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郑夫人请来的郎中如约上门看诊,郗韶音本想让丈夫陪着一起过去,奈何崔彦敬刚刚擢升,太常寺掌管着宗庙祭祀之事,近来太后下旨修成明堂,过段日子要移驾洛阳,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绕不开太常寺操办。
崔彦敬虽非要职,但祭祀所用的奏表奉词乃至应制词赋诗篇大都由他所作、润色,竟也忙到不敢告假。
郗韶音冷哼一声,“郎君又是只会说嘴,留得我一个人去看婆母冷脸。”
她自己也有些胡思乱想,双眉蹙起,小声喃喃:“我以前在卢家住着的时候,听人说过,女子若是常年心思繁重,生气郁郁,也容易怀不上胎呢……”
崔彦敬听了微微皱眉:“音音……”
郗韶音看了一眼丈夫,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崔彦敬待她有十二分的真心,也有过豁出去的勇气,可他是孝子,终究解不开婆媳之间的千古难题。
只好不再抱怨婆母的苛责,送他出门去了官署,便带着女使往郑夫人堂中去。
时下风气开放,大约是前朝今朝的皇帝都有鲜卑胡人血统的缘故,加之先帝在时,二圣临朝,是从未有过景象。
天后比肩圣人,触及权力的巅峰,是所有女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可民间女子再怎幺不受束缚,终被框死在后宅之中。
正如眼下,公主养面首、贵女养情人也不是稀罕事,郗韶音婚前曾与表兄有私情,又同周慎思定过亲,崔家最后还是拗不过幼子的执念,把人娶进家门,但生养不出子嗣,仍是一件能被人拿来说嘴嘲笑的事。
郎中细细诊过了脉象,又问了几句房中事,郗韶音颇有些不自在。
送走了郎中,郑夫人叹气:“又是说身体康健,康健?六郎日日同你宿在一处,又无通房妾室,若是身体康健,怎幺不见一儿半女?”
在婆母这里又是挨了一番冷嘲热讽,到了最后,郑夫人冷冷睨她一眼:“当初就是被六郎跪软了心肠,你能退婚另嫁,以为我们六郎休妻便不能续娶佳妇?”
郗韶音知道这话只是婆母的气话,崔彦敬不可能休妻,但心里仍是委屈,以至于崔彦敬傍晚归家时,便看到妻子握着剪垂首修剪花枝,她心不在焉,连带着几朵花苞都被误剪了下来。
郗韶音气恼,早在丈夫回来之前已掉过眼泪了,她怏怏不乐,却又知道同丈夫抱怨也没有用,崔彦敬不可能违逆孝道去与母亲争吵。
她依偎在丈夫怀中,忽想起三月二十这日是送子娘娘的诞辰,便提议说想出门去道观散散心。
崔彦敬无不可,他有公务在身,这段日子恐不得闲,教音音一个人留在家中又总是受气。
“不如就去道观小住几日,借着拜祭送子娘娘的由头,母亲也挑不出什幺错来。”
郗韶音求之不得,她原本就不是安于在后宅数着指头等丈夫归家的性子,能出门散心无拘无束,正合她心意。
起了念,在家一日也待不下去。
崔彦敬本想送她去族中一位出家做女道的姑母那里小住,可郗韶音却不愿再与什幺长辈擡头不见低头见。
想起未出嫁时有年和卢家几个姊妹踏青借住过的玉虚观,观主似与舅父有些渊源,便递了帖子过去,第二日便启程往城郊的玉虚观去了。
崔彦敬脱不开身相送,只托了家丁女使将妻子平安送去。
观中清净,向来小住的施主都不便带太多随从之人,郗韶音只留了自己亲近的两个陪嫁女使玉箫和晴翠,下了马车,便见有一小道上前来引路。
“居士可是郡公府郗夫人?”
郗韶音含笑点头,她今日穿的素净,并无妆点,轻轻行了个礼:“正是,烦请道人引路,妾想去拜见观主,亲自道谢。”
小道惊讶于这位夫人的美貌,却也不敢多看,垂下眼比了比手,“夫人跟我来。”
观中清幽古朴,斋醮所点的降真香萦在鼻尖,久久不散,小道引她至一间房门前,请她自便。
郗韶音见门半开着,擡高声音道:“观主可在?妾清河郡公府郗氏,昨日来帖欲入玉虚观小住虔拜,特来拜谢。”
然室中久无人应答,郗韶音纳罕,轻轻步入房中,只见一年轻男子身披道袍,侧身坐于棋案旁。
香雾袅袅,待她走上前去,才看清男子并非观主。
周慎思似才注意到人来,轻轻擡眸,“夫人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