,还要瞧瞧许进究竟瞒了咱家多少……”

丁某摩挲着下巴,揣摩道:“若朱瀛所说都是真的,那许季升这般提拔故交,私心实在是重了些……”

“私心人人都有,不足为奇,”刘瑾攒着眉头,悠悠道:“咱家只怕他是生了二心……”

丁寿一点就透,“您说他在您老跟前佯为恭谨,在外臣前又以刚直示人,是为了两面讨好,给自己将来留条后路?”

刘瑾似笑非笑道:“走一步看两步,哥儿你入仕以来顺风顺水惯了,还真该学学这班老臣未雨绸缪的心机本事!”

老太监不会连我也怀疑上了吧,丁寿急表忠心,“有公公您罩着,小子一心一意遵吩咐办差就是,何必没来由地胡思乱想!”

刘瑾轻叹口气,怅然道:“该想的事情你总该自己动动心思,咱家老了,还能给你遮挡几年啊!”

老太监语意萧索惆怅,丁寿笑着宽慰道:“公公老当益壮,长命百岁,小子在您身前还得奔走个三五十年呢。”

“你哥儿就是嘴巴甜,乱哄咱家高兴!”刘瑾开怀一笑,怅惘之色一扫而空,“你和那顾家丫头如何了?别成天和那些王八羔子斗心机,后宅子嗣的事也该多上些心!”

您一太监成天操心二爷生不生儿子,这不是狗拿耗子么!丁寿心中嘀咕,陪笑道:“这不回来后忙着武科殿试,还没见着她人呢!”

“诶,女儿家需要多花心思陪陪的,今儿准你半天假,去瞧瞧她吧。”

您老可真是操碎了闲心,问题那丫头家里还有个母老虎,大白天哪是说见就能见到的,丁寿只觉嘴里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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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寿才出刘府大门,就看见墙拐角处的常九离着老远冲他猛打手势招呼,莫名其妙地才走近,这位子颗掌班立即拉着他钻进了僻静小巷,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活像做贼。

“老常,有甚事直接说,别弄得爷和你一样跟耗子似的。”丁寿对常九这神秘兮兮的做派很是不满。

“谢天谢地,我的四爷诶,您老要是再不出来,小人可就真没辙啦!”常九见左右无人,终于停下脚步,一张嘴就倒起了苦水。

“有急事?那你直接进去寻我不就是了!”刘瑾府前虽多有请托关系不得其门的冠带朝臣,可常九出身东厂,与府内人多是熟识,没理由门子让他在外苦等啊。

“里面熟人太多,卑职不好露相。”常九苦着脸道。

“究竟什么事,连刘府里的人也要瞒着?”丁寿也好奇起来。

“按说这事有吃里扒外之嫌,本不该告诉您,可属下往日里没少蒙您老照拂,不通传您一声小的这良心难安,您老可千万莫要跟旁人说是从我这儿听到的消息啊!”

常九一通絮叨,就是不说正事,丁寿满心不耐,恼道:“你他娘到底说是不说!?”

“说!说!本就要跟您说的……”常九小脑袋一通乱点,凑着丁寿耳边一阵私语,听得丁寿眉头微攒,脸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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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钩赌坊内,人声鼎沸,一众赌徒吆五喝六,兴致高昂,赌得热火朝天。

“闪开,闪开。”一队尖帽白皮靴的东厂番役突然涌进了赌坊,迅速将赌场内的众人分隔包围了起来。

赌坊内虽有看场子的保镖打手,但见来的是官面人物,也都不敢妄动,至于寻常赌客,更不敢招惹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

巳颗掌班高林越众而出,如毒蛇般的阴冷目光缓缓扫视场内众人,吩咐道:“问清身份,一个都不要放过。”

众番子轰然应诺,众人见凶名昭著的东厂番役向自己逼近,纷纷惊慌失措,引得赌坊内一通喧哗骚乱。

“安静!”高林提气大喝,环视赌坊内噤若寒蝉的一干人等,冷笑道:“哪个不开眼的抗阻办差,就地处置!”

天下谁不晓得厂卫手段酷烈,这所谓“就地处置”,其中含义不言自明,在场众人不由心头叫苦,今日出门怎地没看黄历,撞上了这批凶神!

