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大街的四喜牌楼仍旧喧闹嘈杂,男人聚在一起吹牛聊天,女人凑在一起谈论家常。
李光宗和谢小玉突然间闯入,引起一阵骚动。
这两个人实在有些狼狈,特别是李光宗,他一路撞破墙壁,又在地上滚过爬过,身上全都是泥土和灰尘。
“你们这是怎么了?”李婶一脸紧张地看着丈夫。
“大哥,你们遇到什么事?要不要紧?”二子也有些紧张。
“没什么,有人想对付我们。那个家伙自己不出面,花钱买了黑刺社的杀手,不过被我们干掉了。”李光宗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很清楚隐瞒没用。对方出得起钱买动黑刺社的杀手,肯定也知道他和这座牌坊的关系,他不想害了这里的人。
“黑刺社——”人群中响起一阵尖叫,叫的人不止一个,男的女的都有。
“你们居然从黑刺社的手底活了下来。”二子难以置信地说道,他已经完全傻了。
天宝州的人全都知道黑刺社的恐怖,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地府,黑刺社的杀手就是地府里的勾命无常。
“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一些小角色罢了。”李光宗故作镇定,挥了挥手说道:“总共来了三个,全都让小哥宰了。”
这话一出,天井里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这里很危险,我怕黑刺社的人找你们的麻烦,大家最好另寻住处。这里有些东西,是从黑刺社的杀手身上搜出来的,大家分一下当做补偿。”谢小玉把两只纳物袋掏了出来,拉过一张桌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你们得罪黑刺社的人,凭什么我们遭殃?”一名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很愤怒地站了起来。
李光宗脸色微变,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谢小玉看了那个人一眼,手指一弹,一枚剑符激射而出。
剑光绕着牌楼转了几圈。
只听到一阵劈啪乱响,整座牌楼轰然倒塌,竹片、木板飞得到处都是。
“我们和黑刺社打斗的时候,没办法控制力度,战斗的余威波及三个街区,十几幢楼被拆平,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真是可怜。”谢小玉淡淡地说道。
那个中年人哆嗦着坐了回去,天井里的其他人也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的心里原本有股怨气,但是当牌楼倒塌下来的一瞬间,什么怨气都没了。
眼前这两位连黑刺社的杀手都能干掉,杀他们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臭虫?
桌子上的东西大多是钱和银两。
那些钱自然不是普通的铜钱,都是用昂贵金属铸造而成,价值甚至超出同等的黄金,不过谢小玉没兴趣一个个区分,随意挥了两下,把这些东西分成几十堆。
“一户一堆,帮忙分一下。”谢小玉说道。
这话是对着二子说,不过李光宗却抢先站了起来。这样肯定不平均,少拿的人家心里会有怨愤,二子承受不起,他却不在乎。
“你们两家就别拿了。这次我们原本打算把李婶和喜儿姐带去矿山,现在出了这件事,你们俩也一起走吧?”谢小玉对这两位有点好感。
二子是因为李光宗的关系;戏子在有人打上门来的时候,把那位张捕头请了来。
“我明天就去药铺辞工。”二子倒也干脆。
“别。今晚出的事不小,消息肯定很快就传到你老板的耳朵里。要走,明天一早就走。”戏子很干脆。
他孤家寡人一个,不像二子还有个老婆需要顾虑。
“我们去了矿上,恐怕干不了什么活。”戏子转头又说道。
“用不着你下矿,就连我们自己也只不过把挖矿当成练功。”李光宗自从成了修士之后,眼界开阔许多,早已经不是那个一文钱掰成八瓣的乡下人了。
