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乌云密布,厚密的云团如同翻滚的潮水,又如万马奔腾,地上狂风呼啸,一片飞沙走石,卷起的尘土和天上的乌云连成一片。
“呱——”
一声蛙鸣惊天动地。蛙鸣声中,数十道狂风如同劲弩一般划空而过,所经之处树木连根拔起,山石泥土被卷到半空中。
“我知道你们在这里,你们逃不掉的!”
怒吼声如同雷霆一般翻滚着碾过大地,两个蛮王如同两尊魔神一般不停四处搜寻着,他们知道那三个小修士就在附近,肯定跑不远。
和外面天崩地裂一般的景象完全不同,在一座小山的山腹中,谢小玉、麻子和苏明成各自坐在一座阵基上打坐练气,他们要尽快恢复过来。
这个山洞是谢小玉和麻子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布置的退路之一。
当初布置这些退路的时候,他们就考虑为了躲避土蛮的搜索,山洞四周设有法阵,将这里和外面隔绝开来。
苏明成第一个恢复。他抬头看了看洞顶,上面窸窸窣窣不停往下掉着土块。
“那两个家伙好像疯了。”苏明成嘟囔着说道:“他们难道不管主城那边?”
“一下子干掉他们两个人,我们是不是太狠了?如果只死一个的话,应该不会这么拼命。”麻子也差不多恢复过来,他现在后悔了。
“还好我们没偷懒,多准备几条退路。”谢小玉干脆也停了下来。
此刻他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逃跑,和李光宗他们正好背道而驰。这两个蛮王紧追着他们不放,其他人相对会安全一些。
“我现在关心的是我们要躲多久。”苏明成比较实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场仗快打完了。主城的大阵再强悍,也支撑不了多久,官府如果真的有底牌,现在差不多应该拿出来了。”谢小玉之所以敢玩命,就是因为他有这个把握。
一听到这话,苏明成顿时放下心,不过紧接着他又觉得很亏:“蛮王差不多都是我们杀的。”
“别抱怨了,那边的真人也差不多都是我们杀的。”麻子在一旁冷冷说道。
苏明成一愣,他确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为什么会这样?”他有些不明白。
“道理很简单,没有被逼到极限,那些真人根本就不想来真的。他们对上蛮王,首先想到的是自保,因为背靠大阵,想自保并不困难。我们就不同,每一次出手都不留余地,再加上对方轻敌,我们却有准备,以有心算无心,他们的实力虽强,却连一成都没施展出来就被我们杀了。”谢小玉说道。
“所以你也别以为自己了不起,小心阴沟里翻船。”麻子在一旁警告道。
这话是说给苏明成听,麻子和谢小玉在门派里见得多实力强横的人物,他们知道自己根本算不了什么。
麻子的话音刚落,地面猛地一震,紧接着外面传来山体崩塌的声音。
“不好,这两个家伙打算蛮干。”麻子脸色大变。他能够透过大地的震动知道外面的情况。
“还有其他隐蔽处可以去吗?”苏明成立刻问道。
“这是最北面的一个隐蔽处。如果我们往南的话,说不定连其他人也会受到牵连。”谢小玉这个时候还想着李光宗他们。
“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麻子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有那只癞蛤蟆在,就别指望能够遁地脱逃。
“只有往北,不知道能不能逃到海里?”谢小玉手里已经没什么底牌了。
“到了海上难道就能逃得掉?”麻子猜不透谢小玉的想法。
这时大地又是一阵乱颤,这一次感觉更近了些。
“走吧,反正去哪里都一样。”麻子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转身将九宫移形换位阵全都收了起来。
这套阵旗远比谢小玉和苏明成手里那两套强得多,可惜它必须布好才能用,不像另外两套阵旗背在身上就能用,人到哪里,阵到哪里。
“老苏,你拿两支阵旗出来。”谢小玉既然提议往海上逃,就是因为苏明成手里这套阵旗。
苏明成没有犹豫,随手取出两支阵旗递了过去。
两个人接过阵旗插在背后,做完这些之后,麻子猛地一跺脚,旁边的山壁立刻裂开一道缝隙。
三个人飞身钻了出去。
一出山洞,他们身上同时金光一闪,瞬间化作一条金色的游龙。
这条金龙趴在雪地上,贴着厚厚的积雪飞速往前滑动,只扭了两下,就已经消失在群山之中。
鱼龙幻变阵人越多速度越快,三个人同时发动,比苏明成一个人快得多。
“原来你们在这里。”头顶上响起一阵怒吼之声,那个头顶曼荼罗阵的蛮王化作一片残影追了过来。
这个蛮王的速度很快,和他相比,谢小玉他们三个人简直就像爬,眨眼间,他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
“下去。”谢小玉猛地一拍苏明成的肩膀。
苏明成心领神会,身体往下一沉。
他们的脚下是一片冰面,冰面之下是一条河。鱼入江河,龙归四海,鱼龙幻变遁法越发快了几分。
谢小玉是赌那个蛮王并不精通水遁。
三个人被一道龙形金光包裹着,在水里飞窜着,两边的水自动分开,然后在他们身后重新合拢。
一口气跑出去十几里远,三个人稍微松了口气。突然,头顶上的冰面一下子炸开,一座旋转着的曼荼罗阵瞬间压了下来。
曼荼罗阵一出现,这方天地瞬间被定住,三个人只觉得四周的水仿佛变成胶水,动弹不得。
谢小玉反应最快,他迅速结印,嘴里念道:“四方之水听我号令。遁!”