“我道是谁,原来是东厂的诸位老爷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后院得了通传的庞文宣,步履匆匆迎了出来。

都是四九城场面上的人物,彼此也有过数面之缘,庞文宣笑容可掬,“高掌班,里面请,让弟兄们也进去歇歇脚,容在下为各位摆酒赔情。”

庞文宣身为顾府总管,平日少不得与各方势力打点应酬,面上话说得漂亮,自然也不会让东厂众人进去仅只喝上几杯水酒了事,若是往常,高林或许真个就坡下驴,打个秋风捞点好处便回去交差,可惜,今时不同往常!

高林板着脸道:“公务在身,不得饮酒,承情了。”

对方拒人千里,庞文宣直觉来者不善,笑道:“不知是何公务,可有兄弟帮得上忙的地方?”

高林嗤的一声冷笑,“别说,还真有,刑部司狱司有个叫梁修的书吏,庞总管可识得此人?”

庞文宣眼珠一转,笑容如初,“可真是巧了,这人还是银钩赌坊的常客。”

“哦?庞总管替顾大爷掌管着偌大家业,在京城地面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怎么会对一个小吏赌客记忆尤深?”高林阴阳怪气道。

庞文宣面色如常,“没什么,只是这人比较古怪罢了。”

“何处古怪?”高林登时来了精神。

“梁修其人好赌,偏又十赌九输,积年累月下来欠了足有七八百两银子的赌债,也算是小号中的一位大主顾。”

高林冷笑道:“他一介小吏,一年到头才挣几个银子,欠了这么大一笔账,你们对他倒是放心的下?”

“高掌班也晓得我家老爷性情,惯常与人为善,莫说梁修还是官面上的人物,就是贩夫走卒,敝号也不忍催逼过甚,况且……”庞文宣意味深长地一笑,“前几日他已结清了所有赌账,小号并无损失。”

高林瞬间面色一紧,“你可知其银钱来路?”

“客人只要带的钱来,俱是敝号主顾,至于银钱来处,我等无权过问。”庞文宣嘴角轻抹,“不过观其后来下注的手笔,当是发了一笔横财。”

高林又问道:“梁修在赌场中可与什么人来往密切?”

庞文宣正色回道:“这倒未曾听闻,梁修来此处从来是独来独往,他欠了这许多赌债,真有朋友,几年下来恐也被他借得怕了。”

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高林难掩失望,庞文宣只想尽快将人都打发走,又道:“听手下人说,那梁修也有几日未来了,高掌班若要寻他,可去他家里看看,在下可命人为尊驾带路。”

高林搓搓手掌,无谓道:“不必费那事了,梁修一家已被人灭了满门。”

庞文宣惊道:“竟有此事?!凶手是哪个?可曾拿到了?”

“老少八口,鸡犬不留,凶手在逃。”高林眄视庞文宣,皮笑肉不笑道:“还要恭喜庞总管,幸得那死赌鬼先还了银子,否则银钩赌坊岂不就多了一笔坏账!”

“高掌班说笑,此等灭门惨剧,庞某听闻痛心不已,何敢言幸!”庞文宣唏嘘不止,似乎甚为梁修一家罹祸惋惜。

“放心,敢在天子脚下犯案,东厂的爷们定会还那死鬼一个公道!”高林冷声道:“将所有人都带回去。”

众番子听命就要捕人,赌场内一片鬼哭狼嚎,庞文宣急道:“高掌班,这是何意?”

“东厂得到的消息与庞总管说的差不多,梁修整日腻在赌坊,与旁人并无来往纠葛,那凶手纵然不在赌场人中,也必知道些线索,带回去一一鞫问,总能得到些蛛丝马迹。”高林轻描淡写地挥挥手,“带走。”

“且慢!”庞文宣肃容道:“高掌班明鉴,那凶嫌即便是真在赌客之中,又如何能确定就在今日来的客人里?况且凶手害命,远走他乡还来不及,岂会旧地逗留,招惹是非?”

高林挑眉冷笑,“庞总管言之有理,似乎对那凶手心思一清二楚啊……”

庞文宣神色一紧,强笑道:“高掌班说笑,在下不过就事论事,以常理推断罢了,既私心没了客人无法向主家交待,更恐此举打草惊蛇,让那真凶闻风而遁,耽误东厂的兄弟办案……”

庞文宣面面俱到,高林却并不领情,仰头打个哈哈,“庞总管不必杞人忧天了,比起旁人,庞总管还是担心下自己为妙!”

庞文宣神色一凛,“庞某一向奉公守法,不知高掌班此言何意?”