“我们也能修练吗?”戏子有些激动地试探道。当年他急不可耐地买了一部功法,毫不顾忌地偷偷瞎练,可见他的修练之心有多么热烈。
“这个……”李光宗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许可以。”谢小玉在一旁说道。
这不是敷衍。
在来天宝州之前,他制订过一份计划。
第一步是养鸡种地,尽量自给自足,不需要担心天宝州无处不在的毒素;第二步是仿照以前那件本命法器,打造出替代品;第三步就是游历天宝州,寻找所需要的药引,炼制排毒丹。
有了排毒丹,天宝州遍地的药材就可以利用了。
可惜,计划从一开头就被打乱。
他意外得到“六如法”,改走剑修之路,本命法器用不着,但是真气转化为剑气,逼得他不得不尽快炼制一种养护经脉的丹药,所以寻找药引、炼制排毒丹这件事不得不提前。
一旦有了排毒丹,就要看这二子和戏子的运气了。如果运气好,他们的气血还没有被瘴毒完全滞涩、毒没有深入骨髓,就还有希望。
《力士经》不是什么高明的功法,但是温润平和,又是炼体的功法,最擅长梳理经脉,调和气血,排挤瘀毒。
谢小玉正思索着那份被打乱的计划表应该怎么修改的时候,只听到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飞身跳了进来。
谢小玉猛地一转身,食指和中指之间已经捻着一枚剑符,李光宗同样也把刀轮抄在手中。
“别、别动手,是我啊。”来人连连摆手。
来的人正是信乐堂的舵主苏明成。
“你已经听到消息了?”谢小玉问道。
“蒲观巷修士火拼,两边杀得昏天黑地,房子倒了十几幢,里面的人更是不知道死多少,临海城已经好几年没出这样的惨事了。”苏明成笑着回答。
从他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他对倒了多少房子、死了多少人根本不在乎。
“火拼?”谢小玉脸色古怪,连忙问道:“那些巡捕难道没有发现黑刺社的杀手的尸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宝州有那么多修士,随便找两个最近死掉的修士顶这个罪名就可以了,总好过跑到黑刺社询问案情。”苏明成很清楚官府的做法。
“说起黑刺社,我倒是挺感兴趣。修士虽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但是像这样肆无忌惮的似乎不多,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吧?”谢小玉问道。
“小哥刚来这里,不清楚。黑刺社并不是帮会,而是一个杀手组织,完全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黑刺社的成员身份隐秘,他们可能是某个帮会的舵主,也可能是官府中人,不过最多的还是散修。散修不想在帮会里受限,又需要资源修练,那么加入黑刺社就是最好的选择。今天被杀的三个全都是散修,而且是有名的凶人,平时干的也是杀人越货的事,自然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苏明成解说着其中的缘由。
一听到黑刺社是杀手组织,谢小玉的头立刻大了一圈。
“黑刺社死了人,有什么说法吗?”谢小玉在作出决定之前,首先要打听清楚情况。
“这本来就是交易,有人出钱买你的性命,他们接下买卖,结果没成功。接下来他们有两个选择,要不把钱退回去,因为出过手还死了人,按照规矩,他们只会退一半;要不继续派人暗杀你,不过这要看价钱是否谈得拢。黑刺社的杀手全都是自愿接任务,你这任务难度很高,报酬相对太低恐怕没人会接,除非出钱买你性命的人追加报酬。”苏明成解释着其中的门道。
谢小玉稍微放心一些。
杀手组织有两种,一种是左手接买卖,右手抓着大把的杀手,自己只充当一个中间人,杀手全都从外面招募;另外一种是自己豢养杀手,大多从小开始培养,过程非常残酷,层层淘汰,最后只剩下一批精英。
第二种绝对危险得多,一旦得罪就如同附骨之疽。
黑刺社属于前者,这值得庆幸。
“黑刺社里有没有真人?”谢小玉要确认最后一件事。