一阵波纹往四周挡开,那无所不在的固锁之力瞬间被化解,鱼龙幻变阵化作的金色光龙从徐徐压下的曼荼罗阵边缘滑了开去。
麻子在后面看得眼红,他知道这招是谢小玉借指点别人的机会,从别人手里骗来的。
可惜他眼红也没用。谢小玉五行属“金”,金生水,所以能够修练水遁;他五行属“土”,土克水,学了也使不出来。
第一座曼荼罗阵被躲开了,不过转瞬间头顶上又出现一道影子,第二座曼荼罗阵落了下来。
往前已经没有路,苏明成迫不得已往旁边闪。
两座曼荼罗阵一前一后落到河底,这条河被拦腰截成两段,河底的淤泥飞腾而起,河面上千亩方圆的冰面全都崩裂飞散,碎片飞起有百尺高,还掀起冲天巨浪。
“我顶住,你们走。”谢小玉猛地一拍纳物袋,刀轮滴溜溜旋转着飞了出来。
他知道此刻必须有人断后,否则三个人全都别想逃脱。
“你尽可能别乱跑,等会儿我们拉你过去。看到亮光一闪,你立刻进来。”苏明成也算有急智。
“我尽量。”谢小玉根本没把握。他双手连环结印,将刚刚炼成的飞剑也祭了起来。
那把飞剑一离开手,立刻散发出迷离珠光,在一片皎洁的月白色中,七彩光华不停地变幻,美得让人心驰神往。
谢小玉自己也没想到出手之后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他用的是弥天星斗剑阵,也就是《天变》的第一式——“摇星光”,但是眼前景象哪有一丝星光摇逸的感觉?
可惜他没时间多想,必须先顾眼前。
谢小玉双手连环打出法印,整座剑阵一下子散开,化作一股珠光雾气。
这股光雾看上去极薄,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全都隐约可见,他的身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刹那间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光雾笼罩之处,他的剑锋就能瞬间到达。
他明白了。
这意想不到的变化是“如露”和弥天星斗剑阵相互融合的结果。两种无上秘法因为机缘巧合融合在一起,产生了新的变化。
“原来这才是《天变》的真谛。”谢小玉如醍醐灌顶。
《天变》的真谛就在于一个“变”字,怪不得他当初看不懂那九块石碑,九曜道尊留下那些石碑,是希望后人能够领悟出属于自己的《天变》。
“呱——”
一声震耳欲聋的蛙鸣将谢小玉从沉思中唤醒。
远处一片乌云呼啸而至,乌云下方,一只小山般的蟾蜍快步爬了过来。它的动作蠢笨异常,速度却快到极点,眨眼间就到近前。
半空中,天魔刀轮发出一阵轻吟,那声音如同银铃作响,和蛙鸣声相应。
那只巨蟾如临大敌,身体一下子趴伏下来,肚子一鼓一鼓,“咕呱——咕呱——”不停叫着。
天空中银铃作响,地面上蛙鸣阵阵,魔音对魔音,每一声轻吟、每一声蛙鸣都会激得大地乱震,旁边被砸开冰面的那条大河同样也被震得波涛乱翻,水面上全都是死鱼,它们都是被魔音所杀。
谢小玉掐诀一指,无数剑气交织成涟漪,朝着那只巨蟾斩去。
一连串金属割划声夹杂在两种魔音中,那只巨蟾身上冒出纵横交错的火花。
不过火花熄灭后,那只巨蟾居然一点事都没有,甚至没留下一丝割划的痕迹。
谢小玉不死心。
他将剑诀来回变换着,化实为虚,又由虚转实,可惜任凭他怎么变化,都不能伤到巨蟾分毫。
它的身体仿佛由金铁铸成,只看到火星乱冒,却连一点铁屑都削不下来。
没办法杀掉巨蟾,那边头顶曼荼罗阵的蛮王更是厉害。那蛮王看到天魔刀轮飞出,立刻把曼荼罗阵铺开在身体四周,隔绝那片天地。
谢小玉右手剑诀一转,朝着另外一个蛮王杀去。擒贼先擒王,正是此人操纵巨蟾,如果能够将此人解决,巨蟾肯定会扭头逃跑。
