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青州故旧

天刚刚擦黑,现在睡觉还早,在书房里翻了一会书,王思宇一时心血来潮,便拿起毛笔,饱蘸墨汁,在一张报纸上写了两幅狂草,笔法张扬恣意,竟有几分毛体神韵,他正盯着这些字洋洋自得时,心中忽地一动,这时才发觉,自己写的字居然都是“芜菁夫人”。

自从亚钢那边出事以后,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廖姐姐和瑶瑶了,心里其实也是颇为挂念,看看日历,明天恰好是周五,王思宇就暗自揣摩着,明儿下班后抽空过去瞧瞧,一想到廖景卿那张明艳绝俗的俏脸,王思宇的心里就如同长了草一般,有些慌慌的。

他把毛笔放到架上,盯着“芜菁”两个字,忽地心生感应,已明白她这字号的由来,草字头下面,分明是无青二字,可见这字号是在廖长青离家之后起的,此中牵挂惦念之意,自不必去说,这时又想起廖长青留下的日记,不知怎的,心里竟生出几分淡淡的惆怅。

正沉思间,手机忽地传来震动,接通后不禁喜出望外,原来电话竟然是郑大钧打来的,他受青山县县委书记李光辉之托,率队到省城来跑一个重点项目,刚刚抵达玉州,在安排好住宿后,便在第一时间打来电话,约王思宇晚上出去聚聚。

挂断手机后,王思宇抬手看看表,已经快到七点半了,从这里赶到悦来饭店,打车需要二十分钟,自打从青州市委办公室分开后,两人虽然偶尔有电话联络,但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见面了,王思宇不想让郑大钧久等,他赶忙走出书房,穿上外套,急匆匆地走到门口,换上皮鞋,推门走了出去。

柳媚儿还没有睡,正躺在床上想着心事,此时听到外面房门响动,知道王思宇有事外出,她忙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穿上拖鞋下了地,悄悄地走到窗前,拉开天蓝色窗帘,探头向下面观望,两分钟后,就看到王思宇走出单元门,大步流星地向外赶去,柳媚儿不禁微微皱眉,撅着嘴巴自言自语道:“走得这么急,肯定是跑出去和女人幽会咯。”

几分钟后,王思宇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柳媚儿撇撇嘴,伸出手来,“哗”地一声拉上窗帘,转身出了卧室,到客厅里接了杯水,刚刚喝到一半,却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她便走了过去,推开虚掩的房门,气哼哼地走了进去,坐在椅子上,瞧着报纸上的半幅毛笔字,怔怔地看了半晌,挠头道:“果然被我猜中了,那个女人的网名叫芜菁夫人,看昵称,应该是结过婚的呢。”

轻轻地嘟囔几句后,柳媚儿将旧报纸翻开一页,伸手从笔架上拿出毛笔,蘸了墨汁,提笔在报纸上歪歪扭扭地写道:“大色狼,真不像话,专门勾引良家妇女!”

写完后,笑了笑,她便拿着毛笔在报纸下面勾勾抹抹,乱涂乱画了半晌,随后含住笔杆,双手捧腮,歪着脑袋想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哎!大色狼,我们好像真的很有缘呐……”

王思宇打车赶到悦来饭店门前,下车向前走了几步,就见郑大钧健步走来,郑大钧的身材明显发福,小腹也已高高隆起,脸上透着红润,单从模样上看,就知道他在青山县过得很是滋润,市委办的名头虽然响亮,但实际上却是不折不扣的清水衙门,连几位副秘书长都捞不到什么油水,他郑大钧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不然也不会削尖了脑袋,费劲心思打通关节,跑到下面县里另谋出路。

但放到青山县城之后就大不相同了,庙小和尚大,四套班子里随便出来个人物,都能在县城里混得风生水起,更别说他这位县委常委、青山县的专职副书记了,再加上他和县委书记李光辉实际上都是周松林的人,两人配合得亲密无间,很快掌控了局面,他在常委会上说话的分量与日俱增,分管工作也干得得心应手,与当初在青州市委办公室当副主任时,已经大不相同,不但脸上多出了些不怒自威的神情,走起路来也是脚底生风,很有一股子气势。

两人在门前相遇,四只大手叠放在一起,用力地拉扯震荡几下,才各自松开手,郑大钧笑吟吟地道:“老弟,你可真不厚道,刚刚调到省城时,也不给老哥来个电话,要不是周书记的秘书杜峰提及,我险些被蒙在鼓里了。”

王思宇笑着摆手道:“郑大书记啊,别翻旧账,那时候我是怕你公务繁忙,不好意思拿私事打扰,令你分心,否则哪里敢不如实汇报,毕竟你是我的老领导,有什么变化,当然要让你知道。”

郑大钧赶忙摇头道:“老弟,这话就说远了,我能有今天,全仗着老弟帮忙说话了,这份情意老哥是不敢忘的,老领导的话今后千万别再提了,咱们兄弟以后还要多多联系,争取共同进步。”