刚才的战斗让谢小玉对剑修有了更深的了解。
练气境界的修士只能调用自身的力量,所以谁的攻击更集中、爆发更猛烈,谁的赢面就大。
剑修的攻击力集中于一线,瞬息间爆发,手法虽然单调,却有万千变化,纯粹就是为杀戮而存在,在这个境界难寻敌手,但是遇上高一层的对手结果就难说了。
真人是踏入玄门修士的尊称,他们能够沟通天地,借用天地之威,出手极其恐怖。
“没人知道黑刺社的情况,不过里面肯定有真人,而且数量不少。有时候他们还会临时聘请高手帮他们杀人,只要代价够,哪怕从中土过来需要半年,回去还要半年,也仍旧有人愿意跑一趟。”苏明成泼灭谢小玉的侥幸之心。
苏明成走了,他来这里就是为了传话。
除了透露那些消息给谢小玉,同时他也拍着胸脯保证,信乐堂已经将这件事压下去。
黑刺社要不找人继续刺杀,要不退钱,不会牵连无辜。
走出去有两条街口,看到旁边一家茶馆的灯还亮着。
茶博士呆愣愣地站在墙角,两眼无神,里面有一个矮胖的红脸老头坐在那里,这个老头一张脸红得不正常,脑袋微秃,嘴边一部稀疏的胡子,鼓眼泡,小眼睛。
他身上穿着黄褐色的麻衫,样子又像僧袍又像大褂,脚底踩着一双木拖鞋。
苏明成垂着手走了过去。
“坐吧,这里的茶还不错。”红脸老头指了指对面的位子。
苏明成连忙坐下,拿起旁边的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抿了一口。
茶水苦涩,还有一股青草味,实在说不出有什么好的地方。
“你跟了我几年?”老头问道。
“十二年了。”苏明成心底发颤,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跟了十二年,你却越混越回去。你和那小子说话,我从头到尾都听到了。你应该直接告诉他黑刺社的人就是忠义堂请来的。”老头用力拍着桌子,完全一副老流氓的模样。
“我怕适得其反。”苏明成放心了,他连忙解释。
“那又怎么样?”老头的脑袋一直伸到苏明成面前,口气熏得苏明成脑袋发晕:“我的堂口需要用忠义仁孝掩饰吗?为什么叫信乐堂?信我者,得欢乐。我们就是小人,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才符合小人的行径,你刚才的表现就和忠义堂那个伪君子差不多,如果我是他,以后肯定离你远远的。”
苏明成发一阵呆。他思索着刚才的表现,好半天后,头垂了下来。
“你没在门派待过,门派里伪君子最多,那个人跑到这里来,不是自己想来的吧?以他的身份,结识的却是一群泥腿子,你想过为什么吗?你去找他麻烦,本来已经结仇,幸好你事先留了情面,没得罪深,事后又舍得下脸面巴结,结果得到多少好处?你居然还没摸透那个人的性子,真是白长一张聪明脸。”老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苏明成一个劲儿地点头,他确实知道自己错了。
“去中土来回要一年,想查一个人?他妈的费劲。”老头又倒了一杯茶,一边有滋有味地喝了起来,一边说道:“不过看这个人的行径,他说得那些应该不假,看他好为人师的样子,恐怕真是从藏经阁出来。”
“这么厉害还只是普通弟子?”苏明成大惊失色,这件事他一直不明白。
“没见识,大门派里水深着呢!弟子进门之后,第一看的是什么?不是资质,是家世!家世好的弟子,无论如何都得给个面子。资质好的,往战堂塞培养成为打手;资质再好一些,放在战堂里很快就会脱颖而出,然后纵横天下,傲视群雄。到时候怎么办?给什么位子?难不成把掌门的位子腾出来?不可能。掌门未必需要实力,手腕和人脉更加重要。”老头满脸玩味的看着苏明成,他想看看这个家伙是否够聪明。
“难道往藏经阁塞?”苏明成恍然大悟。
“还好,你还没笨到家。”老头点了点头:“不只是藏经阁,还有丹房、器房这种地方也都用来塞天才。反正天才的资质那么好,分点心思没什么关系,门派里还可以多一个宝贵的人才,何乐而不为?而且天才到哪里都是天才,很容易出宗师级的人物,炼丹、造器、制符、阵法,任何一门的宗师能够给门派带来多大的利益?与之相比,门派里出一个无敌高手有个屁用?到处挑战,到处得罪人,替门派惹祸,名气是个人的,麻烦却要门派背,划得来吗?”
