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跳板

“可怜、可怜我们吧——”

“我们知道错了……”

“我有手艺的,我是同福铁铺的大师傅!”

“求求你们了,再给我一个机会!”

东城区一角,一大群人哭嚎着,脸上都充满哀伤和绝望。

这些人都是拿了船牌后又后悔,现在想回头却已经没机会。

此刻谣言早已经平息,璇玑、九曜、翠羽诸派带着人证、物证气势汹汹找五行盟理论。

为了给一个交代,祝融宗成了牺牲品被踢出五行盟。

不过风波并没有就此平息,不久之后,整件事的真相在临海城街头巷尾传扬开来,然后就出现这一幕。

当初放弃船牌的人全都后悔了,可惜已经无法回头,不但璇玑、九曜诸派不再接受他们,连五行盟也对他们关上大门。

没有船牌就意味着不能登船,也意味着他们只能留在天宝州。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就算异族不杀他们、这里的土蛮放过他们,遍布天宝州的瘴毒之气也会要他们的命。

知道即将面临的厄运,这些人磕头祈求、嚎啕大哭,什么样子都有,但是没人被他们打动。

大劫将至,每一个人只要想到前途未卜,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不知不觉心都变硬了,甚至很多人庆幸他们放弃机会,其他人就可以顶上他们的位置。

在那座高耸的楼台上,谢小玉同样看到这一幕,他没有理睬,事实上这正是他希望的结果。

谢小玉需要有人后悔,需要反面的榜样,他要让人知道,一旦错过,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哭得好惨。”姜涵韵轻叹一声。

“你打算替他们求情?”谢小玉的语气有些阴冷。

“当然不,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姜涵韵是个聪明人,而且她要为翠羽宫着想,绝对不会惹怒谢小玉。

“你的心越来越狠了。”洛文清倒是没这个忌讳,不过他也只是对谢小玉评头论足,没打算求情。

“怎么能说我心狠?我又不亏欠这些人什么,反而还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不珍惜,自己放弃,我又不是贱骨头,难不成还要求他们?”谢小玉冷冷说道。

当初那三百多名手下毕竟和谢小玉一起守过戊城,曾经同甘苦共患难,就算最后背弃他,那点香火之情还是有,但眼前这些人却没帮过他任何忙。

“那么罪魁祸首呢?”洛文清露出诡异的笑容,那女孩就算了,他没有对付女性的习惯,但是那几个散布谣言的头目也被轻轻放过,这让他有些不明白。

“谁说我打算放过他们?”谢小玉嘿嘿一阵冷笑:“我答应过给他们一艘船,但是没说给他们的是什么船。”

“原来如此。”洛文清点了点头,如果只给一艘天剑舟,这帮人既不可能跟着五行盟离开,又没本事独自航行,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

“那个女人呢?”洛文清又问道,不过这一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因为姜涵韵就站在旁边。

“我已经杀了人家的老爹,难道要我连她也杀?”谢小玉显得很无奈。

“她的运气倒是不错……除了不得不嫁给你的那个侄子之外。”洛文清的意思非常明显,就是嘲笑谢小玉一碰到女人就没辙。

“运气不错?那可未必。”谢小玉又笑了,这次他的笑意越发邪恶,看了姜涵韵一眼,确定她没注意这边,才用传音的方式对洛文清说道:“我把‘极欲心魔大法’传授给我侄子,顺便还给他欲天十二蛊。”

洛文清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他当然知道《极欲心魔大法》是什么,那是一部非常变态的魔功,拿女人做炉鼎,用各种恶虐的手法催动女人的情欲,再以这些情欲滋养心魔,这套魔功威力不强,效果也不好,只有以虐待女人为乐的变态才会修练这种功法。

