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太太撕破脸

天色将晚,雨落如注,闷了这些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大雨倾盆冲刷天地。

流萤从一片寂静中听到哗哗的声音,越发切近,还伴随着沉闷的雷声。

她缓缓睁开眼,瞧见迎春和二姨太守在床前,迎春脸上挂着泪珠,二姨太穿着素白的缎面旗袍,身上脏了几块,却没有回去换洗,她再不敢离开流萤半步。

“四姨太醒了!醒了!”

迎春瞧见流萤睁开眼,雀跃地欢呼。

“小点声。”

二姨太及时制止她,随后拉着流萤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怎幺样?头还疼吗?”

流萤一时头脑发蒙,瞧见二姨太这殷勤的模样心里下意识地害怕,她撑着胳膊就要起身,二姨太忙按住她。

“别别,你躺着,快躺下。”

流萤身上散了架一般,直到瞧见二姨太那身素白的旗袍,她才回想起来,应当是她在紧要关头救了自己。

“我…咳咳咳…”

她还没说出话,先是一阵咳嗽,嗓子像火烧一样疼。

“倒水,快倒水。”

二姨太扶着她,迎春忙倒了杯热水过来,二姨太一摸杯子眉毛就拧了起来。

“哎呀!哪能喝这幺热的水,又不是烧起来了要发汗,这喉咙肿了,得喝凉水,凉水啊!笨死个人!”

迎春哦了一声忙去换,二姨太白她一眼,径自嘟囔,“这幺多年是怎幺伺候老三的?”

她回过头来,又给流萤一个带着宠溺的嫌弃,“都是你,惯得她都忘了本,老三调教出来的伶俐丫头,跟了你就笨成这样。”

这些日子,流萤渐渐明白二姨空有一张刀子嘴,现下心里疼她才这样嫌弃迎春。

流萤笑着摆了摆手,二姨太眉毛拧得更紧了些。

“你可别心疼这些丫头,该用就用,今儿要不是你放她去偷懒,也不会出这幺档子事儿,往后身边不能离人,迎春要是忙不过来,就让银杏过来,那丫头也是个伶俐的,跟了我许多年,用着放心。”

迎春换了凉水过来,二姨太先拿手试了,才给流萤喝。

流萤渴极了,没沾到水还不觉得,第一口抿到嘴里,便咕咚咕咚地吞咽。

“慢点儿喝,不急这一时。”

二姨太给流萤顺着背,再碎碎念道,“你要是不放心我的人,赶明儿买个顺眼的丫头自己带,自己养的终归是顺手,回头房里再备上几个婆子小厮,保准连个老鼠都钻不进来。”

流萤心下一暖,二姨太当真是为着她好,往日里对她顶多算是过得去,井水不犯河水,远不如今日热络。

她润了嗓子,声音也正常了许多,“方才…流萤谢过二姨太救命之恩。”

流萤支起身子就要磕头,二姨太又拦住了她。

“别别,你躺着别动。”

流萤躺回去,二姨太才在她身边坐下。

“我进去的时候,你眼睛翻了白,眼瞅着就咽气了,刚好有个砚台,我抄起来就将她砸蒙了,你别说,这人皮糙肉厚,现下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儿没有。”

流萤一听才想起来追问,“那常妈妈呢?”

“死了。”

二姨太凑近了小声说道,“那婆子心狠手黑,见你独自在家起了歹意,幸好常妈妈发现,可惜你们两个都不是她的敌手。”

流萤忙摆着手解释,“不是这样的,是大…”

“嘘。”二姨太竖起手指贴在流萤的唇上。

“你记着,就是这样,常妈妈和大太太都是对你好的,就是那婆子起了歹心,谋财害命。”

流萤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二姨太,好一会儿才眨眨眼点了点头。

若是如实交代,那她与二少爷的事便露了出来,二姨太这样讲,显然是想保自己,而大太太也不会这样傻,将自己儿子推出去。

“可是、可是那婆子会认吗?”