老头似乎被谢小玉刺激了,也变得好为人师起来。
“我怎么觉得自己白活了一辈子。”苏明成满脸沮丧。
以前他挺自负的,自从碰到谢小玉之后,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渺小。
本来还以为那位故意唬他,现在听堂主一解释,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原来是只坐在井底玩泥巴的癞蛤蟆。
那个少年只是告诉他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堂主则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老头笑着问道。
没等苏明成回答,他已经说出答案:“我不知道《十方道藏》的来历,但是我知道这是一部了不起的经典;你能够得到传承,说明你是一个有福缘的人,只不过你的福缘缺了一部分,现在你的福缘补上了,未来无可限量。五年之内,你肯定可以和我一样,而且成为真人不是你的终点,你还可以往上走,至少走得比我远。”
老头说到这里,显得有些落寞。
这是他的真心话。
对修士来说,第一重要的是功法;他的功法不行,一生修为仅止于此,现在就算想转修也已经来不及。
《剑符真解》只是一部残篇,却是无上等级的东西,直指大道。
“五年?”苏明成被吓住了。现在他只有八重,要跨过两重境界,后面还有一道更高的门坎。
“我如果没猜错,他到忠义堂恐怕不是为了买丹药,他要的是丹方。”老头阅历深厚,早已经从苏明成禀报的那些事里,推测出谢小玉会炼丹。
“他会炼丹?”苏明成瞪大眼睛。
“一个没什么家世的人就算再怎么天才,在门派里也不会得到太多资源,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弄,丹药、法器、符篆莫不如此。所以被塞进藏经阁、丹器二房的天才大多也是通才,什么都会。”老头的语气里面充满羡慕。
苏明成有些坐不住了,他现在越发庆幸当初的选择。
要不是那时候低头服软,而且姿态放得很低,又拿出《剑符真解》结下善缘,哪里会有这么多好处?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花更大力气结交?”苏明成已经打算跑一趟黑刺社。
以信乐堂的实力,绝对可以影响到黑刺社的决定,这可是一个大人情。
老头看透他的意思,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真是白长一张聪明面孔。什么是小人?专门为自己盘算的才叫小人。身为一个小人,你根本就不该给堂口拉这分人情,你应该为自己结交,而且也别玩什么欲擒故纵,最好是直接明白标价。”
“这……这太辜负堂主您的期望吧?”苏明成不知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他怕理解错误,小命不保。
“蠢,实在太蠢了。你用不了的东西可以卖给我啊!我没用的话,你也可以卖给其他舵主。你得了好处,大家也都得了好处。”老头拿起一根筷子在苏明成的脑袋上一阵乱敲。
稍微解气一些之后,老头用筷子朝着忠义堂的方向一指:“你猜那个老白痴会怎么干?”嘿嘿一阵阴笑之后,老头继续说道:“他肯定会找那个叫李光宗的人,拉关系、套交情、拐弯抹角请对方炼丹,然后回去告诉大家,忠义堂也有一个炼丹师,以后忠义堂会成为天宝州最大的帮会。为了示好,老白痴会大发丹药,又为了忠义堂不成为众矢之的,他还得拿一些丹药出来做人情。一来二去,他的药永远不够,丹药不够能怎么样?当然是让炼丹师加班炼更多丹药。但是那个小子是安分守己做一个炼丹师的人吗?他学炼丹肯定只为了自己用,他又是个宁折不弯的角色,到时候你看着吧,绝对好戏连台。你有兴趣也可以上去敲敲锣、打打鼓,刮一刮老白痴的脸皮。”
说到这里,老头似乎看到忠义堂堂主下不了台的样子,忍不住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对面坐着的苏明成满头是汗。
刚才老头说他五年内能够踏足玄门的时候,他的心底冒出过一丝不敬的念头,但是现在他什么念头都没了。
他敢脱离信乐堂自立门户的话,最后只会被这头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活活玩死。
三天之后,飞天船在矿区缓缓降落。
李光宗他们回来了。
去的时候只有三个人,回来的时候有八个人,再加上一大堆东西。
现在就连李光宗也不在乎运费了。
崖顶上只有二呆。今天轮到他看家,一看到李光宗和谢小玉回来,二呆狂叫着往矿上跑,报信去了。
“这就是住的地方啊!”李婶一脸郁闷。
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的老公成了修士,住的就算不是豪门大院,也至少应该和矿头差不多,没想到只有一间大木屋,还是通铺。
“别乱说话,别人想住还住不了呢!”李光宗瞪了老婆一眼,用脚踩了踩地面,低声说道:“这底下有灵脉,你知道什么是灵脉吗?没见识的婆娘。”
李婶不说话了,她还真不知道灵脉是什么。
“单独搭三间屋子吧。你们夫妻俩一间,二子夫妻俩一间,喜儿姐一间。”
谢小玉现在是这里主事的人。
“我也要打扰了,我就在你洞府旁边开个石穴吧。”苏明成这一次跟过来,打算长住下去。
自从堂主说了他可以在五年里踏足玄门,苏明成对舵主的位子已经没兴趣。
不说别的,跨不过那道门坎,他顶多再风光五、六十年,而且最后十年就和普通老人一样,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床上。
哪个修士愿意这样的结局?