王思宇点点头,微笑道:“这话在理,我虽然人在省里,但还是周书记的兵,说白了,咱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确实不必客气。”

早春的晚上还是有些冷的,两人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便并肩走进大厅,走到十几米外的电梯旁边,那里已经站了五六个客人,正在轻声攀谈,呼梯键早已被按下,电梯正从十六楼缓缓落下。

等电梯的时候,郑大钧转头笑道:“本来早就想到省里来看你,可惜工作还没有打理好,忙得焦头烂额,最近总算是轻松下来了,正好赶上这次来省城公干,咱们哥俩可得多喝几杯酒,好好叙叙旧,过几天办完事情,我还想到你办公室去坐坐,借着老弟你的面子,拜访下省委办公厅的领导。”

王思宇微笑着点点头,他开始重新审视起郑大钧来,这人骨子里虽然媚上,喜欢玩些溜须拍马的手段,容易被人轻视,但此人却很不简单,还是很有些手段的,而且这人最大的特点便是善于钻营,总是能够不遗余力地编织关系网,为将来的仕途发展铺路。

在这方面,自己明显不如他,明明就在省厅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却不喜欢到各处走动,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确实太安分了些,不像人家郑大钧,人还在县里呢,却惦记着隔墙摘桃子,把手已经伸到省里来了,此人志向委实不小。

电梯门打开,从里面涌出十几个人来,等人散尽后,两人便和其他客人一起进了电梯后,郑大钧扭过头来,把嘴巴凑到王思宇的耳边,轻声道:“老弟,包间里还有你的一位老熟人,从青羊县调过来的张副县长你们很熟吧?他说和你关系很好,这次我把他带出来了。”

王思宇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抹了下前额,点头道:“啊……你说的是振武县长吧?是啊,我们关系确实很密切。”

他嘴里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在琢磨,张振武当初在青羊时是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是魏老二的狗头军师,自己和他的关系倒也一般,不过和他老婆李青梅的关系那就不是一般的密切了,张振武这家伙,想必是得到某些风声,了解到自己与郑大钧有交情,便把自己抬出来当梯子,架到郑大钧的墙头上来了,此君倒也是个人物,离了魏老二,跑到人生地不熟的青羊县,居然照样能吃得开。

电梯上到十楼的时候,郑大钧微笑道:“到了!”

王思宇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迈步走出,两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包间,屋子里呼啦一下站起七八个人来,在郑大钧的介绍下,众人一一过来和王思宇握手,轮到张振武时,王思宇刻意跟他来了个拥抱,握着他的手聊了半天,嘘寒问暖,显得极为亲热,也算给足了他的面子。

张振武还是那副书生打扮,说话也依旧文绉绉的,面对王思宇的热情,他有些受宠若惊,那颗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也总算落了地,在郑大钧的招呼下,他换了位子,直接坐到王思宇旁边,满脸堆笑地在旁边小心伺候着。

张振武调到青山县之后,当地的干部都不太把他这个外来户放在眼里,根本不拿他这位副县长当回事,底下的人拉帮结伙的想架空他,着实让他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次在饭桌上,他听别人闲聊,得知县委副书记郑大钧和王思宇一样,都是从市委办公室调出来的,后面站着的,也都是市委周副书记。

这个消息立时引起了张振武的注意,在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他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跑到郑大钧的办公室里汇报思想,两人聊天时,张振武有意把话题扯到王思宇身上,顺便扯了个谎,把他和王思宇之间莫须有的友谊大肆渲染,因此得到了郑大钧的另眼相看,再加上他本身还是很有些本事的,会干事,也会做人,渐渐就得到了郑大钧的赏识,对他的工作给了很大的支持,但即便是这样,张振武还是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在青山官场上站稳了脚跟。

十几分钟前,张振武的心还一直悬着,生怕王思宇来了以后,对自己态度冷淡,搞得他当场难堪,圆不了当初撒下的弥天大谎,情急之下,他打着上厕所的幌子,躲在卫生间里给李青梅打了个电话,让她和王思宇提一提,李青梅却不冷不热地道:“你放心吧,小王县长是重情义的人,他肯定会对你很热情的。”

说完后,还没等张振武做出反应,那边就“咔哒”一下挂了电话,李青梅这种不配合的态度,让张振武很是恼火,却也无能为力,也许是两地分居太久的原因,他总感觉到李青梅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冷漠,自己偶尔回趟青羊,她也总是借故工作繁忙,经常在书房里熬上一夜,找出各种借口不和自己亲热,这次来省城前,他又回了趟青羊,实在按捺不住,想要用强,却被李青梅发疯一样赶了出去,他只好跑到小旅馆,和田二丫住了一晚。

