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连绵的军营,没有铺天盖地的兵马,没有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气势,只有两个面对面站着的人,其中一个人神情凝重,另外一个人却显得很淡然。
所有的一切都和传说完全不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会想到这居然是万年前最强的一场对决。
“朕再给尔等一次机会,臣服于朕,朕可以饶尔等一命,还可以让尔等重建各自的山门。”神皇扬声喝道,他的声音并不洪亮,但是每一个字都仿佛一记重锤般,狠狠地砸在心口,让人心头剧震。
谢小玉强行压制住翻腾的气血,连忙盘腿坐下,他只听到一半就受不了。
自从成为真君以来,谢小玉一直充满自信,总觉得自己的实力相当不错,即使碰上道君,至少逃跑没问题;可此刻,他总算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眼前只是一段虚幻的影像,而且时隔万年之久,仅仅说话的力量就震得谢小玉难以承受,如果这一切发生在他眼前,恐怕他的身体会立刻爆开。
“要战就战,说什么废话?死,不过是道消神散,总好过在你们前面卑躬屈膝,做你的奴仆。”剑宗之祖冷冷地说道。
剑宗之祖的说话声没有震慑人心的感觉,却有种撕裂神魂的力量,同样让谢小玉难受至极。
“你如果受不了,就自己退出去。”苦竹淡淡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能看到这一幕是多大的机缘!”谢小玉咬牙忍耐着,如同九曜看到太古第一大劫的场面,那是旷古绝伦的机缘。
“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奇怪。剑宗不是为了向神皇复仇而建立吗?为什么祖师爷好像对神皇有些畏惧?”谢小玉不只好奇,此刻他用询问分担心头的压力。
“开玩笑,能不怕吗?在这一战之前,神皇从来没有失败过,甚至连稍大的损失都没有过,谁都以为神皇是不可战胜;至于剑宗……复仇的心思当然有,不过首先要自保。”苦竹叹息一声,他原本也不知道自家祖师爷并不如传说中那样英明神武,气势明显弱了一筹。
“也有可能是故意示弱。”谢小玉另外找了一个理由。
“不可能。修练到这等程度,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牵引天机反应,想撒谎都不行,对方立刻就能感觉到。”苦竹不打算为自家祖师爷掩饰什么。
突然,苦竹闭上嘴巴,因为影像中的两个人同时举起手。
神皇的手中有一颗龙眼般大小的圆球,圆球中隐约可见无数人影。
“那就是地上神国……”谢小玉的眼睛越睁越大,拼命想看得更清楚。
“不是,那时候地上神国应该还没炼成,这只能算是一个屯营,不过已经很了不起了。”苦竹也有些紧张起来。
尽管早已知道那一战的结局,但是面对此情此景,任何人都血脉贲张。
“能够随身带着千万大军,确实了不起。”谢小玉茫然地点了点头。
不需要将人马铺开、不需要这几千万大军攻城略地,那些士兵需要做的只是释放法力传输到神皇手中。
几千万人的力量汇聚在一人手中,威力绝对让人难以想象。
神皇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传说显然由此而来。
这让谢小玉恍然大悟的同时也眼睛一亮,他的那套战阵或许能借鉴这种办法,不过想要弄一个类似地上神国的空间恐怕没这么容易。
一时之间,谢小玉的心里又迷乱起来。
突然,一道光出现在剑宗之祖手中,这道光长仅仅三尺,样子就像一把长剑。
根本没有万剑齐飞,就和神皇大军攻击剑宗一样,完全是后人的臆想,神道大劫中影响最大、最震撼人心的决战,居然只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对决。
那把由光凝聚而成的长剑正对着神皇手中的明珠,两样东西都太过恐怖,即使没有发动,四周的空间已经纷纷裂开,露出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缝。