“你别玩过火了,将来悔之晚矣。”洛文清摇头叹息,他不只是为那个女孩哀叹,也为那个小胖子叹息,觉得小胖子有这种叔叔实在大不幸。

“我在他们身上都种了情丝蛊,让他们彼此不离不弃。”谢小玉不负责任地说道。

听到谢小玉这番话,洛文清反而打了一个寒颤。

《极欲心魔大法》关键在一个“虐”字,如果女人多的话,火力分散,她们的日子还比较好过,可被种下情丝蛊,小胖子对那个女孩就会一心一意,那女孩有苦头吃了。

“你把心思全都用在这种地方,有没有查问清楚这件事背后是谁搞鬼?”陈元奇并不认为那女孩是幕后黑手,就算她有这个脑子,也没那样的手段,至于被五行盟踢出去的祝融宗只不过是替罪羔羊。

“幕后黑手确实另有其人,那几个散布谣言的头目是黑刺社招来的,当初黑刺社被我一手捣毁,我离开天宝州后,黑刺社又死灰复燃,不过他们没敢暴露在明处,只敢在暗中活动;那个女孩也是黑刺社找来,然后黑刺社就撒手不管……这一手很高明。”谢小玉喃喃自语道。

“那个女孩好像挺聪明的,她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洛文清问道。

“她知道,但是为了报仇也顾不得了。”谢小玉讪讪地说道。

“这下麻烦了,你的仇家已经够多,如果接下来也这么干,你永远都别想找出幕后黑手。”洛文清叹道。

谢小玉看了洛文清一眼,当初璇玑派如果肯全力为他撑腰,情况或许会不同,但这话不能说出口,不然太忘恩负义。

“没办法,当初我地位太低,很多人都想踩我一脚,我又没手下留情的习惯,也从来不讲究‘得饶人处且饶人’。”谢小玉只能这么说。

这时,一阵嗡嗡的声响打断两人的交谈。

“他们来了,要过去看看吗?”洛文清问道。

“还是算了。”谢小玉没什么兴趣。

临海城外海,一艘艘天剑舟缓缓落下,待船停稳,顶部的舱门当的一声打开。

不管是天剑舟还是飞天剑舟,推动船前进的装置都在尾部,所以没办法将舱门开在船尾,只能从顶部打开。

“到了。下船!”负责开船的人大声喊道。

船舱里的人其实早就准备好了,远远地看到海岸线,他们知道总算到了。

这些人看起来很邋遢,一个个蓬头垢面,精神也不好,全都眼神呆滞、神情木然,不管是谁,如果在一个座位上坐了五十多天,期间动都不能动一下,情况肯定会和他们差不多。

“快点下去,别拖拖拉拉!”开船的人可没有同情心。

随着这声吆喝,终于有人站起来,顺着从船顶放下来的梯子爬上去。

船里因为有缩尺成寸的法术,所以天花板离地板有一丈多高;实际上,天剑舟只有半人高,走到船舷边上一跳就到了地面上。

每一艘飞天船旁边都站着几个戴红头巾的人,其中一个人大声吆喝道:“快,到这里集合!工匠站在白旗底下,兵士站在红旗底下,武者站在蓝旗底下,家眷站在黄旗底下!”

白旗、红旗、蓝旗、黄旗就插在旁边,相互间隔十几丈远。

从船上下来的这些人大多拖家带口,骤然间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全都感到一阵茫然,好半天,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拉住喊话的红头巾,问道:“这位大哥,工匠、兵士、武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工匠最舒服,吃得最好,住的地方也最好,还用不着担心上阵打仗,不过工匠非常辛苦,清晨就要起来干活,一直干到深夜,如果是怕死又能够吃苦的人,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工匠要考手艺,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去,谁如果敢作假,小心被乱棒打死。”

“兵士吃得一般,住的地方普通,还要上阵杀敌,不过都会被放在战阵中,倒也不算危险。想要当兵不需要别的本事,只要身体强壮就行,不过入了军营就要受军令约束,十七禁律、五十四斩,每一条都不能违背,受不了约束的最好别当兵。”

