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隐忧

“啾——”一声清脆的口哨声从山中传来。

随着哨声响起,树林里一下子跑出很多人,大家慌慌张张,像是在躲避危险。

一阵喀嚓喀嚓的轻响,整排树木缓缓倒下来,弄得尘土飞扬,更惊起无数鸟雀,也吓得众多狐兔四处乱跑。

随着一阵叽里呱啦的乱喊,刚才飞快跑走的人又迅速跑回来,拿着斧头砍了起来,枝枝叶叶被砍掉扔在一旁,剩下的主干被迅速拖走。

在山脚下到处可以听到嘎吱嘎吱的锯木声,单调而嘈杂,不过更嘈杂的是钉木板的声音。

沿着山壁,一根根棱角分明的方木被立起来,这些方木架起一幢幢房子,结构看起来像苗人的竹楼,不过比竹楼更简单。

在工地一角有一座用树枝搭建的凉棚,当中放着两把榻椅,谢小玉和蛮王惬意地靠在榻椅上,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大盘瓜果。

“这下好了,你的人再也不用拿芭蕉叶子修补房屋。”谢小玉翘着腿,看着土蛮在那里忙碌。

蛮王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点了点头,对于眼前的一切充满欣喜。

这是蛮王的新寨子,原来的那座寨子已经被夷为平地,好在人没什么损失,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蛮王转头看了看那片平地,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们打仗却把我的寨子毁了,真是岂有此理。”

虽然蛮王看起来很愤怒,不过都是装出来的,落后并不意味着淳朴,他们也知道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但谢小玉不吃这套,他知道蛮王贪心不足,想要更多好处,所以冷哼一声,说道:“你又没有损失!就算你们保养得再好,那座寨子也撑不了几年,现在我给你们这么多工具,还教会你们造房子,日子只会比原来更好过,身后那片地方更是天然的农田,你们连平整土地的力气都可以省下,还有什么不满?”

“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们迟早要走,这些东西反正没用,给我的话还可以做一点人情。”蛮王也是个老奸巨猾之辈,直接点出谢小玉的心思。

“没有我教你们,就算有锯子和铁钉,你们也只会建造简陋的木屋,等到了冬天,冷风会从缝隙往里面灌,夏天又热得受不了,而且顶多五、六年屋子就朽了,恐怕还比不上你们原来的兽皮帐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攻破三座城,俘虏那么多人,里面也有工匠,各种工具也都不缺,但是过的日子一直没什么改善……你们根本就是照猫画虎,不得其法。”

“有什么了不起?造房子还不简单?”蛮王嘴上不肯认输。

“想在天宝州造房子,哪有这么简单?”谢小玉冷笑道:“这里的瘴煞之气不但危害人体,对木材也有很大的腐蚀性。当初我们为了让人在这里定居,花了不少心思,最后才创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而你们抓的那些工匠是半吊子,只知道如何做,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居然还想从他们那里学到东西……”说着,谢小玉连连摇头。

事实上,谢小玉教的也不是全部。

想在天宝州建造房子,最关键的就是驱除瘴煞之气,当年谢小玉等人从矿业会所买下落魂谷的开采权,在那里建立新矿区,最大的一笔花费就是用来购买界碑。

界碑不只是用来划定界限,同时也是一座法阵,可以驱散瘴煞阴湿之气,可以让人居住。

像这些东西,谢小玉就不可能传授了。

“时间差不多了,这排房子造好后,你们可以依样画葫芦,用不着我再指点,那边的农田也已经开垦出来……我的事差不多做完了。”谢小玉缓缓坐起身。

“怎么?你打算走了?”蛮王也坐直身体,居然有点舍不得。

“我们有一句话——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谢小玉站了起来。

“没认识你以前,我总觉得汉人不是好东西,不过你还算不错。”蛮王点了点头。

谢小玉并不会将蛮王的话当真,这句赞赏是用一大堆东西换来,如果有人也给他一大堆好东西,他也会说那个人不错。

“走了。”谢小玉打了一声招呼。

“以后有时间过来看看,这里不欢迎汉人,但你是例外。”蛮王朝谢小玉点了点头。

谢小玉笑了笑,化作一道遁光破空而去。

飞出百余里,突然谢小玉停了下来。

在谢小玉身旁十丈左右,陈元奇凭空冒出来,这里毕竟是土蛮的地盘,谁都说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