“轰隆隆!”一座山峰崩塌了,组成山峰的坚硬岩石居然被压成齑粉。
远处一片尘土飞扬,又是一座山峰崩塌下来,其他的山峰也受到影响,一座接着一座崩塌,扬起的尘土飞上云端。
群山的崩毁不但没有削弱整座大阵的威势,反而让剑宗之祖手中的光之长剑越发亮丽夺目。
“这是毁灭之道。”谢小玉喃喃自语道。
“剑宗传承的核心就是毁灭之道,剑宗的弟子不会选择其他道,不管是空间之道还是时间之道,都不会选择。”苦竹眼睛仍旧盯着影像,嘴里解释道。
此刻,谢小玉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家会相信他是剑宗传人,可谁会想到剑宗的人和他一样,核心居然不是剑之道,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座接着一座山峰崩塌,一眼望去,原本连绵起伏的山岭成为一片荒漠,原本是山的地方只剩下一座座低缓的丘壑。
突然,剑宗之祖和神皇动了。
谢小玉瞪大眼睛,拼命想让时间慢下来,可惜没用。
谢小玉的能力全都失去作用,不管是得自妖族的天赋神通还是刚刚领悟的时间之道全都一点用也没有,他只看到两道光刹那间撞在一起,然后迸发出一阵刺眼的闪烁。
谢小玉感到两眼刺痛,紧接着什么都看不见了,鲜血从他的眼眶流淌下来,他的瞳孔已经失去焦距,里面也充满血,变成暗红色。
谢小玉知道自己瞎了,想治好需要费一番手脚,不过他不在乎,他懊恼的是没能看到那最紧要的一幕。
此时此刻,谢小玉最悔恨的就是自己的实力太差,即使得到机缘也无法把握。
这时,谢小玉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喃喃自语:“居然是……先天。”
苦竹吐出“先天”两字,立刻像碰到什么禁忌般,瞬间将话收回去。
不过对谢小玉来说已经足够了。
什么是先天?先天就是先于天,也就是在天道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
“怎么可能是‘先天’?太古之后,大道已经被天道彻底隔绝,先天之物不是被天道铲除就是被天道改变,化为后天……”谢小玉脑中混乱至极。
“我怎么知道?但那确实是先天,我看得很清楚,那一剑所展现的毁灭之道并不是天道所演化的毁灭之道,而是最本源的毁灭之道,是真正的大道……那一剑连天道都割裂了,所有由天道演化出来的道全都失去作用……”苦竹双眼无神地站在那里。
他的状况不比谢小玉好多少,眼眶中同样流淌着鲜血。
苦竹和谢小玉一样已经瞎了,不同的是他看到最后一幕。
“不对,如果像你说的这样,神皇根本不可能逃得了,他应该被斩于剑下。他的力量全都来自神道,神道是天道演化出来的三千大道之一,如果由天道演化出来的道全都失去作用,神道应该不会例外。”谢小玉连连摇头。
“没错!神皇死了,被那一剑瞬间斩杀。”苦竹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很开心,因为他刚刚解开一个万古谜团。
“死了?这不可能……”谢小玉一开始不相信,但是瞬间他呆住了。
谢小玉明白了,神皇完全有可能死了,死在这场对决中,后来的神皇或许是事先分离的一缕残魂,连洪伦海都能用类似的方法复活,更别说掌控整个天下的神皇,这也解释为什么那场惨败后神皇一蹶不振。
用残魂复活不同于夺舍重生,反而更像转世投胎,先要补足失去的魂魄,然后从头开始修练,即使以神道的修练速度、即使以神皇手中的资源想做到这一点,恐怕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所以剑宗一战后,很长一段时间神皇帝国陷入沉寂。
正因为如此,李太虚、九曜、空蝉那群人开始活跃起来,佛、道两门残存的实力也开始伺机反扑。
突然,谢小玉心头一震,他想到另外一个关键。
与剑宗一战,神皇不但损失所向披靡的大军,更大的损失是他的神后、神妃、十二神将折损大半。
这些人每一个都能轻易斩杀天仙,是和十尊者同等级的大能,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难道他们不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没有留下一点残魂?
