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查理苏依然早出晚归,陪你吃完早餐,临行前索要一个吻;夜幕降临时归来,和你说着婚礼的筹备进度,还有新医疗诊所的情况。家里大小事务都不用你操心,你闲时埋头在你未完成的长裙里,等着再也不会到来的袖扣。眼累时就从窗口探出身子,看着侍弄花草的园丁把灌木古树都修整得极为精巧;你也不太进庄园闲逛,只是偶尔在晚餐后去教堂小坐,没有人知道你在那尊悲悯的耶稣像前思考着什幺,他怜悯你却放任你,一如圣母玛利亚听见你的忏悔,却不给予你告慰。
直到月色透过告解室彩绘的玻璃窗照亮你的脸,你听见庄园里有人运起琴弓,大提琴的乐章淹没风声。你像特蕾莎看见上帝的指引,丘比特的箭对准了你的心房。
你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出教堂,随侍的女仆恭敬地候着你。
“是婚礼的乐手在彩排吗?”
“兴许是的,夫人。”
“今天是不是有宾客到了?”
“是的,夫人。是陆沉伯爵先生。”
你不敢再接着往下问,也不知道为什幺他会出现在宾客名单上。你只是朝着大提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留下了一句:别跟来。
自从外婆去世,你在里斯本早已举目无亲,如果不是遇见陆沉,如果不是成为了陆沉的情人,跟着他出入名流酒会,诗会画廊,在查理苏带着婚约找上门来的时候,你大概只会是哪个裁缝铺里的学徒,也可能为了生计成了街头的暗娼。
他是伊甸园里引诱你摘下苹果的恶魔,再亲手将你遗落在尘世。
冰冷的石块建筑变成巨大的牢笼,无论你怎幺叫骂都没有回响,你一路奔逃,从教堂穿过长廊。鞋跟在石板路上尽力敲打,在空旷的庄园里回响。塔尖盘旋着声声嘶鸣的乌鸦,哀告着你奔向末路。哥特式的尖塔将月光划分成锐利的刀,在林立的高楼上刻下深纹。周围的火把燃烧着,胶着在你身上的光影变成囚徒的烙印,压抑得让你喘不上气。
你在一片阴暗的影子里向着月亮的最明亮处奔去。
迷宫的草地被精心修剪过,柏树也被养护得与主人一般挺立,你只是在歇息时在窗后见过这个位于巨大花园正中心的迷宫。你开始后悔,为什幺每次从一片逼仄的建筑里看向它时,都没有认真地看过他它如何立成高墙的,你只看到那日复一日永不停歇的喷泉,却没在意任何一条通往它的路。
你脱下价格高昂的鞋拎在手里,任由修剪得极短的草扎在你的脚心,让草叶在柔嫩的脚掌上留下看不见的细小伤口。你从绝路绕回原点,向着那悠扬的琴声追逐。
茫茫夜色里,无穷无尽的柏树遮挡住大半的月光,你看到的尽头也不过是死路。没有一盏灯为你的路亮着,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奋力奔跑,在一片黑暗里,向着月亮的方向。紧勒住你腰的鱼骨让你只剩下呼吸的本能,每一次转角后看到的相同景色都让你几乎要倒在地上。
一排柏树后是另一排柏树,没有尽头、没有出路,也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
大提琴的声音越来越近,从朗声畅谈变作低沉私语,变成吸引你一路向他而去的靡靡之音。
再次见面会是什幺样的,你想过很多次,可能是他带着新的情人或是他的妻子。可是你想过最多的,是他伸出手,邀请你登上和他一起前往罗马尼亚的船。
大片的云被风吹拢,在你看到他时候,月光消失了,坚韧的琴弦隐秘成一根根将断未断的丝线。
琴音停了,毫无征兆,就像一只迷路的兔子打断了诗人的吟唱。
你把鞋子藏在身后,放下裙子,试图让裙摆遮住你满是泥污的脚,你要把一切卑劣的、肮脏的都掩埋起来,都变成告解室里默读的心魔。
云不知道何时散去,这片复杂的迷宫变成巨大的潘多拉魔盒,连那一缕细微的光都被密云侵吞,它把这夜晚变成秘密,把洒落在喷泉上的碎钻变成普通的水流,让原本亲密又失散的情人幽秘地重逢。
“我回来了。”
不是“你来了”而是“我回来了”,这四个字压在你的心上砰砰作响,只是——他来得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