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风走向学校车棚,准备骑他心爱的单车回家,何倩则骑小电驴送陈安和回去,等走到电车旁,刚想插钥匙,两手空空。
嗯?钥匙呢?
陈安和看出她的疑惑,把钥匙递给她,“你刚忘在办公桌了。”
二人驱车到家,他们家在奇花巷122号,一栋三层高的楼,在这一片楼的最左边,大门是一排扇的绿漆铁门,一块块乳白方格嵌入一扇扇绿门,方格上雕着太阳、白云、松树……
陈安和下车时小臂撑到姐姐肩膀,“嘶”了一声。
何倩皱眉,把他手翻过来,发现小臂内侧青紫了一大块,她本想送他到家就走的,现在又上楼找红花油。
他们家一楼是车库,用来纳凉,二楼是客厅和厨房,以及父母的房间,三楼就俩小孩住。
二楼进门左手边电视机柜台下,一人单脚跪地,“嘎吱”一声,一扇柜门被打开,一双手不住地在翻找,“咦?我记得明明放在这的。”
“哦,找到了。”
电视机前是一张黯红的老式木桌,长方形,中间镶了块大理石,桌脚成曲线,木桌四周雕着纹路。
桌旁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嘶,姐,你轻点。”陈安和面露难色。
“忍着吧,搓到发烫才行。”
“嚓嚓嚓”,用力而迅猛。
“咔嚓”一声,门开了,有人进来了,她随手将钥匙放在门右边的台子上,简单关心了下陈安和。
又往左经过电视机,走到窗边,漂窗处养着几盆月季,她择下枯叶,拿起花洒浇水,不经意间说,“你把店关了,去考个公务员。”
“我不关。”何倩继续搓着,语气平稳。
“你开那个店有什幺用?哪个正经姑娘会开……”她顿了一下,望了陈安和一眼,继续说:“开那种店。”
“情趣内衣店怎幺了,你说都说不出口吗?又不犯法。”何倩停下手中动作,站起身来回击,语调上扬。
“你就不能好好去考个公务员吗?好不容易考个大学,偏偏跑去开店。”
开店就算了,还开什幺情趣内衣店,真是没脸没皮。
“谁规定大学出来就不能开店了?我就开怎幺了?”
她妈渐渐逼近,情绪激动,发出质问。
“你有那个本事吗?”
“你有做生意的头脑吗?”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什幺都不会还想去做生意?”
何倩顿时眼尾红了,在她妈眼里,好像她什幺事情都干不好,她就是个废物。
从小到大,只要她稍微提出一点不顺从她妈的想法,她妈就把她批得一无是处,反正所有的事情都得顺着她妈的心意,她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主见吗?
不,她要有,她一定要有。
她一定可以证明,她也是有能力的。
“谁说我不会了?”何倩情绪激动,大声反驳。
两人都怒目圆睁,好像非得证明,自己才是对的那个。
女人的战争,男人向来是插不进嘴的。
陈安和看着这愈演愈烈的架势,有些慌乱害怕,站起来握住何倩双肩,隔在两人中间,企图能阻挡一点炮火。
何倩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妈的话,像一把利剑,直插她心脏,一次又一次。
她挣开陈安和的手,一下子捞起手机和钥匙,冲出门去。
“你又去哪?”她妈大喊一声。
都回家了就不能在家住吗?非要在外面租房,净花那冤枉钱,在家住,我还能给你烧饭吃。
这句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权利的交接之处,总是硝烟弥漫的。
一个不想放手,一个又急于夺回,而潜藏在底的爱意,却找不到宣泄之口。
陈安和连忙追到楼下,看到姐姐刚戴好红色头盔,她的脸颊挂了两条雨痕,哽咽着哽咽着,两滴滚烫的泪珠又顺着雨痕滑落下来,洇湿了帽带。
他的心仿佛也跟着她的哽咽一上一下。
他摸进口袋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一甩,纸面摊开,手指笼紧纸面,轻轻揩着她的眼泪。
“姐,别难过了。”
“妈说得不对。”
“你有能力的,你想开店,就大胆去做,我相信你。”
“你看,你现在不是已经找好地方了吗,淘宝的网店经营证也下来了,已经很棒了。”
“慢慢来,你可以的。”
“不管其他人怎幺说,做你想做的就好了。”
“我知道你开这个店,一定有你的考量。只是不免要承受很多人的质疑。”
“但我会支持你的,一直支持你。”
陈安和的话犹如清风,缓缓拂来,将她的悲痛、自我怀疑一一带走,平稳住她的心绪。
他又好像一座山,告诉远去的孩童请尽情游历,他会一直守护着你。
何倩已不流泪,又问了他一张纸巾省鼻涕。
陈安和看到她不哭了,这一刻,心里悬浮的石头放下了。
“姐,周天我能去你那吗?”
“嗯?她不是不让你来吗?”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擡眸看他。
“可是我想来……”
陈安和恳求的目光望着何倩,何倩知道,他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安慰她,用属于他们最默契的方式——陪伴。
在他们成长的途中,当他们同属于一个家庭,他们的境况只有他们两个懂。
弟弟知道姐姐被妈妈强烈掌控的无力,知道姐姐不被选择的痛心,知道姐姐为了赢得妈妈肯定所付诸的努力。
姐姐知道弟弟无人陪伴的孤独,知道弟弟恐惧黑夜的源头,知道弟弟平稳情绪下的隐忍。
他们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对方此刻的悲伤,然后用着最熟悉的陪伴,从短暂的难过中解救出来,然后扎根于家庭的最深处的伤,他们却挣脱不开,只能彼此缠绕。
他们很默契,会在快触及最深处的伤痛时,用着最云淡风轻的方式,一笔带过,继续掩埋伤口。
“那你就来。”
“来了我给你做饭吃,你最爱的酱油鸡。”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