“武者也是吃喝不愁,住的地方也好,练的功法更是最好的,还会有丹药赏赐,也不需要受军令约束,不过打仗的时候必须冲锋在前,陷阵搏杀,这个就要凭本事了。”

红头巾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是他们的职责之一,必须向新来的人解释情况。

“来这里之前根本没有说得这么清楚,这不是坑人吗?”人群中响起抗议的声音。

“谁不愿意待在这里,可以选择原路回去,反正船是空的。”红头巾不知道接待了多少批人,对于这种人早已经见怪不怪。

“这不是耍人吗?辛辛苦苦坐两个月的船过来,现在再要我们坐船回去!”那个人以为躲在人群中不会被找出来,所以说话肆无忌惮。

突然一道光芒从天而降,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惨叫声,随即鲜血和肉块飞溅得到处都是。

到处是尖叫声,女人和小孩全都被吓坏了,就连男人也都被吓得不轻,全都面如土色。

几个红头巾却不在乎,负责讲解的红头巾更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道:“白痴!在仙人们的眼里,你我都只不过是蝼蚁,像这样嚼舌根,根本就是找死。”说着,他看着那些刚刚下船的人,找着死者的亲属。

旁边一个红头巾走到那堆尸块前,蹲下身子,在那一地血肉碎骨里寻找着,好半天捡起一块铁牌,这就是船牌,上面刻印身分,底下亲属栏里空空如也。

“这个家伙好像是独自一人,怪不得敢胡乱说话。”红头巾说道。

负责讲解的红头巾朝着刚刚下船的这些人喝道:“大家都看到了!谁如果想走,就请转身上船,没人会拦着你们,你们也用不着担心半路上会被杀,仙人老爷们没那么无聊;不想回去的话,就站到各自的旗帜底下……别乱说话。”

“快点、快点。”另一个红头巾催促道。

人群渐渐散开,各自朝着一面旗帜而去,没人回船上,一方面,大家都不敢肯定这话是真是假,万一出海后就杀人抛尸怎么办?

另一方面,来这里之前大家心里都已经明白,给他们一条活路自然就要他们卖命。

只是片刻的工夫,所有人都有了选择,数量最多的是工匠,其次是家眷,当兵的不多,武者更少。

负责讲解的红头巾当先引路,另外几个红头巾各自扛着一面旗帜紧随其后,刚刚下船的那些人只能跟着。

这群人走了,另外一群红头巾跑过来拖地洒水,将碎肉和鲜血全都清理干净,然后等待下一艘船停靠。

随着一阵嗡嗡轻响,另一艘船缓缓落下,里面是另一批在船上整整坐了两个月的人,同样蓬头垢面、神情呆滞。

这片降落场很大,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到一队队人跟着不同颜色的旗帜往东走。

东面是一片营地,看上去比降落场更大,而且密密麻麻全都是帐篷。

营地前方横着一排长桌,桌子后面坐着许多书吏打扮的人。

“先去那边登记,然后领衣服被褥,顺便洗个澡,会有人带你们去各自的营房。”红头巾介绍道。

这次没人敢质疑,来这里的人大多携家带眷,不知道分开后怎样才能再见面,但是没人敢开口提问,都被刚才的情况吓到了。

红头巾转身就走,回去接下一批人。

那排长桌前同样插着不同颜色的旗帜,这一次用不着解释,大家按照各自的选择站好。

“过来,快点登记,然后到后面领东西。”一个书吏朝这边招了招手。

那群人互相看着,好半天,一个胆子最大的汉子走过去。

书吏斜眼看了看大汉,然后指了指旁边插着的旗帜,道:“这里是给工匠登记,你是工匠?”

