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善后

我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地说道:“心心相印?心灵之拳?难道这就是前辈之前所提到的招式?宁王他……靠着肉身之拳,将自己的意志与精神印入了前辈的心灵中?”

这话一出,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更别说身边几个大燕本土人士了。

然而上清符录中确实记载过这种道法,释家有他心通这种玄妙的神通,而道门也有不少类似的法门,将“我”之所见所想,甚至感悟精神,都映照入他人心中。

只不过这些能力都是与“武”之一途相差甚大的术法,且不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无法施出,因此宁王的武功能够达成这种效用,实在是令人震惊。

只不过,以他所获得的诸多传承,又有那似乎同样来自于域外的思想与眼界,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李天麟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果姜飞熊是想要以势压人,或者以此击破我的心灵,那我有所提防,不留余地地将属于他的意念尽毁,也不是难事。但是他却也知道这么做是落了下乘了。他以拳法打入我精神的,不是攻击,而是源自他内心的所思所见。”

我疑惑地问道:“我听闻佛家有点明宿慧,无上灌顶之法,是否与此相似?”

“灌顶乃是传说中西域的阎罗寺才有记载的密传,是施术者将毕生法力与智慧传给灵童的佛门神通。且不说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能行,就算成功了,受术者也只是被拔苗助长而已,还在孩童之时就被施术者自身的感悟定型了。”

李天麟思索了片刻后说道:“这却不同,像是见到一副形神俱全的画一样,纵然没有做任何注解,见到画了,便能领略到落笔者的所有心意,所有情感。就如他所说,这是激发我自身思考的灵光的一拳,只要我确实不赞同他的想法,那便没有任何作用。而他这一招确实厉害,让我不由自主地去神往,他所让我见到的,到底是妄想还是预言。到底会有那么一个走上全然不同道路,却更有生命力的神州么?”

“我明白师叔的意思了。”薛槿乔突然叹了口气道,“也许宁王并没有直接将这些感悟打入我的心中,但我也从他的拳法中见到了同样的意志,同样的追求。那永不熄灭的火焰……这令我无法断言,他的理想真就是错的。”

李天麟笑道:“不错。这是他的最后一招,也是他对我,对你们的最后一问。不是于天地中感悟的阴阳交替,日出月落,而是采集了人心思潮中进发的不可思议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汇聚在一块时,却又能翻天覆地。比起程刚的拳法,这才是真正的心意之拳啊!我们杀得了他,但杀不了天下每一个心中燃烧着这把火的人。因此,他的人也许死了,但是他的道也许真的能长存。”

说完后,李天麟对我们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们奔波了一天一夜,也是时候去歇息了。明早再做打算。”

既然李天麟下了逐客令了,我们都起身离开回房。出门时,我回头一看,见到这个男子陷入了深思。

宁王之前说,李天麟也许是这方天地自古以来诞生出的最强大的武者。

从一个位面发展的角度来看,可能没有天道法则的容许,没有天地气运的独厚,大燕根本出现不了这么一个人物。

毕竟如果大燕位面跟主位面或者西联位面对超凡力量压制那么紧的话,李天麟再天才也无法达成现在这种境地。

这么说的话,那么这个几乎是位极人臣,又掌握了天下无双的武力的男人,一个可以说是处于这个位面的时代潮流前进的方向,站位最高的人,如果接受了宁王这烙入心灵的感悟和理念,甚至只是让他的立场稍微改变,那么,这又会对时代的进程有什么变化么?

我想到这一点,心中一惊。

也许什么都不会变,但也有些许的可能,这份影响会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深远。

无论如何,那一拳都已打出去了。无论是李天麟还是我们自个儿的心中,都留下了那个男人无法忽略的存在,与他所代表的逆流。

回想起当初我那“名留青史”的新手任务,到了如今,“韩良”这个人已与大燕的社会进程深深地绑在一起,甚至直接地影响到了王朝,天下的未来。

哪怕是如此,我也无法预判这个国度会走向何方。

应该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得那么远,甚至连超越者这种横跨无数时空位面的人,也是如此。

带着这些思绪,我沉沉地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那惨烈的战斗,那惊心动魄的对决,那些出乎意料的内情与道路之争……哪怕仅仅过了一天而已,都已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恍如隔世。

位面任务完成了,对这方天地和平格局的威胁,应该也已经在我们的努力之下,显露出终结的迹象了。

我也能够与自己牵挂的人,无忧无虑地过上一阵平安日子了。

躺在简陋的被褥上,虽然全身上下无处不痛,但是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心中却卸下了无形中的重负,不由得重重地呼出口气来。

“夫君在想什么呢?”

