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巨响,越野车前部瞬间扭曲变形,碎裂的塑料构件、玻璃碎片四下纷飞。
坐在前排的蔡鸡穿过挡风玻璃,撞上前车,发出西瓜破裂般“篷”的一声闷响。
厚重的车门像玩具一样掀开,巴山横着飞了出去,庞大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又滑出十几米远,在水泥路面上磨出一道宽阔的血痕。
车内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曲鸣靠在椅背上,胸口被变形的方向盘紧紧顶着。车厢正面和侧面的安全气囊弹出,将他埋在里面。
越野车像件摔坏的玩具,整个车头完全变形。
对面的推土机停了下来,接着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跳下车。
他手里拿着一部手机,先看了看钢板上已经稀烂的蔡鸡,又看了眼巴山,然后朝越野车走来。
南月手脚绑着安全带,又在后排,奇迹般毫发无伤。
她微微瞇着眼睛,充满古典风情的俏脸上流露出倾国倾城的美态,接着她挑起唇角,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欢畅无比。
笑声从年轻人手机里传出。他犹豫了一下,挂断通话,然后扳着把手用力一拧,将变形的车门拉开。
曲鸣的脸从安全气囊间露出,他紧闭着双眼,额头被碎物划出几道血痕,一股鲜血从他口中溢出,淌在胸前的方向盘上。
他胸口被方向盘顶得凹陷,整个人已经昏迷过去。
然而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就像一头被巨石压住的恶狼,随时可能醒来。
南月解开手脚,伸头仔细看了一眼,“他还活着。”
周东华动作有些僵硬,“你怎么样?”
“我很好。非常好。”南月微笑地看着曲鸣,“这辆越野车安全性能真好。真的太好了。真可惜,他还活着。”
周东华又看了眼蔡鸡和巴山。他们两个可以确定已经死了,可曲鸣还活着。
“怎么?你还想救他吗?”南月在他耳边轻声说。
周东华咬了咬牙,一手握住方向盘,似乎想用力按下,可是球场上雷厉风行的他,这会儿手却在发抖。
“我来救他好了。”
周东华看着南月。
“刚才听了庄董的故事,我突然觉得,他活着也许会更好。”
南月解开长发,用一根丝带扎好,然后轻轻一笑,一手按住曲鸣的后脑,让他头往下低。
另一只白玉般的纤手贴着他的颈椎,轻柔而又温存地往下摸去,停在颈椎第二节下方的凹陷处。
周东华握着手机的手掌心里满是汗水,低声问:“你要做什么?”
“我是医学生。”南月取出一面化妆镜,磕碎,捡起一块碎玻璃,温柔地轻笑起来,“给他做个小小的手术。”
锐利的玻璃尖角抵住曲鸣的颈椎部位,缓慢但毫不停顿地刺下。鲜血染红了少女雪白的手指。
……………………
曲鸣在做梦,却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
也许是一个很长的梦,也许是无数破碎的梦境。
模糊不清的意识彷佛在一个无底的深渊中下沉,周围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到任何光线。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一个下午,也可能是一整天。他觉得很困,比连续打了十场球还累。
终于他眼睛动了一下,眼皮微微睁开一丝。
“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然后是匆忙的脚步声。
曲鸣很快又睡着了。
又是一段冗长的梦境,依然是无法摆脱的疲惫和困倦。
意识再一次变得清晰,是因为一个细微的抽泣声始终在耳边挥之不去。曲鸣不高兴地扭了扭头,睁开眼睛。入目的强光使他瞳孔本能地收紧。
等视觉终于适应周围的光线,曲鸣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方青雅眼泪含含的看着他,四目相对,她终于哭出声来,“小鸣,你真的醒了……我的宝贝……呜呜……”
曲鸣想开口,可喉咙动了几下,也没能发出声音。随后他又睡着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再做什么梦。
……………………
“他手腕一转,一个漂亮的背后运球,在对手身体失去平衡的同时,侧身进入篮下……”
温柔的诵读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
方青雅坐在病床边,念着报纸上的体育报道。
她穿着一条暗红色的无袖旗袍,姣好的面孔略略化了淡妆,遮住了她连日来哀伤和憔悴。
“几乎同一时间,对方的球员抢上补防,两个人面对面地高高跃起,对手扬起手臂,试图封盖他的投篮……”
曲鸣闭着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现在是在醒着,但他不想睁开眼睛,不想去面对这个世界。
他已经知道,自己出了车祸。
