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情况好像朝着奇怪的地方发展起来了。

许知元此时坐在男人房间的大床边,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流水声有些懵懵的,仿佛还在状况外。她身上此时还背着沉重的双肩包,身体被包裹在有些宽松的校服里面,因为紧张不自觉地产生了颤栗,两手虽然拘谨地放在膝盖上,两只大的双眼却明亮异常,像是在毒蛇引诱下不顾绅使的宣判妄图触碰慧果的天真夏娃。

浴室的水声停了,但是门还关着,许知元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幺,自己心里玩起了默默倒数的游戏,猜里面的人什幺时候会出来——比她预期的要晚一些,大概一分钟以后,那扇门才咔嚓一声打开,循着逐渐靠近的沉稳脚步声,许知元擡起头,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那是跟她同年级里有名的坏学生,盛鸣修。

对于这个人,她很有印象。像在高中校园这样荷尔蒙繁殖过密的高危地带,人们说的那些诸如枯燥厚重的书本、写满黑板的数学符号等等之类的东西太过浮于表面,在高中生之间,真正于暗地中汹涌澎湃起来的是雄性之间的逐竞、女孩发间的洗发水香味以及各个楼梯口转角见证过的那些万千缕互相交织在一起只为缠绵三秒钟的目光线。教学楼走廊的大型白板铺满分数以此将学生的成绩排为三六九等,而背地里所有人的心中又不约而同地排列出另一套的森严阶制,为那些天生漂亮的女孩、帅气的男孩们镀上最高权力的绝对神圣光辉。

上个学期许知元高一刚入学,参加的新生庆典里,她知道有支乐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原因只在于乐队里的贝斯手,盛鸣修,出众的外表无疑决定了他已然成为新一轮高中生博弈之间的主角。

琴弦拨动之间,举办庆典的操场上欢呼声此起彼伏,挤满女孩儿们的尖叫,许知元在台下看着那位贝斯手,。也逐渐陷入了青春期少女们大概会自发产生的那种“春心”之中。

按理来说,自己大概并不是那种仅为了外表美就不管不顾对一个男生迷恋超到沉醉的白痴“恋爱脑”。只是……彼时的许知元震撼地看着上面闪耀在舞台聚光灯里高挑的身形和过分漂亮的脸——眉毛浓密,鼻梁挺拔,窄翘的鼻头和尖而精致的下巴之间点缀着薄薄的嘴唇,无论何时,嘴角都始终向上弯起着一个漂亮的弧度,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盛满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即使被一些垂下来的细碎刘海挡住,依旧由于太过明亮的原因而引人止不住地深陷其中。

许知元将怀里自己一直珍贵抱着那本漫画书封面仔细看了又看,封面上流畅明媚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男生的轮廓,她再擡头望向舞台上的人,最终震撼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和事实——那个贝斯手和她最爱的少女漫男主角,长得一模一样。

……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太过莫名其妙,因为这样荒谬的理由,高中的第一次暗恋来得如此突然和迅猛,从此盛鸣修的名字像烙印一样深刻进她的皮血骨肉,连带着心脏也一同将其记住;这份情愫彻底挥散不去了。

新生典礼之后她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那时候他是同年女生们之间热衷谈论的对象,得知到他的消息简直易如反掌。而他真正开始恶名远扬是因为一次打架的事件开始。

开学一个月以后,高二年级的两个学长不知道什幺原因在放学路上跟他发生冲突进了医院,学校开的处分公式了整整三星期,那以后他的名字更加被传得沸沸扬扬,不过话也变得不太好听起来。

女生们依旧热衷于他的外表,但已经渐渐不再试图接近他了,只有个别对外表执着的少女还坚持着对他的痴迷,更受大家瞩目的换成了许知元这样外表清秀又常年位居年级第一名的所谓“乖孩子”。

情书一封一封地送过来,青春期毛躁的男孩们莽撞地在纸上写下唐突的文字,用社交软件传送暧昧的简讯,明里暗里试探她的态度和心意,但这些都注定没有回音。暗恋盛鸣修这件事她从不敢说,有时候她自己也会觉得这大概会是未来她珍藏三年无处发泄的秘密。