“哈哈哈!你太狂妄了,当我好欺负?”蛮王手腕一转,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面前突然冒出一只磨盘大小的蜘蛛。
这只蜘蛛五彩斑斓,一看就知道剧毒无比。
蜘蛛一出现,立刻射出一片大网,将谢小玉笼罩在里面。
“食魔蛛?”谢小玉惊叫一声。
喷出来的不是蛛丝,而是一张蛛网,只有食魔蛛这种传说中的妖物有此本领。
不过他没什么把握,上古年间就已经看不到食魔蛛的踪影了。
虽然不能确定,但是谢小玉心中仍旧升起十二分的警戒。食魔蛛最厉害的不是剧毒,也不是罗网,而是能够在虚空中来去。
他连忙取出一杆幻天蝶舞旗,换下鱼龙幻变旗,瞬间将自己化作一片光云。
光云一出现,弥天星斗剑阵再次起了变化。云和雾连成一片,整座大阵一下子往外延伸三倍,云雾中七彩光芒变幻闪耀,分散聚合,变幻不定。
“杀——”谢小玉仰天长啸。
转瞬间云雾卷动,云雾中光芒乱闪,一道道剑气喷发而出,将天空中的云团、地面上的冰雪割裂成无数碎块,那两个蛮王不知道谢小玉要玩什么花样,连忙摆出防御姿态。
剑气乱喷一阵,云渐渐散开,雾也迅速消失,紧接着,那把天魔刀轮轻吟一声,撞入一片光晕中,消失不见。
“你又骗了我们!”那个头顶曼荼罗阵的蛮王怒不可遏,他快发疯了。
他猛地化作一片残影,冲进那片云光之中,下一瞬间,他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
还没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无穷的鞭影当头罩了下来,不过更要命的是,一把红色的刀轮就在眼前。
蛮王怒吼一声,他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这个家伙确实厉害。
随着那声怒吼,一股黑光朝着四面八方散开,黑光中隐约可见一座曼荼罗阵,阵中央的魔神伸出右手,猛地抓住飞来的刀轮,另外三只手各撑开一座小得多的曼荼罗阵,就像三面盾牌一样挡在身前。
血光闪现,天魔刀轮将蛮王的一条手臂绞成粉碎,不过那两条长鞭就差了许多,被两座曼荼罗阵挡在外面。
“轰!”如同天崩般一声巨响,从山顶到山脚裂开一道缝隙,整座山抖了两下,稍微松动一些的岩石全都稀里哗啦滑落。
曼荼罗阵将两条长鞭的力量传导到地上,大地承受不住那恐怖的威力,一下子裂开了。
“给我死!”那个蛮王居然不退,身形疾闪,朝着谢小玉杀去。此时他的右手已经废了,血肉模糊,甚至可以看到骨头。
谢小玉不敢硬接,蛮王的实力远在他之上,现在又情急拼命,更加锐不可当,他只能飞速后退。
谢小玉身在云雾中,四周光云缭绕,光雾浮动,看不到身影,速度快到极点。
可惜那个蛮王更快。此人根本看不清身形,只有一道残影四处乱飞。
突然,无数血口凭空从蛮王身上冒了出来。
在曼荼罗阵中,无数波纹交织一片,曼荼罗阵里仿佛成了水的世界,到处是波纹,到处是涟漪。
这是“如影”。
谢小玉心中狂喜,他没想到危急时刻居然逼出所有的变化,让他彻底领悟“如影”的真髓。
不过很快谢小玉就笑不出来了,一个三丈方圆的曼荼罗阵出现在他脚下。这座大阵瞬间出现,他根本躲不开,也逃不掉。
谢小玉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不想死,他还要报仇。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突然,他的四周冒出一个光罩,曼荼罗阵拼命挤压着光罩,想将它碾碎,光罩迅速变暗。
谢小玉知道这东西支撑不了多久,现在不是蛮王死,就是他亡。
“杀!”谢小玉双手掐诀,剑气疾吐。