哪个修士不想长生久视?
谢小玉点了点头。
来这里之前,苏明成已经发了心魔大誓,绝对不把他所看到的任何东西泄漏出去。
他又没什么妻儿老小,不可能为了什么亲人情愿背弃誓言,所以完全可以放心。
得到同意,苏明成高高兴兴打洞去了。
他可不像谢小玉那么寒酸,更不会拿着十字镐做苦力。
只见他摸出一道符打了出去,那道符金光乱闪,一处岩石立刻化作流沙,沙子纷纷落下,原来的地方多了一个窟窿。
窟窿越来越深,里面越来越大,四周石壁全都如同玉石一般光滑。
这就是法术的好处。
只一盏茶的工夫,一间石室就出现了。
看到这一幕,谢小玉也不禁有些羡慕。剑修虽好,可惜手段单一,说到神奇奥妙,实在比不上法术,而法术中最变化万千的又莫过于五行一脉。
石室挖好,苏明成从袖管里取出一套七块阵基放进事先挖好的石穴里。
他用的是七星聚灵阵,七星恰好对应七煞。
他现在修练玄冥七煞剑,如果能吸纳七星星力,再寻找和七星星力相容的煞气,明为七煞,暗蕴七星,威力可以提升不止一倍,而且后劲更足。
将聚灵阵布好,他没有急着修练,而是走了出来,又取出五块阵基说道:“小哥,你的聚灵阵好像差了一些,不如用我的吧。”
“用不着。”谢小玉没接:“灵气不是越足越好。我在城里曾经说过,要你随便买一套下品法阵就行了,你没听进去。”
这话略微带着一些埋怨,苏明成的汗都流下来了。他本来以为谢小玉随口一说,没想到里面有学问。
“小哥,我人笨,以为东西就应该买好的,没想到还有别的说法。”苏明成连连拱手,一脸歉意。
“在门派里,就算最得宠的弟子,一开始也不会住在上等灵穴里,不是做不到,而是这样不好。就像哺育小孩,一开始只能用奶,大一点之后喂以蛋羹、肉糜,之后再加入鱼肉、虾米,不可以一上来就大鱼大肉。”谢小玉确实如同胖老头所说好为人师。
“原来如此。”苏明成看着自己的石室愁眉苦脸。
更让他纠结的是,他已经习惯这等灵气浓郁的房间,也就是说,他以前的路错得不能再错,现在改都改不过来。
“你那石室开了也就开了,干脆再挖七个洞,里面用玉石砌几个池子,然后想办法找齐七种煞气,用灵气养煞气。”谢小玉指点道。
苏明成现在什么都不想,反正照着做就行。
看到苏明成马上就要动手,谢小玉又加了一句:“把洞挖得深一些。煞气这东西危险,泄漏出来可不得了。”
“小哥放心。”苏明成看了看山脚。那里总安全了吧?
他这边正忙着做苦力,远处一大群人跑了过来。
二呆领着大家回来了。
一上山,那些人立刻七嘴八舌喊道:“大婶,你们也来啦?”