变故出现在高一下学期的第三个月,五月底一个春末晴天里的傍晚。

许知元在回家路过的小巷里遇到盛鸣修又在打架。站在巷子外面,她看清了大致的情形,盛鸣修一个人在和两个穿着别校服装的男生挥斥着拳头,三个人看起来都不大好过,那两个男生已经鼻青脸肿了,甚至有一个都已经趴在了地上。盛鸣修看着脸上只是有些擦伤,身形却已经开始踉跄,不知道是不是伤在了其他地方。

从许知元的角度看来,盛鸣修正抓紧其中站着的人的衣领准备再次挥上拳头,而趴在地上那个不知道从什幺地方捡来一块厚砖,正要趁着盛鸣修分神之际砸他的腿。

“别打了!”许知元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牟足了劲大吼了一声。洪亮的嗓音吸引了三个人的注意力,那人的砖头也没砸出去,许知元松了一口气——而盛鸣修的拳头也没能落下,见到她,表情诧异了一瞬间,原本愤怒的情绪仿佛也稀奇地平复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也松了。

“再……再打下去我报警了……”许知元没底气地威胁着他们,手摸进自己口袋里攥紧了的手机,但是从表情上来看,显然三个人都没把她的话当成事。

“小晨?”

其中一个外校男生眯着眼睛,嘴里胡言乱语,许知元没听清他说什幺,以为他是被盛鸣修打到晕头转向了。

而另一个人也向她走了几步,但被盛鸣修抓住不让他往许知元身边靠近。那人没在意,肿着一边脸骂骂咧咧道:“靠,他妈的认错人了,真他妈的像。”随即又转身跟盛鸣修说,“这是你相好?我照片上不是她,你看错了吧。别打了,我俩就走了。”

趴在地上的那个也立刻爬起身,跟着自己朋友走,盛鸣修阴着脸没拦。走到巷子口,两人路过许知元的时候盯着她的脸不耐烦地“啧”了几声,偏头出去了。

许知元害怕,她自己其实也大气不敢出,从冲进小巷子大喊的那一刻她就有些后悔。

她跟盛鸣修非亲非故,怎幺就正义感爆发冲过去救人了呢?但是好在现在已经了事,没惹出什幺大乱子;她知道盛鸣修已经被处分过一次,如果再被学校记过,他就要被停学了。

许知元看着依旧站在巷子里一言不发的盛鸣修,挪步走到他身边。他长得实在有点高,她身高将近一米七其实不矮的,但是这样站在他身边才刚到他下巴。

看到他白色的校服半袖上有血迹,许知元擡起手轻轻拽住了他肩膀处的袖子,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跟暗恋对象说得第一句话发挥的实在是不好。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太害怕还是现在太紧张,她声音小到变了调,还微微颤抖着。

见她还是没说话,许知元又说:“要不,以后别打架了吧……”说完,她一只手还大着胆子摸上了他脸部的擦伤,遂仰起头眼睛里带着心疼的神色看着他。

她面上虽然是那样说的,但是心里已经开始慌了,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她算他的什幺人,居然劝他别这幺做事,太傻了。但是看着盛鸣修的脸,她还是不害怕,可能是因为长得实在像她心中开朗阳光的男主角,那张脸最大的特色就是没有表情的时候也像是在对人笑。

这次盛鸣修突然开口了:“我的伤在衣服里面,得回家才能处理。”说完他停顿了一下,“你要跟我回去帮我吗?”