梁清漓此时也已醒了过来,而我这才从自己的思虑中完全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她道:“啊?你醒了?我都没听见你起床的声音呢。”

梁清漓一只胳膊稍屈,纤长的手掌撑在脸颊下看向我,嘴角噙笑。

赶行程的匆忙中,我与她的易容都未洗去,因此彼此的眼中映照出的,是又一张陌生的脸庞。

这应该是过去短短六个月中,我与她换上的第三张脸了吧?

尽管如此,当午后柔和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时,我依然从这张理应陌生的面容中见到了熟悉的东西:她微笑时稍稍往上勾起的眼角,脸颊浮现的浅浅酒窝,与眸光中温柔似水的情意。

“奴家方才刚醒,没想要吵着夫君,却发现你已经睁开眼,皱着眉又在想心事了。”

我侧过身来,与她正面相对,同样笑道:“这次难得地不是在为什么难题在思考,而只是突然意识到,咱们总算可以安生下来了。忙忙碌碌了半年,出生入死好几次,现在是时候回家享福了。”

梁清漓挑眉问道:“夫君似乎话里有话呢……宁王起兵反叛,本就是关系到所有人的天下大事,除此之外,夫君还有什么需要特别顾及到的目的么?”

“哈,可不是么?”我也没有藏藏掖掖地,而是直接地说道,“你以为这次为什么我会突然多出三妹和路欣两个此前从未提及过的至交好友?之前也与你说过,大家来大燕这次都是有的放矢的,目标是青莲圣城里的那三卷天书。”

之前提起这件事时,只是大略地说了说目的,这次重新提起我们的任务,我更深入地解释了一番超越者的考量和他的通天手段,令梁清漓不住地惊叹:“每次听起夫君煞有其事地说这些事,总是觉得难以置信。但是见识过路姐姐与三妹的本领,却又不得不信。这么说,青莲教的那些秘术武功,真的是源自天之上的仙人传承?”

“是啊。若不是为了这么超乎想象的东西,我们也不会跨越时空特意来大燕收拾这烂摊子。咳咳,当然,严格来说,神仙大人要我们做的只是回收三卷天书而已,因此而产生的战争和混乱在他老人家看来都是凡间的小打小闹,只要去除根源,过个几十年就完好如初了。”

梁清漓调笑我道:“这么说,夫君拯救苍生,不畏生死危机地与宁王军正面交战的原因,其实与天上仙人颁发的任务无关,纯粹是因为自己想要这么做而已?宗勤大师说的没错,夫君还真的是个不求回报,大慈大悲的大英雄呢。”

“哈哈,没错。还为此拉下脸来求我那两个好友陪我一起涉险,是不是太高尚了?”我玩笑了一句后,还是忍不住正色给予了一个正经的回答,“但是其实宗勤师傅他确实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之所以这么看似英勇地与宁王军作对,其实与我降临于大燕的目的无关,也与那些天下苍生,止戈平乱的理想没有什么关系,确实纯粹是为了自己而已。那些都是在心中稍稍想起片刻就会消散的妄想而已,也许只有宁王这种狂人,或者禹仁这种心怀大义的勇士,才会为此视死如归地战斗。”

“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关系到你,关系到槿乔、小玉这些我在乎的人,关系到我自己的生活的话,我才不会想着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东西呢。哪怕结果会让很多人都受益,初衷也是完全出于自私的原因。清漓,比起做一个与众不同的英雄,我更愿意一辈子都低调地过日子,不为这些宏大的,让我们显得这么渺小的东西去拼搏。因为归根结底,我是一个庸俗的,自私的,也甘于平淡的人,不会因为偶然做了些看似不凡的事迹,便成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人。”

梁清漓静静地听完之后,柔声道:“夫君曾经说过,能够决定一个人的,最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为。奴家并不认为你的理由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生活,为了自己所在乎的人而战斗,这是再正当不过的动机了,便是圣人的道理也有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的一个过程。”