“相比寻常赌客,银钩赌坊内的人与梁修打交道的时候更多,这嫌疑自然也就更大,那些人不过只是添头,我等今日其实是奉命请庞总管一干人等去东厂问话。”

高林说得客气,可进了东厂是否只是单纯问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庞文宣自不会轻易俯首听命,哂笑道:“东厂办案,我等百姓本该配合,只是偌大赌坊交给何人打理,还需请示主家,高掌班能否宽限一二?”

高林呵呵一笑,“无此必要,奉丘督主之命,银钩赌坊即日起关门停业,所有人等解往东厂!”

到了这个份上,庞文宣再也淡定不得,寒声道:“高掌班是在说笑?”

高林漠然道:“爷们没那心情。”

庞文宣深吸口气,尽力平复心境,“要查抄银钩赌坊,不知几位可有驾帖公文?”

高林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区区一个赌场,抄就抄了,要甚的公文凭据!”

庞文宣强压怒火,“银钩赌坊虽是小店,可也在京师地面经营了一二十年,主顾甚多,东厂说封便封,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你那些主顾想要说法,尽可来东厂讨要,只怕他们没这个胆量!”高林一声轻笑,极尽嘲弄之色。

“高掌班话也不要说得太满,庞某不过一介奴仆,是不算什么人物,可敝上交游广阔,今日银钩赌坊背后有多少大人物撑起的台面,高掌班可要仔细掂量一番……”

高林怪眼一翻,“威胁老子?管你们背后多少人,今儿你们银钩赌坊的台——东厂拆定了!”

话声未落,一道人影从东厂番役中急窜而出,快如奔马,一下便冲到了一张赌台前,伴着一声暴喝,一腿飞速弹出,足有丈余长的硬木赌台被此人一脚之威当场断成两截。

赌台边上众人惊惶闪避,庞文宣定睛细看,那人身穿褐色直身,赤面短髭,体格健壮,正是东厂午颗掌班谭雄飞。

高林不看场中乱象,两眼望天,悠悠道:“既然拆了,索性就拆他个干净。”

庞文宣高呼“不可”,为时已晚,谭雄飞身形晃动,连环快腿,出招如风,每一腿几乎都有千钧之力,沉重坚实的硬木赌台在他腿下如泥塑草堆一般,转眼便倾颓断裂了十几面。

赌坊内的生财工具被人如此糟蹋,庞文宣忍无可忍,眼看谭雄飞又跃前要踢他身前一张赌台,当即大喝一声,一掌拍出。

斜刺里蓦地伸出一只巨掌,截住庞文宣掌势,二掌相交,“蓬”的一声巨响,庞文宣身形一晃,跌出两步,那人也同样拿桩不稳,退了一步。

庞文宣缓缓活动着胀麻手腕,打量着眼前壮汉,嘿嘿冷笑,“好一招开山神掌,不想敝号有这般大的颜面,竟然劳动了东厂三位掌班大驾……”

高林同样吃惊非小,寅颗掌班白山君论及掌力刚猛,在东厂众掌班中可居首位,可庞文宣竟能以掌对掌,平分秋色,确是出乎他的预料,看来督公果有先见之明,银钩赌坊不可小觑!

“好啊,庞文宣你狗胆包天,竟敢暗袭公差,果然图谋不轨,还不与我拿下!”高林声色俱厉,先扣庞文宣一个重罪,师出有名。

既然撕破了脸,庞文宣也懒得分辩,要他束手就擒却是妄想,环顾左右两方步步逼近的谭雄飞与白山君,面不改色,默默运起绝学“朱砂掌”,瞬间两手掌心殷红如血。

高林并未随同伴一同逼近,而是探手入怀,悄悄戴上鹿皮手套,抓住了一把子午毒砂,任你掌力强横如何,只消挨上一点,也难活一个对时。

情势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外间又突然响起一阵骚乱,高林微微皱眉,扭头看去,只见众多军兵涌入,人数比起东厂多了一倍不止,且与众番子只带腰刀短兵不同,这些守住大厅门廊等处要点的军士多拿着强弓硬弩,锋寒箭镞对准了赌场众人。

高林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变成刺猬,松开手中毒砂,转眼便挂上一张笑面,拱手道:“敢问是哪个衙门的弟兄公干?兄弟是东厂高林,莫要起了甚误会……”

“高兄许久不见,小弟这厢有礼了。”军士簇拥中,一人出现在赌坊厅门前,端端正正回了一礼。

“杜星野?”对这位东厂曾经的阶下之囚,高林并不陌生。

“听闻杜兄近来又有高升,兄弟给您贺喜啊!”一介江湖草莽,在爷们手里痛苦哀嚎的的货色,却走了狗屎运,越爬越高,高林腔调里透着那么一股子怪声怪气。

“不敢当,高兄客气。”杜星野扫视场中,微笑道:“不知高兄恁大阵仗,所为何来?”