在百丈之外那座大曼荼罗阵里,原本交织成一片的波纹全都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江河翻腾,海浪拍岸。
“噗——”
蛮王的身体碎裂开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全都是纵横交错的割痕,肉全都被剔了下来,只剩下一副骷髅。
曼荼罗阵渐渐消散开去,那个光罩也到了极限,一下子碎成无数光屑。谢小玉颓然地坐着,嘴巴、鼻孔、耳朵和眼角都渗出血迹。
他伤得不轻。
“呱——”
一声蛙鸣远远传来,一团黑云转瞬即至。
“麻子、老苏,只能靠你们了。”谢小玉无力再战。
他的话刚落音,就听到头顶上响起一道清越的说话声:“还是我来吧。”
一道银光破空而去,去势极快,只比“如电”稍逊一筹,但是威力远比“如电”强得多,所到之处,天空中的云层如同狂风卷过,立刻露出一条空旷笔直的通道。
黑云中那个蛮王知道厉害,让巨蟾挡在前面,他自己转身就走,那团黑云闪了几闪,就消失在天际尽头。
看到这破空而至的一剑,麻子和苏明成全都神情黯然。他们都认为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惜和人家一比,立刻看出差距。
剑光敛去,露出一个长身玉立、眉清目秀、神情俊朗的少年,看上去比谢小玉大不了多少。
“三位好本事,以练气层次的修为居然敢硬撼这些蛮王,而且一次对付两个。了不起、了不起。”少年拱手说道。
“不是两个,是四个。”麻子讪讪地说道。
“哦?那么另外两个呢?”少年惊道。他倒没有怀疑麻子撒谎。
麻子虽然长得又矮又丑,但是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势不简单,而且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被我们用计杀了。”麻子也不多做解释。
谢小玉早已经盘坐在地上,掏出一只瓶子,倒出两颗红色的丹药扔进嘴里。药力迅速化开,他总算感觉好受一些。
麻子走到尸体的旁边,一刀砍下蛮王的首级,然后朝苏明成招了招手。
苏明成也不客气,袖子一展,大片虫云飞了出来,落在那堆血肉之上啃食起来。
少年皱了皱眉头,他虽然不是那种一天到晚将降妖除魔挂在嘴边的人物,却也不喜欢这种血淋淋的场面。
“在下璇玑门洛文清,见过三位。”少年拱了拱手。
“你是掌门弟子吧?”就像少年感觉麻子很熟悉一样,麻子也早就闻出少年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惭愧。”少年微微一笑,算承认了。
“我叫苏明成,散修一个。”苏明成拱手回道。
“多亏你救了我,大恩不言谢。在下姓谢,名小玉,至于门派什么就不说了。”谢小玉态度淡然,不过心底却已经记下这个救命之恩。
“叫我麻子好了。”麻子仍旧像当初对谢小玉一样不冷不热。
洛文清倒也不在意。
他出来之前就听师父说过,天宝州的很多人都有一段段辛酸经历,特别是门派出身的人更是如此。
而眼前这两个人显然都是门派出身,甚至是大门派的弟子。
“你叫洛文清?”谢小玉突然想起这名字有些耳熟:“璇玑门的银麟?”
“这是别人送我的名号。”洛文清颇有几分得意。
“以你的年纪居然已经踏入玄门,确实配得上这个名号。”麻子的心眼并不小,遇到值得佩服的人,他总会承认别人在他之上。
“修为并不是一切。两位虽然只有练气境界,但是寻常真人肯定不是你们的对手。”洛文清的见识不是城里那些真人能比。
谢小玉不想这样客气来客气去,便转了一个话题:“北望城那边恐怕已经开始反击了吧?”