“喜儿姐,有你在太好了,俺们的褂子要补补了。”
“喜儿姐,你帮俺再做双鞋吧,矿里石头特多,鞋底薄了,刺脚。”
李光宗的女儿长得不错,小家碧玉,在这些小子眼里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除了李福禄之外,其他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丝念头。
李福禄没缠着自己的姐姐,他径直跑到谢小玉面前低声说道:“大哥,你要我盯着的人我一直都注意着。这两天他们好像要动身离开,本来我还着急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没想到今天你们就回来了。”
谢小玉立刻来了精神。他要李福禄盯着的就是那个整天拿着把扇子的文士。
他讨厌忘恩负义的人,更讨厌自以为是、把别人都看成蝼蚁的人,而那个文士两项都占全了。
“你仍旧帮我盯着。”谢小玉掏出一枚信符塞在李福禄手里:“他们一离开,你就传信给我。”
“没问题。”李福禄挺着胸脯说道。
回到崖上,和爹娘姐姐打了个招呼,他又朝着矿上去。现在,谢小玉的话比他爹的话都管用。
“你要不要帮忙?那个人实力不怎么样,但是手上的扇子非常麻烦。”苏明成凑了过来问道。
“用不着。当初我从一群妖狼嘴下救了他们,就当我没救过他们,我会再找一群妖兽,让它们在回去路上和他们亲近亲近。”谢小玉早已经不是藏经阁里那个与人为善的小弟子,一年来的经历让他学会以牙还牙。
山连着山,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华罗伞盖一般的大树,树和树之间还挂着蔓藤。
矿区外面就是密林,十里之外就是险地,当年天宝州刚刚开发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这些密林吞噬。
两条人影在丛林间快速穿梭着。
苏明成还是跟着来了,他现在已经打定主意充当谢小玉的狗腿。
谢小玉一路走,一路四处观望。
他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与众不同,多了一些五颜六色的光线,这些光线有些成团成片,也有一些丝丝缕缕,如同飘絮,如同游丝。
突然,他站定朝着远处望了望,然后飞身蹿到树冠上。
远处有一片小山丘,不停地蒸腾着黑气。
这道黑气大如山岳,而且给人的感觉异常凝重。一阵大风吹过,黑气只晃动两下,比较靠外围的地方被吹散一些。
“有妖气,应该是很厉害的东西。”谢小玉低声说道。
苏明成立刻明白自己露脸的机会到了。
他从袖管里摸出一只蝴蝶。
那不是真的蝴蝶,虽然看上去很逼真,样子也很灵动,但是翅膀上有木质的纹路,正中央还镶嵌着一枚水晶珠子。
这东西是用木片做的。
木片蝴蝶扑着翅膀飞了起来,紧贴着树冠朝着那座小山丘飞去。
苏明成双眼紧闭,右手食指点在眉心上,那只蝴蝶所看到的一切全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小山丘顶部有一个小窟窿,他控制着木片蝴蝶轻轻落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进入洞口,突然一根极细的白色丝线飞了出来,瞬间卷住木片蝴蝶,闪电般地把它拖了回去。
“是土蜘蛛。”苏明成骇然变色。
谢小玉也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是当初他杀掉那些妖狼能比。
“很不错,就是它们了。”用土蜘蛛换妖狼,绝对是一笔不错的买卖。谢小玉觉得自己太善良了。
“你怎么将这些土蜘蛛引过去?”苏明成问道。
“你能把这东西送给那些蜘蛛吗?”谢小玉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皮袋扔了过去。
