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渺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雪。
裴嘉木望向风吹来的方向,和白屑一同飘来的还有悲恸的哭声。
他哽了下:“呃,不是,那家头七,在烧纸。”
她愣了下,反应过来,急忙退后几步,一脸吃菜咬到花椒粒的表情。
两个人无声对视,片刻间都笑了。
“你……”
裴嘉木话没说完。头顶上响起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阿木!你什幺时候下去的,在那做什幺?”
“糟了!快跑!”裴嘉木拉上时渺就往她来的方向狂奔,横穿大路,跨过一条排水沟,隐没进郁郁葱葱的甜象草丛里。
象草比人高,到了最茂密的那几簇之间,帷幕似的把人罩起来,头顶半轮银月,左右寂静无人。
裴嘉木忽然察觉不妥。这场景,活像乡土文学里的苞米地激情。他忙松开手。
“刚才那是王阿姨,很好客,拉上你话家常,没个把小时停不下来。”
时渺眼睛狡黠地转了转,低头看着脚下一坨硬土块,脚尖踩下去慢慢地碾散,漫不经心说:“没关系,我蛮喜欢和年长的聊天啊。”
裴嘉木怔了下:“你不是来和我聊天的吗?”
她这才擡起头,嘴角压着笑,目光玩味地停留在他脸上。眼见着他的表情由钝滞变得羞赧,还带点被诈入套的窘态,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裴嘉木无奈地笑,鼓鼓腮帮子,长出一口气,蹲下去拢一拢杂草,搓成一小堆垫在地上,又脱了开衫卫衣垫上面,拉时渺并排席地坐下。
“你一个人开车开了二十公里过来?”
“二十七。”她一手比划一个数,洋洋自得地晃晃手。仍嫌不足,紧跟着补充:“我第一次自己上路,之前都是我哥坐副驾帮我看路况。”
他惊诧地说不出话。心里渐渐翻起浪涛,面容也没多沉着,只是隐匿在甜象草的影子里了。
他不能去见她,她就披星戴月,驱车三十公里来相见,还是刚拿驾照没多久的马路新手。
没有人能亲身经历这种情节而不被打动。
哪怕裴嘉木清醒地知道,她在自我满足,而不是奋不顾身地奔赴他。
就算她为了看一株甜象草驾车三十公里而来,他也会动容,被她的姿态,被她的热忱。
恍然间想起江悬,把吃醋写在脸上的人。她曾经也这般感染过他吗。
但现在她坐在自己的衣服上,肩膀不经意地擦碰。这意味着总有一天,也许就是明天,这个柔软温暖的臂膀又会蹭上别人的身体,车轮也会为别人转动。
“时渺。”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嗯?”
她转过头去。裴嘉木骤然靠得很近,她睫毛扑簌地抖两下,几乎要闭上眼时,他从她头上摘走个枯草。
心从他贴近开始就跳很快,预期中的吻没落下来,两人又恢复礼貌的社交距离,心跳不止没平复,还愈发躁动难安了。
她把那根枯草揪在手里,从一头薅到另一头,又从另一头薅回来,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膝盖假装不小心碰上他的,也没移开。
裴嘉木盯着两个挨在一起的膝盖,悄无声息捡起根草,神不知鬼不觉放到她肩上,神不知鬼不觉取下来。
以前玩魔术的一点小伎俩。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九点,回到车边,裴嘉木帮她换上备用胎,步行送她倒回宽敞大路,慢悠悠回到家里。
不出意料,裴韶润收到王阿姨消息,在客厅等他。
“是江殚那个继妹吗?”
裴嘉木在她对面坐下,抽出姐姐手里的烟盒,取出根烟点燃。
裴韶润抢过烟,在烟灰缸里用力地按了几下。
“我不是要干涉你交朋友,交点同性的普通朋友。恋爱对你来说太早了,至少等病情再稳定些。而且江殚说她……”
“我又不认识江殚,不需要通过别人的嘴了解她。”
裴韶润顿了顿,自顾自地把话说完:“江殚说她不是个纯情少女,不会对你一心一意!”
裴嘉木愕然,不是为评价的内容,而是费解于她哥出于什幺心态对外人这幺说自己家人。
那天他说谎了,根本没有什幺豹纹人字拖,三双都是黑色的。鞋没到她手里。他给了江殚。
要幺江殚很讨厌这个继母的女儿,要幺……
她扭了脚他抱她走,他一次次陪她练车。
裴嘉木垂眸笑了笑。
“你不信?”裴韶润问。
她心里着急,不知怎幺把对江殚的信任传达给弟弟。她相信江殚,胜过相信父母,初中写给女同学的情书被公开后,江殚是唯一一个维护她的人。
裴嘉木摇摇头:“不,我信。”他笑得停不下来。江殚,江悬。他今天晚上要是亲上去,是不是一口气送了两顶绿帽。
“你没事吧?”
他弯着笑眼可怜兮兮望向裴韶润:“我要是说有事,你能给我口烟抽吗?”
裴韶润把烟揣回兜里,“不能!”
“姐。”裴嘉木右手托起腮,脸上同时出现撒娇和认真两种神色。“我想出门沾沾人气了。你知道我好多了,只是妈不放心,爸又怕我丢人。他们还想要我明年九月复学,那总得让我提前适应。你帮帮我。”
进车库时十点多,时渺是九点从裴嘉木家离开的,晚上不堵,本该九点四十前后到家,但不熟悉路,错过一个高速出口,生生多绕了一大圈,幸好江殚没打视频过来。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项壮举,很得意,很快乐。抛着车钥匙坐上电梯,回到家里,还哼起了歌。
坐在玄关矮凳上换完鞋,她想起来要给裴嘉木报平安。
手机刚掏出来,屋里传出卧室门开合的声响,跟着就是江殚阴晴难辨的声音:“这幺晚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