“你们事先已经知道计划?”洛文清有些意外。
“我们猜的,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可以猜到朝廷和各大门派的计划。”麻子话中有话。
他隐藏的意思就是都护府根本没有保密,底下很多军官都已经知道一部分计划,所以不知不觉中露出了痕迹。
洛文清当然听得出麻子话语里的意思,他可不会管这种闲事。
“现在那些土蛮差不多都被围歼了吧?那个蛮王也算运气好,如果他在城外的话,肯定难逃一死。”洛文清说这话把握十足。
为了这一仗,朝廷和各大门派从中土调人过来,像他这样的真人只能在一旁帮手,连真君也不得不靠边站,道君都来了好几个。
“看来过来的人不少。”谢小玉喃喃自语着。
“你刚才杀那个蛮王的手段非常厉害,以光化影,以实化虚,里面好像还带着一丝剑意。这倒底是什么功法?能告诉我吗?”洛文清好奇地问道。
他并非有意试探别人的秘密,只是想长点见识。
“我是剑修。那招不只是剑法,里面还暗含一套剑阵,再加上幻天蝶舞阵的一些妙用。”谢小玉没提《剑符真解》,也没提那把飞剑。
没提《剑符真解》,是因为继续问下去必然涉及《十方道藏》,他怕这位掌门弟子真的听说过这样一部典籍,他可不想自己骗苏明成的那番谎话被拆穿;没提飞剑,是因为他的飞剑见不得光。
“能告诉我是哪种剑法和哪种剑阵吗?如此神奇奥妙,恐怕都是超品吧?”洛文清追问道。
谢小玉没打算隐瞒,毕竟洛文清对他有救命之恩。
“我修的是《六如法》,那一击是‘如影’奥义。天下之物至刚者,非光莫属,天下之物至柔者,非影莫属。光生影,故至刚生至柔……梦中一切似虚似实,若假若真,然眼有所见,耳有所闻,鼻有所嗅,舌有所尝,体有所触,意有所动,喜、怒、忧、惧、爱、憎、欲无一不具……”谢小玉背诵着其中的段落,删掉一部分口诀。
三个人全都竖着耳朵听,等谢小玉念完,洛文清微微露出一丝惊讶。
“这好像是佛门的东西。我虽听过佛门中也有剑修一脉。却是第一次看到,佛门以慈悲为怀,最重因果业报,剑修以杀入道,讲究破灭一切……”洛文清不停摇着头,想象不出两者怎么融合在一起。
不过,洛文清并不认为谢小玉骗他。这段法诀字字珠玑,其意深远,刚才杀掉蛮王的那一剑也确实和法诀相符。
“那么剑阵呢?”洛文清不再多想。
他是道门中人,没必要想佛门之事,不过这也让他感到遗憾。
他不是剑修,但是主修的也是剑法,原本以为可以有所借鉴,现在只能借切磋互补短长了。
“剑阵叫弥天星斗剑阵,没什么名气,但它是一位前辈高人领悟《天变》之后再创的秘法。”谢小玉这样说,等于将所有事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如果洛文清狼子野心,想谋夺这套无上大法,也只会冲着他来。
“《天变》!”洛文清惊得跳了起来,他的优越感在《天变》面前荡然无存。
好半天,洛文清才猛地点了点头:“里面好像有些‘摇星光’的意境,不过改变实在太多了,你不说,我根本看不出来。”
“你也看过那九块碑?”谢小玉问道。
话出口之后,他觉得自己太傻了。
璇玑派的天才弟子、道门中小字辈里的有名人物,怎么会没见过那九块石碑?
九曜派恐怕还巴不得这些惊才绝艳的后辈能够有所领悟,这样一来,他们也算九曜道尊的再传弟子,将来成长起来之后,对九曜派肯定会多方照料。
“你难道也见过?”洛文清大奇。他原本对谢小玉只是稍微有点看重,现在更多了一丝亲近。
要知道,九曜天碑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看到。
别的门派弟子想看石碑,要不天赋极高,要不身分尊贵、背景深厚。
他不认为谢小玉是后者,如果背景深厚,怎么可能会来天宝州?
突然,洛文清的眼睛睁大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元辰派流放的那个藏经阁弟子。你那位张师兄很惦念你,他本来也要来,说要来找你,可惜临时有事,只能将一些东西托付给蔡师叔让他带给你。”洛文清上上下下扫视着谢小玉,神情中充满疑惑。
“张师兄?”谢小玉一愣,神情随即变得柔和许多。
洛文清所说的张师兄是藏经阁的大师兄,对他一向照顾。
他出事的时候,大师兄不在门派里。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大师兄在的话,一切会不会改变?