这种可能性很小。
真正的原因恐怕是神皇实力衰退,担心有人取他而代之,干脆将威胁扼杀在摇篮里,而且神道中,上位者赐予下位者力量、赋予下位者神通,一旦需要,他们可以收回力量,用这种办法应该可以让衰弱的力量迅速恢复。
或许这才是神皇最终失败的真相。
“为什么会是先天?”谢小玉问道。
“毁灭之道原本就是本源大道之一,我们能够感应到的毁灭之道是天道所演化的毁灭之道,这就如同隔雾看花,隔岸观火,中间隔着天道的屏蔽。如果我猜得没错,最后那一击威力太过恐怖,让天道发生扭曲,屏蔽失去作用,神道因为是完全由天道演化,并不属于本源大道,所以没有任何反应;但毁灭之道就不一样了,那是本源大道之一,所以和大道中的毁灭之道相融,以至于化后天为先天。”苦竹说出自己的猜想。
“这岂不是误打误撞?”谢小玉有些失落。
“那可未必,或许祖师爷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可能在赌。”苦竹欲言又止,这次他进来除了开启那些传承,另一个目的就是查明真相。
当年剑宗重创神皇,神皇大军全军覆没,剑宗山门被毁,剑山崩塌,大部分剑宗成员也在那一击下魂飞魄散,但毕竟有人幸存。
照理说,剑宗应该乘胜追击,不然也该趁机崛起,广收弟子,重开山门,结果却并非如此,剑宗不但没有发扬光大,反而早于神皇黯然谢幕,这其中的原因历代剑宗后人都想不明白。
现在谜团解开了。
“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苦竹低声自语道,语气中充满苦涩。
在这方世界,天无疑最大,偏偏和先天有关的东西比天更高一层,以天之强势,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存在。
“先天是禁忌?”谢小玉品味出其中的意思。
“先天精怪尽数被灭,太古妖族被逐,鬼族被封入冥界,巫门苟延残喘,魔门远走他乡,还不都是因为这两个字?”苦竹仰天大笑,笑声中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充满悲愤。
谢小玉对这番话倒是感悟颇深,不过转念间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不对,据我所知,还有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门派掌握先天之道。”谢小玉想到的是他在九曜派看到的那块石碑。
当时谢小玉懵懂无知,并不明白其中的真意,此刻回想起来,那九块石碑中留下的正是先天大道的痕迹。
太古第一劫恐怕就像大巫们所言,是一场争夺天位的争斗,大打出手的先天精怪们运用的肯定是先天大道,所以威力才那么恐怖。
那时候可没有后天,只有先天,连记录那段影像的力量恐怕也属于先天大道,要等到天道确立,开始隔绝先天、屏蔽大道,后天才渐渐取代先天。
“九曜?”苦竹冷笑一声:“他确实是个聪明人,知道先天是禁忌,所以他的天变只是后天的极致,并没有跨入先天。”
“你没看过他留下的石碑。”谢小玉连忙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过?那上面确实留下他对先天的一丝感悟,不过仅此而已,他自己都没有深究下去,他的那些徒子徒孙怎么可能钻研得更深?”苦竹嗤笑一声,有些不屑地说道:“难怪他是万年老二,从头到底都被李太虚压了一头。”
“或许他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能够抵挡这样的诱惑。”谢小玉苦笑道。
虽然谢小玉自称剑宗传人,不过他和剑宗并无渊源,反而从九曜道尊那里得到不少好处,不为九曜道尊说两句话良心上过不去。
果然,这番话让苦竹沉默下来。
只要比较九曜的成就和剑宗的遭遇,不得不承认九曜道尊确实是聪明人,虽然触及先天大道,却没有涉及太深,始终在天道的掌控范围内打转,这种无奈的妥协却让九曜道尊功成名就。
至于先天大道,既然已经在九曜道尊的心中植根,便不急于一时,以他的资质和境遇,迟早会飞升,到了仙界就没有天道的压制,到时再参悟先天大道也不晚。
“听说你建造过一座剑山?”苦竹突然问道。
“不是真的东西,真的剑山是借天地之力存于地脉中,是阵法的极致,甚至能够化后天为先天;我造的剑山却是一种‘术’,借玄磁之力,以数百万斤铁储存,可以说是术的极致。”谢小玉没办法隐瞒。
如果面对的是其他人,谢小玉可以说这是剑宗不传之秘,但苦竹是正统的剑宗传人,所以谢小玉干脆实话实说。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不懂。”苦竹点了点头。
“你去过天宝州?”谢小玉顿时心头一震。
“废话。”苦竹翻了一个白眼,不过此刻他的眼睛看起来像两个血窟窿,那模样异常骇人:“一听说剑宗还有其他分支流传在外,特别是还懂得如何建造剑山,我们当然要查清楚。”
“很失望?”谢小玉问道。
“那倒未必,按照你当时的实力,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苦竹颇为赞许。
突然,苦竹神色一正,变得异常严肃,问道:“你是怎么得到传承的?”