“没甚大事,奉丘督公之命,锁拿鞫问银钩赌坊一干人等,”高林负手轻笑,“区区小事,兄弟应付得来,就不劳杜兄从旁协助了。”

“高兄想必听说小弟才领了内巡捕营的差事,想要置身事外,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杜星野不卑不亢,从容应对。

高林眉头一挑,“哦?但不知杜兄打算怎么”置身事内“?”

“将人交给巡捕营……”高林艴然作色,杜星野又道:“自然,东厂若有文书到了,立可办理移交,兄弟我在锦衣卫恭候大驾。”

高林冷笑几声,环视周遭,“若高某不答应,杜兄是不是就要下令放箭了?”

“自来厂卫一体,兄弟怎敢同室操戈,不过职责所在,总不好容人在天子脚下聚众生乱,其中难处,还望高兄体谅。”

“聚众生乱?好大的一顶帽子,看来杜兄在锦衣卫的确是长了本事,”高林齿冷道:“可杜兄也别忘了你根出何处,别以为穿了几天飞鱼服,就能回头咬主人了!”

“高林,你这话含沙射影,究竟说的谁啊?”杜星野身后蓦地伸出一只手来,将他人拨到了一边。

高林望着杜星野身后之人,瞠目结舌,“丁……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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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人,那案子既已交给咱家处置,你如今胡乱插手,究竟何意!”丘聚冷冷注视着对面之人,一双三角眼中寒光凛凛。

“丘公公少安毋躁,小子没旁的意思,东厂大举出动,连个驾帖都没一张,便要拘传那许多人,没凭没据的似乎说不过去,小子也是为您老声名着想……”面对目露凶光的丘聚,丁寿气定神闲,整个人几乎躺倒在椅上,浑没个坐相。

“凭据?大明律法便是最好的凭据,便冲着他们白日聚赌,那些杂碎咱家全逮了也不为过!”丘聚阴声冷笑,“也是赶着他们命好,若是太祖爷的时候,这些人的爪子都该给剁了……”

擦,把这档子事给忘了,一听这话,丁寿脸色顿变,这开场聚赌之事本就不容律法,《大明律》中载有明文:“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钱物入官,其开张赌坊之人同罪”,英宗、宪宗、孝宗几朝为了禁赌,什么“运粮口外”、“枷项示众”、开革功名等等手段都用尽了,只是赌风还是愈演愈烈,不独民间无赖闲汉,致仕官员、地方缙绅中开办赌场,聚众赌博者不乏其人,便是宫中宦官也酷爱斗鸡,更别提那位蟋蟀天子朱瞻基了,甚至王振都以这位爷为反面教材劝导英宗不要玩物丧志,大明之赌风猖獗,可见一斑。

瞧着丘聚得意神情,丁寿晓得这位是有备而来,一时间无从应对,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向上首高坐的刘瑾求助望去。

刘瑾眼皮微抬,瞅了丁寿一眼,转视丘聚,“老丘,梁修果真与劫囚一案有关?”

“知晓犯人移交的,左右就那么几个,偏着是他得了一笔外财,又恰恰被人给灭了口,天下岂有那么多的巧事!”

刘瑾又问:“那银钩赌坊……与梁修的命案有多少关系?”

“还不好说,不过一个个过堂,总能榨出他们肚里那点下水!”丘聚森然一笑,胸有成竹。

“也就是还差点眉目咯?”刘瑾轻抚眉心,淡淡言道。

丁寿急忙接口,“公公说的是,如今都是凭空臆测,事儿还没影呢。”

丘聚冷笑,“总比某些没头没脑的人强。”

“你……”丁寿眉头一拧,便要回嘴,刘瑾抬手止住,“好啦,又要在咱家面前吵嘴不成?”

听出刘瑾话中不满,二人不敢再多言,对视之中忿忿不平。

“老丘,这案子找个由头结了吧……”

丘聚登时急了,“刘公公,案子才有个头绪……”

刘瑾摆摆手,“久拖不利,那顾北归与武定侯那里交情匪浅,别事情还没查明白,反离间了咱们与勋贵的关系,让外朝的人看笑话。”

丘聚深吸口气,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丁寿,沉声道:“听您老的。”

刘瑾又转头道:“哥儿……”

“小子在。”

“赌坊的人还是你锦衣卫在看着?”