那些指证他的师兄弟还敢不敢做伪证?
“原来你是元辰派的门人。”麻子一直想知道谢小玉的身分,现在他如愿以偿了。
不过如愿以偿的同时,麻子也微微有些失望。
他原本以为谢小玉是那几个顶级门派的弟子,甚至可能是太虚门的弟子,却没想到只是出身于元辰派。
元辰派也是大门派,不过在大门派里排名靠后,别说和璇玑派相比,就算比起他所属的门派也差了一等。
“这家伙犯了什么事?”麻子朝着洛文清问道。
洛文清愣了一下,眼睛瞥向谢小玉。
“那件事不是我干的。”谢小玉很是坦然,并没阻止的意思。
“你不介意我提这件事?”洛文清再一次确认道。
“反正不是我干的,我何必在意?”谢小玉心中没鬼。
“你肯定知道霓裳门吧?”洛文清问麻子。
“听说过。一个全都是女人的中等门派,实力马马虎虎,之所以屹立不倒,是因为那个门派出来的弟子很多都嫁给大门派的弟子,要不然就是嫁入豪门世家,所以人脉相当了得。”麻子眉飞色舞地回道,一边说,一边看着谢小玉。
“两年前,霓裳门的一群弟子去元辰派作客,可能也有让自家弟子和元辰派的门人结亲的意思,没想到在元辰派发生一件事……”洛文清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家伙见色起意,意图奸污?”麻子没这样的忌讳,又朝谢小玉看了一眼,仍旧转头朝洛文清问道:“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他是被人按住屁股,还是裤子被人捏在手里?”麻子的眼睛不停扫着谢小玉的下三路。
“是那个霓裳门的女弟子指证。”洛文清也感觉这里面有蹊跷。
没认识谢小玉之前,洛文清可能还会相信传闻;但是现在他知道谢小玉修练的是佛门大法,佛门中人虽然也有熬不住犯了淫行破了色戒,但那大多是假和尚,要不然就是参欢喜禅的密宗。
谢小玉能将《六如法》修练到这等地步,虽然不是和尚,肯定也有禅心。
再说他又是剑修,剑修之路异常凶险,稍有偏差就万劫不复,所以剑修一般都无情无欲,心如止水。
可以说,除了太监,佛门剑修是最不可能意图奸污女人的一群人。
洛文清会这样想,源于一个误会。
他听说过一些有关谢小玉的事。
在门派里,谢小玉以勤奋出名,但是境界和实力都在中间徘徊,给人的印象就是资质不算好。
所以,他想当然尔认为谢小玉一直是韬光隐晦。
至于为什么韬光隐晦,他也找到理由。
谢小玉肯定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六如法》,身为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后辈弟子,肯定害怕怀璧之罪,所以才这样低调。
他还记得谢小玉传闻是个器修,所以他又想当然尔地以为谢小玉表面修练师父赐下的功法,暗地里偷练《六如法》。
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得过去。
谢小玉的境界不髙是因为同时修练两门功法,这都能修练到练气九重,资质算很好了。
洛文清正沉思着,苏明成却看出另一个破绽:“这就奇怪了。即便官府断强奸案,也绝对不会凭女方作证就判人罪责。再说元辰派没有能掐会算的人吗?是真是假一算就知道了。”
“这就是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地方。”谢小玉这口气憋在心头将近两年,早就想一吐为快:“霓裳门的那个女弟子一开始说她迷迷糊糊没看清楚是何人所为,掌门座下二弟子方云天却咬定是我,藏经阁的几位师兄也都说那时候我恰好外出。”
“你没出去?”麻子问道。
“当然没有。我大部分时间要不在藏经阁里看书,要不在藏经阁前面的院子练功,要不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制符,偶尔也炼炼丹,一年中难得跨出院门,我甚至不知道霓裳门的人来了;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在乎,因为这和我无关。”谢小玉想到这些就怒火中烧。
“这么说来,你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女人?”麻子原本以为这里面可能有什么争风吃醋的故事,八卦心刚刚冒出,立刻被砸了下去。
“我听说你的勤奋在元辰派里很有名。”洛文清替谢小玉作证。
“难道是那个姓方的看透你的实力?”麻子问道。
洛文清也是这样猜想。他也觉得那个方云天看出些什么,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所以设局陷害。
这种事别说元辰派,即便在璇玑派、九曜派、乃至其他大门派也时有发生。
“应该不可能。我的境界确实不高,只有练气八重,而且卡在那里整整一年。而且我的兴趣太广泛,这或许是受了师父的影响,师父喜好读书,所以我也喜欢上读书,读着读着,我就迷上书里的东西,先是迷上制符,然后是炼丹。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像我这样一心多用绝对是大忌,方云天有必要防备像我这样的人吗?”谢小玉没办法说他以前确实很差劲,资质平平,也没开窍,只知道一味傻练,根本不知道练些什么,所以他只能换一套说辞。
洛文清并没注意谢小玉的疑问,他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会炼丹?”