“你应该听说过,当年我在元辰派是藏经阁的人。我喜欢读书,没事就找书看,无意间找到一本很怪异的书,名字和内容完全不符,里面的东西也稀奇古怪,看起来很低级,全都只是一些‘术’;但是看完后,我却发现写书的人居然试图用‘术’取代‘法’,而且他认为‘法’已经走到尽头,将来是‘术’的天下。”谢小玉早就料到有人可能问这个问题,早就想好如何回答。
“那么《六如法》呢?那可不是‘术’。”苦竹继续追问。
“《六如法》是独立的一篇,根本没有完成,前面一半是‘法’,后面一半是‘术’,中间的转折非常生硬,而且后面半篇只写一半,我只能自己摸索。好在《六如法》里留下两部功诀,一部是大梦真诀,可以梦中演法;一部是他化自在有无形剑气,可以融天下万法为一炉,想必是为了后人能继续推演下去而准备。”
刚才谢小玉就料到苦竹会问这个问题,早就想好回答的话,他化自在有无形剑气也被他算进剑宗传承中。
苦竹沉思不语,判断着这番话的真假。
在见到谢小玉之前,苦竹几乎已经认定所谓剑宗传人的身分是假的,但是在这里意外相遇,他反而没有那么确定。
身为剑修,追求的却是毁灭之道,这是剑宗独有的特征,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这番理论虽然让苦竹感到匪夷所思,却也让他有一种亲切感,剑宗的另一个特征就是打破传统,可以有任何稀奇古怪的想法。
从这一点上来说,剑宗和魔门很相近,所以骤然间冒出一部魔门剑修无上大法没什么好奇怪。
“你怎么能肯定留下这部书的人是剑宗弟子?书中这样写的?”苦竹再次问道。
“我从来没说自己是剑宗传人,别人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我用的是剑法,而且我建造过那座剑山。”
谢小玉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压力,他确实从未以剑宗传人的身分自居,只是暗示自己和剑宗有关,而且不只剑宗,他也有过其他暗示,比如天机盘。
苦竹再次沉默,留下那部书的人没说,但是里面有剑山的建造方法,别说谢小玉,任何一个看过那部古的人肯定都会联想到剑宗。
“这部书现在还在元辰派?”苦竹对这一脉传承突然产生兴趣。
“我不清楚,离开时我并没拿走那部书,从天宝州回来后也没回过山门。如果没有别人碰过,那部书应该在藏经阁杂书类丙列架子上,书名叫《奇技妙法百篇》,很厚,非常显眼。”谢小玉第一次告诉别人那部奇书的名称。
谢小玉之所以敢说,是因为苦竹和陈元奇不同,他绝非属于某个大门派,现在的剑宗已经成为秘密传承,所以尽管实力强横,却不可能跑到元辰派索要典籍。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部书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了。
元辰派每年都会处理掉一批杂书,当初谢小玉注意到《奇技妙法百篇》,就是因为这部书被扔出来打算处理掉,是他觉得有用才将书放回去。
落魂谷一战距离谢小玉出事整整有两年,那部奇书很可能逃不过被销毁的厄运。
“很厚一部?”苦竹微微皱起眉头,好半天才叹息一声,说道:“十有八九已经被毁了……可惜,太可惜了。”
现在元辰派藏经阁至少有两千人常年驻守,里面的书几乎都被翻遍,如果只是一本小册子,或许还有可能被漏掉;但一本很厚、很显眼的书,绝对不可能没人看到。
传承之地外早已乱成一团。
就在刚才,原本进入传承之地的人突然凭空出现在湖上,然后扑通、扑通掉进湖里,那场面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不过,没人会在意他们,因为一起飞出来的还有六十四团五颜六色的光云。
此刻守在外面的道君、地仙、天仙不在少数,他们看到那些光云,立刻明白这便是他们想得到的传承之宝,所有人几乎同时出手,四处拦截那些光云。
“全都住手!”一声大喝如雷鸣般落下。
与此同时,十二道金光分别出现在周围十二个角落。
刹那间,正在争斗的人全都感觉到身体一紧,四周仿佛变得滞涩。
金袍老者飞到半空中,袍袖一展,朝天空挥了一下,六十四团光云顿时消失不见。
看到传承之宝已经被太虚门收去,紫煌子朝着金袍老者拱了拱手,紧接着问道:“太虚门打算如何处理这六十四块传承玉牒?”