“锦衣卫和东厂共同看押,无一人离开。”

刘瑾轻声道:“放了吧。”

“是。”丁寿心花怒放,这份人情顾老头你可承大了,还好意思拦着你闺女和二爷往来么。

刘瑾又道:“让他们交齐了赎罪的银子。”

“啊?!”

“按照先帝爷颁定的《问刑条例》,赎罪银该多少是多少,交齐银子,再把他们赌场给封了,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最好少些。”

丁寿嘴唇蠕动了两下,最后只得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满心期望来寻刘瑾评理,怎料老太监谁的意都没遂,丁寿心中不免悒悒,坐在椅上怏怏不乐,唯一能让他觉得安慰的,便是对面丘聚脸色也未强过他去。

二爷正琢磨找个借口告辞,又有人报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彩有事拜访。

刘瑾冷笑,“他来的正好,咱家还正要寻他呢。”

不多时,张彩整襟而入,“学生拜见内相。”

刘瑾手扶榻几,厉声喝道:“张彩,你可知罪啊?”

张彩一怔,茫然看向刘瑾与左右的丁寿、丘聚,教他失望的是丘聚面沉似水,丁寿百无聊赖,看不出丝毫与他相关的神情暗示。

“学生不知。”张彩垂目低眉,老实回道。

“咱家问你,你任官吏部文选司时,雍泰贬谪来历,你可知晓?”

“学生晓得。”

“既然知晓,如何不备入举荐奏内?是失职?抑或有意欺瞒?”

张彩道:“学生怎敢,奏稿中早已载明,只是后被许尚书涂去。”

刘瑾庞眉微扬,“此话当真?”

“原奏稿存档吏部,内相如是不信,可遣人调阅,一看便知。”张彩坦然自若,有问有答。

边上丁寿拄着脑袋,暗暗撇嘴,许东崖,你这官儿怕是做到头咯……

果然,刘瑾冷笑三声,“好,好个许进,果真有胆有识啊,呵呵……”

丘聚听出刘瑾话中寒意,自觉来了买卖,“刘公公,可要我……”

刘瑾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小同乡,你此来又为何事啊?”

张彩从袖中取出一份手本呈上,“都察院奉内相之名查盘各地仓储,现又查出建昌、松潘等仓侵盗浥烂者计万余石,由此弹劾参政郭绪、副使张翼等十八人,及都御史刘洪、刘缨罪,此是红本,预请公公定夺。”

建昌、松潘二卫地处川藏要冲,西蕃常生事端,竟然上百万斤的仓粮被浥烂侵盗,若生变故,干系非小,刘瑾急拿过奏本翻看,片刻后将之随手一丢,怒极而笑,“好哇,看来咱家还是太过心慈手软,让人存了侥幸之心,这些官儿,都是一个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老太监又要兴大狱了,丁寿与丘聚几乎同时起身,异口同声道:“公公,交给我来办!”

刘瑾在二人间巡睃一眼,没有犹豫,一指丘聚,“交给你了,与我查查这朝堂上下,里里外外,究竟还有多少混账东西!”

“您老放心。”丘聚应了一声,随即瞧着丁寿一扬下巴,“丁大人,这事就不劳您锦衣卫大驾费心了。”

丁寿嘴上岂肯吃亏,嘿嘿一笑,“提醒丘公公一声,东厂不能私设监牢,您费神费力逮到的人,最后可还要进我镇抚司的大狱。”

“咱家只怕你镇抚司到时装不下!”丘聚阴沉着脸,回敬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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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您老这回可有点拉偏手儿的意思!”目送走了怒气冲冲的丘聚,丁寿转头就开始卖惨。

“你小子也真是不识好歹,得罪人的差事你也要争?还是想趁机敛财邀好?”只余两人在场,刘瑾怒气收敛,霁颜一笑。

“您老可别门缝里瞧人,小子不缺银子,只是看不惯丘公公那副嚣张气焰而已。”丁寿耸耸肩,神情无谓。

“这等不近人情的事,除了老丘,旁人还真干不来,都是东厂出来的,你平日也少与他做些对头。”刘瑾不满地嗔怨了一句。

丁寿登时委屈道:“怎是小子要与他作对,分明是丘公公一直瞧我不顺眼,便拿这银钩赌坊来说,天知道他是为着案子,还是记恨前因,想要给小子我难看!”