苏明成拉开袋口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团脏衣服,还有几只臭袜子,除此之外就是几颗核桃大小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问。
“雷。”谢小玉答道。
当初在临海城买下那几部功法的时候,还买下一部《九天都箓神霄玄灵宝箓》,书中的内容大部分是拼凑的,不过里面有几种雷的炼制方法。
雷法的威力在诸般法术里名列前茅。修雷法的修士和剑修、武修一样,都是杀戮机器,可惜雷法难修,所以有人仿照雷法研究出各式各样的雷。
这东西的好处和符一样,对修为没有任何要求。
一个刚刚入门的小修士拿着一枚威力强悍的雷,照样可以杀死比他修为高得多的人,坏处是不受控制,很容易被人凌空打爆,炸死自己的机率比炸死敌人还高。
苏明成将袋口重新扎紧,从纳物袋里又取出一只鹰,也是用木头做的。
“你怎么有这么多机关兽?”谢小玉问道。
现在妖兽也找到了,就等那些人出发,接下来会是漫长的等待,这其间又不合适修练,所以他想找些话题聊聊。
“信乐堂有一个舵主擅长机关术,堂口里有规矩,做出来的东西不许往外卖,所以大家只能互通有无。”苏明成解释道,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
“信乐堂不是以自由着称吗?”谢小玉感到有些奇怪。
“是啊,天宝州各个堂口里信乐堂最自由,规矩只有一条——不管什么东西,只进不出。”苏明成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堂主那副流氓嘴脸。
谢小玉喔了一声,怪不得这些舵主没有造反。
一句话换一个说法,感觉完全两样,明明是约束,听起来却像风格。
再往深里想,好东西全都内部消化,粗看好像每个人都吃了大亏,但是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自己卖东西出去确实吃亏,但是买东西就占便宜,一来一去其实占便宜比吃亏要大。
“你们的堂主也是门派中人吧?”谢小玉问道,他怀疑天宝州的帮派全都被中土各个门派暗中掌控着。
“应该是。不过他从来不说,感觉和你差不多。”苏明成说完这话,心头也是一动。
以前他们这些舵主也讨论过堂主的身份,什么猜测都有,最后也没个结果;现在这么一对比,他有些怀疑堂主和眼前这位一样,都是大门派里破门而出的弟子,或许也是被流放过来。
“那么……”谢小玉正想再问,远处一粒火星飞了过来。
“这么快!”苏明成一下子站了起来。
“和我猜的一样,他们往东北方向去了。”谢小玉随手掐灭火星,对方走的仍旧是当初那条路。
“我准备放鹰了。”苏明成在一旁说道。
“你应该有跑得快一些的机关兽吧?”谢小玉问道。
这次用不着解释,苏明成也已经明白谢小玉的打算。像土蜘蛛这样的妖兽没什么脑子,完全凭本能做决定,很容易就会被勾引。
他随手从纳物袋里取出一只木头兔子。
一刻钟后,那个小山丘里响起一连串沉闷的雷鸣,山丘四周弥漫的妖气都被震得如同火山喷发一般飞蹿而起。
过了片刻,随着一阵阵凄厉嘶吼,小山丘上突然冒出来十几只丑陋异常、浑身上下全都是黑黄相间花斑的大蜘蛛。
这些蜘蛛只显现一下,马上又消失不见,地面上却隐约可见一条条微微鼓起的地垄,这些地垄不停往前延伸着。
土蜘蛛这种妖兽天生精于土遁,在土里就如同鱼在水中,速度快如奔马。
谢小玉和苏明成躲在树上,两人屏住呼吸,尽可能地放慢心跳。
土蜘蛛虽然长着一排眼睛,却和瞎子没什么差别,它们靠震动感应四周,刚才那只机关蝴蝶拍打翅膀震动空气,就被它们发现了。
好在那些土蜘蛛的注意力全都被前面狂奔的机关兔吸引过去,它们紧追着那只兔子不放,根本顾不上四周的动静。
直到这群土蜘蛛全都消失在视野中,苏明成这才吁了口气,问道:“你不过去看看?”