盛鸣修比想象中好说话,但是那张脸虽然看起来是笑着,眼睛里却大概是没有笑的,许知元摸不清他什幺态度。但是听他受了伤就想不了太多了,觉得自己帮忙要紧,于是点了点头,“嗯,我跟你去吧……”

许知元发了条短信给家里说自己要晚些才能回去,然后就不明不白跟着盛鸣修回了家。路上还稀奇地发现他家跟自己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她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他是跟自己顺路的,不然刚才为什幺会在她回家必经的小巷子里发现他?想了一路以后,再次擡头,他已经走进了盛鸣修家的大门。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

她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客厅,跟着盛鸣修一起坐在沙发上。

“你哪里受伤了,我可以帮你上药。”她一边说一边往他身边靠着坐了坐,盛鸣修也不扭捏,直接脱掉了上衣。他身上还是少年独有的那种低体脂的瘦削感,不过肩膀看起来比穿着校服的样子宽了不少,腹部也隐约能显露出来锻炼过的痕迹,虽然瘦,却是有力量的身体,不然也不会在打架的时候那幺厉害了。

面对盛鸣修暴露在眼前的上半身,许知元还没有太多余的想法,一下就注意到他左边肩膀大面积的淤青,颜色很深,有发紫的迹象,她看着就感觉一定会很疼,手想碰上去又不太敢,在他家里又对他说了一遍:“以后,不要再打架了……可以吗?”

……

盛鸣修突然抓住她半空中没敢触碰向他身体的那只手,触感是温暖的,柔软的。而许知元感受到的他的大手是冰凉的,有力的。她还没反应过来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怎幺回事,就又被他接下来的行动吓了一跳。

盛鸣修把脸贴近她,让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盯着她,说出的话却没有那幺温柔好听。他说:“为什幺我要听你的呢?”

果然,自己没资格劝他。许知元并不伤心,她本来和盛鸣修就互不相识,理解盛鸣修的立场,他当然有理由不听她的话。只是有些可惜,看来盛鸣修以后还是要打架。

“对不起,是我失礼……”

“要不要……和我做爱?”许知元的道歉还没说出口,就被盛鸣修打断,“和我做的话我就都听你的,不去打架。”

听着他说出口的话,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怎幺,好像每一个字都很熟悉,但是组合在一起突然就开始难懂了起来。

“做……做爱……”她轻轻咀嚼着那两个字,看着盛鸣修。

盛鸣修早就松开了她的手,自己仰靠在沙发上,目光也完全不在她身上停留,仿佛这个做爱的邀请不是他发出来的一样,现在这种情况,只有她一个人在惊慌失措。

“我都是骗你的,不是为了什幺处理伤口,刚才在外面,我问你要不要来我家的时候其实就是想跟你做爱。”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盛鸣修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说过头了。

偏头看到她盯着自己一动不动,以为她吓傻了,盛鸣修也有些后悔自己开了那幺随便的玩笑——他揉了揉太阳穴,斟酌道:“抱歉,吓到你了。”他想像那幺一点样子给她抱歉,只是语气听起来依旧完全没在抱歉,“我开玩笑的,知道你不会跟我做。快回家去吧。”

盛鸣修本来就是开玩笑的,心想自己大概这幺说她待会儿也就走了,于是自顾自起身准备去卫生间洗个澡。刚拿起自己脱掉的校服要走,就被许知元一把拉住了手臂:“盛鸣修,我跟你做……你、你就不去打架吗?”

这下轮到盛鸣修不说话了。

许知元这种女孩,可能是学校的三好学生,家里的三好女儿,被管教得一定天真乖巧,道德正义,现在估计对他这种轻浮男同学无语死了也说不定,但是现在的情况是……

她居然拉住自己用“做爱”当条件跟自己商量事。而且……她还知道他的名字。

又或者,也不是没可能,她太单纯了,不知道跟异性做爱是什幺意思。

你知道跟我做爱意味着什幺吗?其实他想这幺问问她。但是鬼使神差地,他没有问,取而代之的是对她问题的简单答复。

“嗯,没错。”

“我……我可以试试……”

听着她越来越小的声音,知道她是害怕了,但是他不懂她为什幺害怕还要这样做。

看着许知元胆怯的样子,他有点想说“害怕就别这样了”;但是再一次地,他没说,反而一副越来越有意思的表情,笑着对她道:“嗯,那就试试吧,我先去洗澡,你……到卧室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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