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驻足不动,齐齐看向龚肃羽。
龚忱的事大家都知道,不禁对首辅夫妇心生恻隐,哪怕权势登天,终挡不住生老病死,苦尝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但是带皇后走?那怎幺行呢。
这可是正宫娘娘,大行皇帝的遗孀,继任天子的生母啊。
活着就得老老实实待在宫中,死了也要安安分分躺进皇陵,昭仁帝棺椁边上给她留个空位,等她百年后合葬,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龚肃羽走近妻子,轻轻抚摸女儿略显散乱的鬓角,他的掌上明珠,尚在花季,就被他害得痛失爱侣,余生孤鸾别鹤,单鹄寡凫。
他这个做父亲的,方才都没脸开口劝她,被她怨恨理所应当。
可他依旧不能让妻子带走她。
“阿撵,太子殿下已经没了父亲,不能没有母亲。”
“……”
蓝鹤怔然流泪,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丈夫,从她手中,把女儿抱走。
没了皇后阻碍,首辅与温湛按部就班处理后事,有人宣读遗诏,有人收殓皇帝,有人安排国丧,有人准备太子嗣位,有没有皇帝,天子是谁,朝廷上下,宫内宫外,都照常运转。
龚肃羽怕蓝鹤任性带走女儿,扣下小外孙,亲手抱着带娃办事,忙忙碌碌一整日,夜里还得给皇帝守灵。
他担心女儿,却无颜面对她,只得委托妻子长女照顾皇后,可晚上蓝鹤忧心忡忡来找他求助,小皇后不吃不喝,家里人同她说话她一概不理。
“她心里怨我们不让她见皇上,害她错过最后一面,我和绥姐儿劝不了她,这样下去不行,得换个人。”
换谁呢?龚阁老一筹莫展,他自己肯定是不行的,仔细想想,女儿在这世上竟没几个亲近的人。
夫妻俩为自家孩子犯愁,商量不出对策,温湛在旁默默听了一会儿,忽然插嘴自告奋勇。
“不如让晚辈去试试,皇上最后见的人是我,说的话也只有我知道,娘娘她一定会想听的。”
到了这个时候,龚肃羽也管不得什幺内宫规矩了,女儿最要紧,当即点头答应,让温湛带上饭菜汤水去见皇后,务必以手中诱饵哄她吃掉。
龚纾面朝里蜷在床上,背对温湛,宫女禀告她只当没听见,什幺人都不搭理。
“娘娘,您这样闹气,不爱惜凤体,咱们皇上会伤心的。”
他看她不动,继续唉声叹气。
“皇上他临终之时,同微臣说了许多心里话,这些话,想必原是要对娘娘说的,上苍保佑,臣若再晚一日回来,便无人能将陛下的遗言转述娘娘了。”
龚纾闻言倏然睁大眼睛,用力撑着床褥坐起身,转头瞪视温湛。
“皇上说了什幺?”
她面上泪痕斑驳,眼眶殷红,头发乱糟糟的,消瘦的小脸苍白黯淡,不复往日明媚颜色,看得温湛心酸。
“娘娘把饭吃了,您好好吃饭,边吃微臣边告诉您。”
温湛与旁人不同,是恪桓最亲近的老师,爱屋及乌,龚纾也信得过他,没有多说什幺,在珞瑜的搀扶下,披衣下床,坐到桌边。
“给温大人赐座。”
她举起筷箸,夹几粒米饭送进口中,却生涩难嚼,无法下咽,但为了听心爱之人的遗言,拼命努力,强迫自己吃下去。
长睫低垂,倔强又可怜。
“臣明白,娘娘没胃口,吃不下。”温湛不想逼她,但又不得不逼,柔声出主意说:“用热汤把饭泡软了,吃起来就容易些。”
“……”
小皇后擡起头来,木然注视他,珞瑜察言观色,见主人没有反对,就把热乎乎的萝卜骨头烫舀进饭碗里,筷子换成勺子。
“皇上说了什幺?”她又问。
“皇上说……说他想给娘娘再做个兔子灯。”
她再也支持不住,双手掩面,失声痛哭,泪水打湿了袖管,桌布,噼里啪啦掉进碗里,在热汤上砸出小水花。
温湛静静望着她,似乎看到数年前的自己,浑身湿透,满腿泥泞,狼狈地站在妻儿尸体旁。
小莺儿走了,留下他一个,五脏六腑都被绞碎,痛到无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