我忍不住调侃道:“你师父总是说我大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但是你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嘛。”

梁清漓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对我的插科打诨会心一笑,而是揽住我的手掌将其盖在她的掌中,沉声说道:“这都是夫君耳濡目染之下教予奴家的,也都是让奴家由衷认同的看法。奴家更是觉得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与事如此朴素而天经地义的理由去奋斗,一点不输那些为了天下苍生,国家社稷的大道理。”

“夫君,虽然你嘴上总是喜欢说要赚大钱,或者当官背靠朝廷好做事,但其实你与唐大哥其实都是一类人,淡泊名利,不,发自内心地不把这些世俗的事物放在眼里。一个庸俗的人,真的会有夫君这么超然的心境么?奴家知道,这也许是因为夫君源自天外天,天然地看不起这些尘世的名利地位,但一个人对这些东西的追求是无法掩饰的。奴家这些年来,无论是在梁家还是在聚香苑里,都见得多了。”

她捧着我的手,神色无比地认真:“但是你也许不在乎,却改变不了事实,更不代表你不应该被奖励,被表彰。夫君,你与唐大哥一样,都是心怀大义的勇士。大燕能有你们这样的人罔顾回报挺身而出,乃是国之幸事。而这样的人是奴家的伴侣,更令奴家与有荣焉。”

我望着她严肃的脸庞,感受到她话语下那滚烫的自豪与敬重,心中突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填充了。

我可以对朝廷的奖赏,对世人的称赞一笑置之,但是却无法不被来自我所在乎的人的真诚嘉奖所触动。

正因为在意他们,所以也才在意他们的认同与理解啊。

而梁清漓,无疑是世界上最理解我的人之一,也比谁都明白我所付出的代价和我所经历的困难,所以来自她的这份敬慕,也格外珍贵。

“你说得对。谢谢你,清漓。不过,这些话同样能够还回来奉给你自己,你也是这一路上能够做成这一切的重要人物哦。能有你的认可,你的理解,更能有你并肩与我同行,一起战斗,是我毕生的幸事。”我亲了亲她洁白的手背说道。

她开心地笑了,与我一起懒散地在被窝里舒适地温存了一阵后,我才不舍地起床了。

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顿由早就起床的谭箐和唐禹仁准备的便饭后,我们在堂屋里一边喝茶一边讨论接下来的行程。

算起来,我们的任务时限只剩下不到半个月了,在那之后,颜君泠与谭箐就会先我一步回到超越空间,而我兑换了额外的六个月时间来处理之后的事务。

我本来就希望能够在位面任务完成的同时,也将大燕内乱寻到个对策来,如今宁王与他的几个心腹高手都死的死,降的降,我应该能够从容地享受一阵空闲时间了。

李天麟从在青莲殿那儿见到他到现在,大战了一场,又跋山涉水地从太屋山下跑了出来,但除了换了身衣服之外,一点都不像是奔波了百里的人,那温润如玉的脸庞上也是一丝疲惫都见不着。

相对之下,哪怕是身为一流高手的凌秋函精致的面容上也偶尔会露出几分倦意来。

“送你们离开叛军的侦查范围后,我便要赶路回京与林洪和师妹商量商量镇压叛军的后续。”李天麟喝了口茶后说道,“这等大事不止需要朝会上汇报,还得在那之前先与皇上通气。秋函,你有什么打算?”

郢国公万天涯坐镇冀州战线,大都督田炜带兵攻打濮阳,如今燕京中军部的话事人自然只剩兵部尚书,先天高手林洪。

我猜,这次面圣应该不止是汇报好消息,还要开始为朝廷全面反攻的策划做准备吧。

凌秋函正襟而坐,悠然答道:“自然是赶先一步回到建宁将门人组织起来,随时能够『弃暗投明』。”

“嗯,正该如此。事后你我再会。”李天麟对上她微微挑起的柳眉道,“这次刺杀行动能够成功,你当记首功。该给你的,不会落下的。”

凌秋函神色平静地说道:“我不仅要成果,还要人。”

“你呀,执迷不悟。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只不过,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你也该懂的。”李天麟无奈地说道。

凌秋函听到这话后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仿佛李天麟没头没脑的回答给予了她什么珍贵之极的宝物似的,这刹那间绽放的光彩,美丽不可方物,令整间屋子都仿佛亮了起来:“这就不需要你担心了,我自有法子。”

李天麟摇了摇头,与凌秋函谈完那云里雾里的对话后,转而对薛槿乔问道,“槿乔,你们几个呢?”