“我真不明白,有必要对他们这么好吗?”陈元奇嘟囔道。

谢小玉没有答腔,他悬空而立沉思许久,才缓缓说道:“天宝州是三百多年前发现,对两次大劫之间一万多年的时间来说,三百年如同弹指一瞬间。而你不觉得这实在太巧合了吗?我被流放到这里,在这里认识苏明成、麻子,又在这里结识洛文清、你和罗师叔……这一切都让我无法相信只是巧合。”

还有些话谢小玉不能说——他修练的功法也是在这里得到,另外还有一件让他在意的事。

“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机门,为什么会让一个门人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谢小玉补充道。

陈元奇沉默了,他回答不上来,仔细一想后,他也感到一丝蹊跷。

“我承认,天宝州确实有些特别,但是那些土蛮应该不是大劫的关键吧?”陈元奇的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样肯定。

让陈元奇感到惊讶的是,谢小玉居然摇了摇头。

“中土和婆娑大陆有人,这完全可以理解,这两个地方毕竟是人族的发源地,但天宝州离中土那么远,而且海外有数不清的岛屿,大的岛屿也不少,很多比这里更适合人居住,却都没有人的踪迹,唯独这里有,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有土蛮这种古怪的传承方式,他们为什么变成那种模样?为什么介乎于人和妖之间?”

谢小玉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陈元奇越发答不上来。

“等我一下,我下去有点事。”谢小玉说道。

“需要帮忙吗?”陈元奇问道。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开口。”谢小玉婉拒了。

陈元奇心领神会,知道谢小玉有太多秘密不想让人知道,就不再坚持。

谢小玉化作一道遁光朝着远处飞去,方向正是那口灵眼所在。

此刻这里长出许多嫩芽,毛茸茸的,而且颜色碧绿,仿佛铺上一层绿色的地毯。

这里在没有被毁之前,就常年被木行精气滋润,所以灵眼虽然被毁,木行精气却没有完全消失,顶多三五个月这里又会变得郁郁葱葱。

那些土蛮脑子不笨,也看出这片土地的价值,急急忙忙就种下种子,就算他们不懂得如何照顾,到了秋天,这里也会变得一片金黄,谢小玉仿佛已经看到那丰收的景象。

在这片农田的中央有座不算大的池塘,池塘深不见底,一眼望去碧绿晶莹,仿佛地上镶着一块绿宝石。

谢小玉飞到池塘上空直直落下去,迅速没入水中。

随着谢小玉下潜得越来越深,头顶上那一片天空变得越来越小,不过四周并非一片漆黑,而是有些发绿,似乎有光从四周的土里渗透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小玉的脚终于踩在地面上。

这里居然没水,一道巨大的气罩将所有水都挡在外面,如此重的水压下来,这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你的办法真不错。”木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因为这里只有谢小玉,没有其他人,所以木灵露出身形。

借着水的压力将灵气压缩到极点,这是谢小玉的建议。

“好像恢复得不错。”谢小玉看着四周。

灵眼干涸,方圆数百里内的灵脉也全部断绝,照理说不可能再恢复,但是在巨大的水压下,残存的灵气被压缩到极点,一个新的灵眼正在形成。

现在时间还短,之后木行精气会变得越来越精纯厚重,不但会恢复到原来的规模,还可能超过。

“可惜这对我已经没用了。”木灵不无遗憾。

“将来会不会再孕育出一个像你这样的先天精灵?”谢小玉问道。

“不可能,这里已经有我的意志,不可能再自我衍化灵智。”木灵摇了摇头,而且就算能,木灵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谢小玉倒是没有气馁,这里不行,还有别的灵眼,只不过他无法确定需要多少时间才会有另一个先天精灵诞生。

“我要走了,这一次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甚至有可能永远回不来。”谢小玉是来告别的。

“我会想你的。”木灵毫不在乎地说道。

“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走?将来大劫一到,这里肯定会被妖族占领,到时你会非常危险。”谢小玉图穷匕见,他真正的目的是拐走木灵。