“俺什么都会,跟村口的老爹学过打铁,也做过木匠,还做过泥瓦匠。”大汉点头哈腰,很小心地说道。

“会得多,不如精一门。”书吏随手从旁边的箩筐里掏出一块铁牌,牌子上写着“六”,道:“先暂时定你为六等帮工,下去拿东西吧。”说着,书吏招了招手:“把你的船牌给我。”

大汉乖乖照着做了,毕恭毕敬地将船牌递过去。

书吏并没有用手接,只是抬头看了船牌上的编号一眼,在册子上记下来,然后在后面写了个“六”字,就头也不抬地说道:“去拿东西吧。”

“这就完了?”大汉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您不问问俺姓什么、叫什么、籍贯何处?”

“没必要,不管你们来自何处,都会被打散安置,籍贯根本没任何意义,姓名同样没用,这里没人在意你叫什么,只看你们腰上挂的船牌,上面有你们的号码,就认这个。”书吏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那俺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俺的家人?”大汉急了,刚才家眷被单独分开,他就有些心中忐忑,现在一听根本不问姓名籍贯,和以前官府登记完全不同,心里越发茫然。

“在这里只认船牌,上面的编号就是你的姓名,如果是一家人,前面十二个编号是一样的,只有后面两个不同,想找人容易,到营地门口报一下号码就行。”书吏不只说给大汉听,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这里真是稀奇,居然不问人的出身来历,难道不怕异族的探子混进来?”

人群中传来一道质疑声。

说话的是一个老者,青衿长衫,看上去像是读书人。

“哎哟,兄台想必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纡尊降贵,混到这工匠的行当里来了?”书吏拱手问道,他的话听上去是恭维,实际上带着浓浓的嘲讽。

老者满脸通红,羞得无地自容。

以往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大劫一到,书生反而不如工匠值钱,各大门派招人,首重工匠,像老者这样的读书人前去报名,居然连门都进不了,幸好老者闲暇时对土木营造感兴趣,又精于数理算学,总算混了一个工匠的身分。

在来这里的路上,老者一直以此为耻,好在旁边的人都看不出来,没想到在这里却被人一口道破。

老者旁边的人们早已面如土色,全都慌忙闪避,唯恐老者和刚才那个人一样被突如其来的光芒绞成碎肉,溅得他们一身鲜血。

不过这事并没有发生,连老者都感到惊奇,除了书吏的嘲讽之语,居然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老者毕竟是读书人,随即就明白了,他刚才的话虽然也是质疑的意思,却和那个被斩杀的人不同,并不是无理取闹。

看来,暗中隐藏的那位修士并非不讲道理的人,老者稍稍定下心,朝着书吏拱了拱手,道:“方才之语乃是在下肺腑之言。”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样做,为的是一视同仁,进了营地,不管你姓张王李赵,一律以编号相称;也不管你住在天南地北,一律打乱混杂,省得结党成派。你老兄也别拿读书人的架子唬人,这里行不通。”

“有规矩自然成方圆,每个人各负其责,一切都井然有序,那些探子自然没漏洞可钻,如果他们随便打听消息或四处乱窜,那无疑自曝身分。”

说到这里,书吏压低声音,指了指旁边一队人道:“我奉劝各位,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活命,大家最好守规矩。说起来,我们这边还算太平,当兵的和武者天天有人被砍头,就是因为不服管束,总有人觉得自己来头不小,以前是把总或帮主,想在这里立山头,结果全都落得死无全尸。”

众人全都脸色难看,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幕。

“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只要听话就不会有任何事。”书吏紧接着又安慰道:“而且在这里想往上爬,绝对比其他地方容易得多。这里没有什么师父和徒弟、没有什么上官和下级,只有一个个等级,工匠总共分八级,最下等的是小工,其次是辅工,再次是帮工。”说着,书吏指了指桌上的那块铁牌。

“再往上呢?”大汉立刻问道,身为男人,谁会没野心?