就在他驶上主路的时候,一辆重型推土机正好路过,两车迎面相撞。
事故现场非常惨烈,蔡鸡和巴山当场死亡,自己也昏迷了三天。
对方司机主动报警,还把他送到医院。
事故的处理结果也已经出来了,自己全责。
因为他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没有拿到驾照,属于无照驾驶。
而且根据车牌线索,一天前,他在高速上全程超速百分之一百五,早已经上了黑名单。
幸运的是,曲鸣当时系着安全带,事故造成他脑部震荡和多处骨折,不幸的是,事故中一块碎玻璃溅到颈后,碰撞时正好嵌进颈椎第二节的缝隙里,导致颈脊神经损伤。
结果就是,他颈部以下部分,丧失了所有的知觉。
这是曲鸣无法接受的事实,他瘫痪了。而且是高位截瘫。
曾经叱咤球场的篮球王子,此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这种讽刺的结局,让曲鸣几乎发疯,最好的兄弟死了,自己也失去了一切。
他恨不得毁掉整个世界,可是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声带也在车祸中受伤,医生认为,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康复。
所以他能做只是睁开眼睛,或者闭上眼睛。
方青雅在给他读一篇大联盟球赛的报道。
医生认为朗读患者感兴趣的内容,能有效刺激患者的反应。
如果曲鸣能站起来,他会掐死那个医生。
一个意识清醒的人,被禁锢在没有知觉的躯壳里,偏偏还要听着自己曾经最在意的球赛,这样的折磨简直是一种酷刑。
曲鸣强迫自己移开注意力。
曲令铎的葬礼已经办完,正在抢救室急救的曲鸣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据说追随曲董多年的方德才悲痛万分,在葬礼上哭得声嘶力竭。
同样,蔡鸡和巴山的葬礼他也没有能够出席。
曲鸣所在的病房很宽敞,光线也很好。
作为滨大董事长的继承人,这座医学中心的所有者,他理所当然享有最顶级的待遇。
不但医学中心顶楼的一整层都属于他,病房里更是充斥着各种最新型的医疗设备,可以让他随时都能接受到无微不至的护理和治疗。
曲鸣宁愿没有这一切。
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传来,接着房门打开。方青雅停下诵读,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琳琳,你来了。”
“嗯,外面在下雨。”苏毓琳放下还在滴水的雨伞,然后看到曲鸣的双眼。
她短暂地错愕了一下,然后露出惊喜的神情,“他醒了!”
“刚醒的。”方青雅轻柔地给他掖了掖被角,“小鸣,琳琳来看你了。”
曲鸣的目光让方青雅有些诧异,“你不记得了吗?她是你的未婚妻啊。”
未婚妻三个字狠狠戳中曲鸣的心脏。陆婷呢?她在哪里?
苏毓琳走过来,微笑着说:“他头部受到撞击,医生说,可能会有失忆的症状。方妈妈,你别担心,哪怕只有一点希望,我都不会放弃的。”
方青雅拭了拭眼角,“小鸣,这些天多亏了琳琳照顾你。自从你住院,她就一直陪着你,给你刮胡子,还给你擦洗身子。你能有这样温柔体贴的未婚妻,妈妈也就放心了。”
曲鸣目光越来越森冷。
苏毓琳看着曲鸣的眼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说:“方妈妈别夸我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房门再次打开,“病人该吃药了。”
“哦,好的。”方青雅站起身。
一件洁白的医务服映入眼帘,接着是一张美丽的面孔。
南月穿着崭新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不锈钢托盘。
看到曲鸣眼睛正在睁着,她眼睛一亮,整个人刹那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美得令人眩目。
“这么快就彻底清醒了?我还以为要一周呢。”
苏毓琳含笑看着曲鸣,“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好。已经到治疗的时间了吗?”
“已经到了。”南月观察了一下,“这个角度……既然醒了,就让他坐起来吧。”
南月按下床头的按钮,病床前段缓缓升起,曲鸣平躺的身体变成坐姿,但除了视野的变化,他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丝毫知觉。
南月把盛满医疗用品的托盘放在桌上,“病人今天好吗?”
方青雅说:“还好。”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方青雅指了指胸口,“这里。”
南月戴上医疗手套,“让我们检查一下吧。”
方青雅嫣然一笑,抬起手臂,解开腋下的衣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