麻子在一旁酸溜溜地说道:“他能一边炼丹,一边感悟造化之道。”
洛文清被吓到了,这可比什么炼丹大师还厉害。
“别人知道这件事吗?”洛文清以为自己找到真正的原因,听了麻子的话,连他都起了一丝妒意。
“你会当着别人的面炼丹吗?”谢小玉问道。
“那倒也是。”洛文清点了点头。炼丹需要安静,一旦受到干扰就可能彻底失败,白白浪费珍贵的药材。
“你的精力分得太散,境界又不髙,平时为人低调,又是藏经阁的弟子……那个人确实没必要对付你。”洛文清一脸迷糊。
麻子也不明白。他突然发现自己还算幸运,至少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倒霉。
一道银光划破天际,直落入北望城里。
此刻的北望城除了内城仍旧屹立不倒,其他地方早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到处是残垣断壁,偶尔一、两幢房子孤零零挺立着,却也残破大半。
在残垣断壁间竖着一顶顶帐篷,大批新来的士兵正在打扫战场,从废墟中拖出一具具尸体。
内城正门口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挖了一口火眼,这是一口数丈大小的火眼,所有的尸体全都被投入其中,化为灰烬。
整座北望城上空笼罩着一片阴云,那是人死得太多,阴魂凝聚不散,以至于天地都受到影响。
不过内城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内城不大,长宽才两里左右,看起来就是一座江南风格的园林,中间是一个湖泊,旁边假山林立,假山间错落有致地建造着几幢房舍,不过此刻这里到处都搭着竹棚。
洛文清将三个人带进假山顶上的一间竹棚。
“这是我住的地方,稍嫌简陋一些。”他取过三个蒲团请三人坐下,旁边一个童子过来上茶。
“比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已经好多了。”麻子并不在乎。现在是非常时期,能够有一间竹棚住已经很不错了。
“麻子,等一会儿你跑一趟,可以让那些人回来了。”谢小玉想起其他人。
那两百多名修士、数千名伤兵和老卒都不知道仗已经打完了,仍旧提心吊胆地度日。
“等我歇口气。妈的,跟着你拼死拼活,打完还有事情做。”麻子抱怨着,不过也只是说说罢了。
麻子清楚只有他最适合跑这一趟,谢小玉身上有伤,苏明成的实力毕竟差了一些,又不会土遁。
“你前前后后已经欠了我不少人情,我不要别的,你帮我找一种合适的天地精气。我在练气九重已经卡得太久了。”麻子说道。
“这得看机缘。”谢小玉不敢打包票,麻子的眼光太高。
“可惜这里是天宝州,要是在中土,小弟倒是能帮忙。”洛文清此刻和他们三人已经很亲近了。
洛文清和谢小玉、麻子都是大门派出身,又都是惊才绝艳之辈,本就惺惺相惜;再加上谢小玉和麻子虽然落魄,骨子里却透出一股自傲,很合他的脾性。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中土。”麻子被勾起心事。他现在不只渴望报仇,天宝州神道重现更让他不得不想办法脱身。
“这个应该不难。以你们两个人的资质,成就真君只是迟早而已。”洛文清根本不觉得这多难。
流放天宝州的人只要能够达到真君层次,就可以既往不咎,重获自由。
刚才谢小玉打坐治伤,洛文清和麻子闲聊,已经知道这三个人的情况,连苏明成都让他震惊不已。
他原本以为苏明成是旁门邪修,没想到居然也是玄门正宗,运用的法术虽然邪气冲天,底子却是再纯正不过的符箓之道。
修士最重要的就是有一部好功法,这三个人全都不缺,又不缺丹药。
与此同时,他也对谢小玉的见多识广有所了解。
从麻子和苏明成说的一些事里,他已经可以肯定谢小玉确实所学庞杂,即便璇玑门里几位以博学闻名的师兄也未必能够与之相比。
有这么个百事通在旁边,修练中几乎不会碰到太大的难题。
洛文清说得容易,麻子却暗自叹息。对他来说,成为真君只是迟早的事,少则五、六十年,多则一、两百年,可惜他等不了那么久。
看到麻子意兴索然,洛文清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又以为麻子想起以前的伤心事,便干咳两声道,“我帮你们把功劳报上去,力战四大蛮王,斩杀其中三人,击退剩下的一位……此次战役首功之人非你们莫属。”