“放心,不会吞了你们那份,你有空白玉牒吗?有的话就附录一份。”金袍老者原本就没想过独吞。
刚才金袍老者将传承玉牒笼入袖中时就已经快速扫过一遍,遗憾的是,里面只有剑法,没有他期待的东西。
别说太虚门,即使剑派联盟也不会在乎这些剑法,他们最在意的是剑山的建造之法及天剑舟这类东西。
紫煌子见金袍老者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有些失落,他已经猜到里面没他要的东西。
旁边还有性子更急的人,一位掌门大声问道:“里面有没有建造剑山之法?”
金袍老者摇了摇头。
各大门派的长老、太上长老见状,都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这边有几块玉牒,大家凑一下怎么样?”另一位掌门提议道。
此人这么说,一是怕夜长梦多,二是担心太虚门暗中做手脚,将要紧的东西全都抹去。
金袍老者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偏偏不好发作,只能瞪着那位掌门。
“我这里有三块玉牒。”
“我有两块。”
一时之间,底下纷纷攘攘,异常热闹,很快就凑出六十四块玉牒。
“你们既然不相信我,就让他来吧。”金袍老者袍袖一抖,将录有剑宗传承的六十四块玉牒全都扔在紫煌子面前。
这时,紫煌子越发肯定大家白费心机。
紫煌子正犹豫着要不要捡起那些玉牒,却听到刚才发话的掌门说道:“师兄,不如我来帮你。”
这人刚才驳了太虚门的面子,现在连他都不相信,这让紫煌子气得胸口发闷,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但是他也不好发作。
紫煌子强压下怒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然后用异常温和的语气说逍:“大家都来帮忙,一个人复制一块,这样能快一些。”
“没必要吧?”千剑门掌门苦笑着看了旁边一位道君一眼。
剑派联盟是由三大剑派、十几个中型剑派组成,为首的还有一个宏蒙剑派,旁边那个人正是宏蒙剑派的掌门。
宏蒙剑派掌门沉默不语,显然有些心动。
“各位师兄一起来吧,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紫煌子再次道,此刻他只能主动退让,不然这个联盟就算不立刻分崩离析,事后也会瓦解。
听到这番话,千剑门掌门哈哈一笑,说道:“那么我们就帮个忙。”
千剑门掌门并不担心会触怒紫煌子,这是帮紫煌子解围。
有千剑门掌门开头,其他人纷纷走过来。
“我就复制这块。”那个先挑战太虚门、接着触怒紫煌子的掌门笑着弯下腰,突然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异常的波动。
“快退!”金袍老者脸色骤变,说话的同时,他心念一转,刚才抛出去的那六十四块传承玉牒至少有一半传回他手中。
金袍老者在抛出玉牒的同时已经做了手脚,防的就是有人抢了玉牒逃跑,没想到居然真的派上用场。
其他人的反应也不慢,紫煌子瞬间挪开,同时一团金光在他身上流转。
紫煌子刚闪开,一道刺眼的闪光、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就将刚才那个地方完全笼罩住。
有人闪开了,也有人没闪开,没闪开的全都是道君以下的人物,而且以剑派联盟的成员居多。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股气浪朝着四面八方荡开,被卷入气浪的人全被炸得粉身碎骨,残肢断臂飞得漫天都是。
“这……这……”紫煌子从虚空中出来,恰好看到这令人震撼的一幕,完全愣住。
此时此刻,紫煌子哪里还不明白那个人肯定就是异族潜伏的探子,可谁会想到一派掌门居然是异族?
与此同时,紫煌子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当初怂恿他们让各派进入天门的弟子伺机杀人越货的人,好像正是此人。
还没等众人从这意外变故中清醒过来,头顶上突然响起一声雷鸣。
“咯嚓!”