“下一个等级是大工,然后是巧手,再往后是管工,大部分人也就这六种。再往上就不一样了,一个是总事,不但要有手艺,还得懂很多东西;最高的是神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工匠有资格问鼎。”书吏说这些也是上面安排的,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多几分上进心。

“怎么才能往上爬?”大汉越发感到兴奋。

书吏等的就是这个问题,连忙说道:“很简单,看你们的手艺而定。每半年有一次重新评定的机会,只要手艺见长,就可以上升一级,没人能阻拦你们。”

“手艺这东西要有人肯教才行。”旁边一个工匠插嘴道。

书吏知道有人会这么说,立刻回道:“有专门教的人,就看你们有没有心思学。”

众工匠顿时喧闹起来,这在以往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

书吏感觉火候到了,轻笑一声,道:“我刚才说了,这里没什么师父和徒弟,也没什么学艺期间不拿工钱的习惯,那些修士不在乎这些,他们要的只是你们出力做事。”

“俺听话!叫俺干什么俺就干什么。”大汉憨憨地说道。

众工匠也一起点头。

“铛……铛……”

沉重的敲击声此起彼伏,每一下都震得地面直颤。

很大一片空地上整齐排列着数千架冲锤,每一根锤子都有千斤重,拉起到一丈高度然后猛然落下,底下则是一只形如锅子的铁臼。

每一架冲锤旁边都有十几个人,其中四个人负责将一张张金属板放在铁臼上,两个人负责拉动铁锤,另外四个人负责把冲出来的东西弄下来,这些金属板已经被冲成一个个部件,有的是盾牌,有的是轮架,一旁还有两个人负责将东西装箱,一只只装满零件的箱子都被拖到旁边的一幢大房子里。

房子里同样有一个个架子,那些零件被分门别类放上去,旁边的炉子烧得很旺,炉子里全都是一颗颗铆钉,一个个工匠用大铁钳子从炉子里夹起铆钉,将架子上的那些零件铆起来,大铁锤敲击铆钉的声音在这里到处回荡,比外面那片区域还嘈杂。

已经组装好的飞轮被人抬下来,然后推着往后面走。

因为改进技术,九成以上的零件都是冲压而成,再也不用浇铸法制造,所以飞轮的重量轻了许多。

工地另一头,一座座炼炉缓缓倾侧,通红的铁水倾泻而出,在半空中徐徐展开,然后冷却成一张张薄板,这些薄板刚凝固,所以还通红发亮。

百丈之外可以看到一堆堆的金属,都是从天宝州各地聚拢来的。

所有人都忙碌着,为大劫到来做准备。

谢小玉也在忙,他在一间简陋的房里踱着步,地板堆满精巧的木头模型,有炼炉、冲床、锻锤、组装飞轮用的架子、制造飞天剑舟船壳用的井架……

能节省空间的办法谢小玉都已经想到了,炼炉可以一个套着一个,冲床也可以互相折叠,但是组合起来体积仍旧太大。

突然房门打开了,陈元奇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吗?”谢小玉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陈元奇翻了翻白眼。

“什么日子?”谢小玉想不起来。

陈元奇已经无话可说,无奈地道:“今天是血池开启的日子。”

“我真忘了。”谢小玉一拍脑袋。这可不是小事。

血池开启,就意味着万佛山上上下下十几万僧侣已经完成滴血重生,也意味着他们初步练成虫王变。

“陈师叔,快带我过去。”谢小玉和陈元奇从来不会客气。

“我就是来接你的,其他人都等着呢!”陈元奇猛地一挥手,顿时一道金光将整间房子笼罩起来。

“天光剑遁。”谢小玉是识货的人,璇玑派的藏经殿又对他敞开,十万多册典籍密录都被他看得差不多,其中就包括天光剑遁这种无上法门。

说到飞遁之法,最快的遁法全都属于化虚而遁一类。

罗元棠的身外化身就不用说了,能够随意地在虚实间转换,所以速度极快。

佛、道两门都有一些特殊的法门,可以让人化为虚无,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佛门金光遁法,号称金光一闪,远去万里,所消耗的法力比起瞬息万里少得多。