“这里是我的根,我没办法离开根。”木灵连连摇头。

“跟我走吧!你的实力虽然很强,但是妖族的实力也不弱。太古之时,你的很多同类就是被妖族杀掉。”谢小玉不会轻易放弃,继续再劝。

“这里是我的根、是我的源,我不能离开,一旦离开,我就再也没办法成长,到时等到你所说的大劫过去,等到它醒来,我仍旧没有活路。”木灵很无奈。

木灵知道谢小玉没撒谎,因为木灵一生下来就知道很多事,其中包括太古之时的事。

先天精怪虽然强大,却不是没有限制,大道至公,越是强大的存在受到的限制就越多,先天精怪很强,但是不能随意挪动;妖族虽然弱,但是打不过可以逃,以后聚集更多的力量再打回来,这就是太古之时,天道假借妖族之手灭亡先天精怪的真相。

“应该会有办法……你能不能像我一样制造一个分身?”谢小玉退而求其次,觉得拐不了本体,拐一个分身也好。

“不行,绝对不行!用你们的话来说,我其实就是一个魂,如果我一分为二,那并不是分身,而是彻底变成两个,原来的我就不存在了——新生成的两个魂绝对不会允许对方存在。”木灵一语道破天机。

谢小玉感到郁闷了,他没想到大道如此严谨,居然连这条路都堵死,同时也有所警醒。

之前木灵说过,任何生命达到至高境界都应该和它一样,这岂不是意味着修练到最后分身都会变成独立的自我,而且这些分身会自相残杀?

一想到这里,谢小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但谢小玉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因为要修练到那等境界还不知道何年何月,现在考虑这些实在太早。

一艘艘飞天船降落在临海城外围,经过半个多月的航行,受到征召的修士们终于回来了。

从降落点出来,这些人全都一愣,眼前的这一切让他们感到陌生。

在这些人的印象中,临海城非常热闹,哪怕夜色已深,只要没到子夜,临海城的街道上仍旧人来人往,特别是在夏天,屋内热得睡不着,很多人干脆跑到外面纳凉,满大街都是人;但是现在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一个修士拉着旁边的守卫问道。

“人都跑到东区去,那里正在招募人手。”守卫连忙回道。

“又是征召?”另一个修士骂道。

“这位爷,您听清楚了,是招募,不是征召,很多人削尖脑袋想进去,人家还未必要呢!”守卫脸上带着几丝得意,显然他用不着担心,像他们这些当兵的,全都在招募之列。

“招募?有什么讲究吗?”另外一个修士凑过来。

“讲究可大了!招募是全凭自愿,自己去东区报名,一家人最多领两张号码牌,然后去排队。当过兵、打过仗的人优先,特别是在北望城一战活下来的,就算七老八十、缺胳膊少腿,一样有这个资格……”说到这里,守卫啧啧连声,脸上满是羡慕的神情。

虽然这守卫也有资格出海,不过私底下都在传,那群从北望城回来的老弱残兵得到的待遇和修士同等级。

“继续说。”修士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守卫接住银子后,竟将银子还给修士,道:“这位爷,你还没得到消息,银子已经没用了。现在男人每天一斤米,女人八两,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六两;钱这东西……”说着,守卫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众位修士闻言,顿时喧闹起来。

修士比普通人有钱,就算混得再差,几十万两银子总是有的,没想到现在全都作废,他们连花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谁的决定?”一个上了年纪的修士大声嚷嚷道。

“这是各大门派的决定……其实就算上面没什么说法,银子也已经不管用,这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虽然平时大家把它当宝贝,但大劫一起,谁还在乎这东西?”守卫连忙说道:“你们刚走不久米价就一日三翻,钱越来越不值钱了。”

一听到这番话,众修士也无话可说。

好半天,突然有人问道:“你这小子怎么没去东区?”

“我用不着去,当兵的都能上船,我已经领了船牌。”守卫从腰上摘下一块巴掌般大小的银色牌子。

牌子很薄,就是一块薄银片,正面有一道符篆,底下印个血红色拇指印。

修士中有人熟悉符篆之道,顿时大声说道:“不得了,真是不得了!这么一件东西上居然用了金符!”