谢小玉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表明一切。只见他飞身朝着那个小山丘掠去。
“白痴。”苏明成轻轻地给自己一个耳光。堂主老是骂他白痴,他还不信,现在他怀疑这是真的了。
土丘离这里不远,谢小玉很快就到,他立刻打了一枚流沙符过去。
大片泥土化为流沙朝着四面八方散开,流沙中夹杂着许多干尸骸骨,这些都是土蜘蛛吃剩的。
谢小玉冒着天大的危险跑过来,当然不是为了这些东西。他又将一枚流沙符打出去。
洞越挖越深,脚边堆起的流沙也越来越多。
突然,前面哗啦一声垮塌下来。
塌下来的全都是土块,上面还沾满乳白色的浆液。
这就是刚才那几发雷爆炸之后的成果。
谢小玉也不嫌脏,在那些沾满浆液的土块中翻找起来。扒开土块,一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虫卵露了出来。
“你带着玉盒之类的东西吗?”谢小玉转头问道。
苏明成就在外面。因为洞口太小,他挤不进来,原本还以为帮不上忙,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
身为一个在天宝州待了几十年的人,苏明成身上带着所有用得着的东西,他连忙把一只形如梳妆盒的翡翠盒子递了进去。
有灵气的东西只能用玉盒保存,要不然灵气会渐渐散失。
谢小玉非常小心地将虫卵放进盒子里,然后继续在土里翻找。等到他从洞里退出来的时候,盒子里面已经放着二十六枚虫卵。
“可惜。原来应该有五、六百枚,大部分都被炸碎了。”谢小玉遗憾地道。
“你想养妖兽?这东西就算孵化,没有五、六十年根本不可能长成。”苏明成不太清楚谢小玉想干什么。
在天宝州不是没人豢养妖兽,问题是妖兽寿命很长,幼年期也长,动不动就是百八十年。
“不需要它们成年,成年的土蜘蛛只不过力气大一些,皮厚实一些,其他和幼体没什么两样。我在乎的是这东西土遁的能力,还有它们对震动的敏感。”谢小玉一边解释,一边弹指打出一枚剑符。
剑符骤然爆开,那个刚刚挖出来的土洞轰地一声坍塌了,整个土丘晃动几下之后,也随之坍塌下来。
“你太小心了吧?”苏明成知道这是消灭痕迹。他不认为这有必要,土蜘蛛根本就没智力。
“小心一些不会有错。”谢小玉说的是经验之谈。之前的一年间,他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正因为小心谨慎才活到今天。
“对了,我刚刚想起一件事。”谢小玉不喜欢欠人情。
苏明成跟着他跑来跑去,又借这个又借那个,作为回报,他肯定要给点好处:“天宝州瘴气那么重,各种毒物肯定很多,毒物又有草木之毒和虫蛇之毒的分别,你可以试试找七种剧毒草木炼成七毒,再找七种剧毒虫蛇用炼蛊之法炼成七蛊,然后杀蛊取魂,用蛊魂代替凶魂戾魄炼制剑符。炼成之后,再将剑符融入蛊尸,符蛊合一,这样炼出来的玄冥七煞剑……好像已经不能叫这个名字了。”
“七煞、七星、七毒、七蛊……”苏明成喃喃自语着。
虽然还没开炼,他已经感觉毛骨悚然。
可以想象这套剑符一旦炼成,绝对惊天地、泣鬼神。
“不知道还能不能更强一些?现在只有四种,如果凑成七种就完美了。”他不由得问道。
“可以。魔门有一门七情迷心大法,你如果能够找来,也可以融入。还有先伤己后伤人的七伤秘法,最后你可以把剑符炼入七窍,练成之后,你就能瞪眼杀人,吐气取命,绝对厉害到极点……前提是你不怕为天所忌。要知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四七之数是人之极,五七之数是地之极,六七之数是天之极,七七四十九大衍之数是道之极。”谢小玉嘻嘻一阵阴笑。
那笑声让苏明成寒毛直竖,再一想刚才那番话,他恨不得再抽自己两个嘴巴。
“和小哥你在一起,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苏明成叹了口气,这绝对是真心话。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谢小玉居然拱了拱手说道:“恭喜你,已经看到一丝大道的边际。大道无垠,对大道理解得越深,就越感到自己什么都不懂。我师父曾经说过,他四十岁以前博览群书,认为自己无所不知;四十岁之后在外面走了一圈,各地跑了一遍,世俗繁华也都经历过,再回来读书这才发现自己一无所知。”
谢小玉一脸憧憬。
苏明成的脑袋已经垂到胸口。他现在也有懂得越多、越觉得自己可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