“这恐怕难说得很。”苏明成摇头,他们早已经将官府上上下下全得罪光了。
“有人会替你们主持公道。”来的路上,洛文清已经知道谢小玉他们和官府的恩怨,此刻他说这话确实有把握。
这次来天宝州,名义上是以朝廷为主,实际上各大门派来的人最多,既有历练的意思,同样也为了多占一些好处。
此刻,他为谢小玉、麻子和苏明成领功,既是帮这三个新结识的朋友,也是为了璇玑门的利益,他甚至巴不得官府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
洛文清刚出去,一队人马就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校尉,身后站着三个道士。
“洛真人可在里面?洛真人……”一个道士喊了两声。
奉茶的童子连忙推门出来,他看到外面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立刻插腰骂道:“尔等是何人?如此无礼。”
“我等奉命捉拿三个擅离职守的逃兵。”为首那个校尉举起令箭。
“放屁!我家真人会窝藏逃兵?此事真人早有预料,他去请各位师叔祖主持公道了。”这个童子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他知道绝对不能灭了自家威风。
璇玑派虽然比起那几个顶级道门还有一些差距,却也是屈指可数的大派,绝对不允许有人不敬。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那个校尉不敢用强。
他其实也在心中暗骂,上层没事找事,横生枝节,明知道那三个凶人实力强悍,根底深厚,又和璇玑派掌门弟子同行,居然还来找碴。
但是表面上他不能显露出来,只能执行军令。
“我说得没错吧?朝廷现在越发张牙舞爪,他家的军令连修道之士也要管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从竹棚里面传出麻子和苏明成阴阳怪气的声音。
此刻周围那些竹棚里住的全都是各大门派的弟子,他们原本不想偏帮任何一方,只是围拢过来看热闹,现在听到棚子里的说话声,这下子不能不表示两句。
事关门派和朝廷之争,大家必须一致对外,这是各大门派的铁律。
“朝廷越来越有气势了,直接来这里抓人。看来再过几年,就可以直接上我们的山门里抓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道门弟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在下只是奉命抓拿逃兵。”那个校尉顶了一句。
“你说逃兵就是逃兵?”竹棚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麻子缓缓走了出来:“刚才我们和洛师兄连手对付四大蛮王,你在哪里?你家的都护大人又在哪里?”
“四位蛮王?”周围响起一阵喧哗声。
这里大多是各门各派的年轻一辈弟子,境界高的不过刚成为真人,境界低的大多和麻子一样,在练气九重到十重之间。
他们全都知道蛮王的厉害,四位蛮王连手可不容易对付。
“那四个蛮王呢?”高个子道门弟子连忙问道。
“宰了三个,逃了一个,洛师兄缴首级去了。”麻子故意扯上洛文清。
麻子这样做,看上去白给洛文清一份功劳,实际上各得其所。
有洛文清这个璇玑派掌门弟子顶在前面,朝廷绝对不敢不认这份功劳,而且论功行赏的时候绝对不敢吝啬。
所以看上去他们亏了,实际上反倒赚得更大。
“呵呵呵,这就要好好理论一番了。”髙个子道门弟子看着那队人马,神情之中露出一丝笑意。
这也是一个掌门弟子,他们这些人的实力可以稍微差一些,但是脑子必须好,要会待人处事,同时也要会算计。
此刻大局已定,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
原本因为官府的损失最大,死了十几万军队、上百万平民,更毁了一座城。
这还只算北望城一役,如果再算上前面那三座被攻陷的城市,官府的损失更难以计算。
所以按照原来的计划,北望城周围一万里内的矿山都将归官府所有。
现在出了这么件事,情况就不同了。
如果此事属实,首先会有一个疑问——为什么那三座城会被攻破?是土蛮实力太强,还是守将无能?抑或是朝廷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