璇玑派的天光剑遁也是类似的法门,所谓天光就是日、月、星三光,天光剑遁就是借这三种光飞遁来去。

“你这小子一直都有进步,难道我们几个能原地踏步?”陈元奇面露得色,不过私底下他颇有些脸红,他能领悟天光剑遁,有一小半是被谢小玉逼出来的。

以前陈元奇不太在意飞遁之法,只觉得够用就行,但那次前往剑宗传承之地,他和罗元棠累个半死,回来后就开始苦修这门无上遁法。

天光剑遁不但快,还可以带人。

随着金光一闪,四周的景色全变了,谢小玉两人已经不在那幢房子里,而是站在一片高脚屋上,底下是汹涌澎湃的海浪。

血池当然不可能放在天宝州,天宝州到处都是瘴毒之气,血池万一被污染,问题就严重了,再说天宝州鱼龙混杂,也不安全。

相对而言,这片位于外海的基地安全多了,没有瘴毒之气,四周又都是自己人,重重把守,戒备森严,闲杂人等根本别想靠近。

下一瞬间,谢小玉两人挪移到血池底部。

和当初谢小玉带着慕菲青进来时完全不同,此刻漂浮在血海中的已经不是一颗颗拳头般大小的胚胎,而是一个个样子古怪的小孩,看上去有五、六岁大。

可说是小孩,却又不像,他们的样子介于人和虫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和丑陋。

此刻这里早就挤满人,谢小玉借来的那些土蛮全都靠边站着,房中全都是一群有头有脸的人,不只是各派掌门,连长老都来了,大家都冲着“虫王变”来的。

“虫王变”名气那么大,但是只有两个人练成过,其中一个是谢小玉的分身,另外一个是莆焕派的年轻弟子。

谢小玉的分身很厉害,问题是谢小玉本身就很强;莆焕派的年轻弟子却是另一个极端,阉割版的“虫王变”没有本能反应,效果差多了,而且那人实力低微,练成“虫王变”后也没多少长进,让人有些灰心丧气。

正因为如此,大家更想看看这批的情况。

谢小玉姗姗来迟,让众人等得有些心焦,所以他一到,玄元子立刻说道:“你总算来了。”

“不好意思,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浮空山的事。”谢小玉连忙解释道。

玄元子说不出话来,他没什么可抱怨了,滴血重生和龙王变确实关系重大,浮空山也一样,很难说哪边更重要。

“浮空山?这又是什么玩意儿?”一位长老轻声问道。

玄元子咳嗽两声,连忙扯开话题,道:“这事以后再说,现在时辰已到,不能再耽误了。”

负责这里的是罗老,他看着谢小玉,等待他发号施令。

谢小玉当然明白罗老这是表忠心,他转头朝着北燕山的掌门说道:“师伯,烦劳您打开轮回殿,让魂魄各自归位。”

“好的。”北燕山掌门随手一扬,一只圆盘飞到血海上空,下一瞬间,无数白色光点纷纷飞出来,满空乱舞,像是没头的苍蝇,过了片刻,又像是找到目标,朝底下落去。

一个光点落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小孩猛地睁开眼睛,那绝对不像小孩的眼睛,甚至不像人的眼睛,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紫色。

越来越多的光点落下来,那些小孩一个接着一个苏醒,睁开眼睛看着四周,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

“现在可以开启了。”谢小玉对罗老下令道。

罗老转过身来,朝着血海打出一连串手印。

原本平静无波的血海登时翻滚起来,紧接着底部形成一道漩涡,血水化作一道洪流喷涌而出。

血水渐渐退去,那些“小孩”暴露在空气中,他们大声咳嗽起来,随着剧烈的咳嗽,血水从他们的鼻子和嘴巴里呛出来。

“不知道他们还剩下几成记忆。”谢小玉自言自语道。

修练“虫王变”会改变人体结构,其中自然包括脑子,当初谢小玉对那具分身夺舍的时候就发现分身的记忆凌乱不堪,而且有很多记忆缺失了。

莆焕派的青年也一样,苏醒后记忆缺少一大半,甚至连自己的师父、师兄弟都不认得了,还好之前将他一部分记忆保存了下来,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总算恢复,不过细节的缺失难免。