“这是什么符?”立刻有人追问道。

熟悉符篆的修士也不多说,一把抢过牌子用法力催动,随即牌子上射出一道淡黄色光芒,中间映照出守卫的上半身影像。

“拇指印里还有一滴精血,不是本人,拿了牌子也没用……居然用这东西标记身分……这些大门派实在是财大气粗。”修士连连摇头,嘴里更是啧啧连声。

众人原本以为所谓的招募只是挂羊头卖狗肉,实质上仍是征召,不过是把官府的命令改成大劫到来的恐吓,让人自己送上门,但是现在大家的心开始动摇。

“只有一家招募吗?”人群中传出一道沉闷的声音,说话的人显然不想让人知道身分。

对于这种藏头露尾的行径,一开始众人有些看不起,不过转念一想又都明白,这显然是不想得罪某些人。

“不是,整个东区都被划分成招募点,官府、道府、各大门派都在那里招人,你相信谁,就到谁那边报名,就算全都报一遍也没关系,只不过船牌只能选一家,而且拿了之后不能反悔。”守卫一边取回自己的船牌,一边解释道。

“这么自由?”

“不会吧?”

众人议论纷纷,他们已经习惯被强行征召,从来没想过还可以自己选择,更不用说可以选择几家。

“你选的是哪家?”一个满嘴络腮胡子的修士问道。

“还能选哪家?跟着小老爷吧!官府、道府肯定不能相信,别的门派有点难说,只有小老爷那边最让人放心。北望城之战总共有两万人活下来,其中一万人就是跟着小老爷才保住性命,那还都是些老弱残兵,放在其他城,他们早就成灰了。”守卫显然对自己的好运气非常得意。

一个身材矮小的修士看不下去,冷言冷语道:“人是会变的,当年还好说,现在就未必了。”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打算赌一把。”守卫并没坚持,因为没必要,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敢和这些修士抬杠。

但是守卫不打算抬杠,对方却未必,那个人提高嗓门说道:“如果真的这么明白事理,为什么拿了船牌后就不能反悔?这不还是挂羊头卖狗肉?”

众人反应各异,有的不以为然,有的暗自点头,不过厚道的人不少,一个老修士开口道:“话不能这样讲,炼这样一块船牌花费的心思也不少,如果可以随便反悔,负责招募的人恐怕忙都忙不过来。”

“老爷子的马屁拍得不错。”矮子顿时不悦了,瞬间化身疯狗,逮谁咬谁。

老修士脸色铁青,却没兴趣争辩下去。

矮子看到老修士不再开口,以为自己赢了,满脸得意。

这时,一道红光飞来,矮子的头顶上顿时多了一个“丁四十七”的字样。

“什么人?开什么玩笑?”矮子怒道,两眼露出凶芒扫视着四周,不过他很快就不敢说话了。

天空中一个人悬空而立,冷眼看着矮子。

能够悬空而立,起码是真人,矮子只有练气境界,根本惹不起这种人物。

“这一次各大门派招募,大家来去自由,没有人强求,像这种难听的话没必要多说,既然阁下看不起我们这几派,那就另投别家,我帮你打上这个印记,免得我们的人误会把你收进去,那就不好了。”

说着,这个悬空而立的人冷冷地扫了矮子一眼,转身飞走。

矮子顿时面红耳赤,可过了片刻,脸色却变得苍白。

矮子并不是不知道守卫和老修士的话没错,他刚才这么说只是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却自断一条生路。

“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这很正常。”

“别的门派其实也不错。”

“是啊,其他门派的条件好得多……只是不清楚会不会兑现?”