刘瑾敲敲眉心,叹了口气,“今次的事冲顾家丫头的面子,就这么算了,也给顾北归提个醒儿,让他收敛着些,对大家彼此都有益处,整日操心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咱家还不够头疼的……”

丁寿抽了下鼻子,可怜兮兮道:“小子累您费心了。”

刘瑾哼了一声,“哥儿你要真心疼咱家,便少些惫懒,多用点心思在朝廷政务上。”

“小子不是阅历浅薄,正边学边做么。”丁寿涎脸一笑,扶着刘瑾在榻上躺下,他就势坐在脚踏上,“公公这回可是要决心换掉许进了?”

“换是要换,只是许老儿在外人眼中还是咱们的人,需给他留些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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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户部例行在刘瑾跟前奏事,来人除了尚书顾佐,还有才因踏勘革除徐保所进皇庄而升俸一级的户部左侍郎王佐。

王佐年近七旬,相貌魁伟,外貌丝毫看不出文臣痕迹,尤其是一副须髯,怒张如戟,丁寿端详着他直跑神儿,暗琢磨这位少司农倘若换身打扮,在戏台上怕是能演猛张飞那般人物。

部事讲完,顾佐与王佐互视一眼,顾佐陪着小心道:“听闻东厂逻卒四出,敢问内相近来又有何差遣不成?”

“部堂消息灵通得很啊,”刘瑾乜了一眼尴尬陪笑的顾佐,徐徐道:“科道稽核各边粮刍,屡有浥烂侵盗之事发生,咱家想让丘聚给百官提个醒儿。”

还来?

顾佐吸了一口凉气,瞧瞧身边王佐,俱都心头忐忑,前番核查辽东仓储,险些把他们俩都给折了进去,二人可未必回回都有那般好运,顾佐壮着胆子,斟酌道:“内相谋国之心,下官敬佩,只是查盘之事,先后多有巡抚宪臣坐累系狱,恐不利朝局稳定啊!”

“难道由着那些蠹虫硕鼠贪渎虚耗,就有利于朝廷大局了!”刘瑾冷笑,“朝廷必有大诛戮,百官乃知大惧耳。”

刘瑾杀气腾腾的话,吓得顾佐心惊胆战,不敢再言,王佐却接口道:“本朝未尝戮大臣,请内相三思而行。”

“嗯?”刘瑾眼眉微挑。

顾佐见刘瑾似有不豫之色,急忙道:“廷辅意气之言,内相不必与他计较。”

刘瑾轻笑一声,“大司农多虑了,咱家并非听不得逆耳之言的。”

“公公海量。”顾佐连忙恭维。

“不过二位既然喜欢进言,咱家刚好有一事想要与人商量,”刘瑾在二人紧张神情上扫了一眼,哂笑道:“有人进言,许季升奸邪虚妄,难为六部之首,二位以为,谁可代之?”

听着要动许进,顾佐颇有自危之感,哪敢多言,谨慎道:“内相以为呢?”

“咱家以为,众尚书中,刘宇可为吏部,司农以为如何?”

顾佐才要随声附和,王佐忽然肃容道:“下官以为不可。”

顾佐惊出一身冷汗,喝道:“廷辅!”

丁寿眼皮一跳,这货的脾气真对得起长相,刘瑾面色如常“哦?少司农有何高见?”

“实不相瞒内相,下官与刘尚书相交素厚,与许尚书交浅,然许东崖素有人望,恐刘尚书不如也。”王佐侃侃言道。

刘瑾点头微笑,“原来如此,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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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辅兄,适才你也太过莽撞!”才出了刘瑾府门,顾佐便忍不住训教属下。

“顾兄此话怎讲?适才内相并未有不满之意啊!”王佐懵然不解。

顾佐冷哼一声,“那是他不想与你为难,就凭你方才那番话,有心人按你个与许东崖结党的罪名,就足够你削官去职的!”

“可方才明明是刘瑾动问,我等难道明知刘至大才具不孚众望,还要三缄其口,任其上位么?”

“糊涂!”顾佐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下脚,向府门内张望一眼,低声道:“刘瑾若要迁转任免,何须征求我等意思?你也太高看我二人的分量了!”

王佐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转眼见顾佐拂袖上轿,急忙快步追了过去,“良弼兄,那我该如何是好?”

顾佐从轿子中探出头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给许季升通传一声,也算尽了为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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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吏部尚书许进踏月来访,刘瑾闭门不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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