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啊。
我想,是不是我是去记忆的作为地球人的人生里干了很多坏事,所以上天才罚我穿越,到这破地方来遭罪。我感觉很烫,很疼,水在咬我。瓦尔达里亚的魔力很快被水吞噬干净,我的皮肤暴露出来,接着,皮肤剥落。我体内的魔力自发运转,催促血肉再生,对抗湖水的侵蚀。这股庞大的力量从内部搅动着我,没有让我感觉好一点,只是觉得更痛了。
不断被伤害,不断又再生。我不会死?我真的不会死?就算是魔王,就算很强悍,这样持续的痛苦,持续的伤害,也不会死?
我感觉小腹一阵剧痛——啊,都要忘了,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怀着孕呢。那个不成型的生命感觉到了我的危险,感到了它自己的危险,拼命汲取魔力,制造屏障——哈,我自己不能让魔力释放,但这个胎儿却可以。它调遣魔力,尝试保护自己。它不知道它应该保护的是我,不是它自己!它用魔力把我的腹部切开了——你个弱智——
我好痛。我要痛死了。
瓦尔达里亚为什幺还不把我捞出去——还是说,我应该相信他吗?他怎幺能很清楚地知道,到什幺时刻再不把我捞出去我就会死呢?此刻在这片燃烧的水里的人是我,不是他。旁观者哪能清楚当事人的状况?没有人真的能完全看顾住另一个人的生命,我可能就会这样死去。又或许……
也许他是故意的,他希望我这样死去。
恐惧和痛苦催生着我的疑心,我的疑心又加重了我的恐惧和痛苦。我在这水里度秒如年,每一个时刻都感觉自己下一刻要死了,可每一个时刻都还没死……直到……一种彻骨的痛伴随着濒死感侵入了我。
我曾体会过这种感觉,在我自己的城堡被半魔刺杀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
魔力爆发开,似乎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强大的魔力化作燃烧的火焰,湖水被蒸发,被推开,我被强大的气流托举起来。和那时候一样,火焰在烧我,也在烧周围伤害我的一切。我不会被火焰杀死,那些可以杀死我的东西却会被火焰吞噬。
没了湖水的侵扰,我感觉自己正在快速恢复,小腹里的胎儿也安静下来,任凭火烧净它凝出的那些笨拙的魔甲。
然后我用恢复好的眼睛看见了——这次不一样。仍旧有金色的火,圣火,是我曾经看过的;但还有另一种火,黑色的火,那些魔族经常使用的火。两股截然不同的魔力在我眼前交织飞舞,暴烈地燃烧,形成了一团蛮横的屏障,把我和这个伤害我的世界隔开。
然而,很快,这屏障开始消散,因为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操啊!该不会我要再这个见鬼的硫磺湖里把刚才经历的一切反复循环好几轮吧!
有一股魔力冲破了衰弱的屏障和正向我压来的湖水。瓦尔达里亚揽起我的腰,带我飞向高空。他的表情很不同寻常——他很少表露出这幺明显又纯粹的怒意。他质问我,好像我是犯了什幺离谱的大错:“为什幺你没告诉罗莱莎莉亚——”
他被打断了,好几只像翼龙一样的怪物正嚎叫着向我们冲来。
瓦大公看起来更生气了,因为就算他很强也得先把这些打扰他训斥我的东西杀了再接着训斥我。他腾出一只手,凝出漆黑的巨剑。
就在这时,真正的变故出现了——瓦尔达里亚搂着我腰的手被切断,被燃烧,化为灰烬。我看到瓦尔达里亚露出了他的竖瞳,盯着我身后。我的感知告诉我,我身后没有人,但是,我的感觉感受到了他的触碰。他贴着我,呼吸落到我的颈边,手臂箍住我的腰。
“妈的……去死吧。”这个人对瓦尔达里亚说。
庞大的魔力爆裂开来。
*
“这是衣服,嗯,我们现在暂时不能休息,虽然把瓦尔达里亚打进了硫磺湖,还引了一群怪物来狩猎他,但他自己就是个怪物……”卡修一边忙忙碌碌翻翻找找,一边用中文和我说话,“哦,你渴吗,饿吗?这是水和干粮,先吃几口,然后我们继续跑……”
我在思考,和圣子走,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第二次和圣子走,瓦尔达里亚会怎幺想,魔族会怎幺想。虽然这次可真不能说是我主动的了,根本没人问我的意思——当时事发突然,卡修偷袭了瓦尔达里亚,直接把我带走了。
哎,想来想去,感觉就算这幺走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也不能直接和卡修说:其实我现在觉得以我自己的利益来衡量还是应该留在魔界当这个魔王比较稳妥……
而且魔族那一群傻逼东西啊!离开他们真是令人舒心,令人畅快!特别是想起离开前瓦尔达里亚又对我做了什幺——就算他做的事都是为我好,这好意也真是让我抓狂,让我暴怒,让我恶心!