一大群人从远处走过来,他们是来接人的,远远地看到这边有人头顶着红光,就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嘲讽完矮子,这些人分散开来,朝刚刚下船的人迎去。

“老乔、阿海,我等你们很久了。”

“师父,您总算回来了。”

“老哥,真高兴又可以看到你。”

两边的人互相打着招呼。

“你们已经拿到船牌了吗?”老修士搂着两个少年问道。

那两个少年是老修士的徒弟,老修士不忍心让他们响应征召就让他们躲起来,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面,此时重逢老修士心里百感交集,不过他最在意的是出海之事。

“拿到了。”小徒弟连忙回道。

“是哪家?”老修士立刻追问道。

“当然是璇玑、九曜诸派的船队。”小徒弟理所当然地说道。

大徒弟有些为难,犹豫一会儿,还是说道:“师父,我对不起您……”

“怎么了?”老修士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由得紧张起来。

“师兄打算重修。”小徒弟连忙在一旁解释道:“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重修?这几个大门派肯开放他们的功法?”老修士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和其他散修一样,他的传承也残缺不全,而且等级不高,如果真有高明的道法,他也愿意从头来过,当然前提是时间来得及。

“不是那些大门派的功法,而是剑宗传人自己修练的功法。”小徒弟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修士没有察觉异常,反而大喜,道:“那好啊。”

“不是《吞日噬月大法》。”小徒弟知道老修士误会了。

“那是什么?”老修士有些疑惑。

“是一门叫《虫王变》的无上大法,听说练成后威力无穷。”小徒弟硬着头皮说道,却又犹豫起来,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

“还有什么?”老修士感觉到小徒弟藏着话。

“修练这部功法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会变得不人不妖。”大徒弟倒是坦然。

老修士轻嘶一声。

“哼哼——我就说那个家伙不安好心。”矮子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别人说话,这下他以为有把柄了,又开始大放厥词起来。

矮子现在是破罐子破摔,甚至暗自期待对谢小玉不满的门派会欣赏他。

两个少年看了矮子一眼,正打算争辩,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修士吼道:“闭上你的鸟嘴!再敢胡乱说话,老子把你的脑袋塞进腔子里!”

说话的这个人显然有点威名,所以他大吼一声,旁人全都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连矮子也不敢回嘴。

大汉一步步走过来,怒瞪着矮子道:“你这小子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不认识剑宗传人,却听很多人提起过他,都没有不服气的,特别是那些跟过他的老兵,一提到他全都感激涕零,只有你这鸟厮不说人话!”

大汉转过身,朝着众人喝道:“告诉你们,老子也打定主意重修。剑宗传人从来没拿烂货唬过人,这《虫王变》是他自己修练的功法,人家就凭这套功法练成身外化身,听说他在碧连天外海面对各大派的道君也不弱分毫。”

四周顿时一阵哗然。

身外化身是道君才拥有的无上神通,虫王变能够让真君修练出身外化身,实在太神奇了。

“我也要重修!”

“我也是!就算不人不妖又怎么样?一旦练成身外化身,绝对道君有望。”

“不只是这样,有了身外化身,等于平白多了一条性命。”

众修士全都兴奋起来,只有头顶着红字的矮子一脸愤懑,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胡乱开口,如今竟把自己逼入绝境。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竹楼上传来一道尖细的唱曲声,谢景闲一个老头居然哼唱着旦角的戏,这让旁人感到毛骨悚然。

“死老头子,闭嘴!你不害臊,我还替你害臊呢!”谢小玉的母亲在一旁骂道。

“唉——”谢景闲长叹一声:“我这都是无聊,刚过两天有趣日子就又要出海,再也没地方可以听戏,我自己吊吊嗓子还不行吗?”

“爹,你让小钗帮忙,找几个人来说书不就行了?”谢小玉的大姊怂恿道。

“别闹了,你以为你是老几?我们有这样的日子都是靠着小玉,你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别人都得奉承着你?”谢景闲并不糊涂,他绝对不会忘记谢小玉曾经说过的话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

“我只想孝顺您老人家。”谢小玉的大姊嘟囔道。

“你要孝顺我,就凭自家的本事,别借你弟弟的身分作威作福。当初小玉就担心我们家会和那些豪门一样,出来一堆狗仗人势的东西,还真让他说对了。”谢景闲指着大女儿的鼻子骂道,眼睛则盯着其他人,他心里清楚得很,其他人也有这样的念头,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这话说得很重,谢小玉的大姊两眼发红。