薛槿乔说道:“我还未决定该先回京城,还是回青州去为田将军助力。”

唐禹仁摇头道:“别忘了你是受了田将军的责难后返京的,在他将你召回之前,可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嗯……师叔说得对。”薛槿乔皱了皱鼻子道,“那么我与师叔一样,先回京城。韩良,清漓,你们有什么打算?”

“一起吧,这趟任务之后,我准备养好伤,休息一阵。”

梁清漓也点头道:“奴家想要入京看看赈灾案重审的进展如何,之后想要回汴梁去。小玉已经在那儿一个人待了许久了,奴家还是放不下心来。”

唐禹仁准备一起回京城向玄蛟卫统领报道,交代情报。

林夏妍表示自己要先去冀州与同样不赞同花间派与宁王军结盟的长老,八朵金花之一的梅秀君见面谈谈门派的未来,然后再前往建宁和青州帮助两地仍然与宁王军合流的花间派弟子。

出乎意料的是,颜君泠和谭箐都不准备与我们同行回京城,而是要结伴去建宁。

我探究性地望向颜君泠,知道这个决定必然是她做的。

她只是耸了耸肩道:“宁王已死,花间派不日便要投靠朝廷,建宁恐怕会陷入混乱。我在师门有数个亲近的长辈和朋友,要趁早帮他们安排好出路。”

“嗯,不错,路姐这段时间一个人在建宁闯荡,好不孤单。如今朝廷的任务既然已完成了,那我还是与她做个伴再去建宁逛逛吧。”谭箐对我道。

“哦,也是。呃,要不要我一起去帮帮忙?”我讪讪地问道。

颜君泠在过去六个月里,与我们两个队友聚在一起的时间才一个月而已,实在是有些孤独。

她既然准备回建宁处理他我的事务,我也没理由阻止。

倒不如说,我这么快就准备去跟媳妇进京快活了,而没打算帮她一把,作为队长实在是有点不够意思。

颜君泠似乎读懂了我提议中为自己找补的尴尬,嗤笑道:“得了,之前与左护法交战,也多亏你顶在前面了。这伤痕累累的样子,还是安心回大后方养养伤吧。有三妹,我很快就能处理完建宁的事务,自个儿也会寻个地方避开战乱。很快就能再见面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有故作姿态。我们在屋里休整了几个时辰,吃完晚饭后,准备趁着傍晚时分再次启程。

我与谭箐和颜君泠各自拥抱了一下,小声吩咐道:“一路小心,别在建宁呆太久了。每天上群聊汇报一下情况。”

“切,现在才有几分队长的模样。”颜君泠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谭箐打趣道:“不用担心,我会看着她的。”

另一边的梁清漓也依依不舍地在与林夏妍道别:“师父,此行一定要注意安全。奴家与夫君不会在京城逗留太久的,等您与梅师叔谈妥了事情后,可以来汴梁与我们再会。”

林夏妍爱怜地抚了抚梁清漓的手臂道:“放心吧,这回我可学乖了,不会再叫人给逮住的。漓儿……为师当初相中你,也只是觉得你是块可造之才而已,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在短短一两年内,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机敏果敢的女子了。如果师门中的徒儿们都有你这么聪明善良,该多好啊……”

她面露笑意,将眸中隐隐浮现泪光的梁清漓拥住道:“韩小子他确实有福,选中了你,但你也确实眼光独到,选中了他。我虽然不给那小子好脸色看,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重情重义,心胸宽广的好对象。咱们师徒俩从你拜师到现在,向来聚少散多,有他在你身边,我也能放下心来。”

梁清漓低声道:“师父,奴家拦不住您重造花间派的心,也不想阻止您去做那些您想做的事。只是,如果您日后累了,一定要来见见奴家,歇息一阵。奴家在世上的亲人除了夫君与小玉之外,就只剩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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