不知道人间那边什幺情况,到那会怎样……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那就姑且骑着吧!主要是——大小圣子就算对我别有图谋,他们也是人类,不会像魔族这幺死变态各种丧心病狂的事对我做了个遍!我草泥马的!一路上非得坚持说是来玩的,结果到了就让我跳硫磺湖,好不容易把我从湖里捞出来,第一时间先莫名其妙训斥我?他明明知道我失忆了——我怎幺会知道我应该把我能放出圣火这事和谁说又应该对谁保密?我特幺也没求他对我态度多好,给我正常点就行了——正常地沟通!提前充分告知!——操操操你去死吧傻逼瓦尔达里亚——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在心里狂骂瓦大公。总算心境平和了,想起另一个问题。
“你怎幺知道我们在硫海?”我问卡修。我心中有一个揣测,而他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想。
“维洛。”他回答,“利诺没有同意。我是一个人偷偷来的。维洛给了我们一张地图,还有路线图,我对比了神殿的档案……我觉得他没有骗我们。啊,我来帮你系吧,你快吃点喝点。”
“你一个人?”
“这里有瓦尔达里亚,阿格利亚斯,还有那个洛什幺什幺雷恩,许多巨兽,我一个人比较方便潜行。嗯,所以也是为什幺要选地下的路线,虽然地下的路线很复杂,很容易迷路,而且我没来过……希望你那个混血精灵谋士真的没骗人吧!吃完了?那我们走吧。”
“利诺不知道你来了,你偷偷过来……不会有什幺麻烦吗?”
“嘿,麻烦就是他得带人来接应我呗。这次抓我回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抛下你的,你放心。”
嗯……好像还真是!是大圣子的麻烦,不是我们的麻烦。
卡修抱着我在黑暗的隧道里疾速前进,地下洞穴里潮湿的空气吹拂着我的脸。过了一会,他又开口了:“那个……那个我听说了……你又怀孕了……我想说,虽然圣子的权力没有魔王大,但我们会想办法……我会想办法……我和利诺不一样,和这些土着不一样,我很会想办法,很会变通……让魔王的孩子在人间长大也没有什幺难的!不告诉大家这个孩子的身份就行了?要是……要是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帮你联系堕胎的医生!对利诺那边,先斩后奏就行了。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笑起来了。我感觉自己对去人间的疑心渐渐淡去了,因为人间有他,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我的同乡。
“谢谢,梁修。”我说。
他嗯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这时候,我们走到了一段有荧光植物的地方,借着荧光,我看到——他居然脸红了。
似乎是感觉到我在看他,他瞥了我一眼,局促地笑笑。接着,像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他又开口了。
“话说,我中文说的还利索吗?这二十多年,除了自己和自己说话,几乎就没说过中文了……除了之前和你……哎,我感觉我有时候就会说出语序不对的话!”
“我感觉没有啊。”
“嘿嘿嘿,那就太好了……能说中文的感觉真好!这里的语言虽然都学会了,用熟了,但和母语感觉还是差了点什幺……欸对了,我一直想和你求证——你的魔王城叫珊索丝,是不是他们发音不准?应该是——Sanssouci,腓特烈二世的无忧宫,对吧?”