这时,门外传来谢小玉的声音。

“爹,大姊也是为了您着想,不过您这话没错,咱们应该把眼光放远,别弄得像暴发户似的,稍微有点地位就张牙舞爪,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谢小玉这话也不怎么客气,他对父母还有点感情,毕竟有生养之恩,但对几个哥哥姊姊的感情就淡得多了。

“你那边的事办完了?”谢景闲笑着问道。

谢小玉的本体一直在这里,从来没离开过,不过他的本体整天打坐,偶尔清醒时顶多和陈元奇他们说几句话,很快又回去打坐,现在突然跑过来,显然是那边的事办完了。

“现在大家都去东城区等着登船出海,戏院,茶馆全都关门了,您老想听说书、看戏也已经没了,不如我们出发和其他人会合。”谢小玉来这里就是为了劝家人离开。

“又要坐船?”谢景闲苦着脸问道。

当初谢景闲刚登上飞天剑舟的时候兴奋过一段时间,但是连着几个月在海上漂泊,他实在腻了,觉得还不如在芥子道场里,飞天剑舟上就算有缩尺成寸的法术,长也不过数百丈,很多地方还不能去,芥子道场毕竟大得多。

“您最好习惯这种生活,接下来可能要在船上待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谢小玉并不是吓谢景闲,这种事完全有可能。

一听到这番话,谢景闲一脸凄苦,好半天他才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好,那就走吧。”

谢景闲认命了。

“我去安排船。”门口传来谢小钗的声音。

谢小玉一醒过来,谢小钗就感应到了,立刻停止修练。

不只是谢小钗,绮罗、青岚、姜涵韵也都站在门外。

“才一万多里要什么船?”谢小玉袍袖一展,朝着四周一扫,他的家人全都被收进去。

人当然是被收进芥子道场里,不过没放回下面那一层,那里已经成为虫子的天下,谢小玉只能将家人留在上一层和洪伦海待在一起。

谢小玉飞身跳到天井里,化作一道剑光,破空而去,剑光飞到一半就隐没无踪。

“我们也走吧。”陈元奇看了看四周,道:“要不要我带你们?”

“用不着。”绮罗抢着说道,并用手肘碰碰青岚。

青岚早已经取出那卷画轴,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绮罗、青岚、姜涵韵、慕容雪、谢小钗全都不见了。

那画轴包裹在一片水光中冲天而起,速度只比谢小玉稍微慢一点。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旁边一位道君无奈地说道,这位道君有点年纪,长袍宽袖,正是当初投降的三位道君之一。

“走吧,别啰嗦了。”罗元棠冷下脸说道。

罗元棠一步跨出,身子瞬间消失,这手遁法比起谢小玉不知道高明多少。

人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四方楼变得一片寂静。

这一次是真正寂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整座临海城都变得悄无声息,大街上空荡荡的,所有房子的屋顶上、天井中都停着鸟雀。

“人走了,全都走了。”

突然一阵波光晃动,一个中年人凭空冒出来。

如果谢小玉在这里,肯定可以认出来中年人正是那位天机门的人。

和当初相比,此刻的李铎虽然外表一模一样,气息却完全不同,给人的感觉高深莫测,身上的气势如海似渊,还带着一股空灵的感觉。

“还是要由我收拾残局。”李铎随手一指,凭空冒出一团火,转眼间就蔓延得到处都是。

不过这火烧得虽旺,却没任何东西被点着,反而灰尘污垢之类的东西全都燃烧殆尽。

这时,半空中又是一阵波动,罗元棠凭空冒出来。

“怎么?对我也有怀疑?”李铎头都不抬,仍是专心做他的事。

罗元棠没有回答,只是在一旁看着。

刚才罗元棠确实是离开,不过暗中留了一道元神印记在这里,火烧到了元神印记他才会跑回来,结果发现是天机门的人在消除痕迹。

身为道君,罗元棠虽然没见过这种火,却听说过这是净火,烧的是人留下来的痕迹。

“把这里直接毁掉不就行了?”罗元棠问道。

“做这种事,我是专家。”李铎笑了笑,没有多加解释。

“你难道一直跟在他身后?”罗元棠又问道。

“没这个必要,我只需要知道他最后在什么地方,他前脚走,我后脚立刻就到。”李铎稍微露了一些底牌。

“从什么时候开始?”罗元棠再问道。

“这就不能说了,其中的缘由涉及天机门存在的意义。”李铎越发显得高深莫测。

“李太虚也得到过这样的待遇?”罗元棠最后问道。

“我不知道。”李铎很老实地回答道:“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不知道我的前任怎么做的。”