张振武倒没往别的地方想,只以为李青梅还在因为妹妹的事情怪罪他,李青璇这次在央视主持人大赛中发挥出色,以玉州分赛区第二名的身份出线,过段时间就要去央视进行封闭性训练,准备迎接最后的决赛,可她在回到青羊后,却没有半点的欢欣鼓舞,反而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向单位请了假,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终日以泪洗面,不肯走出家门半步。

青羊电视台的领导在得知情况后,赶忙给李青梅打了电话,请她去做做工作,希望李青璇能够尽快把状态调整出来,不要耽误接下来的比赛,毕竟李青璇要是真能一鸣惊人,进入最后的总决赛,台领导的脸上也光彩,再说那也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成绩,毕竟李青璇所取得的成绩,肯定是和组织上的培养,台领导的关怀是分不开的。

李青梅找到了她,姐妹两人谈到深夜,最后抱头痛哭,李青梅当场给张振武打了电话,将他狠狠地斥责了一遍,张振武在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心里也觉得有愧,就没敢辩驳,只是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并在电话里向李青璇道歉,承认当初不该干预她的婚事,搞到现在鸡飞蛋打不说,还赔上了李青璇的终生幸福,他还在电话里出了些主意,信誓旦旦地讲,只要按照他的办法做,肯定能把江涛从那女护士的手里夺回来,可李青璇哪里还能再听他的话,只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搞得他有些灰头土脸的。

张振武早就觉得王思宇有些道行,在青羊的时候,他就知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早晚能够一鸣惊人,但没有想到,王思宇竟然能够调到省委办公厅工作,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他着实震惊了许久,此时再次见面,虽然王思宇一直笑脸相对,但张振武却始终面带恭敬,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众人围在桌边坐好,服务员便把菜单递过来,谦让一番后,郑大钧点了酒菜,闲聊了一会,穿着花旗袍的服务员们便端着盘子从外面走进来,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摆上桌子,酒还是五粮液,除了两位女同志外,其他众人都将杯子满上,在郑大钧的倡议下,先集体碰了一杯,随后他就开始撺掇着几个小青年给王思宇敬酒,却被王思宇笑眯眯地制止住,按他的说法,大家都是青州人,应该喝团结的酒,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酒下的虽然很慢,但饭桌上的气氛却很是热烈,王思宇很清楚郑大钧找自己来的原因,叙旧只是一方面,除了想通过自己多认识些有能量的人外,他也是想借机在下属面前显示一下,他郑书记在省城是有关系的,连省委办公厅的领导都能请得到,他要的是这个面子,不然也不会叫这么多人来,在官场上走动这么久,王思宇当然清楚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于是在酒桌上和郑大钧称兄道弟,着实表演了一番。

因为事先喊出了自己人不打自己人的号子,所以酒桌上一团和气,但半个小时候,张振武还是喝多了,这倒怨不得别人,一来是他酒量太小,二来王思宇对他很是关照,在郑大钧面前为他说了不少好话,这使得他心情大好,书生意气一时发作,就端起杯子赋诗一首,随后各敬了王思宇和郑大钧一杯酒,众人正夸他好酒量时,这位张副县长却摇摇晃晃地奔了出去,半天没出来,办公室的一位科员进去找时,发现他正蹲在厕所里,双手把着马桶吐到虚脱,只好先把他扶回宾馆。

酒席散后,王思宇跟着郑大钧去了宾馆,两人聊得很晚,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他来到客厅,却发现书房里依然亮着灯,赶忙脱了外套,推开房门走进去,却见柳媚儿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王思宇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手里握着的书取下来,放到一边,不经意间,却看到了柳媚儿在报纸上写下的那行字,“大色狼,真不像话,专门勾引良家妇女!”

王思宇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暗自叹息道:“知我者,柳媚儿也!”

见柳媚儿睡得正香,两只小手点着脑袋,只露出半张脸来,她的睫毛不时地颤动,小嘴还偶尔吧嗒几下,可爱之极,而那段雪白欣长的脖颈更是暴露在外面,极为诱人,王思宇忍不住低下头来,冲着那里轻轻吹了几口气,又伸手轻轻搭在那里,只觉指尖柔腻温软,很是舒服,而柳媚儿却仍在梦中,全无反应。

几分钟后,王思宇长长嘘出一口气,俯下身来,抱起柳媚儿柔软的身子,小心地侧身走了出去,将她抱进卧室,放到床上,除去她脚上的拖鞋,又把被子将她轻轻拉上,掖好被角,转身向外走了几步,又忽地顿住,悄悄地摸了回来,眯着眼睛把嘴巴凑过去,在那张清纯漂亮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这才猫腰走了出去,轻轻把房门关好,返回自己的房间。

听着脚步声走远,柳媚儿颤动着睫毛睁开眼睛,乌黑的眸子里闪着亮光,她怔怔地望着棚顶,半晌,才起右手,在脸颊的某处轻轻地揉了揉,双手拉起被子,羞惭惭地低头钻了进去,过了许久,她才把头再次钻出来,深吸一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菜刀,拿手试着锋刃道:“其实……也不算太色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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