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杜若还会在看到屋顶的鸽群时回想起那个午后的街角公园。那是她去巴黎交换的第六周的周三,照例是一个精疲力尽、按部就班、乏善可陈的午后。出了校门右拐,经过一个红绿灯,街角便是家乐福。恺撒沙拉,芝士火腿三明治,塔布雷古斯米,油封鸭腿配土豆,是她的消费能力之内最喜欢的几种。游山玩水是别人的交换,学校的奖学金只堪堪够她租房、通勤和吃饭。吃饭也不能从心所欲——上个月的教训,到最后钱只够她每天买两根法棍,甚至一个晚上因为太饿,没等得及回家加热一下就边走边啃,饱腹后才发现冷硬的外壳把上颚蹭掉了一小块皮肉。
别的工作日还可以悠去食堂——说来奇怪,巴黎的大学食堂都在校外,离得近的几个学校共用一个食堂。距离她最近的那家食堂,步行需要15分钟。但是周三不行,课业繁冗,下课后只能去附近的家乐福或者教学楼下的咖啡店买点便餐——各式的法棍三明治。之后的一整个下午都耗在图书馆看书,或者和其他同学讨论小组作业。
纵然拮据,还算有得选择。比起教学楼下的咖啡店,杜若更喜欢街角的家乐福,因那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公园。当她在长椅上坐下,打开食物的塑料包装,鸽子们便会闻声而动,聚集在她的脚边,等待她洒落一点食物,扑棱争抢。鸽群也有森严的等级,和猴群一样——瘦弱的鸽子颗粒无收。
难得的放空时刻。
吃掉最后一勺古斯米,喝两口水,柠檬、薄荷和欧芹的清新酸涩慢慢消散。把塑料盒扔进垃圾桶,走向公园的出口,远处却走近熟悉的身影。
他比记忆中又高了一点,黑色的风衣裹挟初秋的萧瑟。她本以为自已全然淡忘了,可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他的步态和身形。那些夜晚的漫谈犹言在耳,游逛的街景历历在目。所有的往事,褪色的或鲜明的,像衣物在洗衣机里缠绞,震动发出巨大的轰鸣。短暂的耳鸣,高亢的空白。
她听见他们几乎同时响起的寒暄: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