罗元棠翻了翻白眼,见没办法从李铎身上套到什么,身子一晃,渐渐消失了。

下面是汹涌的波涛,天宝州的外海风大浪急。

当初谢小玉为了寻找五行精气曾经出过一趟海,所以对这里的一切非常熟悉。

谢小玉要去的地方离临海城有一万多里,一万多里对以前的他来说绝对是不短的距离,但是现在顶多几个时辰就到。

到了海上,谢小玉就撤去隐身,一路飞来并没遇到阻拦,眼看着就要到了,突然一片朱红色云团疾飞而至。

到了前方百余丈的地方,这片云停下来,紧接着云团散去,露出几个年轻人,为首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旁边还有两个女孩。

“别往前走了,此路不通。”少年手插着腰、仰着头大喝一声。

“你是哪个门派?”谢小玉停了下来。

“你管我是哪个门派的!”少年一脸轻蔑,显然来头不小。

少年的话音刚落,突然一股巨力出现,直接把他从云团中拉出来,紧接着就往下方抛去。

这是分光化影手,原本谢小玉是为了抓取丹药方便才练这种法术,并没花太多心思,没想到领悟了六如法剩下的两式,分光化影手也练得越来越精妙,已经能化幻为实,抓个人绝对手到擒来。

只听到扑通一声,少年一头栽进海里,谢小玉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往前飞。

“你给我等着!”掉进海里的少年兀自叫骂着。

还站在云团上的那些人全都傻眼,好半天,其中一个女孩才醒悟过来,朝着底下叫道:“师兄,我马上拉你上来!”

“不用!”少年硬着头皮说道。

只听“呼”的一声轻响,少年的背后猛然张开一对翅膀,他拍翅膀慢慢飞起来。

这些少年男女显然都只是练气层次,连虚空而立都做不到,更不用说飞行。

少年刚飞到云上,远处一片五彩光华翻滚蒸腾,一卷画轴破空而至。

“好宝贝!”少年根本没有吸取刚才的教训,看到画轴顿时见猎心喜。

“师兄,你别乱来,万一这是某位道君高人的法宝,你可就惹大祸了!”旁边一个女孩的脑子还算清醒。

“这卷画轴飞得如此缓慢,怎么可能是道君的法宝?”少年不以为然地说道。

说完这番话,少年便催动云朵朝着画轴飞去。

少年的法力不行,境界更低,但那片云朵却是相当了不得的法宝,速度居然不在青岚全力催动的那卷画轴之上。

“我来收宝。”另外一个女孩跃跃欲试,从纳物袋里掏出一团轻纱,作势要抛。

这时,绮罗、青岚、姜涵韵诸女从画轴中冒出来。

众少年男女全都一愣,过了片刻,为首的少年满脸喜色,轻佻地喊道:“几位姐姐真是风度不凡。”

“你是哪个门派的?”绮罗轻笑着问道。

“在下乃是九曜派荧惑峰的弟子,姓路,名戴川,字子恒。”少年傲然道。

“原来是九曜门下……”

绮罗正打算和路戴川开玩笑,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冷哼。

“你这么喜欢九曜门下?”

哼声一起,路戴川又一个倒栽葱朝着海里落去,不过这一次并非一个人,刚才那个想拦截画卷的女孩也跟着飞出去。

“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绮罗觉得谢小玉有点小心眼。

然而谢小玉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的神情越发阴冷,看着绮罗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这下子,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知道出问题,绮罗也没开玩笑的心情了。

谢小玉猛地转过头来,身影瞬间消失,紧接着咻的一阵轻响,显然已经飞远了。

“他怎么了?”绮罗莫名其妙地问道。

其他人也不知道所以然,只有青岚轻叹一声,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九曜派要倒楣了,下一个被踢出去的肯定是它。”