这次是十几万人,不可能将他们的记忆全都储存起来,只能看运气了,能恢复多少就恢复多少。

“开始下一步。”谢小玉再一次下令。

罗老又点了点头,然后双手合十,刹那间四周响起一阵禅唱声。

那些“小孩”原本就是修练多年的佛门弟子,那散碎的记忆也大多和佛门有关,所以禅唱声一起,他们立刻安静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禅唱,而是佛门启智的法门,那些转世重修之人也都靠这种禅唱才得以回忆起前世之事。

谢小玉拿和尚做试验,让他们成为第一批滴血重生之人,就是因为佛门有这一整套手段。

这些“小孩”至少比转世重修的情况好得多,他们脑子里并非没有记忆,只不过记忆变得支离破碎,而且大部分缺失。

在阵阵禅唱声中,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自动组合起来,重新排列成一段段记忆,让这些“小孩”想起过去的岁月,想起他们的寺庙。

又过了片刻,几个“小孩”也跟着唱起诵经。

这几个人都是万佛山上有名的高僧,他们的诵经声和四周的禅唱形成共鸣。越来越多的“小孩”清醒过来,他们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迷惘。

不知道过了多久,禅唱声停下来,其中一个“小孩”朝谢小玉合十行礼:“谢过施主再造之恩。”

“大师客气了。”谢小玉也合十还礼,然后问道:“不知大师可曾想起以前的事?”

“小孩”连忙回答:“贫僧死过一次,现在是从头来过,何必在意过去之事?”

“善哉、善哉!大师好心性。”谢小玉赞道。

这也是谢小玉让和尚第一批试验的原因,佛、道两门相比,道门多了一丝羁绊,要说解脱,佛门做得更彻底。

“不知道和尚还能施展佛门神通吗?”玄元子抢过话题。

“见过道君。”

“小孩”连忙施礼,他重生前只是上师,相当于真君,见到玄元子自然要行礼:“贫僧没有丝毫法力,而且多年苦修已荡然无存,恐怕要从头来过了。”

“他们是滴血重生,不像我的分身和那个莆焕派弟子是改造而来,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谢小玉在旁边解释道。

各派掌门和长老面面相觑,心中充满遗憾。

“安静,让我看看再说。”玄元子止住众人的喧哗,微微眯起眼睛。

刹那间,那些“小孩”全被看个通透。

这是观相之法,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资质禀赋,甚至还能看出经脉脏腑的情况。

“百脉通达,骨骼轻灵,全都是顶级的资质,修练起来速度应该很快。”玄元子当然要替谢小玉说好话,不过这也不算违心之言。

“可惜,最少要五、六年才能看到效果。”一位长老在人群中嘟囔道。

这么多人特意跑来,为的就是“虫王变”,如果真的如同传闻中那样强悍,他们就会立刻跟进,让一部分仆役立刻转修这套功法。

陈元奇看了谢小玉一眼,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谢小玉也一样,他没想到各派都来人,而且来了这么多人,什么叫“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就是最好的说明。

问题是现在不能解释,越解释只会越糟糕。

“贫道还有些事要忙……”有人打算退场了。

既然有第一个人出现,自然会有第二、第三个人紧随其后。

谢小玉看似毫不在意,实际上他的脑子飞快转动着,与此同时,菩提珠内的天机盘也快速转动。

人很快就走了大半,剩下的人其实也没兴趣待在这里,只不过碍于情面,暂时留下来。

谢小玉转头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朝罗老轻声说道:“把门关起来。”