一道闪电刺得人两眼生痛,电光中出现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的四周聚拢起层层乌云。
转眼间,乌云化作一道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央那道缝隙中透出一股令人颤栗的气息。
“有东西要出来,至少是妖王。”金袍老者脸色异常难看。
“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是妖王,也可以让它有来无回。”一个太虚门的道君语气冰冷地说道。
各门派皆各有盘算,剑宗传承突然被发现,完全不亚于天门开启,他们当然要防着异族搞破坏,在来这里之前,他们已经做好准备,然而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异族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别说胡话,这些小辈怎么办?”金袍老者怒哼一声。
这可不同于在天门里,进入天门的是佛道联盟的精英,他们原本就打着优胜劣汰的主意,能够活下来的弟子就会被重点培养,而且就算打不过,活命的本事总是有的;现在可不一样。
聚集在这里的各派弟子实力参差不齐,如果两边打起来,一大半人会死在这里,而这些都是道门弟子。
“现在又不可能送他们走。”太虚门道君又说道。金袍老者明白这位师侄是好意,将恶人的角色抢去,但是此刻他真的没心思考虑这些。
“不能让妖物降临。”金袍老者咬牙说道。
“师叔,这可不是好选择,异族正巴不得和我们角力,这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太虚门道君连忙提醒。
“我当然明白,但是有些事必须要做。”金袍老者转身朝着四周喝道:“能动弹的人给我听着!你们赶快离开,有多远跑多远,如果有能力,别忘了帮一下旁边的人。”
说完这些话,金袍老者抬头看着空中那道巨大的漩涡,喃喃自语道:“只能略尽人事了,但愿上苍保佑,让这些后辈弟子得以逃出生天。”
传承空间内。
谢小玉侧耳倾听,好在他那天视地听的神通确实厉害,在三连城的无尽虚空中又有新的感悟,这门神通变得越发强大,只差一步就到五感合一的地步,所以尽管眼睛看不见,他也能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
“怎么回事?那些异族是怎么破开空间的?”谢小玉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
原本谢小玉担心异族势大,但是随着境界的提升,想法已经有所不同。
势可以慢慢培养,人族繁衍极快,出生不久就能开智,只要有足够的资源而且肯花在所有人身上,人族很快就可以强盛起来;可如果人族受到天道压制,而异族没有这个问题,麻烦就大了,那等于绑起手脚和敌人战斗。
“这很正常,你没注意到吗?裂缝所在的位置就是万年前神皇和我们祖师爷对战的地方,肯定是两个人的力量将空间撕开了。虽然没有造成天门那样的空间塌陷,那个位置却已经松动,而且我怀疑那些异族早就做过手脚。”苦竹分析道。
“我当然没有注意到,那道闪光刺瞎我的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说到这件事,谢小玉就异常懊恼。
“你不会用心看吗?我和你一样,那个时候眼睛也瞎了,不过我看到了。”苦竹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看到苦竹毫不在意说着这些不相干的事,谢小玉心头一动,道:“你有办法解决那个东西?”
“为什么要我出手?外面有这么多高人,其中不少人的实力在我之上。”苦竹一脸漠然,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怨气。
此刻,外面的人身分最高的就是太虚、九曜两派的真仙,而这两派的祖师爷在万年之前绝对有捡便宜的嫌疑,要不是剑宗之祖全力一击时触及先天大道,为天所忌,受到天道打压,神道大劫最大的赢家应该是剑宗才对。
“这里是剑宗祖地,这些人得到剑宗传承,和剑宗结下香火之情,这场大劫过后,如果人族还在,剑宗之名必将遍传天下。”谢小玉只能尽量说好话。
不过这番话确实让苦竹有些心动,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已经认可谢小玉剑宗传人的身分。
神道大劫的主角毫无疑问是李太虚,所以大劫之后,太虚门傲然而立万年之久,天下第一派的名头从未被动摇过。
而这场大劫的主角至少现在看来是谢小玉,而谢小玉虽然出身于元辰派,却已经和元辰派恩断义绝,别人说起他,只会提起他剑宗传人的身分。
“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帮他们一把。”想清楚利害得失,苦竹缓缓站起身,随手一拂,先将自己和谢小玉脸上的血迹全都弄干净,然后一手结印,朝着四周那座法阵连连打去。