我一愣。
“我忘了……”
“哦,抱歉……”
“……我没问过,也记不起来……不过也确实有可能……”
“嗯……哈哈,就是,我小时候——我是说,在这里的小时候——听到你的城堡的名字,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虽然当时还不知道你也是穿越的。后来,知道了你是穿越的,又想起这件事……我还怀疑你是不是女同呢。”
“啊?”
“就,腓特烈二世,好多资料显示他同性恋。我就想你玩无忧宫这个梗是不是因为你是女同……”
呃,我残存的地球常识部分有腓特烈二世和无忧宫,但是,我不知道他有什幺同性恋花边传闻啊!
“我不是同性恋。”我说,“我失忆前也不是同性恋。”连侍女都知道我只和男的睡觉。
……靠,我和这男的强调这个干什幺?
我闭嘴了。正巧,卡修不知道在思索什幺,好一会也没说话。
他在一个有植物的地方停下来,告诉我,我们在这里修整一会。接着,他突然问出了那个问题:
“真魔和你说过什幺吗?”
我愣住了。
我的反应就是答案。他移开视线,在他的储物戒指里翻翻找找,问我想吃点什幺喝点什幺。
“真魔……会和我说话?”我问他。
他挠挠头,看着我,不回答。
“真神会和你说话?”我问。
他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真神正在和你说话?”我继续问。
“没有。”这次他回答得干脆。他拿出点心和果汁。
“真魔——”
“抱歉,”他打断我,“我不能越过祂们和你谈太多和祂们有关的事——来吃饭吧。”他递出食物。
我没接,我看着他。他妥协了一点。
“祂对你说话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他说。
*
真魔这个玩意,原来是能对我说话的,这消息让我非常震撼。虽然以前偶尔也有这种一闪而过的念头,既然魔王是真魔“选”出来的,那真魔是不是个有人格和自我意识的“生物”。但从一种超自然生命是存在的直接跳到这种超自然生命能对你说话——跨度好大。
我好想知道更多关于真魔和真神的信息,可惜卡修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了。也许真的是有什幺规则,违背了会受惩罚吧——毕竟那是“神”啊!——我也不好去为难他。
这个地下路线是一种硫海怪物挖出的隧道,纵横交错,非常复杂,而且大部分路是一片漆黑,要找方向真不容易。每次停下休息,卡修都要好好看一看地图,确认我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卡修有两张地图,一张是神殿档案的复制品,一张是维洛给的。维洛给的那张地图,我感觉是维洛亲手画的,上面标注的文字是我在公文批注上总能看见的属于维洛的笔迹。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真有点恍若隔世——我好像好久没有看公文了,也好久没有看到维洛的字了。
“画地图的人也真是厉害啊……”卡修有一次看着地图这样啧啧感叹,“就算是很厉害的魔族领主,深入到硫海腹地,还是到这种难以辨认方向的地下,说不清哪条路就会通往巨兽们的巢穴的地方,也是相当危险的。万一迷路了,永远走不出去……”
我听着这样的话,心里的感动就更强烈了——对维洛。一直以来,我见到的和听到的一切都对我强调这样一个事实:维洛很弱,即使让自己和怪物融合,也还是羸弱的半魔,在力量上可以被任何领主轻易碾压,轻易威胁到性命。而这样的他,却做成了很多了不起的事——为了我。
但是——可能这幺说有点对不起维洛,虽然对他已经彻底改观,不再像刚苏醒时那样总怀疑他在编织着什幺阴谋——虽然可以说是,我现在对维洛和对阿格利亚斯的感觉与刚醒来时相比,来了个大反转,我信任维洛,不再信任阿格利亚斯——但是——
我始终没有像一开始感到自己喜欢上阿格利亚斯那样,感到自己喜欢上维洛。
是不是我失忆前也是这样的?所以他才总是要对我强调那句话:他永远是我的奴仆,他没有任何资格,他也不会奢求。
既感觉到,这样的他很可怜,也感觉到……这样的他,令我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