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婚

我十岁那年,家庭发生变故。

而我上官㚵,是上官家的遗孤。

满门屠戮,血染府邸,遍体尸体。

一夜之间,上官家四十二口人,集体死在了“大喜”日子。

大婚前夜,姑姑的亲家造反,带兵围了渝城,父兄和亲信坚守城池,因人手不足被打得节节败退,尸横遍野。

与此同时,“姑丈”提着大刀杀进上官家,残忍斩杀女眷和孩童。阿母将我藏在了窄小的暗室里,我不依不饶拉住阿母,不想让她出去。

这是阿母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对我说话,“㚵㚵,阿母乃将门之女,我学武,就是为了保护百姓。若我今日弃同胞于不顾,我对不起我自己,我不配姓郑。”

阿母决绝地抽开了我的手,她一人一剑走出去,和叛军厮杀到底。

阿母武艺精湛,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坏人诡计得逞了,还要不停地虐待阿母。

我透过木缝,亲眼看见坏人剜了阿母双眼,砍去阿母手脚,阿母的鲜血融入木板,一点一滴地,滴在我的脸上,染红我的视线。

我被吓晕了,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隐隐感觉有人打开木板,将我捞出来。

双眼一睁,映入眼帘的是小舅舅忧心忡忡的脸庞。

此男人名唤郑烨,他是阿母的幼弟。

他不过弱冠之年,但战功赫赫的勋章让大梁的人肃然起敬,鲜衣怒马少年郎令人心驰神往,谁都知道他是平定西北的北凉王。

小舅舅十七岁封为北凉王,奠定了一生驻守边疆的宿命。他很少回京,一年里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上官家和郑家世代交好,小舅舅说什么都会出席姑姑的婚礼,他难得抽开身回京的那天,却得知了上官家临危受难的消息。

他火急火燎带家兵去支援,把叛军打个措手不及,最终取得胜利,保下城池和百姓。

小舅舅还健在,我喜极而泣,抱着小舅舅痛哭并诉苦:“小舅舅……我看见坏人打阿母,我好害怕……阿母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哪儿?我想阿母了……”

小舅舅欲言又止,他只是揉着我的脑袋,又给我擦眼泪。

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我心知肚明横祸降临,可我还是不相信,抱着渺茫的期望,忙问他:“小舅舅,阿父呢,阿兄呢,他们在哪儿,他们怎么样了……你告诉我啊……”

小舅舅沉默了很久,他似乎在冥思苦想。好半晌,他用最委婉的表述说:“他们……不在了。”

我第一次真正领悟了,“死”的意思。

简单来说,我最爱的亲人永远不在这世上了。

天崩地裂,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哭得一抽一抽的,一片血红的场景涌入脑海。

不堪入目,痛彻心扉。我头疼欲裂,一时呼吸不畅,眼前一黑,我再一次哭晕了。

我睡了多久,小舅舅就守了我多久。我知道他心有愧疚,因为他的姗姗来迟,没有及时援救上官家,没有及时救回至亲。

江南郑氏,历代以来在朝中地位显赫,文武兼备,家族人才辈出。郑氏有兵权有地位,在大梁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这世间不成文的规定,一个家族里,一代只能出一个将军。

家族势力过大,惹皇室忌惮,遭百姓传谣,被皇室针对打压是小事,更甚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曾祖父是开国元勋,外祖父是拓国元帅,大舅舅是圣上亲封的骠骑大将军。

那小舅舅只能做出退让,乖乖在家中做个孝顺儿子,当个富贵世子。

可小舅舅从小就桀骜不驯,外祖父要他留在京城,他偏要远赴西北,随师傅征战沙场。

边疆为苦寒之地,驻守边疆的将军不多,小舅舅的师傅病重,他自愿留在西北,接替师傅的使命和信念,守了边疆一年又一年。

碍于小舅舅的能力过人,圣上没法昧着良心,换人取代他。

为了顾全大局,圣上昭告天下,封他为北凉王。

只有郑家人知道,北凉王的封号是郑家的镇压符,也是囚困小舅舅一生的囹圄。

我那顶天立地,不畏生死的小舅舅,也有狼狈脆弱的时候。

阿母最是疼爱小舅舅,外祖父强迫小舅舅从文,阿母会为小舅舅开脱,转移祖父的火力。

小舅舅无亲无故在西北,阿母还会捎我到西北,亲自送上手信,为小舅舅庆生辰。

我们同病相怜。

阿父临终之前,留了一句遗言——

请小舅舅领养我。

阿父到死都在牵挂着我。

我的舅舅和姨母各自嫁娶,孕育儿女,我自是不适合留在别人家。别扭不说,还像个异类。

所以我最好的归宿,只能是没有妻室的小舅舅。

上官家与郑家知根知底,除了小舅舅,阿父再也不会相信其他男人,会如父亲这般悉心照顾我。

小舅舅兑现诺言,阿母的后事安排妥当后,他驱车带我回西北。北凉王府好遥远,路程是一望无尽的漫长,马匹足足跑了一天一夜才到达西北。

我与小舅舅同住屋檐下,他教我琴棋书画,监督我按时吃饭睡觉。大概是因为亏欠,他在尽力扮演一个好父亲的角色。

在小舅舅身上,我总能看到父母的影子。

父母对外强势,不近人情,别人对他们敬而远之。

反之,父母对我很温柔,把我当作珍珠宝贝呵护,从来都不让我吃苦。

可小舅舅不一样,他会毫不留情地让我吃苦。

一天小舅舅的药凉了,我偷偷把药倒掉,想叫府里的医师多蒸一碗药。

我将汤药倒在草丛里毁药灭迹,转头小舅舅冷冷地盯着我。

做坏事被抓包,我惊慌得百口莫辩。

小舅舅很生气,说那碗汤药由名贵药材熬制而成。铺张浪费,挥霍粮食是陋习,罚我抄汤药的七味药引各二十遍,好好思过。

七乘以二十,那就是抄一百四十次,猴年马月才能抄完啊!

我边哭边抹泪,整晚在书房里抄写。抄得手都酸麻了,我稍稍趴在桌上休息片刻,哪知道莫名其妙地昏睡过去。

一觉醒来,我竟挪了个地方,我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大概是过度操劳导致的梦游,我简单梳洗后,又回到书房努力抄写。

小舅舅推门进来,看着我睡眼惺忪、倔强不屈,又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微微蹙起眉,不知道是嫌弃我还是心疼我。

小舅舅闷头沉默两秒,无奈道:“不用抄了,去吃早膳。”

小舅舅点到为止地为难我,我也识趣地不再犯错,谨记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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