门原本就关着,谢小玉这么说,就是发动禁制将内外封锁起来。

罗老照着做了。

“你这小子又来这套!”陈元奇瞪大眼睛,他以为谢小玉还有后手,刚才故意不解释,就是看谁自行退出。

不只是陈元奇这么认为,留下来的人全都这么想,原因非常简单——谢小玉玩这一手已经不是第一次,不久之前就玩过一次,临海城那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哭泣求情,为的就是求得他的谅解。

“你这小子也太小心眼了。”罗元棠很不给面子地说道。

这个评价显然得到在场所有人的认可,不过其他人不敢说出口,毕竟罗元棠和谢小玉的交情不浅,谢小玉对罗元棠不会在意,换成另外一个人就未必了。

谢小玉没有出声,他不可能说自己原本没这个打算,完全是临时起意。

朝着留下的那些道君一拱手,谢小玉说道:“各位师叔、师伯,还要请大家帮个忙让他们飞起来,速度由你们控制,不过方向由他们自己控制。”

“这容易。”罗元棠不等其他人开口,随手一挥,那些“小孩”全都飞了起来。

几乎同时,每一个“小孩”的脑中都多了一些东西,那是一道法诀,可以让他们控制方向。

“再帮他们加一道防护罩,万一撞上,不至于受伤太严重。”谢小玉说道。

这一次反应更快,每一个“小孩”的身上都瞬间多了七、八个防护罩。

“加快速度吧。”谢小玉朝着罗元棠点了点头。

这时候,留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明白了。

“虫王变”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战力,也不是修练速度快,而是附带的本能反应,现在本能反应被限制住,但是正常的反应并没有受到限制,随着罗元棠催动玄功,这些“小孩”快速飞舞起来。

这座血池是由一片海域改造而成,长宽都有百余丈,地方不算狭小,但是十几万人在这里漫天飞舞就显得有些拥挤。

罗元棠越催越急,“小孩”飞舞的速度越来越快。

因为没办法控制速度,只能改变方向,“小孩”全都绷紧着神经,眼睛盯着各个方向,一旦有谁靠近就立刻闪避。

随着速度越来越快,场面变得越来越混乱,闪避动作也变得越来越令人震撼,常常可以看到两个人几乎要撞上,然后猛地一闪,就在方寸之间互相错开。

“厉害,实在太厉害了!这是天生的剑修!”一位道君手舞足蹈地喊道。

“我觉得让他们走武修之路或许更合适。”另一位道君说出自己的看法。

没人提飞轮,飞轮不够灵活,反应也慢,适合于战阵;而这些人反应之快、感应之灵敏,全都超乎想象,让他们驾驭飞轮根本就是大材小用,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谢小玉的分身一样,走剑修或武修之路。

摩云岭掌门周龙犹豫片刻,最终心一横,大声说道:“我摩云岭倒是有一套剑武合一的法门可以贡献出来。”

“那再好不过,武修在早期很占便宜,剑修越到后来越厉害,两者相融,正好取长补短。”玄元子大喜,他也知道摩云岭有这套法门,原本就有心说服摩云岭贡献出来,现在省了他很多口舌。

“‘龙王变’有九重,最终的目标是化身为龙,我的‘虫王变’只取前面五重,所以完成肉身改造后就没必要当主修功法,但是我还没想好下一步,只能拜托各位了。”

谢小玉并不是故作谦虚,“虫王变”五重是结丹,凝结成的东西介乎于金丹和妖丹之间,这也意味着“虫王变”完全练成就是真君境界。

谢小玉只有真君境界,如何创得出道君层次的功法?

“这样也好。”玄元子顺势说道:“修练到第五重,至少还是人,按照‘龙王变’所述,到了第六重就要改变神魂,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众人纷纷点头。

道门中有不少鬼修,大多是某位道君或者真仙的妻儿,意外陨落又不舍得转世,走鬼修之路就成了不错的选择。

以往没人在意这种事,但是现在大劫将至,这些鬼修就成了天大的麻烦,那边还没有搞定,这边绝对不能再多事。

“大家都出点力,尽可能创出一套最适合的功法。”玄元子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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