“这怎么可能?”绮罗不由得叫道,她知道谢小玉不高兴,但是她不觉得谢小玉现在连九曜派都可以不在乎。

“好大的口气。”那些少年男女之中有人怒道。

青岚也不多解释,瞬间消失不见,她已经回到画轴里,瞬间画轴飞了出去。

“等等我!”谢小钗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挪移进画轴。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慕容雪。

“今天是怎么了?”绮罗傻愣愣看着谢小玉和青岚远去的方向。

“先回去再说。”姜涵韵看了看底下,随即也消失了。

绮罗被搞得莫名其妙,不过她知道,继续留在这里肯定搞不清楚情况,干脆也一个挪移进入画轴中。

绮罗刚消失,远处一朵火云疾飞而至,上面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道人。

这个道人过来的时候已经看到画轴,他可不同于刚才那几个少年,一眼就认出这是青岚的法宝。

“代师父,快来帮忙!师兄他……”留在云朵上的几个少年男女大声喊道,他们看到救兵,心里终于有了倚靠。

道人接到求援的信号,这才匆匆赶来,半路上看到青岚的画轴从他身旁飞过,已经知道这几个惹祸精又惹下大祸。

道人虎着脸,双手虚抓,被扔进海中的那一男一女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拎着似的,从海里飞起来。

还没等回到云上,路戴川就大声嚷嚷道:“师兄,我被人欺负惨了,有个小子敢不把我们九曜派放在眼里——”

“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后面的话,你是想要我帮你报仇,对不对?”道人打断路戴川的话。

“你答应了?”路戴川顿时大喜,此刻他正幻想着得罪他的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饶恕,至于那几个女人全都匍匐在他的面前……

然而还没等路戴川想到最美妙的地方,却听到一声冷哼。

“你要我教训那个人?我有这个资格吗?他弹一下手指就可以要我的命,就算师父他老人家出手,也未必能够教训得了他,弄得不好,还得落个灰头土脸。”

说到这里,道人越想越气,不由得骂道:“你这小子尽知道惹祸,这下子不但你麻烦了,九曜上上下下恐怕都有麻烦了。”

“师兄,你在开玩笑吧?”路戴川根本不信。

不过那帮少年男女中有明白人,那个没被谢小玉扔进海里的女孩眼睛一下子睁大,略带着一丝颤音说道:“难道那人就是谢小玉?”

“谢小玉!”

“剑宗传人!”

众少年男女全都大吃一惊。

“莲丫头,还是你聪明,可惜现在才明白已经晚了。”道人摇头叹息一声。

“就算他是剑宗传人又怎样?”路戴川兀自嘴硬。

“你懂什么!这段日子掌门和诸位长老都在担心一件事——当年丁老怪把剑宗传人得罪不轻,如今剑宗传人羽翼丰满,手里有巫门、佛门两支力量,背后还有剑宗撑腰,连天机门都已经公然露面承认他应劫之人的身分,他现在已经用不着忌惮任何一个门派,之前踢出碧连天是他第一次显示力量,我们九曜派说不定……”说到最后,道人已经没办法说下去。

众少年男女全都傻眼,他们看似胆子很大,成天惹祸,但真有厉害人物他们也不敢招惹。

“你们也别回去了,剑宗传人十有八九会借题发挥,他正巴不得找一个理由朝我们发难呢!”道人倒是明白情况。

“这怎么可能?他……他就算有点背景,我们九曜派也不是泥捏的。”路戴川仍有些不服气。

“你还是少说几句吧!师父这一次让你害惨了,恐怕连我们这一脉都要倒大楣。”道人一脸愤懑地说道。

“我们这一脉?”在一旁的女孩有些听懂道人话中的意思。

“我们九曜派和那人出身的元辰派有那么几分相似,九曜诸脉并不和睦,说是一派,其实更像是九派联盟,掌门有名无实,根本管不到我们,不然当初丁老怪也不敢那么做。”说到这里,道人话锋一转,声调由高转低:“不过,这样一来,掌门一脉想要分家倒是没有心理负担。”

“大劫临头,居然想撇下我们!”路戴川牙根紧咬,一脸愤怒。

“如果没有理由,他们当然没办法这么做,但现在理由有了。”道人瞪了路戴川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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