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慢慢安静下来。
花月娇纯粹是因为玩得困了,没力气说话,林云深则慢吞吞地嚼着菜,不知道在想些什幺。
桌面响起“滴滴”的提示声。
片刻之后,紧接又是一阵急促的铃声,来人显然意志坚定,不等到接通誓不罢休。
花月娇擡眼,林云深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面前减少的菜叶能证明他还没完全走神。
她只好拍拍他的手臂,轻声提醒道,“有人找你呢。”
擡起头,林云深拿起手机,铃声终于休止,电话那头传来王厂长的声音。
“喂,是小林吗?”
“王厂长,是我。”林云深一面回答,一面用口型示意花月娇继续吃饭,不用等他。
“厂里临时安排你,明天和小陈一起出个差,应该没问题吧?”王厂长用了商量的语气,但谁都知道他想要的答案。
林云深微张着嘴,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想自己到底在厂里上班,只得无条件服从。
“没问题,厂长。”林云深点头应好。
“怎幺突然开始收衣服,你要出门吗?”
她倚在门上,看林云深俯身,面前的行李箱向两边打开,放着几件衣服。
花月娇说完,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点出格,林云深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别人多管闲事的那种人,但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林云深擡头向花月娇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对呀,我明天要出差。陈主管也和我一起,你应该认识。”
“要我帮忙吗?”花月娇连忙蹲下,靠在他身边。
林云深想起前几天花月娇什幺都想打包带走的行为,沉默了一会,“不用,小花在这里陪着我就好。”
第二天,花月娇以为自己和林云深说好了,反正都是在路口停下,她一个人去上班也没关系。
但临近出门,又被林云深拽住胳膊。
直到轿车在路口的老位置停下,花月娇还是鼓着脸,不肯和林云深说话。
花月娇今天换上了深蓝色的长袖工服,领口老老实实地扣到最上边一颗纽扣,头发低低地束脑后。
按说明明是最常见的打扮,可林云深余光扫着她气得红通通的脸颊,睫毛垂着颤动个不停,总觉得,就算是在看不清脸的梦里,他也一定能一眼认出她来。
“我是顺路来和陈主管一起走的,”他合上后备箱,把行李的拉杆拖出来,对站在一旁的花月娇解释,“不是为了送你故意绕路。”
“哦。”花月娇噘嘴。
“我马上就要走了,真的要一直不理我吗?”林云深牵起她的手。
花月娇一开始小小挣扎了一下,但反过来被林云深握得更紧了。
“真的要一直不理我吗?”说完,林云深的力道便松懈下来。
两个人交缠在一起的手变得松垮垮的。
花月娇只需要轻轻一动,就能把手抽开。
“那你什幺时候回来?”
说话时,垂下的睫毛乱颤,花月娇的眼睛往下瞟,轻咬着嘴唇,竭力避开林云深的目光。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垂着脑袋,此刻倒是真像只把尾巴藏起来的兔子了。
要不是现在没什幺人,或许林云深真会错过花月娇的问题。
林云深的外貌完美遗传了父母的优点。
尽管他总说着要给自己找个后爸,但不得不承认,云宏恺能被他优秀的母亲林女士看上,除了本人能力之外,还要归功于出色的外表。
他的父亲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老婆是舍不得我了吗?”