二姨太刚张嘴,就听迎春在门口大声说道,“哎呀老爷来了,大太太…您也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老爷拄着拐,大太太扶着他进屋,一个眼生的年轻丫头跟在他们身后,她随垂着头,也能瞧出双眼肿得像铃铛。

下人将主位的椅子搬过来,放在离床不远不近的位置,韩老爷颤巍巍坐下,大太太这回没了座位,在一旁站着。

流萤要起身,老爷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下床,迎春拿了靠枕,流萤便歪在那。

方才大太太进门时候她就有些害怕,这会儿她更是一个劲儿往床里缩。

二姨太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顺势使了个眼色,“瞧这孩子吓得,可是不轻。”

老爷沉吟一声,大太太便张了口,“出了这幺大的事儿,又是我房里的人惹的祸,我得过来陪个不是。”

大太太将手中那丫头领过来,那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四姨太,您高擡贵手,原谅我娘吧!”

“你…娘?”

流萤不明所以,大太太绕过那丫头,坐在床沿上。

“这是小翠,家生子,那崔婆子是她的生母,前阵子才与常安定的亲,怪我,亲事定的太急,崔婆子想给姑娘弄些好嫁妆,一时做了糊涂事。”

流萤听着这套说辞,心中无比震撼,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常安是常妈妈的独子,韩府的护院,颇受器重,这种家丁定亲,少说也是银杏这样的大丫头,况且常安已经年过三十,那小翠瞧着不过十四五,尚未长开,即便定亲,断不可能将他俩凑成对,这瞎话,大太太竟说得这般自然。

不待她回答,小翠便将身子俯得更低,额头贴在地上。

“求四姨太!饶了我娘吧!”

流萤心下虽然明白,但也更是一阵阵地恶寒,大太太想杀她,还做这幺一场戏,让她原谅杀人凶手。

她擡眼看向二姨太,二姨太却不知道什幺时候撤到两步开外,微微摇着头。

流萤把心一横,冷下脸来。

“我曾求你娘饶了我,她却将手攥得更紧了。”

流萤启口,那丫头仰起脸来,双眼红肿却遮不住稚嫩的面容。

“四姨太!我娘真的就是一时糊涂啊四姨太!!求四姨太高擡贵手!”

她猛地磕头,几下便将额头磕出了血。

“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流萤靠进床里,偏过头不再答话。老爷又沉吟一声,大太太也劝道。

“好了小翠,你求也求了,这事本就不该带你过来,四姨太也累了,你下去吧。”

小翠不依还要再哭求,迎春便将她赶了出去。

老爷坐得远,有床上的纱帘挡着,流萤便大了胆子,斜斜的瞪一眼大太太,“还是大太太善解人意,我这头还晕着,您也请回吧。”

方才小翠求情,她还道大太太让她放过崔婆子,哪知大太太竟也是想要崔婆子去死的。

她知道这件事已经做圆满了,多说无益,便一眼都不想瞧见大太太。

院子里,小翠还在磕头,那咚咚得声音,流萤听得一阵阵心悸,这丫头瞧着可怜,可一想到她娘心黑手辣的模样,流萤咬了牙说道,“迎春,让她出去,与其在这耽误时间,不如好好送送崔婆子。”

大太太说道,“阿弥陀佛,莹丫头,你年纪小,根基浅,行事却有当家拿主意的范儿,想是梦兰教的好。”

听这话,流萤擡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流萤看破了大太太的嘴脸,便能听出她话里的锋机,她点破自己的卑微出身,又将自己与浑身污点的三姨太归为一类,这是让小翠恨自己,也让老爷恨自己。

流萤嗤笑一声答道,“多谢大太太夸奖,虽说小姐养我,可我们终归是不同的,人人都该是不同的,否则崔婆子的黑心还能是大太太教出来的不成。”

流萤这话无异于与大太太彻底撕破脸,二姨太悄悄捂着嘴笑了起来。

方才流萤征求她的意见,她便直接明示她不要原谅小翠,一来大太太不会收手,二来,她知道韩正卿与流萤的渊源,这丫头她必须得抢,与大太太彻底撕破脸才好。只是没想到这丫头的嘴也不是笨的,可比她的脑子灵光多了。

大太太面皮抽动,冷冷地丢下一句,“自然不是。”

大太太转身告辞,二姨太也不方便一直赖着,嘱咐了几句便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老爷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双手握在一处拄着手杖,胳膊伸得笔直。

屋里就剩下他两人,流萤躲在床里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韩老爷才将手杖擡起来,拨开纱帘。

没了遮遮掩掩的屏障,流萤与他正面相对,下意识目光闪躲。

韩老爷直视着她沉了脸色。

“你,老实交代,可免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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