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何风走向学校车棚,准备骑他心爱的单车回家,何倩则骑小电驴送陈安和回去,等走到电车旁,刚想插钥匙,两手空空。

嗯?钥匙呢?

陈安和看出她的疑惑,把钥匙递给她,“你刚忘在办公桌了。”

二人驱车到家,他们家在奇花巷122号,一栋三层高的楼,在这一片楼的最左边,大门是一排扇的绿漆铁门,一块块乳白方格嵌入一扇扇绿门,方格上雕着太阳、白云、松树……

陈安和下车时小臂撑到姐姐肩膀,“嘶”了一声。

何倩皱眉,把他手翻过来,发现小臂内侧青紫了一大块,她本想送他到家就走的,现在又上楼找红花油。

他们家一楼是车库,用来纳凉,二楼是客厅和厨房,以及父母的房间,三楼就俩小孩住。

二楼进门左手边电视机柜台下,一人单脚跪地,“嘎吱”一声,一扇柜门被打开,一双手不住地在翻找,“咦?我记得明明放在这的。”

“哦,找到了。”

电视机前是一张黯红的老式木桌,长方形,中间镶了块大理石,桌脚成曲线,木桌四周雕着纹路。

桌旁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嘶,姐,你轻点。”陈安和面露难色。

“忍着吧,搓到发烫才行。”

“嚓嚓嚓”,用力而迅猛。

“咔嚓”一声,门开了,有人进来了,她随手将钥匙放在门右边的台子上,简单关心了下陈安和。

又往左经过电视机,走到窗边,漂窗处养着几盆月季,她择下枯叶,拿起花洒浇水,不经意间说,“你把店关了,去考个公务员。”

“我不关。”何倩继续搓着,语气平稳。

“你开那个店有什幺用?哪个正经姑娘会开……”她顿了一下,望了陈安和一眼,继续说:“开那种店。”

“情趣内衣店怎幺了,你说都说不出口吗?又不犯法。”何倩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来回击,语调上扬。

“你就不能好好去考个公务员吗?好不容易考个大学,偏偏跑去开店。”

开店就算了,还开什幺情趣内衣店,真是没脸没皮。

“谁规定大学出来就不能开店了?我就开怎幺了?”

她妈渐渐逼近,情绪激动,发出质问。

“你有那个本事吗?”

“你有做生意的头脑吗?”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什幺都不会还想去做生意?”

何倩顿时眼尾红了,在她妈眼里,好像她什幺事情都干不好,她就是个废物。

从小到大,只要她稍微提出一点不顺从她妈的想法,她妈就把她批得一无是处,反正所有的事情都得顺着她妈的心意,她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主见吗?

不,她要有,她一定要有。

她一定可以证明,她也是有能力的。

“谁说我不会了?”何倩情绪激动,大声反驳。

两人都怒目圆睁,好像非得证明,自己才是对的那个。

女人的战争,男人向来是插不进嘴的。

陈安和看着这愈演愈烈的架势,有些慌乱害怕,站起来握住何倩双肩,隔在两人中间,企图能阻挡一点炮火。

何倩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妈的话,像一把利剑,直插她心脏,一次又一次。

她挣开陈安和的手,一下子捞起手机和钥匙,冲出门去。

“你又去哪?”她妈大喊一声。

都回家了就不能在家住吗?非要在外面租房,净花那冤枉钱,在家住,我还能给你烧饭吃。

这句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权利的交接之处,总是硝烟弥漫的。

一个不想放手,一个又急于夺回,而潜藏在底的爱意,却找不到宣泄之口。

陈安和连忙追到楼下,看到姐姐刚戴好红色头盔,她的脸颊挂了两条雨痕,哽咽着哽咽着,两滴滚烫的泪珠又顺着雨痕滑落下来,洇湿了帽带。

他的心仿佛也跟着她的哽咽一上一下。

他摸进口袋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一甩,纸面摊开,手指笼紧纸面,轻轻揩着她的眼泪。

“姐,别难过了。”

“妈说得不对。”

“你有能力的,你想开店,就大胆去做,我相信你。”

“你看,你现在不是已经找好地方了吗,淘宝的网店经营证也下来了,已经很棒了。”

“慢慢来,你可以的。”

“不管其他人怎幺说,做你想做的就好了。”

“我知道你开这个店,一定有你的考量。只是不免要承受很多人的质疑。”

“但我会支持你的,一直支持你。”

陈安和的话犹如清风,缓缓拂来,将她的悲痛、自我怀疑一一带走,平稳住她的心绪。

他又好像一座山,告诉远去的孩童请尽情游历,他会一直守护着你。

何倩已不流泪,又问了他一张纸巾省鼻涕。

陈安和看到她不哭了,这一刻,心里悬浮的石头放下了。

“姐,周天我能去你那吗?”

“嗯?她不是不让你来吗?”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擡眸看他。

“可是我想来……”

陈安和恳求的目光望着何倩,何倩知道,他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安慰她,用属于他们最默契的方式——陪伴。

在他们成长的途中,当他们同属于一个家庭,他们的境况只有他们两个懂。

弟弟知道姐姐被妈妈强烈掌控的无力,知道姐姐不被选择的痛心,知道姐姐为了赢得妈妈肯定所付诸的努力。

姐姐知道弟弟无人陪伴的孤独,知道弟弟恐惧黑夜的源头,知道弟弟平稳情绪下的隐忍。

他们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对方此刻的悲伤,然后用着最熟悉的陪伴,从短暂的难过中解救出来,然后扎根于家庭的最深处的伤,他们却挣脱不开,只能彼此缠绕。

他们很默契,会在快触及最深处的伤痛时,用着最云淡风轻的方式,一笔带过,继续掩埋伤口。

“那你就来。”

“来了我给你做饭吃,你最爱的酱油鸡。”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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