林云深突然笑了起来,他重新握住花月娇的手,松开拉杆,伸手在花月娇脑袋上揉了几下。
颇有疏离感的眉目柔和起来,相斥的两种气质在林云深身上奇异地融为一体。
阳光下,花月娇怔怔看着那双宝石般夺目的眼瞳。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是有那幺一点,但是花月娇不好意思说。
没梳上的头发在秋风中止不住飘摇着,花月娇眸光闪烁,胸脯止不住地起伏。
她不想先开口,在花月娇的世界里,率先开口就好像主动把自己的脖颈暴露在天敌的嘴边。
可是小兔子在绝对安全之前应该要保护好自己。
林云深见花月娇没说话,没说什幺,只沉默地牵着她往厂里走。
行李箱轮子转在砖石地上轱辘轱辘地响着,树叶也吵得很。
烦人。
林云深心想。
在工厂的铁门前,他自觉松开了花月娇的手。
“记得照顾好自己。”林云深盯着她的头顶,耐心交代着。
突然刮起狂风,林云深只见饱满的红唇嗫嚅几下。
“什幺?”他没听清,但还是伸手替花月娇把吹到脸颊的发丝撩回耳后,“记得多穿点,最近会经常下雨。”
“是有点舍不得你。”
夜越来越深了,穹顶由浅逐渐向深幽的黑让渡。
远处厂区的灯从笼子里逃逸,但可供几车并行的大道上却行人寥寥无几,路灯照在空旷的街道上。
夜空边缘堆叠起厚重的雨云,风从远处刮来,几片枯叶在街灯下旋转不停。
公交车站。
随着公交车的发动声,原本懒散站着的人们霍然惊醒,手里拿着手机或者公交卡,争相恐后往车门涌去,生怕自己抢不到座位,在下班的晚上还需要站上一路,或者根本挤不上去。
人群从花月娇身侧穿过,她有些突兀地站在人群之外,把工作服的袖子又往下扯了几下。
这不是她要等的车。
花月娇眨巴着眼睛,目送着最后一个路人上车。
看着孤零零站在车牌旁的女孩,司机关门时有些迟疑,她用眼神向花月娇递出自己的疑惑。
“不用,我不坐这趟。”花月娇说。
车门缓缓关上,花月娇把头低下。
她有点想要找人和她说说话,可是高彦灵他们今晚上的夜班,发给林云深的消息也还没回复。
不知道为什幺,往日里十分钟一趟的公交车,今天等了很久也没来。
她没能预留充足的电量,手机在花月娇掌心嗡嗡震动几下,屏幕一暗,自动进入了低电量模式。
花月娇低着头,从手机屏幕的反光中看着自己。
前几天林云深刚进酒店就给她打了电话,那时花月娇也刚刚上床,准备玩会儿手机就熄灯休息。
接通视频的第一秒,她就发现了林云深快掉到枕头上的黑眼圈。
视频里男人对自己的疲倦恍若未觉,明明都困得睁不开眼睛,却还要强撑着趴在枕头旁边对着镜头和她说话。
“小花今天干了什幺啊?”林云深的声音闷在枕头里,断断续续地,说话时他快速眨动几下眼睛,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
花月娇心里清楚,林云深不得到她的回答就不会去休息。
他在某些地方执拗得让花月娇有些无法理解。
“没有。”花月娇抱着兔子玩偶,对着镜头摇摇头,不等林云深回话,又迅速开口,“你怎幺还不睡啊,我都困了。”
说完,她故意打了个哈欠,眸子里闪起盈盈的水光,有些委屈地撅起红唇,像是困极了。
林云深不想打扰她睡觉,于是匆匆交代几句让她注意保暖,记得按时吃饭也就挂断了电话。
其实是有的,想到这里,花月娇下意识回头,警觉地环顾四周。
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只剩下道路两侧亮起的路灯。
放眼望去,明明四下空无一人。
但花月娇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看着她,隐藏在暗处的目光宛如实质,正缓慢抚过她的背脊。
公交车站空空荡荡的,只有她坐在指示站牌的一旁,等着那辆迟到了很久的班车。
风突然大了起来,经过空中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呼声,像是在黑板上挠过的长长指甲,扎上耳膜。
头顶的云层急速前进,将圆月都挤到看不见的地方。
枯叶簌簌作响,硕大的雨点忽然从头顶砸下,打在路面噼啪作响。路灯被滂沱的雨势遮掩形状,打碎散落在地上。
连绵雨幕隔绝了花月娇的视线,她刚想站起身来,忽然听到脑后响起“哔哔——”的喇叭声。
轮胎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只听这阵声音便能想象这辆车的速度有多快。
车头的氙灯投出两道明亮光柱。
大灯晃得花月娇睁不开眼睛,她下意识擡手,挡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