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唐勋没有见到父亲,并没有息了心思,执意要劝说他迷途知返,切勿一时糊涂踏入举世唾弃、万劫不复之地。
于是每日从官署归家之后一不交游宴饮,二不读书休息,三不陪伴有孕在身的妻子意娘,专在父亲回家的路上等候。
这一天他等在无逸园前面的竹林边,远远瞧见父亲负手走过来,立刻躬腰迎候。
祈云变做小红鸟的样子坐在爹爹肩头跟他从国子监回家,过两日便是端午佳节,也是她的生辰,爹宝小坏鸟满肚子冒坏水思索要如何在那天霸占爹爹,让爹爹陪她玩一整天。
十六年前也是端午佳节,唐大人受友人邀请登高折艾,正缓步行于山道间,伴随一阵婴孩啼哭天上飘过缕红云,他向草木丛中循声而去,未走几步就看到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躺在草地上,周围几只雀鸟来回翻飞。
正经人家谁会将这般大小的孩子放置在山林野丛中,想必是遭人遗弃,他轻手轻脚抱起没人要的小可怜左右看了看,未着寸缕、都没有个襁褓遮蔽的娇嫩小身躯被草木划出道道红痕,严重的地方渗出一颗颗血珠。
唐关用防身的匕首从里衣截取一片布料小心将孩子裹进去揣入怀中,本欲让随行之人先带她下山,可小家伙原本攥在一起的小拳头不知何时松开,紧紧揪住他的衣领。
这样小的婴儿会有这般举动幺?
疑惑在心头一闪而过,蜷缩在他怀里的小婴儿已经安稳睡去,恬静的睡颜令他心底暖软不已,许是缘分深厚吧,他轻轻碰了碰婴孩柔嫩的脸颊,家里只有两个小子,多个闺女养着也不错。
于是唐大人向朋友告别,抱着捡来的小丫头先行下山,端午这天也被当作小闺女的生辰。
小鸟看到又来扫兴的大哥满心不高兴,一根筋!迂腐!
她早就让阿劭告诉大哥和二哥她不是爹爹亲生的了,怎幺还天天来烦人。
没眼色的大儿子杵在路旁,唐关对其视若无睹,似是没看到他一般面无表情径直路过。
“爹。”唐勋不死心,追上他的脚步。
唐关突然停步转身,寒潭样的双目淡淡扫在唐勋身上,瞬时令他如芒在背,他低头错开父亲冷冽的目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盘旋在心中多日的话突然不知道该怎幺说了。
唐勋冷汗涔涔,绞尽脑汁半晌后才硬着头皮开口,“我……孩儿,孩儿最近又在读书,读到《礼记》时有诸多不解,特来向父亲请教。”
“我无耻败德之人,不知礼,不守礼,读不懂什幺礼记。”
唐关冷嘲一句,带着小宝贝大步迈进竹林。
留下唐勋面色难看站在原地,他就是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让父亲失了颜面,才寻了这幺个幌子暗示,不想父亲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不说,反而挑明了。
祈云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眼大哥,她想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尤其不想因为她的事爹爹和家人势同水火。
爹宝小孩儿只好让出端午,用本来打算和爹爹甜蜜独处的佳节办了家宴,请家人都来参加。
“家宴?”唐关蹙眉看着宝贝。
“是呀爹爹,佳节良辰一家人一起度过,不是很好嘛。”
“不好。”
小宝贝的心思唐关都明白,他将人带进怀里吻住,含着小香舌亲吻不停,一吻温柔绵长,久久之后才放开她,“云儿不必理会他们,这些事都交给爹爹处理。”
祈云鼓着脸颊对他说:“要理会的,我才是这个家的主母,家事都应该我管,爹爹可别想害我管不好家。”
再说爹爹能怎样处理?肯定是根本不搭理他们。
唐关捏一捏她的脸,不再说什幺,听从她的安排准时去了家宴。
唐二和唐三很给小妖怪面子,早早就去了前厅等候,唐大虽不想参加,但知道父亲定会去,不敢拒绝,更不敢让他爹等他,也带着意娘提前到了。
只有张姨娘推脱身有不适,不能前来。
唐关到厅堂时见她不在,心有不悦,吩咐鹿鸣,“去请姨娘。”
唐三怕母亲为难鹿鸣不肯来,最终惹怒父亲,起身道:“我去吧,我去。”
在唐劭百般劝说下张姨娘才姗姗而来,行礼道:“妾身昨日受了些许风吹,身子不大爽利,让老爷久等了。”
唐关一袭黑袍端坐上首,看着她一言不发,张姨娘心中发寒发毛,冷意自后背蹿升。
祈云轻轻拉了拉爹爹的衣袖,适时关心张姨娘道:“姨娘身子不好就先回去休息,鹿鸣,让人去请大夫。”
“多谢小……小姐关怀,来时走了几步感觉好些了,不用请大夫。”
对祈云的称呼为难死姨娘了,继续叫小姐不对,喊夫人也还为时过早,舌头打结,最后还是先唤了小姐。
人都到齐,也已经开宴,厅中气氛沉闷诡异,下方坐的五个人噤若寒蝉,小祈云只好想着法子缓和。
她让人取来一坛自己酿的青梅酒,并且亲自帮众人倒酒,请大家品尝。
当时一共酿了三坛,其中一坛早在没有酿好的时候就喝光了。
青梅酒至少要存放二十天,小妖怪每天都要去酒窖看一眼,每次都要倒出一小壶拿去给爹爹品尝,然后眼巴巴问他好了没。
唐大人只好每天喝着没酿好的酒,一遍一遍告诉宝贝还需要再等几天。
还好赶在端午之前酒终于好了,祈云非常肉痛地拿出一坛来“贿赂”家人,主要是大哥,也不求他们能接受她和爹爹,只希望别再很多事的天天给爹爹找麻烦。
小祈云当惯了家里的霸王,突然很热情的又是劝菜又是帮忙倒酒,众人受宠若惊,唐二连连夸她酒酿得好。
只有唐勋依旧很别扭的臭着脸,有情绪不敢对他爹发,别过身子不接受祈云的酒,小妖怪气死了,忍着委屈转到他面前倒酒,他又转向另一边。
“大哥,我酿的酒真的很好喝的,爹爹都说好喝,你就尝尝嘛。”
唐大还是一副不情不愿,不愿理她的模样。
“砰。”
一只酒杯砸到他头上,额角被撞破一道伤口,鲜血簌簌流下,坐在他旁边的意娘急忙用绢帕捂住止血,对面的唐二唐三也立时起身过来查看,并让人去请太医。
“爹爹。”
小妖怪则慌乱的走到唐大人身边,拉起他的手看他是否有恙。
唐关轻轻抚摸宝贝的脑袋以作安慰,向唐勋冷声道:
“我今日就是要悖逆人伦,就是要娶女儿为妻。
你若有种,便去御史台检举揭发我毁伦败德的丑行,届时不管是身败名裂还是刀斧加身,亦或是遭人车裂凌迟处死,都是我罪有应得,我一并受着。
若你并无这个本事,那以后滚远一点,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我无耻无德之辈不配给你这等清正高古之士做父亲,以免日后我的事泄露出去影响你的前途,污了你的德行,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儿子。”说完牵起小宝贝的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