打到最后一个法印的时候,苦竹突然心头一动,转头说道:“要不然你上,反正你只要做个样子就可以了。”
“用不着。”谢小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毕竟他这个剑宗传人是假的,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可能在无意间出错,再说这么多年来一直装剑宗传人,他已经累了、烦了,早就没兴趣继续装下去,不过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要圆谎。
一直以来,谢小玉都暗示剑宗并非只有他一个传人,可惜以前只有一个霍宗师,还藏头露尾,现在真的出现一个剑宗传人,他当然要把握住机会将谎圆上。
苦竹不知道谢小玉的心思,只以为谢小玉不屑于此,这倒是让他越发确定谢小玉真的出自于剑宗的某个分支。
在苦竹想来,如果谢小玉剑宗传人的身分是假的,肯定巴不得趁这个机会巩固身分,只有真的剑宗传人才不屑于此。
不过谢小玉越是谦让,苦竹越要将谢小玉捎带上,他要让世人知道这场大劫的主角是剑宗。
随着苦竹打出最后一个法诀,一股惊天动地的剑意骤然间喷薄而出,这股剑意直冲天空,那道巨型漩涡的一角瞬间就被摧散。
在这股冲天剑意中,一大一小两道虚影凌空而立,小的那个自然是谢小玉,此刻他早已经恢复原来的模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都转过头来,甚至连那些拼命逃跑的人也都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天空中那两道巨大的虚影。
“剑宗……居然真的存在。”紫煌子嘴唇微微颤抖着,他遭受一连串的打击,早已没有原来的气度,此刻面对着冲天剑意,更有一种想要匍匐在地的冲动,这是剑修与生俱来的敬畏。
突然间,紫煌子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居然还自以为天剑山很强,以为拉拢十几个门派后,除了太虚、九曜就再也用不着在意其他势力,甚至连璇玑诸派都用不着放在眼里,更不用说那虚无缥渺的剑宗。
现在紫煌子知道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万年前,能够以一派之力抗衡巅峰之时的神皇,剑宗的底蕴根本不是他可以想象的,恐怕连太虚门都不能与其相比。
剑宗不是不出来,而是不屑出来,没有强大到值得他们重视的对手,他们根本懒得出手。
在不知不觉中,紫煌子已经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有这个念头的并非只有紫煌子,其他人也差不多,甚至包括那个从婆娑大陆过来的禅师。
原来剑宗没有没落,谢小玉也不是狐假虎威,他的背后确实有人,只看这气势,剑宗的实力就不是一般的强,而是强到极点,强得令人颤栗。
下一瞬间,众人都看到那道虚影抬起右手,食指尖端有一道寸长的寒芒,那是一道剑光,一道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剑光,但是在场的人中,只要是剑修就不由自主被这道剑光吸引。
刹那间,剑光消失了!没有人看得出来剑光是怎么发出去的,只感觉到光芒一闪,剑光就消失无踪。
“嗷!”
一阵充满愤怒和痛苦的怒嚎声从巨大的漩涡中传出来,怒嚎声并不响亮,但是道君以下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感到眼前一阵发黑;真君们还算好,勉强支撑得住;真君以下的人物全都栽倒在地,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还清醒着,大部分的人倒下去后就昏迷了。
这时,血如同下雨般从漩涡中喷涌而出。
金袍老者猛地抖开袖子,顿时一片金霞从袖管飞出,将漫天飘落的血雨一滴不漏地全部接住。
怒嚎声渐渐变成不甘的悲鸣声,然后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远去。
与此同时,天空中那巨大的漩涡也越来越小,最终消失无踪。
“天地敕令,迅即响应,无可阻挡,无可遁逃……”
金袍老者呆愣愣地悬空而立,眼神有些迷离,他当然看得出这一剑的奥妙,平平淡淡的一剑却蕴含着剑道至高法门。
所谓天地敕令就是道门对天罚的一种说法,天罚无法闪躲也无法格挡,只能承受,这就是天罚最令人恐惧的地方。
自古以来,天罚之下,没有哪个生灵能够存活,所以天罚也意味着死亡,而且是一种彻底的死亡,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刚才那一剑无可抵挡,也无法闪避,一剑出手,必然命中,只不过威力没有天罚恐怖,所以漩涡里的那头妖王才能伤而不死。
“怪不得万年之前神皇会铩羽而归,一个后人都有如此实力,剑宗全盛之时就更不用说了。”紫煌子喃喃自语道。
这一剑之威超出紫煌子等人的想象,也让他们倾慕不已,因为这正是他们毕生追求的目标。
道君以上不会追求翻江倒海、赶山裂地,那都是“傻力气”,他们追求的是和大道相合,一击出手如同言出法随,瞬即响应。
等级越高,越不需要多余的力量,如果能用一指之力取人性命,就无须更多力量,否则就是落了下乘。
当然,这是道门的想法,佛门和魔门并不讲究这套,魔门一向认为力量能改变一切,如果力量足够,大道都能够碾碎,而佛门多少也受到一些影响。
不过在场诸人大部分属于道门,不是道门的只有空蝉一脉,还有便是代表佛门的几个和尚,加起来不过百余人。
“剑宗出世,这场大劫又多了一些变量。”金袍老者轻叹一声。
“反正对我们没坏处。”紫煌子淡淡地说道。
金袍老者稍微一想,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一直以来,剑宗只有谢小玉在外面行走,其他人除了一位霍宗师,全都隐而不出,而那位霍宗师也并非剑修宗师,而是丹道宗师,完全是隐修门派的架势。
隐修门派隐而不出,大事不管,小事不顾,除非别人打上门才会动手,虽然自私了点,却也有好处,那就是与世无争。
相对而言,像剑派联盟那样为了自家存活搞风搞雨,看到好东西都要争,甚至一定要抢到手,才是最讨厌的。
而像璇玑派那样又是另外一个极端——有好东西拼命抓在手中,绝不肯平白无故与人分享,而且一直让别人在前面顶着,这也令人厌恶,只是比剑派联盟好一点。
“经历这件事,有些人或许能认清现实,不至于再像以前那样上蹿下跳。”那位道君若有所指地说道。
金袍老者看了紫煌子一眼,知道师侄说的是剑派联盟。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突然金袍老者将手一招,一张信符从掌心里冒出来,只扫了一眼就立刻说道:“掌门在赶过来的路上就得到消息,要我们把这边收拾干净,他那边也有事要做。”
“哦?掌门还有什么事?”紫煌子疑惑不解地问道。
“当今圣上昏庸无道,诸位皇子骄奢淫欲,不堪造就,在此大劫关头,再让这群惹是生非的家伙坐在皇位上,后果堪忧。”金袍老者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语气颇为不善。
金袍老者说这番话时并没像刚才那样用传音之法,而是直接念出来。
此刻还清醒的人最差也是真君,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璇玑、九曜、翠羽、碧连天诸派的人并不太在意,而剑派联盟、万象宗这些人全都脸色骤变,他们都明白李素白在这个时候拿掉皇室,就意味着太虚门的态度改变了,从不偏不倚转而开始打压他们这边。
别人就算了,当今皇室那位天仙老祖、万象宗的曹正卿就在人群中,他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似的。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天仙肯定会发作,但是曹正卿抬头看了看刚才漩涡所在的地方,突然长叹一声,然后身子一晃,瞬间消失无踪。
众人顿时明白,显然曹正卿是怕了,他如果替子孙出头,难道剑宗就不能替传人出头?
“还是退了好,省得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别人都不放在眼里,再加上子孙繁衍,生了一大堆蠢货,一个个都自以为是,老是惹是生非。”人群中传出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那是北燕山的一位道君。
听到这番话,对面很多人心中烦闷,但是他们和曹正卿一样发作不得,也不敢发作,毕竟这里是剑宗祖地,是剑宗的地盘,而剑宗的实力他们也已经看到了。
“不过这次确实太凶险,天门开启之时,并没有妖王出现。”金袍老者不想让众人继续冷嘲热讽下去。
金袍老者的话让大家陷入沉思,这等恐怖的存在就算不降临,只是在另外一个空间压阵,就足以稳定军心,那些降临的大妖就会越发拼命,因为它们受了再重的伤,只要当场不死,就可以逃回去寻求救治,而且有那头妖王在,再也不可能像天门开启时那样关门打狗,将妖族一网打尽。
“想想吧,将来大劫一起,这些妖王降临人间,我们该如何应对?”金袍老者又提了一个问题。
人妖大劫之时,对付这些妖王,人族是靠人海战术,那时候地仙、天仙都只是炮灰,无数尸骨造就人族的胜利;换成现在,根本没有这种可能,现在别说地仙、天仙,就算小小的真人也非常惜命。
“可惜那个人走了,不然倒是可以跟他讨教一下。”金袍老者转头,看向刚才虚影出现的地方。
此刻,那一大一小两道虚影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